《如同你的吻,缄默我的唇》作者:平方缪 文案: 老公不能生育,佟羌羌去人工受孕,医生却弄错了种子。 一纸亲子鉴定,刚刚认祖归宗的小叔才是孩子的父亲。 从此她的命运和这个深不可测的男人紧紧捆绑在一起。 孤立无援中,他于她是靠山、是拯救, 鼓励她反抗,帮助她自强,教会她什么是爱。 她义无反顾染上他的瘾,再也戒不掉、忘不了, 却想不到后悔来得那般快。 多年后好友告诉她,“有一个男人偏执地等着你,经年累月,不知疲倦。” 佟羌羌身披白纱,讥诮一笑,“爱来得太晚。凉透的心,如何死灰复燃?”  ============== 001、你恶心 夜深人静,好梦正酣。 刺耳的紧急刹车声骤然从楼下传来。 佟羌羌瞬间惊醒,确认是丈夫钟文昊回来的动静后,赶紧披衣下床。 墙上挂着的时钟正指向凌晨三点三十七分。佟羌羌扫过一眼,迅速下楼,刚走到最后一级阶梯,正见钟文昊搂着一个艳丽的女人,携着浓重的酒气,从玄关处一路跌跌撞撞地拥吻进来,齐齐摔在客厅的沙发上。 他跨进这个门的次数屈指可数,偶尔跑来一趟也是烂醉如泥,佟羌羌已经习惯。也不是没有猜测过钟文昊在外头有女人,她不过傻傻地不去追问罢了。没想到的是,今晚他竟公然把外头的女人都带到这里。 “文昊……你……你在干什么……”佟羌羌咬着唇,眸子里依稀氤氲上来水汽。 趴在女人身上的钟文昊闻声抬头,斜眼睨她:“我在干什么,你不会用眼睛看吗?” 他衬衫的扣子全部解开,露出的胸膛上,鲜红的唇印和暧昧的齿印清晰可见。 “你……你怎么可以……”佟羌羌仍旧有些不敢相信他的行为,就像是故意要把事情摊到明面上来挑战她的容忍度。 “我为什么不可以?”钟文昊冷哼,“这是我的房子,我想要在这里干什么,轮得到你管?” 佟羌羌一动不动地站着,垂在身侧的手握成拳头,很快松开,“我当然管不了你要干什么。但是算我拜托你,能不能……不要在家里……” 说到最后一个音节,她的嗓音忍不住轻微地发抖。这里或许只是钟文昊的其中一处房产,之她而言却是家。 钟文昊眼底闪过阴鸷,撇开脸没理佟羌羌,旁若无人地对身下的女人上下其手。倒是那个女人媚嗔道:“你可真不解风情,怎么可以让自己的老婆在一旁干看着呢?要我说啊,应该让她一起加入我们。这样玩起来,岂不是更刺激?” 钟文昊怔了一秒,尔后唇角挂上赞赏的笑,“宝贝儿,你的提议很对我胃口。” 转瞬他的目光灼灼盯在佟羌羌身上。佟羌羌脸色一白,发现钟文昊忽然从沙发上起身,大有说到做到的架势,她连忙转身要往楼上跑。 钟文昊追上去抓住佟羌羌的胳膊将她攥住。佟羌羌奋力推搡,央求着和他打商量:“文昊你放开我,不要耍酒疯……” “耍酒疯?”钟文昊冷笑,“我是你丈夫,我要不要上你,要什么时候上你,要怎样上你,全由我说了算!” 直白赤裸的措辞听得佟羌羌十分难堪,而钟文昊已然凑上来,不安分的手伸到她的胸前,佟羌羌只觉一股血液往脑门窜:“你弄疼我了,放手!” “这样就疼了?佟羌羌,这可不该是你的正常反应。常年独守空闺,你就一丁点儿都不寂寞不饥渴?” 佟羌羌浑身颤抖:“你恶心!” “我恶心?”钟文昊的嗓音瞬间阴冷:“是啊,我是恶心,可我再恶心也没你恶心!你别他妈再给我装无辜!你前两天做了什么以为我不知道吗?!” 佟羌羌心头猛地咯噔。难道他知晓她去医院接受人工授精手术的事情了?可是婆婆分明说过要对钟文昊保密的?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佟羌羌矢口否认,心虚地甩开钟文昊的手生怕他继续追问,下一秒却再次被钟文昊拽回。 “不知道我在说什么?”钟文昊瞪着猩红的眼,“你和你爸父女俩费尽心思讨好我爷爷,成功将你送进我们钟家。你如今霸占着大少奶奶的位置还不知足,又不择手段地想要弄个孩子出来套牢我,不就是贪图我们钟家的家业吗?” 佟羌羌的脊背应声僵硬。这么多年,钟文昊人前对她和颜悦色,人后有对她厌恶冷待,中伤她的话比这更难听的都有过,却万万想不到今天居然牵扯到她的父亲身上,而且还是此般侮辱。 十年前那场大火,烧死了她在这个世上唯剩的血亲。正是感念父亲的救命之恩,钟老爷子才将孤苦无依的她接进钟家当了童aa养aa媳。到头来父亲为钟家的牺牲在钟文昊眼中竟只是为了让女儿嫁入豪门的心计和手段,佟羌羌眼中蓄泪,无力地摇头:“不是你想得那样……不是你想得那样……” 钟文昊根本没听进佟羌羌的话,“刺啦--”一声将她的睡衣撕裂开一道口子,疯了一般地去扯她的衣服。 “你不是很想生孩子吗?你不是趁我喝醉上了我的床吗?好啊,我今天就再给你机会,让你生个够!让你生个够!” 他话中所指是半个月前他喝得烂醉回来,不知怎么的摸进了佟羌羌的房间,等到第二天醒来才发现两人光着身体睡在一起。 他们是夫妻。然而谁都不知道,这其实是钟文昊第一次碰她。彼时钟文昊落荒而逃的表情她清晰如昨,像撞了鬼一般。可她难道就不郁闷吗?莫名其妙又稀里糊涂,明明什么感觉都没有啊。 可笑的是也多亏了这个掐准时间的意外,佟羌羌才有底气听从婆婆的安排接受人工授精。否则真怀了孩子,钟文昊不得第一个发现猫腻? 越想佟羌羌心中越是悲凉,捂紧身上的布料。手臂上骤然灼热地疼痛,紧接着她整个人被钟文昊揪着往沙发倒。 挣扎之下,她反倒失了重心摔到地上,额头狠狠磕上茶几。 “啊!血!”尖叫来自钟文昊带回来的那个女人。 钟文昊瞪了那个女人一眼,再把目光落回佟羌羌身上时发现佟羌羌似乎有点站不起来,他面露一丝犹豫,朝她伸出手。 “他不是你想得那样。钟文昊。我父亲不是你说的那种人!”佟羌羌加重语气反驳。 这是记忆中她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唤他,也是她第一次对他大小声,钟文昊的手滞在半空。 佟羌羌艰难地扶着茶几从地上爬起,额头殷红刺目,面庞泪水湛湛,头也不回地往外跑。 002、心口唇印 一路冲出大门。佟羌羌呼吸着冰凉的空气,捂着钝痛的心口,眼泪不受控制地流,幽魂般在凌晨的大街上游荡。 11岁成为钟家的童aa养aa媳,至今十年过去了,她没有什么大抱负,只一心一意想着相夫教子,安安稳稳地度过这辈子。虽然钟文昊不喜欢她,但钟家收留她、养育她,所以佟羌羌始终心怀感恩。 她将希望都寄托在这次的人工受孕上。如果成功,钟家香火延续,一家人热热闹闹其乐融融,就算看在孩子的面上,钟文昊对她的态度也应该能有所转变。 婆婆不也是这么安慰她的吗? 对了,婆婆! 回想起钟文昊的恶语相向,她想不通本该保密的事情他是如何知晓的。她得回去问婆婆! 思忖间,响亮的车喇叭声惊炸耳畔,佟羌羌猛然回神,发现自己正站在马路中央。她连忙躬身道歉,闪身回到路边。 “小姑娘,你没事吧?”出租车师傅从车窗探出头来询问,关切的眼神上上下下打量佟羌羌,最后盯着她血迹斑斑的额头:“需要我送你去医院吗?” 出来得突然,佟羌羌还穿着被钟文昊撕破的睡衣,幸亏当时多披着件针织衫尚能遮挡。不过完全可以想象她此刻的狼狈象在出租车师傅的脑中引发了多么不好的联想。 佟羌羌抹了抹眼泪,并未拒绝师傅的好心,却不是去医院,而是回钟宅。 当然,顶着这副鬼样子她可不敢出现在钟家人面前。钟家的佣人五点会准时起床,将厨房旁边的那道侧门开启,以方便运送当日新鲜的瓜果蔬菜。佟羌羌打算由此悄悄溜进去。本以为要在外头多挨一会儿,却发现今天不知出了什么事,厨房居然提前开火。 “少奶——”佣人阿花看见佟羌羌,惊讶地瞪大双眼,佟羌羌赶忙噤她的声:“不要惊动大家,拜托拜托!” 阿花点了点头,识趣地没有多问。佟羌羌打了个感激的手势,一溜烟跑回她结婚前自个儿住的那间屋里,蹑手蹑脚地关上门,吊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余悸未定,佟羌羌着急着把自己捯饬整齐,并未留意房间里的变化,从衣柜拿了换洗衣物,径直走往浴室。直到打开浴室门的那一刻她才猛地意识到一个问题——她的房间明明没人住,灯为什么是亮着的? 然而为时已晚。 映入眼帘的浴室里水汽氤氲,淡白色的雾蒙蒙里立着个浑身赤aa裸的陌生男人,两手撑开浴袍尚未来得及穿到身上。 足足五秒的时间里,佟羌羌愣愣地和对方安静地对视。 房门骤然从外面被人叩响,男人的眉尾应声轻轻折起,迅速披上浴袍。这边晃回神的佟羌羌条件反射地扭头就跑,男人早一步伸出手掌捂住佟羌羌的嘴,另一只手臂则捞住她的腰。 情况诡异而突然,佟羌羌根本没来得及反抗就被拖进了浴室里关上了门。她的脑袋里瞬间浮现出遭遇室内抢劫的各种死法,心焦之下握住他捂着她的嘴的手狠狠地咬上去。 对方吃痛地发出一记闷哼力道微松,佟羌羌趁机抓起洗手台上的瓶瓶罐罐就往他身上砸,不料自己也踩到散落地上的衣物,脚底打了滑,整个人趔趄着往前扑,好巧不巧地扑进他的怀中,嘴唇撞上他袒露的胸膛。 熨烫结实的肌肤,沐浴露的气味裹着似有若无的烟草香,心跳沉厚而有劲。 佟羌羌的头皮霍然炸开,那男人也愣了一下,转瞬便赶在佟羌羌再度尖叫前及时捂住她的嘴,将她整个人摁在墙上。 略带糙茧的手掌箍在她的脸上,指肚温热且粗粝。 佟羌羌羞得整个脑门几乎充血。 长这么大她连钟文昊的身体都没有认真看过,眼下一个意图不明的陌生男人出现在她的房间里挟持她还贴她这么近,她心里如何能够不害怕?根本听不进他的话,失控地想要再度反击。 浴室门外在这时传来婆婆朱锦华的问话:“三弟,你没事吧?我怎么听见你里面什么动静特别大?” 佟羌羌吓得瞬间浑身僵硬,丝毫不敢动弹。 “不想被误会就别出声。”男人的嗓音沉厚,微微喘着气,大概是被她方才一通给折腾的,口吻倒是听不出他此刻的情绪。 不用他提醒,佟羌羌也晓得轻重——虽然尚未捋清楚这男人的身份,但不管怎样,孤男寡女共处浴室还衣衫不整,要真被婆婆撞见,她还要不要脸了? 见佟羌羌安静下来,男人才佯装若无其事地回应门外的朱锦华:“没事,是我不小心打翻了置物架。” 唇瓣的一张一合间,他下巴的线条十分利落。 “噢,没事就好。”朱锦华恍然,“打翻了就打翻了。这个房间很久没人住了,一时半会儿也用不上,你别忙活,等下让佣人上来收拾。”说完又告知,“老爷子已经起来了,在书房。你洗好了就过去见见他。” “好。谢谢大嫂。” 一来一回的对话,佟羌羌绷紧神经悉数听进耳中,脑中盘旋着“三弟”和“大嫂”这两个称呼,陷入懵逼状态。 什么情况?在钟家生活了十多年,她怎么从来不知道钟老爷子还有第三个儿子? 男人将佟羌羌半是错愕半是探究表情尽收眼底,目光在她额上的伤口稍加停顿。浓眉之下,他的眼眸黑得像一潭深水。 朱锦华离开房间的关门声传出半晌,佟羌羌依旧浑身僵硬,也不晓得是吓傻了还是陷在他的眸底了。 那男人倒似当先等不及,蓦然后退一步把佟羌羌从墙上拉起,迅速拧住她的双臂折到她身后,顺势将她扭了个方向,旋即打开门将她推出了浴室。 动作甚是粗鲁,颇有嫌弃之意,推得佟羌羌险些扑倒在地,亏得扶住了床沿。待她揉着被拧疼的手臂起身,看到床边放着个小型商务行李箱,拉杆上还搭着一件银色西装和一件蓝色扣领衬衣——她确信自己进来时真是瞎眼了才毫无察觉。 浴室的门在这时重新打开,从里面丢出了几件东西后再度紧紧地关闭。 佟羌羌低头,正见属于自己的内aa衣裤大大咧咧地摊在地板上。 003、小叔 她的耳根噌地烧如烙铁,风火雷电地捡起它们抱进怀中,逃似的离开。所幸一路没有再遇到什么人,顺利地冲回她和钟文昊在钟宅的屋,飞快地锁上房门。靠在墙上仰着头,佟羌羌彻底长舒一口气,匆匆去洗漱,再换了身衣服。 额头上的伤口乍看狰狞,但并不深,只是周围略有淤青。佟羌羌用棉签擦拭掉血渍,又涂了一层软膏,贴了一小片肉色的创可贴,再披散开来头发拨成斜刘海遮挡,以确保伤口不会被察觉。 平复好心情后,佟羌羌下楼。朱锦华在指挥佣人摆放餐具,看到佟羌羌,愣了愣:“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来……”佟羌羌不善于撒谎,局促地搓搓手,走到朱锦华身旁低声询问:“妈,你是不是把事情告诉文——” 没等佟羌羌说完,朱锦华忽然朝另一个方向含笑道:“爸,三弟,快来,我正准备让佣人进去喊你们吃早饭!” 光是“三弟”两个字便足以令佟羌羌心头一磕。她下意识地抬头。一抹挺拔的身影推着钟老爷子从一楼书房的方向出来,正是不久前在浴室撞见的那个陌生男人。 “羌羌?什么时候回来的?”大概是因为人逢喜事精神爽,钟远山今日的气色看起来比以往要好,问了佟羌羌同样的问题,并往四周张望两眼,又问:“文昊呢?没和你一起?” 没等佟羌羌说话,朱锦华替她答复道:“说是文昊前阵子在家里落了东西,羌羌回来帮忙取。” 说着朱锦华走过去接过钟远山的轮椅。钟远山不疑有他,任由朱锦华推他至餐桌前,然后想起来给佟羌羌介绍道:“羌羌还没有见过吧?这是爷爷我的小儿子,韩烈,你该叫他小叔。” 这个叫韩烈的男人看起来很年轻,顶多三十岁出头,一点不像钟远山的儿子,更像是钟远山的孙子。其中的缘由佟羌羌思考不来,更思考不来为什么他不姓钟而姓韩。她只是乖乖地站起,朝坐在她对面的韩烈躬腰,并唤了一句“小叔!”。 也因为起得太着急扯到餐布,带出餐具清脆的碰撞声,佟羌羌慌慌张张地扶了一把才没摔了瓷碗。 朱锦华见状皱眉,摇摇头,对韩烈抱歉道:“这是文昊的媳妇儿羌羌。很小就被我带在身边,没少提点,可性子仍旧太软,毛毛躁躁的毛病也总是改不掉。”口吻多少蕴着些许恨铁不成钢。 佟羌羌低垂着脑袋,手指在桌下绞着餐布,忽然听到韩烈说:“全名是佟羌羌吧?全是拟声词,做事总会闹出点动静,倒是应了‘人如其名’。” 第一次有人这么解释她的名字,佟羌羌心下诧异,抬头正视韩烈。韩烈也正看着她,普通的长辈看着晚辈的眼神。 钟远山似十分认同韩烈的话,笑眯眯地点点头:“羌羌温顺而不木讷,是文昊的福气。” 话语间多少有些反驳朱锦华的意思。 佟羌羌腼腆地笑笑,紧张地偷瞄婆婆的脸色。 朱锦华没有特殊的表情,默了一默后又对韩烈道:“我让佣人在二楼给你收拾好房间了,一会儿把行礼搬上去吧。那房间是羌羌没结婚前住的,最近才改成客房,有些东西还没来得及整理,刚刚是给你临时歇脚用。” 听到这里佟羌羌明白过来韩烈出现在她房间的原因,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再度浮现某些画面,神经立马绷得紧紧的。 “不用麻烦了。那房间挺好的。”韩烈语气淡淡地婉拒。 闻言,佟羌羌忍不住又抬头,看见韩烈的目光既平和又坦然,好像并未将浴室里的乌龙挂在心上,反令佟羌羌为自己的耿耿于怀而感到羞愧。 朱锦华面露为难:“可是你难得回家来,住在一楼总是不合适。” “我并不在家里常住,大嫂不必折腾了。”旋即,韩烈的目光挪到钟远山身上,“况且爸就住在一楼,方便我陪他多说说话。” 钟远山溢出欣慰的笑容,见状,朱锦华不再勉强。 之后基本是钟远山和韩烈父子俩闲聊。 佟羌羌埋头吃饭不吭声,耳朵却竖得老高,从中获取了一些这个神秘“小叔”的信息——自小在澳洲长大,属于归国华侨,貌似是被国内某公司以极其优厚的条件挖了墙角。 不过没多久,朱锦华就将佟羌羌从餐桌带走,前去房间把她留剩的物品取走,以便韩烈更好地入住。 她的房间已然和清晨闯入时的模样迥然不同,不仅窗帘、被单全部换新,家具的摆设也做了调整,显然是在韩烈确认要住这间房后,朱锦华第一时间吩咐佣人在他们早饭期间整理的。 佟羌羌的大多数物品都搬去了别墅,这里留剩的不过是柜子里的几件衣物。她当时拿的就是这几件衣物里的内aa衣裤,在韩烈面前丢的脸。 佟羌羌甩了甩脑袋制止自己再回想那件事,把衣物收拾到她和钟文昊的屋。 朱锦华把插好花束的水晶瓶递给佣人,扭头问从屋里出来的佟羌羌:“你是不是又和文昊吵架了?” 婆婆一向慧眼如炬,况且她本来就知道他们夫妻之间存在问题,佟羌羌并不意外她发现她的异常。只是朱锦华表述的方式听着好似佟羌羌是争吵的发起方。 佟羌羌捺下委屈,回答:“是为了人工受孕的事情。” 朱锦华怔了怔:“你告诉他了?” 佟羌羌亦怔了怔,一脸糊涂地反问:“难道不是你说的?” 朱锦华皱皱眉,表情明显就是答案,问:“究竟怎么回事儿?” 佟羌羌自然没有一五一十地复述,略去了钟文昊带女人回家的行径,并修饰了所有羞辱性的措辞。多年来,平素不善言辞的她,在给婆婆报告她和钟文昊感情状况的这件事上,深刻地锻炼了自己在语句修饰方面的能力。 听完后,朱锦华沉默了好一会儿,说:“等我晚上打个电话探探文昊的口风。医院方面我打点过了,照理这件事只有你和我知道才对。你先别在他面前漏嘴,尤其关于他生育能力的问题。” 这不知已经是朱锦华的第几次叮嘱了。 是的,钟文昊的生育能力有问题。 004、咚咚锵锵 问题是在婚前体检时发现的,说是钟文昊的精子不活跃,虽然不是完全无法生育,但几率很低。朱锦华担心钟文昊自尊心强受打击,所以瞒下了这件事。 精子不活跃,又没有正常的性aa生活,佟羌羌的肚皮更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朱锦华不知那后一层内情,只归咎于钟文昊的生育能力,和医生商策出人工受孕的办法,偷偷取了钟文昊的精子给佟羌羌做手术。 “还有,医生说的话你别忘记,自己注意点。”朱锦华提醒道:“不是说手术后7-15天能知道结果吗?今天是第三天了吧?验孕棒预先准备了吗?” “没……还没……”佟羌羌结结巴巴。 朱锦华面露不悦,“算了,没准备就没准备吧,到时直接上医院做检查,谨慎些。” “好……” 看着佟羌羌唯唯诺诺的样子,朱锦华轻叹一口气,稍微好了语气,语重心长道:“别怪妈对你严厉,这都是为了你们夫妻好。钟家的情况你也清楚,老爷子身体不好,二房表面无争无求,暗地里对遗嘱虎视眈眈。你公公去世得早,我和文昊在钟家没有任何依靠,一切只能自己争取。” “如果文昊再生不出孩子,我们在钟家就真的……”朱锦华语声哽咽,竟是红了眼眶。 佟羌羌咬了咬唇瓣,点点头:“我明白的……妈……我并没有怪您……” “文昊他……他的压力很大,心情不好容易发脾气,你多理解他。夫妻小吵小闹很正常。小别扭排解差不多了你就回去吧。”朱锦华握住佟羌羌的手,轻轻拍了拍。 永远都是用这些话安抚她。佟羌羌垂下眼皮,低声应了“嗯”。 走之前,佟羌羌去向钟远山道别,钟远山正在后花园的亭子里和韩烈下棋,好像是被难住了,拧紧眉头一眼不移地盯着棋盘,并没有听见佟羌羌的话。 韩烈靠着椅背耐心地等待钟远山,姿态慵懒,恰有一抹阳光斜进亭子,画了道明暗线,照在他俊朗的侧脸上。 佟羌羌不自觉多盯了两秒。 不期然韩烈偏过头来触上她的视线,眸子微眯着,眼底漾着波光。 像是做坏事被抓个现行,佟羌羌的耳根不由发烫,急慌慌就要走,不料撞到身后前来送果盘的阿花,又引起一阵咚咚锵锵的小骚动。 出后花园时迎面碰上管家,后面跟着一个穿着职业装的女人。 女人十分礼貌地对佟羌羌点头微笑以致候。 佟羌羌回头瞥了一眼,看到管家领着她朝韩烈去。 离开钟宅回到别墅,钟文昊自然已经没了踪影。 空气弥漫着浓重的烟味儿,佟羌羌不舒服地咳了两声,掩着鼻子走过去开了窗,然后转身倚靠在窗边,打量客厅。 沙发上的抱枕位置杂乱,仿佛无声提醒着她钟文昊曾抱着外面的女人在这上面滚过。烟灰里塞了好几截烟嘴,看来她离开之后钟文昊抽了好多烟。细看之下甚至隐约可见茶几的一角残留的一丢丢殷红血渍。 佟羌羌抬臂摸了摸额头,长长地叹一口气,挽起袖子开始清理——家里没有请保洁阿姨,因为佟羌羌自己就有能力打理整座别墅的卫生。 收拾完毕后就到了中午,佟羌羌吃过午饭,照常去实习的公司报到。 虽然她已经结婚,可其实还是大学四年级的学生。最后一个学期,学校已经没课了,写论文的写论文,愁工作的愁工作。 佟羌羌不需要愁工作。作为钟家的大少奶奶,从11岁那年开始,她的未来就很清晰,并被掐好时间地安排:20岁法定年龄一到就结婚;现在人工受孕,成功的话毕业后刚好生娃,然后就彻底开启她漫长的专职家庭主妇生涯。 这样的未来佟羌羌接受吗? 她不能不接受。但也是有不甘心的。 所以,佟羌羌瞒着钟家的人偷偷在一家公司实习,体验职场生活,以弥补遗憾。 是家成立不久的it公司,很小,且名不见经传,算上佟羌羌,办公室一共只有五个人。噢,对了,还有第六个人,就是佟羌羌从来没有见到过面的老板,据说是个富二代,有自己的家族企业要继承,开这家公司只是为了圆自己的创业梦。 佟羌羌是唯一的实习生,要求很低,一周上满两个工作日的班就可以,岗位类似行政,煮煮咖啡、打打文件之类的杂事,清闲得很,一个月工资五千。 她打听过行情,这个价是真的过高了,领着心虚,可是又没有办法退还。实习至今半年来,每一笔工资她都没有取过现,反正她衣食无忧并不缺大钱,干脆将那些工资存着,打算等实习结束后找个机会捐出去。 不过她清闲,其他四个正式员工却得要成天加班加点。他们是从各所名校被招揽进来的人才,集智合力开发一个软件,具体什么软件佟羌羌就不清楚了。但她知道,这种东西都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真开发出什么好东西,利润超级高,不枉费大把时间和成本的投入。 然而今天佟羌羌抵达办公室的时候,明显感觉到气氛和往常十分不一样。一问之下才得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老板下午要来,有什么关于人事调动方面的重大事宜要宣布。 同事们纷纷猜测是公司要关门大吉了所以老板亲自前来解散员工,毕竟这么久了什么成果都没有。 回想自清晨和钟文昊争吵,到后来浴室乌龙,再到朱锦华的耳提面授,现在实习的公司又即将倒闭,今天真是个糟糕的日子。佟羌羌暗暗感叹,郁闷地去给同事们最后一次煮咖啡。 大家也根本没心思认真工作,讨论着各自的后路,听得佟羌羌更加心烦意乱——距离毕业不远了,再找新公司很麻烦,难道她就要这样提前结束她的职场生活吗? “来了来了!老板来了!在电梯里马上就到!” 在前方盯梢的一个男同事在这时飞奔进来报讯,大家立即停止谈话回到各自的岗位上假装认真工作。 搞得佟羌羌的神经都跟着紧张,慌慌张张地也跑回自己的座儿,装模作样地整理文件,竖起耳朵注意外面的动静,很快听见有脚步声渐渐清晰,往这里靠近。 少顷,办公室的门从外面拉开,走进来的是一个穿着极其休闲的男人,脸上挂着清爽的笑容,看上去十分平易近人。 005、长针眼 同事们当即全都从座位起了身,佟羌羌赶忙跟着站起,和大家一块齐刷刷地问候道:“麦总好!” 第一次见到老板真容,没想到对方居然如此年轻,想来他富二代的身份是真的,否则年纪轻轻哪来的底子支撑公司的运营? “同志们好。同志们辛苦了。”麦修泽挥了挥手,架势像极了国家领导人下基层巡视。 他后头一个步子的距离外还跟着位身着职业装的女人,佟羌羌估摸着她是秘书之类的角色,只是她的这张脸有点眼熟,好像早上在钟宅管家领着去见韩烈的就是这位? 似是要印证她的想法,但见那女人侧了侧身体让开路,又一个人走了进来。浓眉之下一双眸子黑沉得像一汪深潭,不是韩烈还是谁? 怎、怎、怎么回事儿?小叔怎么出现在这里? 佟羌羌懵得完全忘记了反应,待想起来该躲闪时,韩烈却是已经看见她了。 他大概也和佟羌羌一样感到意外,目光在她脸上顿了顿,吓得佟羌羌条件发射地埋下脑袋。 “半个小时后开会。自个儿手里头的材料该准备的准备好。”麦修泽笑眯眯地通知。 看样子可一点儿不像要解散公司的模样。 大家异口同声地答应,“是!”,然后整个办公室开始跟战前准备似的兵荒马乱地忙碌起来。 麦修泽环视一圈大家干劲十足的精气神,目露得意地对韩烈说:“怎么样?我的这个公司还是挺有模有样的吧?” 韩烈斜睨麦修泽,不置可否,当先迈步往麦修泽的办公间走。 麦修泽嘻嘻一笑,紧随其后,进门前蓦地指着佟羌羌的方向吩咐秘书道:“maggie,把东西交给她。” 佟羌羌正在帮其中一个同事打印文件,突然被点名吓了一跳,愣愣地从maggie手中接过一罐咖啡豆,再抬头时办公间的门已经紧闭。 好吧……老板果然是老板,虽然人不在公司,但仍对员工的情况了如指掌,知道她是负责煮咖啡的…… 半个小时后,佟羌羌进会议室时,其他人都已聚齐,认真地听麦修泽说话。 maggie给佟羌羌搭了把手,帮忙摆放咖啡杯。佟羌羌托着咖啡壶给大家一个个地倒咖啡。轮到韩烈时心里太紧张,手一抖就把壶嘴对偏了,洒了两滴在他面前的文件上。 她下意识地就要开口道歉,韩烈像是未卜先知了一般,率先说了句“没关系”。佟羌羌被堵了话,便去抽纸巾给他擦文件上的咖啡渍。 韩烈又轻声说了句“谢谢,我自己来”,伸手接纸巾,温热的指腹和她的指尖有一瞬间的触碰。 佟羌羌莫名记起他的指肚捂在她脸上时的触感,悄然红了大半的耳根,连忙垂下头走开。 待给全部的人倒完咖啡,佟羌羌在角落的椅子上落座,便听麦修泽说:“现在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邀请我的合伙人、公司的新股东韩总来给大家讲两句。” 坐在麦修泽左手边的韩烈闻言瞥了一眼笑容满面的麦修泽,拢了拢西服的袖口,站起身,轻启薄唇:“大家好。我是韩烈。” 然后,他就重新坐下了。 大家“……”地面面相觑,不知该作何反应。 佟羌羌眨巴眨巴眼睛,突然好想笑——让他讲两句,他还真的只讲两句。 麦修泽暗暗瞪了瞪韩烈,旋即尴尬地打圆场道:“哈哈,我们韩总真是言简意赅。不过他话语的力量,完全透露出对咱们公司未来的信心……” 后面的内容佟羌羌全然没有听进,心不在焉地熬到会议结束,恰好也到可以下班的时间了,赶紧拎包回家。 钟氏的家业特别庞大,几乎涉猎各行各业,在荣城更是有大半的公司在钟氏集团旗下。即便是剩余的那一小半,也多是和钟家有生意往来的。所以当初佟羌羌找实习时费了好大一番心思,才定了现在这家和钟氏打不着关系的小公司。 佟羌羌就想不明白了,他韩烈不是被人以极其优厚的条件挖墙角回国的吗?怎么就莫名其妙地出现在她就职的公司了? 偏偏这家伙是小叔,既然他知道她偷偷在外面上班,那么钟家的人迟早也都会知道的。 当天晚上,佟羌羌失眠到凌晨终于纠结出结果,决定在被韩烈告发前辞掉工作,这才睡了过去,却一夜深陷春aa梦不可自拔。 梦境里,有一双宽厚的手掌温柔地抚摸她的面庞。特别真实,真实得隔天上午醒来,她感觉自己的脸上仿佛还残留着触感——手指薄茧簌簌,指肚温热粗粝。 佟羌羌羞耻得不行,冲进浴室洗了个澡才稍微平复了心情。照镜子的时候发现右眼下眼睑有些红肿。她以为是没睡好,所以并未放在心上。 结果到了下午肿得益发厉害,还长了个麦粒状的小包,又痛又痒,她这才去就近的诊所看医生。 诊断说是热毒上攻导致的麦粒肿,也就是俗称的“针眼”,给开了清热泻火的内服药和外涂用的抗生素眼膏。 在药房取药时,想起朱锦华提醒她准备好验孕棒的事,就顺手买了一盒,然后回的家。 没想到到家后在玄关看到了属于钟文昊的皮鞋。 这种时间他出现在家里,真真是头一次。佟羌羌意外之余,更多的是担忧——谁晓得钟文昊是不是又回来给她发难撒火的? 在楼下没有找到他人,佟羌羌上了楼,寻着动静进了卧室。 浴室的门恰好打开,钟文昊用毛巾擦着头发从里头走出来,光着上身,只在腰间简单地系了条浴巾。 发现佟羌羌的身影,他滞住脚步,看向佟羌羌,目光落在她的脸上时明显怔了一下,闪过一丝的狐疑。 她右眼上戴着眼罩,是医生在眼罩里头给她敷的药,得等4个小时才能摘。佟羌羌别开脸躲避钟文昊的目光,正准备告诉他是麦粒肿。 然而钟文昊貌似压根就没想问,一声不吭地挪开视线,继续自己的脚步,走向衣柜。 看着他冷漠的背影,佟羌羌咬咬唇,转而好声好气地问:“文昊,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006、小嫂嫂 钟文昊打开衣柜,边翻找的衣服,说:“妈昨晚给我打电话了。” 经他一提,佟羌羌想起来,是的了,昨天婆婆说会就人工受孕一事探探钟文昊的口风。 所以他是因为这个回来的? 可是婆婆还没告诉她探口风的结果是什么呀。 佟羌羌踌躇着不知该如何接话,只能托着长音“噢”了一声,等待钟文昊的下文。 钟文昊转过身把要穿的衣服扔到床上:“你昨天早上回家去了?” 佟羌羌以为他又要嘲讽她向婆婆告状俩人吵架的事,不想他下一句出口的是:“那你见过那个小叔了?” 她的心里头猛然重重一个咯噔。 经过昨天一连串的事情,她如今一听到韩烈的名字就呼吸急促神经紧张。现在钟文昊特意提起,佟羌羌第一反应就是她偷偷在外面工作的事情曝光了。 却听钟文昊紧接着问:“你觉得他怎么样?” 佟羌羌应声愣怔。 什么叫做“觉得他怎么样”? 见钟文昊盯着她,等着她的回应,佟羌羌绞尽脑汁搪塞出一个形容词:“挺、挺随和的。” 钟文昊皱了皱眉,脸上凝起一抹沉思。少顷恢复正常神色,告知佟羌羌:“妈说晚上家庭聚餐,爷爷要给小叔接风洗尘。二叔二婶他们下午的飞机也从欧洲回来了。” 说完,他伸手要解腰上的浴巾,发现佟羌羌依旧一动不动地站着,滞住动作,满面不耐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准备准备,待会儿和我一起回去!” 佟羌羌这才被喊回神来,匆匆跑回自己的卧室,找了条裙子换上,不忘摘掉右眼的眼罩。 医生叮嘱的4个小时未到,不过肿包已经小了许多,只是红红的一粒卡在下眼睑,怎样都是遮挡不住的。 偏巧就赶上了今天长针眼,早知道晚上有家庭聚餐,她就让医生采取激进的治疗方法,直接把它挑掉算了。 然而再懊恼也于事无补。 楼下钟文昊摁了两下喇叭催她,佟羌羌不敢再磨蹭,迅速往上面盖了层粉。 路上堵了车,等两人抵达钟宅的时候已暮色四合。佟羌羌跟在钟文昊身后跨进厅堂,看见一大家子的人以钟远山和韩烈为中心坐在一起说话,气氛似乎很好。 “文昊,快来!”朱锦华冲钟文昊招手。 “爷爷,妈,二叔、二婶,小叔。”钟文昊人还没走到他们跟前,就把长辈们先挨个问候了一圈。 佟羌羌加快步子试图跟上,迎面一小团人影兴高采烈地朝她冲过来,扑进她的怀抱。 认出来人,佟羌羌眉眼一弯,顺势抱起她:“宁宁啊~一阵子不见你又漂亮啦~” 只见怀中的小女孩八九岁大,穿着一身雪白的公主裙,头上扎着蝴蝶结,白皙的脸蛋粉粉嫩嫩,小小年纪就是一美人胚子,正是二叔钟杰的小女儿钟如宁。 “小嫂嫂,一阵子不见,你也更加漂亮了哦!”钟如宁软着甜甜的嗓音夸回佟羌羌。 佟羌羌的唇角溢出笑容,正欲往钟如宁的脸蛋亲上一口,忽听另一把稚嫩的男孩嗓音传出:“撒谎的小孩会变成匹诺曹的。小嫂嫂明明是丑八怪!” 说话的小男孩不仅个头和钟如宁差不多大,连长相都是翻版的钟如宁,正是二叔钟杰的小儿子钟如琛,和钟如宁是双龙凤胎。 话落他还冲佟羌羌做了个鬼脸,然后撒腿跑回他妈妈身边,继续嚷嚷:“快看快看!小嫂嫂是丑八怪!” 钟如琛再三重复,且音量特别大,很成功地将佟羌羌推成了众人注意力的焦点。婆婆朱锦华皱着眉头问:“你的眼睛是怎么了?” 不及佟羌羌回答,便听二婶胡小庭惊呼:“哎哟喂,那是长针眼啊!羌羌你是看了什么不该看的吗?” 坊间老人家有种说法,长针眼是因为看到了异性的生aa殖aa器aa官。虽然胡小庭用了委婉的表达,但佟羌羌听出来意思,一张脸憋红,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下意识地就朝韩烈瞥了一眼,和韩烈无波无澜的视线碰了一下。 “宁宁快回来!别看你小嫂嫂的眼睛!会被传染的哟!”胡小庭紧张地叫唤,赶忙让佣人将钟如宁从佟羌羌怀里抱走。 一下子,佟羌羌陷入愈加窘迫的境地,一个人站在那里,像是接受大家的审判一般,手足无措,张了张嘴,喉咙里也说不出话来。 数秒后还是钟远山打破了沉寂,“只是上火长个针眼而已,大惊小怪什么?” 话显然是针对胡小庭说的,语气丝毫未掩不悦。 二叔钟杰连忙扯了扯胡小庭,训斥道:“不懂就别胡说八道。” 胡小庭揽住两个小孩把他们的脸护在怀中,不甘心地嘀咕:“针眼是会传染的……宁宁和琛琛还小……” “怎么回事儿?”朱锦华走上前打量佟羌羌,佟羌羌说:“一早起来就这样了。中午去看过医生了,也开了药。” “长针眼了就该呆在家里别见风。”胡小庭又咕哝了一句。 钟远山沉着脸,用眼风扫了一下胡小庭。胡小庭看得出老爷子可能要动怒了,低下头终于闭了嘴。 眼瞅着因为自己的针眼破坏了一家人团聚其乐融融的气氛,佟羌羌抢白道:“爷爷,我今天的身体本来就不太舒服。因为是家庭聚餐,所以想着至少得来和长辈们打声招呼。晚餐我就不和大家一起吃了,您让我回房间休息吧。” 她说得很诚恳。钟远山面露犹豫,似在权衡什么,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钟文昊。 朱锦华看得分明,连忙朝由始至终不曾开过口声援佟羌羌的钟文昊使了个眼色。钟文昊顿了一下,走到佟羌羌的身旁揽住她的肩,对钟远山说:“爷爷,你就不要勉强她了,我先陪她回房间。” 钟远山这才点头:“那好,身体要紧。” 朱锦华接话:“想吃什么告诉文昊,待会儿让佣人给你送到房间里。” 这边,韩烈感觉自己的衣服下摆被人拉了拉。他将视线从佟羌羌和钟文昊一起上楼的亲昵背影上收回,低头。 钟如宁正仰着璀璨的笑脸,软着嗓音唤他:“小叔叔~” 糯糯的,甜甜的,就像方才喊“小嫂嫂”那样。 007、夜盲症 佟羌羌哪里不明白钟文昊只是为了在钟家人面前装模作样才表现体贴的?不是只有钟文昊难受的,他那只揽在她肩上的手也令她感觉心里直发毛。 一消失在众人的视线范围内,佟羌羌便自发站离钟文昊两步远,主动说:“我没事的,可以自己回房间,你先下去和大家吃饭吧。” 钟文昊的手臂在半空中滞了一下,表情愠怒,霍然收回自己的手,凶巴巴地质问:“要我现在下去,你是生怕爷爷不知道我们感情不和吗?” 说着,他率先朝两人的卧室走,佟羌羌连忙跟上,听到钟文昊继续发牢骚:“就你事儿多。二婶说得没错,明知自己长针眼就该在家呆着,嫌自己的样子不够吓人吗?!” 佟羌羌默默垂下眼皮,不吭声。 钟文昊回头斜眼瞅她软弱的样子,口吻更差了:“药呢?不是说看过医生开了药的吗?” “有的。”佟羌羌应着,打开自己的手提包,把从药房取的药掏出来给钟文昊看:“在这——” “里”字没出口就戛然而止,佟羌羌盯着和药一起被掏出来的东西,愣了两秒后反应过来,忙不迭缩回手将东西塞回包里。 然而为时已晚,还是被钟文昊看到了验孕棒。他霎时后退了两步,表情十分复杂,像是十分惊恐,又明显带了浓浓的恼羞成怒,尔后狠狠瞪了瞪佟羌羌,迅速地跑出了卧室。 落荒而逃的背影,和半个月前他发现自己把佟羌羌给睡了时如出一撤。 只是没用过的验孕棒而已就能把他吓成这样,那要是她真的受孕成功,他不得吓死了? 佟羌羌半是落寞半是讥嘲地勾了勾唇角,心情因为钟文昊见鬼般的反应反而愉悦起来。 照镜子的时候看到针眼比出门前的状况又糟糕了,大概是因为当时过早摘掉眼罩,导致药效没发挥完全,况且她还为了漂亮在上面盖了层粉。 勿怪当时钟如琛的反应那么大,她现在的模样倒真和丑八怪有的一拼。佟羌羌叹了口气,先卸了妆,然后小心翼翼地涂抹软膏,再用温水送服了一副药,躺到床上假寐。 昨晚又是失眠又是噩梦的没休息好,这一假寐,她便不知不觉睡过去了,睡得很沉,直到很久之后才蓦然饿醒。 钟文昊已经回房间来了,睡在床的另一侧,离得她远远的,好似她是瘟疫一般——在钟宅,大家的眼睛都盯着,他们没有办法分房睡。这也是钟文昊当初坚持要搬出去住的其中一个重要原因。 佟羌羌翻了个身子,打算继续睡,然而没一会儿肚子便不争气地“咕”了一声。无奈,她不得不起床下楼去觅个食。 宅子息了大灯,仅留了壁灯,光线不太亮堂。佟羌羌本身患有夜盲症,一到晚上就看不清楚东西,今天右眼上又多了个麦粒肿,视线便更加模糊。走得不利落,多折腾了不少时间,所幸终归是顺利下了楼。 楼下的光线又比楼上要暗,佟羌羌有一半是在凭借对钟宅布局的熟悉,才摸索对了方向。只是,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感觉周围好像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她。 她心里禁不住有些害怕,连忙拐进厨房,脚下莫名被什么东西绊到,猛地趔趄着往前扑。 一双手臂毫无征兆地伸过来,及时搂住了她的腰。 佟羌羌的身体瞬间僵硬,下意识地将对方当做歹人,甩开手臂就往对方身上挥了一拳,紧接着手肘一曲狠狠地抵过去,同时不忘张嘴想要大声呼救。 “是我。”男人低醇的嗓音率先旋开在她耳畔,于黑暗中荡漾开无形的磁波,轻轻撩了撩佟羌羌的心弦。 “小、小、小叔?”佟羌羌磕磕巴巴唤他一声,音调里仍然夹杂着一丝紧张和不确定。 回答她的是“啪嗒”一声。 下一瞬,厨房的灯大亮,一抹挺拔的轮廓乍现跟前。 佟羌羌条件反射地闭了一下眼,适应了灯光后,重新睁开。 韩烈棱角分明的脸近在咫尺,深不见底的眸子比外面的夜还要黑,携着饶有趣味的审视,说:“平时看着柔柔弱弱的样子,为什么打起人下手总是那么狠?” “总是”二字被有意无意地咬了重音。 佟羌羌听出来他还在指浴室里她打他的事,不由尴尬,正盘算着把两次的歉一块儿道了,又听韩烈问:“有夜盲症,怎么不开灯?” 闻言,佟羌羌怔了一下,抬头望着韩烈——他怎么知道她有夜盲症? 韩烈读出她眼里的困惑,脑中闪过方才她一路跌跌撞撞的模样,像一只瞎了眼睛的老鼠,他淡淡一抿唇,并未为她答疑,重复问:“有夜盲症,为什么不开灯?” 佟羌羌羞赧地回答:“不想惊扰大家好眠。” 韩烈哧一声:“那你撞到桌椅发出动静就不会惊扰大家了?” 佟羌羌霎时被呛了话,无意识地舔了舔唇,将颊边的碎发捋到耳后,转口问:“小叔怎么还没睡?” “口渴起来喝水。”边说着,韩烈走过去打开冰箱,从里面取出一壶冰水,又从橱柜里挑了个透明玻璃杯,再走到流理台前,往玻璃杯里倒满水,然后端起杯子,慢条斯理地呡了一口。 一系列举动,其实再稀疏平常不过。可不知怎的,由韩烈来做,就不动声色地透着股浑然天成的涵养。 佟羌羌目不转睛地注视了一会儿。 韩烈放下杯子,抬眸望向尚立于原地的佟羌羌:“你呢?你来厨房干什么?” 前一秒他的话音才落,后一秒便听一声悠长的“咕——”。 佟羌羌:“……” 韩烈:“……” “我……”佟羌羌连忙低下头掩饰自己的面红耳赤,快步走去冰箱,“我来找点东西吃。” 韩烈点点头:“嗯。我听到了。” 他这煞有介事地一接话,佟羌羌越发觉得丢脸,随手抓了瓶牛奶,就想赶紧消失。 韩烈温声提醒她:“空腹不能喝牛奶。” “没关系,我会先吃点饼干垫肚子的。”佟羌羌解释完,快速说了句“小叔晚安!”,然后头也不回地小跑出厨房。 目送着佟羌羌匆匆的背影,韩烈斜斜勾了下唇,眼底有抹凌厉的精光稍纵即逝。 有了这一茬,佟羌羌上楼的速度都比方才下楼的时候要快了。 行至二楼的楼梯口时,她鬼斧神差地回头,正看到楼下厨房所映出的灯光灭了,然后是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由远及近,再由近至远,伴着轻微的关门声彻底消失。 佟羌羌背抵着墙,吁一口气,才继续自己的步子。 过道的灯光依旧昏暗。她和钟文昊的房间在二楼的最里面。佟羌羌慢慢地沿着边走,经过二叔和二婶的房间时,恰好听见里面传出胡小庭娇aa喘的埋怨声:“哎呀要死了!你、你不会轻aa点嘛~疼——啊——疼——” 哪里不明白屋里正在做什么?佟羌羌面上一红,赶紧加快步子,临走前耳朵偏偏捕捉到钟杰恶狠狠地说:“现在知道疼,嗯?小骚aa货!别以为我没看见你一整个晚上都在朝韩烈那小子抛媚aa眼!” 听到韩烈的名字,佟羌羌不自觉地顿住了脚。 008、磁场不合 “我、我……啊——”胡小庭惊呼,娇aa喘aa连连着为自己辩驳,“我哪有抛什么媚眼?他可是你弟弟!” “呸!”钟杰狠狠啐了一口,口吻既恼怒又不屑:“什么弟弟!要不是看在老爷子的面上,我哪里会给他踏进这里的机会?不就是个野种,也配当我们钟家的人?” “野种?怎么回事儿?”胡小庭狐疑:“他到底打哪来的?我进你们钟家也有几个年头了,头回知道这号人物。” “怎么?如果早知道,你就想嫁给他了?”钟杰不高兴地问。 胡小庭赶忙撇清:“胡说什么呢!” 钟杰冷冷哼一声,这才回答胡小庭的问题:“老爷子早年风流成性,睡过的女人不计其数,每天都有人牵着孩子找上门来认亲。最后不管是不是钟家的种,全部被我妈处理掉,老爷子从来不吭一声。只有一次——” 他突然顿了顿,嗓音瞬间阴鸷:“只有一次,老爷子亲自带了一个挺着大肚的年轻女人回来。” “那女人就是韩烈的母亲?”胡小庭忍不住好奇。 钟杰没说是或者不是,只是继续讲述:“我妈和老爷子大吵了一架。但那女人还是留了下来。住进了副楼。” “副楼?你说西边的那座副楼?”胡小庭的语气里蕴着意外。 佟羌羌明白胡小庭意外什么。 钟宅坐落在一座园林里,除了他们现在所住的主楼,在西后方还连着一座副楼,不过十年前被大火烧毁之后便被封了。 就是在那场大火里,她的父亲为了救出困在火海中的钟老爷子丢了性命,钟老爷子也从此坐上了轮椅。 “可是既然那女人被老爷子留下来了,怎么还有韩烈认祖归宗这码事?” 胡小庭的疑问同样是佟羌羌的疑问。 她走近两分,将耳朵贴在门上,以便听得更清楚些。 但听钟杰口吻充满讥嘲:“我妈要给孩子做亲子鉴定。那女人大概是心虚,连夜逃走了。” “啊?这么说来韩烈不是老爷子的亲生的?那怎么现在……”胡小庭揪出逻辑里的不通。 钟杰恨恨地咬牙:“老头子年纪大了,身体不行,脑子也跟着糊涂。” 他连“老爷子”都不叫了,直接大不敬地叫“老头子”。 胡小庭认定钟杰是在酸韩烈,轻笑:“脑子糊涂又怎样?这个家还不是老爷子说了算?他要韩烈认祖归宗,你有什么能耐能阻止?啊——死鬼!你怎么又来?!” 钟杰恶狠狠地说:“我没能耐?我现在就让你知道我的能耐!” 紧接着便又是胡小庭要死要活的叫喊,佟羌羌忍着羞涩再多听了片刻的墙脚,确定两人再无谈及有价值的事情,才匆匆回卧室。 刚蹑手蹑脚地关上门,忽听身后传出冷冰冰的问话:“你上哪了?” 她的脑中尚在消化方才偷听到的讯息,惊乍之下吓得心脏都要跳出来。扭头见钟文昊开了床头灯自床上坐起,正皱眉望着她,佟羌羌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口渴起来喝水!”(噫……这台词貌似是属于韩烈的……) 钟文昊狐疑地盯着佟羌羌手中的牛奶。 佟羌羌的手抖了抖,故意把牛奶朝钟文昊的方向一递:“你想喝?” 钟文昊翻了佟羌羌一个白眼,摆出懒得搭理她的表情,继续睡自己的觉。 佟羌羌收回手,略一忖,将牛奶放在床头柜,也重新躺回床上,关了灯。 嗯,空腹不能喝牛奶…… 第二天,佟羌羌六点准时起床。 在钟宅生活的十多年,她从来不敢睡懒觉,每日必定比朱锦华早起,以防朱锦华随时有事情要“提点”她。即便如今她已跟随钟文昊搬出去,可偶尔在钟宅过夜,她也不忘这个细节,生怕为朱锦华所诟病。 厨房里弥漫浓郁的糕点香气,佟羌羌给厨娘们打了会儿下手,朱锦华就也起来主持大局了,派遣佟羌羌去采两束新鲜的康乃馨。 佟羌羌来到后花园,熟稔地朝栽种康乃馨的区域走,冷不丁在花圃前发现了……韩烈。 东升的旭日暖洋洋的,照耀在他的身上,镀了层淡淡的金光。他一手自然地垂落在腿侧,另一手插在裤袋里,背对着她而站,挺直的脊背依稀透出几分受过训练的军姿的味道。 不知是看什么入了神,他似乎并未察觉她的脚步声。可是他偏偏挡在了路中间,佟羌羌踌躇着要不要开口请他挪个步,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时,倏地怔忡。 西边的方向,稀稀疏疏的树枝随风晃动,掩映出一栋两层高的楼。 便是废置了十年的钟宅副楼。 佟羌羌的瞳孔几不可察地缩了缩,眼前恍恍惚惚闪过些许零星画面。 漆黑的夜。通红的火。凌乱的脚步。悲痛的哭喊。 关于那晚的记忆十分模糊。她是后来才听人告诉她,那天恰好她长水痘,父亲放不下工作,也放不下心把她一个人丢在家里无人照顾,所以才带她进钟家的佣人房里一起住。 结果却遇上那场大火。 一想起父亲的丧命,她的心脏就钝钝地疼。 佟羌羌深深呼吸两口,压下心绪,抬眸时撞上韩烈沉黑的眸子。 “小、小叔。”她自认为和这个小叔磁场不合,否则每次遇到他怎么都会不自觉地紧张? 韩烈微眯着眼,面色不虞,“你在这里干什么?!” 他的口吻分明夹杂着不悦,佟羌羌甚至从中听出了质问之嫌,好似她撞破了他什么好事。 即便是两次把他当作歹人打,也没见过他这种态度。莫名其妙的,佟羌羌都不知自己哪得罪他了,心里不禁犯堵——难道这句话不该由她问他吗?大清早的他一声不吭站在花园里,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装忧郁? “劳烦小叔挪个步子让个道。” 她在钟家一直是个好捏的软包子,眼下却突然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而韩烈大抵也没料到她会如此冲,怔了一秒,蓦地笑了笑,“你的针眼好了?” 跳跃的思维,牛头不搭马嘴的,却是起到了很好的缓和气氛的作用。佟羌羌下意识地抬臂用手指触了触右眼——早上起来照镜子确实发现麦粒肿褪了,和长的时候一样无声无息。 “嗯,好了。”佟羌羌闷闷回答,语气恢复如常。 韩烈也用如常的语气重新问了一遍:“你在这里干什么?” “婆婆让我来摘康乃馨。”佟羌羌不敢正视韩烈,心下懊恼自己刚刚怎么就跟长辈怄气了呢? 见韩烈已经让开路,她快速走过他身旁,掠过的瞬间闻到来自他身上类似烟草的味儿。 极淡,且混杂在他的气息里了,一般不贴近是轻易察觉不到的。但逃不过佟羌羌的鼻子。 倒不是因为她的狗鼻子灵。好像是因为婴儿时气管落下了病根,导致她对烟味儿过度敏感,一丢丢都能令她咳嗽。 怪就怪在,这是她第二次在韩烈身上闻到这种味道了,却没有咳嗽过。 难道并不是烟? 佟羌羌狐疑地扭头瞥了一眼韩烈,不曾想韩烈尚停留在原地,也在看她。 目光有点深,有点复杂,像是未来得及收回,恰好被她捕捉到。 佟羌羌不禁一愣。 然而待眨个眼,却又什么都没有,只余普通的长辈看晚辈的眼神,冲她微微一笑,便往回走。 错觉? 佟羌羌撇撇嘴,捺下疑虑。 虽然不是旺盛的花期,但因为专门请了花匠栽培,花开得依旧很好。花瓣鲜嫩,花叶上露珠犹存。 佟羌羌主要摘了粉红和淡黄两色回去复命。 朱锦华还在厨房做调度。钟文昊也不知起床了没有,厅堂里的红木椅只坐着钟杰在看报纸,钟如宁睡眼惺忪地搂着保姆的脖子,撅着嘴在撒起床气。 钟如琛则充满活力,有模有样地举着他的玩具枪四处乱跑,嘴里“笃笃笃”地扫射。负责照顾他的佣人怕他磕着碰着,紧张地追在他身后跑,一个不小心又让钟如琛丢出的“手榴弹”砸个正着,还得假装被炸死,忙得不可开交。 扫了一圈,都没有见到韩烈的身影。佟羌羌无意识地舔了一下唇,远远地躲开钟如琛制造的重灾区,去角落的橱柜拿花瓶插花。 胡小庭在这时慢悠悠地从楼梯上扭着腰身走下来,揉了揉太阳穴,又扶了扶额头,莺声燕语地抱怨:“一晚上没睡踏实,累死我了。” 钟杰闻言从报纸里抬了下头,瞥胡小庭一眼。胡小庭立即瞪回钟杰,好不千娇百媚。钟杰笑出眼角的一堆皱纹。 佟羌羌的角度,恰巧将他们老夫少妻间的春水秋波尽收眼底,记起昨夜在他们房门外听到的动静,心里有些不自在,拿起插好花的花瓶送去餐桌摆好。 “欸,羌羌,正好,桌上的果汁先倒一杯给我。我补个维c~”说着,胡小庭柔若无骨地坐到钟杰旁边,兀自照着自己随身携带的小镜子。 举手之劳罢了,佟羌羌并未太在意,“噢”一声,倒了杯苹果汁就给胡小庭送过去。 胡小庭瞅了一眼杯子里的液体,没有接过,赫然竖眉:“你没长耳朵吗?我说要补维c,你怎么不给我倒橙汁?” 009、你是佣人吗? 她的口吻极差,音量又大,像是训斥下人一般。 一旁的钟杰啧了一声胡小庭:“你不会小点声吗?我的耳朵都要被你震聋了。”抱怨后,他继续悠闲地看报纸,似乎半点并无认为胡小庭对佟羌羌的态度有何不妥之处。 胡小庭挽住钟杰的胳膊撒娇,“怎么能怪我?你瞧瞧她一点事情都做不好。”扭头见佟羌羌端着杯子的手滞在半空,她又恼了一句:“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我换一杯橙汁。” 佟羌羌尴尬非常,默了默,什么都没说,想走去餐桌给胡小庭拿橙汁。不料刚转个身,陡然一团黑影朝她飞过来,将将砸中她的额头。 她条件反射地想要捂额头,一松手却是“砰”地脆响,杯子落到地上摔得支离破碎,伴着钟如琛胜利的欢呼:“噢耶!又一个敌人阵亡!我军威武!我军威武!” 这边胡小庭一下从沙发上蹦起来质问:“哎呀喂,羌羌,你这什么意思?趁机摔杯子故意甩脸色给二婶我看是吧?事情做不好还不许长辈提点你了?” 周围在做事的佣人听到动静全都悄悄看过来,如同围观笑话一般。 佟羌羌瞥一眼举起玩具枪继续以她为目标“笃笃笃”扫射的钟如琛,垂下眼皮,对胡小庭的指责回应了句毫无杀伤力的“我没有”,然后蹲到地上捡碎片。 一双穿着皮鞋的脚突然出现在她的视线范围内,行至她面前站定,笼罩下来一片阴影,同时自头顶落下来低醇的嗓音,“站起来。” 佟羌羌应声扬起脸。 只见韩烈眉心轻蹙,眼睛黑黑的,隐约凌厉。 佟羌羌有些不知所措,一时没动弹。 韩烈微微眯眼,沉着音色重复道:“站起来。” 如果说方才第一遍尚听不出他的情绪,此时他已俨然不掩怒意。 明明和他才认识几天,佟羌羌却莫名预感他下一秒会发飙,行动快于脑袋的反应,赶忙听从他的话。 韩烈的表情总算有所缓和,但眼神依旧很深,盯得佟羌羌心里头发毛,磕磕巴巴地唤他:“小、小叔。” 胡小庭察觉气氛不对,问韩烈:“三弟,你这是怎么了?羌羌在你那也做错什么事了?她从小到大都这样,要是哪儿惹你不高兴了,你只管训斥。” 韩烈对胡小庭的话置若罔闻,而是又对佟羌羌开了口:“你是钟家的佣人吗?” 佟羌羌的身子不易察觉地抖了一下,怔怔地与韩烈对视。 “你是钟家的佣人吗?”韩烈重复着问。 胡小庭不傻,哪里还嗅不出韩烈的言外之意,眼珠子一转,维持着笑脸:“三弟,羌羌又不是手不提肩不能扛的千金大小姐,我不过是让她帮个忙罢了,还能缺了胳膊断了腿不成?你这样指桑骂槐,好似我对她做了什么过分的事。” 钟杰搭腔:“是啊三弟,你别误会你二嫂,羌羌在家里一直在帮忙做家事,她都习惯了。羌羌你说是吧?” 佟羌羌局促地搓搓手,舔了一下唇:“嗯。没关系的。举手之劳而已,大家都是一家人。” “噢……原来是这样……”韩烈像是霎时恍然一般,可眼神却是冷漠,嘴角甚至勾出一抹讥嘲浓浓的弧。 佟羌羌看得分明,心底升起一股莫名的复杂情绪,不敢再正视韩烈的眼睛。然后听韩烈淡淡道:“那还真是我误会了。” “就是嘛就是嘛。”胡小庭乐呵呵地接口,“阿花,来!快来把地上的玻璃碎片收拾收拾!” 小插曲算是这么暂时揭过去了。 而后人聚齐了一家子有说有笑地吃早餐。 外面的阳光很好,透过高大的落地窗洒进餐厅,佟羌羌的心口却始终闷闷的,默默地听大家闲聊,时不时“贤惠”地给钟文昊递个抹好黄油的面包。 钟杰因为和胡小庭结婚十周年,四口子去了欧洲旅游,请了大半月的假没去公司上班,所以问了钟文昊几个最新投资案的消息。钟远山冷不防插了句话:“你们安排好,挑个时间该让老三也开始熟悉公司的情况。” 一语出,餐桌上蓦然一阵安静。 钟文昊和钟杰无声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后,由钟杰发问:“爸是想让三弟一起打理公司?” “怎么了?有问题?”钟远山反问。 “不,没有。只是……”钟杰迟疑:“三弟这次回国,不是有自己的事业要发展吗?” 胡小庭迫不及待地附和钟杰:“是啊是啊,昨晚三弟不是说,他和一个朋友合股开公司,还是it行业,年轻人的领域,前景好着呢。三弟,对的吧?” 毕竟此刻被提及的正是自己实习所在的公司,佟羌羌的整颗心都揪了起来,略微紧张地看向韩烈。 韩烈正用刀切火腿,刀刃和盘底摩擦出轻微的动静。用叉子将一小块火腿送进嘴里,咀嚼完咽下肚后,才抬眸对钟远山说:“公司刚起步,有许多事要做,恐怕分不开身帮家里的忙了。爸,不好意思。” 伴随着韩烈话音的落下,钟杰和胡小庭夫妻俩明显松一口气。佟羌羌不动声色地将他们的反应收进眼底,悄悄瞟了一眼朱锦华。 朱锦华在安静地吃着自己盘子里的东西——和以往一样,但凡关于钟氏的事情,她从不发表看法。 相较于二婶胡小庭的积极踊跃,这个婆婆在钟老爷子面前永远表现出“后宫不干政”的姿态。 钟远山环视众人一圈,脸色颇为难看,蓦地放下刀叉,兀自推着轮椅离开餐桌,“老三,跟我进来书房!” 大家霎时面面相觑。韩烈站起身来礼貌地朝大家躬了躬身,跟上钟远山。 早餐不欢而散,但因为钟远山和韩烈在书房,所以钟杰和钟文昊心照不宣地推迟去公司的时间,像是要等到事情有个结果。胡小庭和朱锦华也跟着一起坐在客厅了,很长一段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佟羌羌独自立于角落里,背抵着墙,感受着压抑气氛中的波涛暗涌。 “大嫂,你说老爷子是不是真的年纪大了脑袋不好使?”胡小庭扯了扯朱锦华的衣服,压低声音问:“都三十多年了,突然冒出来一个野孩子,他说认就认了。为了尽孝心让他高兴,他要韩烈认祖归宗,我们谁都没拦;他给韩烈接风洗尘,我们全赔着笑脸捧他们父子俩的场。现在好了,又要让韩烈进钟氏。那下一步岂不是要给韩烈分家产?” 胡小庭忧心忡忡,“我早该想到的。那韩烈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在老爷子身体快要不行的时候出现,不是为了财产继承权还能为了什么?他们母子当年可是被老太太逼走的,心里头怎么可能没点芥蒂?” 朱锦华颇为冷静地削着水果,似没听进胡小庭的话一般。 胡小庭急了:“大嫂,你倒是说句话啊!你别忘了是你说服我们夫妻满足老爷子天伦之乐的愿望的。到时候老爷子的遗嘱若真要给韩烈分一杯羹,从文昊那份里头拨啊!我们宁宁和琛琛还小,以后可处处都得花钱……” 朱锦华手中的动作一滞,钟文昊更是冷冷讥嘲道:“二婶真是打得一肚子好主意,二叔有你这个贤内助可省了不少心。” 胡小庭的脸色一青:“你怎么跟长辈说话的?!” “你闭嘴吧!”钟杰恶狠狠地喝止胡小庭,一瞬间的表情异常狰狞,吓得胡小庭当真不敢再说话。 管家在这时领了个人进来。一瞅是maggie,佟羌羌生怕她开口问候,使得她在婆婆面前圆不了谎,不想人家maggie只是远远地冲她微笑致意罢了。 maggie自然是来找韩烈的。虽然不敢打扰钟远山,但朱锦华又无法做主韩烈的事,便让管家去敲书房的门。 很快,韩烈出来了,对钟杰和钟文昊说:“爸找你们。” 钟杰和钟文昊连忙进了书房。 旋即韩烈又对朱锦华说:“大嫂,这几天我有事,就不方便回钟宅。等过些日子再来陪爸下棋。” 朱锦华笑着点点头:“好的,没关系,你尽管去忙。” 韩烈微微躬了躬身便要和maggie一起走,朱锦华像是突然记起什么,望向佟羌羌:“羌羌你是不是说今天得去学校?要不要让小叔顺路送你一程?文昊大概没那么快出来。” 佟羌羌闻言愣怔,意外婆婆会提出这个建议。她确实和朱锦华报备了一下约了教授讨论毕业论文,待会儿要走,可是,要她坐韩烈的顺风车…… 没等佟羌羌回应,朱锦华已扭头问韩烈:“三弟,你方便吗?” “方便。”韩烈点头,佟羌羌却在同一时间摇头:“不用麻烦小叔,我可以搭车!” “羌羌你看起来那么惊恐做什么?你小叔又不是洪水猛兽。亏他早上还那么护着你,白疼你了哟!”胡小庭掩嘴说了句玩笑话,却恰恰戳中佟羌羌的尴尬,“不是……二婶,我……” 她下意识地看了一下韩烈。 韩烈的目光和她触了一秒,没说什么,转身就往外走。 010、小白鼠 朱锦华皱眉催促:“别小家子气地客气来客气去的,快跟上,别耽误你小叔时间。” 佟羌羌咬咬唇,终是跟了出去。 瞅着她不情不愿的背影,胡小庭奇怪地又提了句:“这羌羌好像真的很怕韩烈。” 朱锦华回头问胡小庭:“你刚刚说什么早上韩烈护着羌羌?” “切,”胡小庭的口吻又酸又不爽,“我就是让羌羌帮我倒杯果汁,韩烈以为我故意欺负羌羌,表情那个冷的呀,搞得好像羌羌是他媳妇儿似的,我都没见过文昊这么护犊。” “噢?”朱锦华若有所思地沉默几秒,表情有些古怪,看得胡小庭心生不解:“怎么了大嫂?有什么不妥吗?” “没什么。”朱锦华摇摇头,望着依旧紧闭的书房,露一抹意味不明的神色:“顺着老爷子的心意吧。他会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语气听起来成竹在胸。 胡小庭从不敢轻视这个大嫂,闻言转了转眼珠子,心下怀疑朱锦华是在偷偷打什么算计。 maggie是奉了麦修泽的吩咐来找韩烈,但并不和韩烈一起,出了钟宅就和他们叔侄俩分道扬镳另外去忙其他事。 佟羌羌恋恋不舍地目送走maggie,回头,韩烈的银色路虎停在路边,副驾驶座的车门为她敞开着。 “小叔,你有要紧事儿先去忙吧,我不着急,可以自己搭车走的。”佟羌羌弯腰,再次试图拒绝韩烈的好意。 韩烈挑挑眉,突然道:“大嫂貌似并不知道你在外面工作?” “……”佟羌羌瞪大眼睛,深刻地从中反应出威胁之意,绝望而灰溜溜地上车。 上车后,佟羌羌始终安安静静地盯着窗外看风景,试图消除自己在狭窄空间内的存在感。然而没过多久,沉默仍然不可避免地被韩烈当先打破。 “你好像很怕我?” 他一开口,佟羌羌的头皮便一紧,甚至感觉自己的鼻尖瞬间渗出一层冷汗。她迅速摆上懵懂的表情,佯装没听清楚他的话:“啊?小叔你说什么?” 韩烈眼风一扫,眸底透着笑意:“我说兔子的耳朵快被你揪断了。” 佟羌羌愣了愣,顺着他的目光低头,见自己的手指正紧紧绞着包上的兔子头挂坠,忙不迭松开。 韩烈用余光将她慌张的表情尽收眼底,勾了勾唇,“你很怕我。” 这次连回答“是或不是”的机会都没留给她,直接用的肯定语气,。 佟羌羌倒也不想否认,毕竟她的表现清清楚楚地摆在那,数次多番的,韩烈又不迟钝。只不过准确点来讲她不是怕他,就是紧张。一见他就莫名地紧张。 “为什么?”韩烈追问,貌似打了主意要趁今天这个机会搞明白。 佟羌羌尴尬地舔舔干涩的唇瓣,讷讷解释:“我……我比较怕生。以后……以后相处久了便好了。” “是吗?”韩烈的口吻蕴着戏谑,显然对她的回答持有保留想法。 可佟羌羌自认为她不算撒谎。或许后半句是在客套,但前半句属实。 她承认,浴室初遇时的乌龙确实奠定了她对他消除不去的尴尬心理。但几次短暂的接触,韩烈给她的感觉就像一朵看似漂亮却紧紧含起骨朵的花,谁也不晓得碰了之后会绽放出花蕊还是分泌出毒汁。 深不可测,所以无形中令她产生对未知的恐惧。由此,她面对韩烈容易紧张,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而今早,钟宅的气氛充分体现,不论韩烈自己的真实想法如何,他的出现已然给本就不平静的钟宅翻起新的水花。 她可不想搅进钟家的内部利益争斗中,更加警惕自己以后离韩烈远点。 思忖间,便见韩烈微微偏首斜睥她,“那以后多多相处。” 佟羌羌:“……” 荣大离钟宅并不远,很快便抵达。佟羌羌迫不及待地解开安全带,“谢谢小叔,我先下车了。” 韩烈唤住她:“稍等。” 佟羌羌应声扭回头。 韩烈正朝她倾过来半个身子,靠得她极近,一只手挑起她的下颔,另一只手撩开她的斜刘海,细细地端详她的额头。 佟羌羌一时僵住。 下一秒,韩烈用指腹轻轻触碰她额上的某处。 骤然一阵疼。 也因为这阵疼,佟羌羌恍然回神,立马往后缩了缩身体,后背紧紧贴上车门,惊吓地看着韩烈:“小、小叔,你……” 韩烈对佟羌羌的反应置若罔见,沉思一秒,从车内的匣子取出一片创可贴,撕开一小角,作势要帮佟羌羌贴上。 佟羌羌赶忙伸出自己的手要接:“我、我自己来。” “别动。”韩烈避开佟羌羌的手,音色极沉,眸色亦沉。 佟羌羌注视着,心跳漏了一拍。韩烈趁这时把创可贴贴上了她的额头,放手前还用拇指在两侧压了压。 温润而略带粗粝的触感,恍如在梦境中曾感受过。 “经常这样吗?”韩烈问。 佟羌羌抬手摸了摸额头。被钟如琛用“手榴弹”砸中的位置和前些天被钟文昊推倒而磕出的那道小疤距离很近。 “也不是。”佟羌羌抿唇。 “噢,对,我忘记了。你习惯了。”韩烈微眯起眼,话锋骤然转变,所蕴之嘲讽和当时一模一样。 佟羌羌怔忡,心里隐约有个意识:他的嘲讽貌似并非针对她。 “快去吧。”韩烈再次朝她倾过身子,帮她打开了车门。 佟羌羌不动声色地嗅了嗅来自他身上的类似烟草的淡淡味道,软声告别:“小叔再见。” 走进校门后,佟羌羌无意识地回头。 银色路虎尚停在路边,并未开走。车窗的玻璃正在摇起,渐渐遮掩住韩烈线条利落的下巴,直至完全看不见。 佟羌羌转回身,继续自己的脚步。 韩烈的手握在车档上,正准备重新启动,麦修泽的一通电话进来了。 “人到哪了?” “荣大门口。” “和你的小侄媳在一起?”麦修泽的语气贱贱的,下一句更欠揍,“进展得如何了?” 韩烈偏头,透过暗色的玻璃正瞥见佟羌羌的背影刚消失在视线范围内,淡淡道:“胆小,懦弱,易羞涩。” “那就和调查报告显示的一样喽。” “不,调查报告并不准确。” “欸?” 韩烈往椅背一靠,闭上眼睛,面前浮现出几分钟前佟羌羌充满不安与警惕的眼神。揉揉眉心,他精炼地总结:“她很敏感。” 敏感,所以防范心理特别强。看似是个软包子,但是实际上…… 麦修泽毫不犹豫地嘲笑:“喂,你该不会搞不定吧?我可是花了本钱帮你养了大半年的小白鼠。” 韩烈冷冷一笑:“你觉得呢?” 到周教授的办公室时,时间刚刚好。一走进,便有人站起来高兴地和她打招呼:“羌羌,你来了?” 见是安景宏,佟羌羌眉眼一弯:“师兄,你怎么也在?” 对方和她同为周教授手底下带的学生,只不过安景宏是研究生。 因为钟家的关系,佟羌羌在学校从未透露自己的身份,多数时候独来独往,所以接触的同学少之又少,更别提熟交的了。得益于同门的缘故,安景宏是难得与她走得比较近的一位。 “周教授临时有事要处理,知道你要来,特别交代我在这里等你。” 佟羌羌面露失望:“这么说今天改不了论文了?” “所以刚刚不是说教授交代我在这里等你吗?”安景宏冲佟羌羌挥了挥手中的文件夹:“教授读你的初稿时,我就在旁边。他在上面做的所有批注,我都帮你留意了,完全可以给你讲解。” 佟羌羌重新恢复笑容,故意恭恭敬敬地朝安景宏作揖:“小生这厢谢过师兄。” 周教授为她罗列的主要在于大框架结构上的调整,一个小时左右佟羌羌便基本了解了问题,并也虚心请教了安景宏的经验。 “既然来了,一起吃个午饭吧?难得在学校碰到你。”安景宏提议。镜片后,他落在佟羌羌身上的目光闪动着光芒,充满期待。 佟羌羌看了看时间,不好意思地拒绝:“下午我得去公司实习。怕是赶不及。” “这样啊。”安景宏有点失落,但还是没有勉强,笑着拍了拍佟羌羌的肩:“那下次吧。下次不要再推辞。” 公司距离学校大概半个小时的路程。这个时间点放在平时是大家的午休时间。可是今天佟羌羌抵达办公室时,发现大家又聚集在会议室里。 依旧是麦修泽在说话,其他同事聚精会神地听。 佟羌羌暗暗嘟囔这大老板自从有了合伙人之后可比以前上进多了,来公司倒是来得勤快。 轻轻敲了敲门,点头致意后走进去,她正要坐到平日里她常坐的末排角落里,却发现椅子上已经坐了人——韩烈的长腿恣意地交叠,手腕轻轻地托着头,闭着眼睛。 佟羌羌琢磨不准他是在睡觉呢还是在假寐,蹑手蹑脚地在他身旁坐下来。 屁股刚触上椅面,韩烈冷不丁睁开眼,眼珠子黑黑的,和她的目光对个正着。 011、韩总 虽然没做什么亏心事,但佟羌羌仍旧紧张地咽了咽唾沫,眨眨眼,磕磕巴巴地问候:“韩、韩总。” 毕竟是在公司,为了避嫌,她没敢叫他小叔。 韩烈对这个新称呼略怔一下,旋即颔首,扭头看向别处。 会议的内容主要是就目前手中的研发项目进入最后阶段的工作安排,麦修泽发表了一番慷慨激昂的鼓励,然后建议为了提高效率集体闭关。 会议结束后,同事们斗志满满地回到各自工位上收拾东西。 佟羌羌特意留到最后才走,看见麦修泽和韩烈边说着话要出会议室,连忙追上去:“麦总!” 麦修泽脚步顿住,表情闪过意外,指着自己不确定地问佟羌羌:“你找我?” “嗯。”佟羌羌点点头,把准备好的辞职信递到麦修泽面前。 麦修泽一愣,“你要辞职?” “嗯。”佟羌羌更加坚定地点头,目不斜视地注视着麦修泽,却仍能感觉到韩烈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麦修泽饶有趣味地看了韩烈一眼,没有问佟羌羌辞职的原因,更没有接辞职信,直接说:“不行。” “为什么?”佟羌羌不解。 麦修泽笑了笑,义正言辞道:“你在合同里和我们公司签了半年的实习期,现在还差一个月才满。如今是公司的非常时期,正缺人手,若你辞职,属于违约行为,我们有权追求你的法律责任。” 违约? 佟羌羌愣怔。 她当初签过这样的合同条款吗? 她不就是个可有可无的实习生吗?辞个职会造成那么大的损失以致于要追究她的法律责任? “麦总,我——” “行了,”麦修泽打断佟羌羌,“辞职的事等闭关回来再谈。” “我也需要去?”佟羌羌又不解。她并非项目研发的核心成员啊? 麦修泽微笑地点了点头:“你很重要,必须得去。”说着还突然偏头问了一句旁边的韩烈,“是的吧,韩总?” 佟羌羌绞着手指向韩烈投去求助的目光,指望小叔能帮忙说句话。 结果韩烈瞥她一眼,淡淡吐出一个字:“去。” 佟羌羌:“……” 闭关地点安排在郊区的温泉酒店,佟羌羌跟随大伙儿坐车抵达的时候,maggie已经给开好了间大套房。 紧接下来长达两周的时间,佟羌羌深刻体会到所谓“闭关”并非口头上说说而已,富二代老板一旦认真起来也完全不是人。 两位总负责统筹,与四位核心成员深入讨论,通力合作展开计划。六个人基本无日夜可分,很多时候累极了倒头就睡,醒来后揉揉眼睛,一杯咖啡下肚继续大战三百回合。 佟羌羌和maggie作为唯二的女人则似保姆一般,变着花样给他们弄好吃的,连咖啡都不带重样的味道。 最后一天半夜,整个项目终于全部完成,大家太过疲惫,连欢呼的力气都没有,直接躺倒就睡。 佟羌羌才眯了一会儿就因为的震动猛然惊醒。 睡在旁边的maggie似被吵到,翻了个身,佟羌羌抱歉地吐了吐舌头,躲到阳台上去接电话。 亏得她胆战心惊,结果只是人家打错了。 不过佟羌羌倒是长舒一口气——要说闭关的这两周她最担忧的,可不就是钟家的人突然找她。她甚至都提前编好理由了,幸好很快能回城关,没有用上的机会。 要说这也是当初跟随钟文昊搬离钟宅的好处之一,私人空间更大了。当然,最重要的得归功于钟文昊因厌恶她而几乎不归家,否则她消失两周的时间,竟也没人留意。 佟羌羌抿抿唇,翘出一抹淡淡的自嘲,转身要进屋,发现韩烈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立在落地窗边。 “韩、韩总。”佟羌羌连忙握紧,将手背到身后。 韩烈没说话,将视线落在她手上。 佟羌羌心知还是没能躲过他的眼睛,舔舔唇,坦诚地把从身后拿出来——闭关期间大家的统一关机,严令禁止与外界有所沟通。她心中记挂钟家,偷偷违反规定,一直相安无事,哪想最后关头被韩烈逮个正着? “不是已经结束了吗……”佟羌羌忍不住为自己辩驳。 韩烈的脸上挂上似笑非笑:“和文昊讲电话?” “想给家里人报个平安。”佟羌羌故意含糊地回答,脑袋同时分神在想另一件事——如果没记错,多日来他们虽几乎24小时呆在同一个空间里,却是第一次单独说话。 “嗯。”韩烈自喉间哼了一声,嗓音比平日要哑,“既然醒着,就给我煮杯咖啡。” 这期间煮咖啡用的咖啡豆全是maggie特意准备好的。佟羌羌才得知,原来对咖啡挑剔的人不是麦修泽,而是韩烈。 或许用挑剔来形容尚不够,得再进一步描述为近乎变态的挑剔。从咖啡豆的种类,咖啡机的品牌,到咖啡的温度,糖包的类型,以及奶量的多少,等等,皆有严格的要求。 连日来高标准的锻炼,佟羌羌确信自己煮咖啡的技术更上一层楼。 从小厨房出来,正看到韩烈坐在电脑前,专心致志地盯着屏幕。佟羌羌小心翼翼地避开地毯上横七竖八地躺着的同事,将煮好的咖啡送到他面前。 “谢谢。”韩烈头也不抬,端起杯子呡了一口,然后眉峰紧锁地在键盘上敲了好几个字。 其他人,包括麦修泽,闭关期间都因为疲惫有过胡茬满面的时候,唯独韩烈,似乎永远都是干净清爽、精力充沛,工作状态,就像一根紧绷的弦。 荧幕的蓝光投影在他的身上,笼上了迷人的光圈,让这个在光圈里的男人越发风姿卓越,也隐约让佟羌羌感觉到她和他所在世界的距离。 细细端详他片刻,她总算从他的眼下找出阴影,问:“你不睡觉吗?” 韩烈的目光不挪,淡淡道:“我在复核。还得一会儿。你先去睡吧。” 佟羌羌缄默两秒,软声提醒:“小叔也早点休息。” 两个礼拜没有听见她唤他小叔,韩烈不由抬眸,凝定佟羌羌走离的背影,眸色不易察觉地深了两分。 隔天上午,为了庆祝项目成功完成,麦修泽提议在酒店多呆一天,大家可以尽情享受,一切费用由他承担。 温泉酒店就坐落在荣山脚下,山势并不陡峭,但地势极佳,自山顶上流下的水源汇集此处,积成天然的温泉水池。温泉酒店因此而得名,算是荣城的一处度假良地。 眼下大老板请客,大伙儿自然乐意。佟羌羌不愿扫大家的兴致,也留了下来。 maggie负责去给大家办理续住手续,佟羌羌便先去汤池。 她前去的汤池位于一个古香古色的庭院里。院里雕栏如画,花草嫣然,鸟鸣啾啾。 佟羌羌本来对泡温泉的兴趣不大,然而此刻置身于清雅的环境里,望着热气氤氲的巨大汤池,她终是禁不住诱惑,换了泳衣下了池。 熏热的滋味让她全身都酥软了,靠着池壁,舒服地闭上眼。 睡意朦胧中,脑袋里闪过多日闭关以来的画面。 这是她第一次真正接触职场工作,第一次切身感知何为工作热情,更是第一次体会到众志成城朝着同一个目标努力的滋味。 一起承担压力、分享喜悦,这样的经历,是否她的一生仅此一次? 佟羌羌忽然对自己一眼就能望到头的未来更加不甘心了。 耳畔依稀捕捉到轻微的脚步声。佟羌羌的睫毛颤了颤,迷迷糊糊地揉开眼,正见不远处的白雾缭绕中,一个赤裸的脊背慢慢沉入水波里。 这个汤池的构造很精巧,仿用了日月潭的样式,做成左右两个阴阳汤。只不过隔在中间的并非池壁,而是隔空搭起的木质几案。几案约半米高,上面林林总总地摆放着一些酒水茶点。 佟羌羌一进门就注意到了,所以进池时特意选了远离门口的那一半,一来风景更好,二来离点心也更近些。 然而也正因为这个设计,她小憩时脑袋恰好被木几和酒瓶子挡住了,才未被进来的人立即察觉。 现在的问题是,进来的不是别人,偏偏是……韩烈。 012、小侄媳 他下池的动作,带起水波微微的荡漾,一层一层缓缓地拂向她的胸口,如同小鱼轻咬肌肤般酥酥的。 韩烈靠着池壁,闭着眼睛,脑袋往后仰着,凸显出脖颈上的喉结,隔着蒸腾的烟气,侧脸轮廓愈加硬朗。 他的双臂展开舒适地摊放在池沿,胸前的肌肉因为这个动作而略微紧绷,坚实却又不虬满。靠近右心房的位置,还有一个纹身。 那纹身貌似是一小串细细密密的拉丁字母,上一次在浴室里她就发现了,当时还觉得与他整个人的气质不搭,特别突兀。不过此刻映着盈盈水波,倒是不动声色地散发出一种野性的诱惑。 佟羌羌瞥了一眼便匆忙缩回视线,面红耳赤地躲在几案后,心跳擂鼓。 她是真的不晓得韩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她记得几位男士应该在另外一处汤池才对啊! 正如斯想着,一阵脚步忽然三三两两踏进院落里来,伴着热闹的讲话声,其中嗓音最响亮的完全辨认得出来是麦修泽。 “原来咱们韩总把大伙儿丢在公共温泉,自己一个人偷偷躲在这里享受,难怪找不着人!” 佟羌羌瞬间吓得一动不敢动。要是被同事们看到她和韩烈两人一起泡温泉,那不得羞死? 其他人因麦修泽的故意调侃而哈哈大笑,紧接着麦修泽竟是提议:“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咱们一起下水陪韩总泡澡~” 佟羌羌霎时一抖。不行不行!不能再这么躲着!否则等他们都下水来,情况岂不更窘迫? 几人的动静正在靠近,佟羌羌把心一横准备出声,倏地听韩烈沉着嗓音冷冷开口:“滚出去!” 众人不明所以地顿住,麦修泽的眼珠子骨碌碌转了转,指了指池边椅子上所放的女人衣物,“哎呀”一声捂住眼睛,作恍然大悟状地连连后退:“原来咱们韩总有佳人陪浴,对不住对不住!是我们眼拙!大家快走,走走走!” 说着连忙推大家,但仍阻挡不了有同事好奇地朝里看。 佟羌羌也不晓得究竟被大家认出来没有,只低垂着脑袋,羞得脸都快滴出血来,算是切身体会到何为“恨不得立马找个地缝钻进去”。 一众人迅速撤离,院落重新恢复安静。 “你是想继续和我这么泡下去?”韩烈的眸光越过几案望向佟羌羌,口吻略蕴苛责。 余悸未定的佟羌羌晃回神:“我马上走!” 她慌慌张张地起身,仓促之下不小心撞翻几案上的杯瓶,咚咚锵锵地响,立即手忙脚乱地去扶稳。未及喘口气,一抬头见韩烈正看着她,佟羌羌耳根一烧,哗啦地重新坐回池子里。 “小、小叔……你能不能先……先背过身去?” 虽然她身上是穿着泳衣的,但她素来保守,又是在这种情况,暴露在韩烈的视线里,她如何能不难为情? 韩烈有意无意朝佟羌羌的胸口睇了睇,从鼻子里笑出一声:“你占过我便宜,不应该还回来吗?” 他所指自然是那次她闯进浴室把他看光光的事。佟羌羌略窘,一时无言以对,把身体又缩了两分进池中,水没至脖子为止。 瞅着她好几绺发丝湿漉漉地搭在耳边,像只受了欺负的落水狗,颊上隐约有一抹绯红,与白净的肤色对比下格外明显。韩烈挑挑眉梢,稍一顿,没有背过身,但是闭上了眼睛。 见状,佟羌羌立马爬出汤池,跌跌撞撞地跑过去抓起浴巾裹住自己。 虽然韩烈闭着眼,可她哪敢脱衣服啊,只以最快的速度将自己的衣服和裤子套在泳衣外面,然后将没能换上的内衣和内裤包在浴巾里,这才说了句“小叔再见!”,抱着浴巾逃似的往外冲。 不想一出院子,迎面就碰到麦修泽:“欸?这不是小侄媳?你怎么从里面出来了?” 这些时日的相处,麦修泽似已从韩烈口中得知两人的亲戚关系,背着其他同事总是不叫她正名,而是“小侄媳”“小侄媳”地唤,如果不是看在他老板的身份,佟羌羌真想缝了他的嘴。 你要问素来包子的佟羌羌怎么敢对麦修泽有如此腹诽?那肯定得是被这位富二代的油腔滑调给逼出来的呀。 譬如眼下,她哪里听不出来他是在故意调笑她?刚刚在院子里若非他喊得那么响亮,兴许同事们压根不会注意到她。 佟羌羌羞恼地瞪麦修泽一眼,狠狠地撞开他。 猝不及防下,麦修泽踉跄了两步,却见佟羌羌好似并非故意,低垂着脑袋颤颤巍巍地道歉,旋即飞快地跑走。 麦修泽满脸诧异,捂着负伤的胳膊走进院子里打算告个工伤:“姓韩的,那丫头她竟然会瞪人——” 话没说完,一条被揉成团的浴巾箭一般飞过来。 麦修泽的反应还算快,侧身就躲,然而肩头仍不得幸免被砸中,立即龇牙咧嘴地哇哇大叫:“靠!姓韩的你发什么疯?” 韩烈一边穿着衣服,斜睨麦修泽问:“你做的?” “正是小爷的手笔。”麦修泽得意洋洋地点头,说:“我还没问你呢,这么好的机会,你怎么不好好利用,轻易就让她走了?” 韩烈的目光冰凛地一递,又是一团浴巾砸过去:“多事!” “干嘛啊你?”麦修泽敏捷地躲开:“难得出来一趟,我见你都没动作,才来助你一臂之力。你以为小爷我太闲啊来管你的屁事?” 说着,他走过来好兄弟式地搂住韩烈的肩。 韩烈挑眉,薄薄的嘴唇勾着,肩头一斜,脱离麦修泽套近乎的手臂,兀自往外走:“是屁事你就别管!” “喂,你……”麦修泽察觉韩烈可能确实有些不满他的自作主张,讪讪挠挠后脑。 这边一路飞奔的佟羌羌下意识地摸自己的脖子时,突然发现自己的玉坠子不见了。 013、遗物 她的脚步当即顿住,慌慌张张翻找浴巾里包裹的东西——她记得她是和脱下来的衣服一起放在椅子上的。 可是翻来覆去只有没来得及换上的内衣裤。 又把全身上上下下都掏了一遍,确认真的不见了,佟羌羌的脸色蓦地一白。 那东西等同于她的平安符,一直带在身上不轻易离身,只在洗澡的时候才会暂时先脱下来以免其受损,今天泡温泉时也不例外。 怪就怪当时被韩烈吓坏了,她着急着离开连东西是否拿齐都没有确认! 佟羌羌强迫捺下不安的心,赶忙回到之前泡温泉的院落。 韩烈已经不在了,也没有新的客人进来用。然而她找了一圈,死活没有发现玉坠子的踪影。 不会是在路上丢的吧? 思及此,佟羌羌又重新跑出去,沿途仔仔细细地搜寻,连长廊两侧的花木丛都没有放过,却毫无结果。 在哪……究竟在哪…… 佟羌羌抱住双臂,努力地压制自己的慌乱,从混乱的思绪中找到一丝冷静—— 这段路是条长廊,虽然并不长,但因为交叉出多条通往其他汤池的路,所以时不时便有人来往。或许……或许有人捡到送去前台了? 她立马站起身准备再跑去前台,一把熟悉的嗓音在这时自她背后传出:“你是在找它吗?” 佟羌羌闻声望去,见韩烈站在距离她三四米远之外,抬着右臂,松开手掌。 一枚圆形玉坠从他的手心魔术般的出现,被红色的细绳系着停在半空中晃荡。 浓浓的喜色刹那间染上佟羌羌的面容,她忙不迭朝韩烈跑去,焦急之下一个趔趄险些摔了一跤。不想等她跑到韩烈面前,韩烈却收起手。 “这是你的?” “是!”佟羌羌倒蒜头似的连连点头,半躬着腰给韩烈行了个大礼:“谢谢小叔!” 韩烈仍未把玉坠子给她,紧接着问:“怎么证明这是你的?” 佟羌羌借着将碎发撩到耳后的动作,压了压心口的焦躁,然后璀然笑笑:“小叔,确实是我的。它对我很重要,请你交还我吧。” 韩烈低头打量起手里的东西。 剔透的白玛瑙,玉质确实不错,但应该也不到价值连城的地步。中间镂空雕出状似钥匙的模样,倒是最精巧的部分。 “多重要?”韩烈把玩着玉坠子:“钟家给你的传家宝?” 佟羌羌的心底隐隐升起恼意,尽量保持往日平和的语气,回答:“不是。” “那是什么?让你这么紧张?”韩烈不徐不疾地继续追问。 佟羌羌放在腿侧的手悄然蜷成拳头,再慢慢地松开,清冽着嗓音道:“我父亲的遗物。” 韩烈略一怔,注视着佟羌羌的眸子。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感觉她的瞳仁在一瞬间异常地漆黑。 佟羌羌趁这时从他手中夺回玉坠子,两手紧紧握住攥于掌心,贴在自己的心口,这才长舒一口失而复得的庆幸。 旋即,她一声不吭地转身就走,走出几步后突然滞了身形,用背影对韩烈说:“很感谢你把它还给我。但请你以后不要跟我再开这种玩笑。” 她的嗓音一如既往软糯温和,却蕴了不同寻常的郑重。 几分钟内,她的情绪变换纷呈。 韩烈微微眯眼,勾了勾唇,唤住佟羌羌:“稍等。你还有东西落了。” 佟羌羌扭回头,用困惑的目光询问他。 韩烈没说话,只将目光朝地面上一扫。 顺势望去,她的脸再一次憋红——她、她、她原本包裹在浴巾里的内衣和内裤无羞无耻地展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这场景似曾相识,简直是上一次浴室乌龙的再现。哦,不,比那一次还要窘迫! 佟羌羌抱起东西再一次落荒而逃。 从温泉区回到客房区,她正准备乘电梯上楼,意外看见了钟文昊的身影。 014、刺激 他不是只有一个人,身旁还有一个长相艳美的女人。 女人仿佛柔弱无骨般,偎依在钟文昊的肩上,巧笑嫣然地附在钟文昊的耳畔说着什么。 钟文昊则满面春光,手掌揽在女人的腰上抚摸,然后低头吻了吻女人的额头,亲密无间,旁若无人。 那女人佟羌羌认得,正是那日被钟文昊带回家的。 蹦进脑中的第一个想法是“钟文昊至少没有在短短的时间内换新的女人”,佟羌羌自己都鄙视自己。 “奸夫淫妇”走进电梯转身的一瞬间,佟羌羌立即背过身躲开。隔了一会儿她重新走回电梯前,盯见数字一直到14楼时停下。 14楼…… 佟羌羌攥紧手指,犹豫片刻,走向前台。 “你好,请问能不能帮我查一下,有一位钟文昊先生住几号房?” 前台保持着职业微笑,语气委婉地告知:“不好意思,我们无法透露客人的个人信息。” 佟羌羌半真半假地解释:“我是钟文昊先生的太太,家里有急事找他,但他的好像关机了。麻烦你能不能通融一下,真的是很着急。” 前台丝毫不为所动,客客气气地说:“女士,实在不好意思,请您不要为难我。” 佟羌羌只得放弃:“谢谢,麻烦你了……” 冷不丁耳畔传出韩烈的声音:“她来咨询什么的?” “没什么!” “这位女士在找一位叫钟文昊的先生。” 前台和佟羌羌几乎同一时间开口,佟羌羌阻止都来不及,忿忿冲前台瞪眼——说好的不透露客人的个人信息呢?! 便见韩烈轻折眉头,看向佟羌羌:“文昊也在这里?” “我不清楚。”佟羌羌垂下眼帘,说完扭头就走回去等电梯。 没一会儿,她前脚刚进去电梯,后脚韩烈也走了进来,在佟羌羌摁下他们套房所在的21楼后,他摁了14楼。 佟羌羌眉头一跳,通过轿壁的镜子看站在她斜前方的韩烈。 韩烈也通过镜子和她对视,眸子深邃,语气淡淡地吐出四个数字:“1417.” 明显是房号。 佟羌羌好奇韩烈是通过什么手段问出来的,不会是美男计吧…… 韩烈似读懂佟羌羌的疑问,瞍她一眼,说:“我给前台出示了我的名片,说是钟文昊先生的商业合作伙伴,今天约了他在酒店见面。” 他只解释至此,没再多说,但足以令佟羌羌明白,她方才那种询问句式,恐怕是当成前来酒店捉奸的了。 她的疑问解答了,韩烈反过来问她:“既然看见文昊在这里,为什么不直接联系他,而要问前台他的房间号?” 一语击中关键点。 佟羌羌眸光微闪,又习惯性地垂下眼帘,回避韩烈敏锐的视线。 电梯在这时发出叮的一声,停在14楼。佟羌羌得到解救,暗松一口气,径直越过韩烈,快速走出电梯。 韩烈紧随其后走出来。 佟羌羌一愣:“你不先回去吗?” 韩烈轻挑眉梢:“文昊不是在这?我也去和他打个招呼。” 这回轮到韩烈越过佟羌羌,顺着过道,径直朝前走。 佟羌羌面露一丝踌躇,犹犹豫豫地跟在韩烈身后,慢慢靠近1417号房。 走到1415号房前时,韩烈突然止步,回头看佟羌羌。 佟羌羌目光闪烁盯住隔着个房门的1417,心中动摇——她不该来的……难道真要自讨苦吃地捉一场奸吗? “小、小叔,”佟羌羌咬咬唇,“你自己去和文昊打招呼吧。我……我就不去了,不想打扰他工作。我……我先回房间了。” “站住。”韩烈沉着嗓音喊,命令之意浓厚。 “怎、怎么了小叔?”佟羌羌也不晓得为啥,自己当真就给乖乖站住了。 手腕处蓦然一紧,却是韩烈一把握住她的手,同时用另一只手往1415号房刷了门卡,然后抓着佟羌羌进了房。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等佟羌羌反应过来时,他们已身处1415号房内了,韩烈仍拉着她往里走,方向竟是屋里的那张硕大的双人床。 佟羌羌这才想起来惊慌,可是她根本还没开始反抗,韩烈猛地一拽她,将她按在床边的墙上,然后他整个人欺身上前。 佟羌羌本能地屈起手肘横亘在自己胸前,挡住韩烈更进一步的靠近,又羞又恼地瞪他:“小叔,你干什——” 背上紧贴着的墙壁,倏地传来轻微的震动,有节奏地咚咚咚,像是撞墙的声音。然而夹杂其间的女人娇喊声,揭示了正确答案。 “文昊他不是一个人来这里,你看到了,对不对?”韩烈俯视佟羌羌,深邃的眸子满是洞悉。 佟羌羌蜷屈手指,没有回答韩烈。 女人的娇喊声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清楚,源源不断地从隔壁传过来,墙体的障碍简直形同虚设。 背上更是切身感觉着墙壁震动的微波。所有的动静都在告诉她隔着一堵墙的那头战况有多么地激烈。而她却被韩烈带到这里全程听音。 “我爸他不知道,对吗?”韩烈又问。 佟羌羌咬着唇瓣,心口酸涩无比。 “大嫂呢?她知不知道?”韩烈再一次问。有点咄咄逼人,就像上次在钟宅问她是否是佣人那般。 佟羌羌白着脸色,依旧不说话。 韩烈目露浓浓的疼惜。终于,他轻叹一口气,抬起双臂,越过佟羌羌的肩头,用掌心捂住了她的耳朵。 他几乎将她整个人笼在怀中,却并未实实在在地抱住她,像是给她围起一个安全的空间。 半晌,韩烈松开手。 隔壁貌似也云歇雨停了,没再有什么动静。 佟羌羌一声不吭地就往外走,走到门外,扭头对跟在身后的韩烈说:“小叔,你让我一个人静静。” 韩烈止住脚步,双手插在裤袋里,偏头瞥了一眼旁边房门紧闭的1417,神色晦暗不明。 说是要一个人静静,其实佟羌羌也不知道自己可以去哪,就回了套房,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开始睡觉。 但其实也没睡安稳。 似睡非睡,似梦非梦,又破碎又杂乱,断断续续。 梦境里,她回到她进入钟家头两年的记忆里。 因为钟家老大钟威英年早逝,念及朱锦华只有钟文昊一个儿子,当时按钟远山的本意是想把她给朱锦华当女儿。所以一开始,她和钟文昊是以兄妹关系处着的。 后来钟文昊生了场大病,断断续续地一直好不起来。尤其当时钟家还只有钟文昊这么个孙子,钟远山便去香港请教了位大师。等回来后,她的身份才突然从钟家的女儿变成钟家的童养媳。 神奇的是,她转变为童养媳之后,钟文昊的病情果真一天天好转,并且不久二婶胡小庭怀上了钟如宁和钟如琛,由此使得钟远山对她更加看重。 一家人都沉浸在喜悦中,唯有她感受到,钟文昊对她的态度日渐变得与过去不同,直至如今的厌恶。 佟羌羌睁开眼,从床上坐起,双手抱着两膝。 很久之前的事了,久得她都快忘记了,却在今天的梦里忽然清晰,果然是白天被刺激到了吗? 房间的窗帘没关紧,貌似是对面楼的灯光泄露了一抹进来,暖黄色的。 佟羌羌愣愣地盯着,脑海里自发浮现出一家三口笼罩于暖黄色的光线中一起吃饭的画面。 慢慢地,她将胸腔里的沉闷之气渐渐吐出来,瞬间感觉轻松了不少。 然后她摸索着打开了灯,掀被下床走出房间。 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整个套房静悄悄的,貌似一个人都没有,佟羌羌才隐约记起,maggie打过电话,说麦修泽再请大家一起去酒吧继续浪。 揉了揉太阳穴,佟羌羌一路开灯朝小厨房去,想要倒杯水喝。 一打开客厅的灯,却看到韩烈躺在沙发上,闭着眼睛,好像是在睡觉。 因为沙发不够长,所以他的身体是屈着的,头靠在枕头上。即便如此,他的形体轮廓也很好看,安安静静的,透着冷色调的矜贵。 盖在他身上的毛毯落了大半在地上,只余腰侧一点,感觉随时要滑下去的样子。佟羌羌稍一顿,抿抿唇,走过去拎起地上的毯子,重新帮他搭到身上。 这一走近,她才闻到一丁点儿酒精的味儿,很淡,不过很醇。 刚想走,手腕蓦地被抓住。 佟羌羌骇然,看向韩烈,正见他睁开了眼,深若寒潭的眸子精光湛湛,冷冷地锁住她,像是蛰伏在黑暗中的猛兽突然惊醒。 “小、小叔……” 第一次见到韩烈这种表情,佟羌羌有点怕,而且他手上的力道特别大,抓得她疼得不行,这一开口连声音都是抖的。 认出她人来,韩烈手上的力道渐渐松缓,目光从她的脸上移到她的胸口,眸底掠过异光。 佟羌羌赶紧捂住因为弯腰而不小心泄了春aa光的领口,急急后退。 韩烈却再次抓住她的手腕,猛地一用力。 她整个人霎时扑倒在他的身上。 而他的唇毫不犹豫地贴上她的唇。 015、惑 舌尖缠上来的瞬间,佟羌羌满脸错愕地瞪大眼睛。 前所未有的感觉在她的身体里乱窜。 她像个不知所措的孩子,心里拼命地想要推开韩烈,然而莫名的燥热让她手脚发软,身体越来越无力。 察觉到她的柔软,韩烈的吻从她的唇移去她的颈窝。 唇瓣分开的刹那,佟羌羌不自觉溢出一丝娇嗔。 她愣住,一点不敢相信如此浪aa荡的声音竟是从自己嘴里发出的。 埋首在她颈窝的韩烈发出极淡的一声轻笑。 佟羌羌的头皮猛地炸开,整个人算是清醒了大半,抓住韩烈的咸猪手,狠狠咬上去。 韩烈吃痛。 佟羌羌立马从他身上爬起,滚落到地毯上,起身的时候手忙脚乱地绊了下桌脚,咚咚锵锵地响。 本来想看看自己碰倒了什么,可一回头便毫无防备地跌进韩烈炙热的目光中,吓的心脏都要停滞。 跌跌撞撞地冲回房间,锁上门,佟羌羌坐到地上,双手抱臂,紧紧将自己蜷缩成一团。 清醒的脑袋已然记起韩烈在她身上又摸又吻时明显的生理特征。 再清楚不过的,男人的欲aa望。 更令佟羌羌羞耻的是,她居然……回应他了。 那个唇的触感,那种呼吸相交的亲密,像是一种抓心挠肺的痒,挥散不去的惑。 反应过来自己竟是在回味,佟羌羌表情一僵,满面通红地冲进浴室。 疯了!她真的是疯了! 他是钟家老三!是她丈夫的小叔!她怎么能和他…… *** 对于这件事,韩烈是什么想法,佟羌羌不得而知。她逃回房间后,便没再听见外面的动静,直到凌晨两三点,麦修泽他们泡完吧回来,喧喧闹闹了一阵子。 不再只有她和韩烈二人独处,佟羌羌总算敢阖眼。 不过她也没睡多久,隔天一大早在大家尚熟睡时先行回了市里,然后一整天不出门,给别墅做了大扫除,又收拾出能洗的东西全部洗了一遍。 晚上疲惫地躺在床上,偌大空间里的寂静无比,像过去无数的日子,熟悉感涌上佟羌羌的心间。 这大概才是属于她的生活。独自一人守着荡荡的家,等待偶尔回来的丈夫。 而那大半个月闭关在酒店套房里和大家日不分昼夜共同努力的体验,算是给她的实习划上圆满的句号。 翌日,婆婆朱锦华打来电话。 佟羌羌才刚平复的心禁不住又被吓出涟漪。 一来因为她毕竟消失了大半个月,虽然那期间幸运地没被钟家的人找,但也还是担心事后出什么纰漏。 二来……她现在很怕回钟宅碰到韩烈。 然而朱锦华找她不为别的,是问她人工受孕的结果。 佟羌羌这才猛地反应过来,自己竟是把这么一桩大事丢到脑后了。 “怎么样?你自己有先用验孕纸测过吗?” “我……我……我……”佟羌羌不知怎么解释。 朱锦华从她的期期艾艾中琢磨出意思,直接说:“行了,我帮你约医生。你现在马上过来!” 婆婆明显动了怒,佟羌羌一点儿不敢耽误,连忙出门去医院。 016、孕 朱锦华嫁进钟家前也算名门出身,教养使然,是个不轻易把火气摆到明面上的人。至少她把佟羌羌带在身边的这十年,她提点归提点,却从来没有对佟羌羌真正意义上地发过脾气。 可大概这件事真的把朱锦华气到了,见到佟羌羌,她劈头盖脸就一通训斥:“这么重要的事情你自己都一点不上心!多大的人了!难道需要我每天跟在你屁股后面提醒你吗?!” 这事确实是她自己的错,佟羌羌也不做任何狡辩。 医生询问佟羌羌手术以来的身体状况,佟羌羌磕磕巴巴地讲不出来,一旁的朱锦华脸色益发难看——手术结束之后,医生交代过不少注意事项,其中就包括要留意此期间身体出现的任何症状,以便复检时出具更详细的身体报告。 现在佟羌羌的反应,分明又没放在心上。 做完血检,佟羌羌低垂着脑袋,不敢和朱锦华说一句话。倒是朱锦华忍不住质问:“你是不是觉得孩子怀不怀得上,根本无所谓?” 佟羌羌连忙摇头:“不是的,妈。我只是——” 朱锦华根本不听佟羌羌说完,冷声打断她:“如果这次没成功,你自己好好想想该怎么办吧!” 佟羌羌一声不吭,双手交握着放在膝头,手指悄然攥紧,心中一片嘲然——她能怎么办?生育能力有问题的难道不是钟文昊自己吗? 血检结果最早要中午才能出来,佟羌羌便跟着朱锦华一起回钟宅等消息。 要说果然是怕什么来什么。她担忧的无非是在钟宅见到韩烈,走进厅里时,还真就一眼发现韩烈的身影。 佟羌羌故意不看他的方向,把自己的注意力放在厅中另外一人身上:“如臻姐,你好久没回来了。” 钟如臻,二叔钟杰和前妻所生的女儿,钟如宁和钟如琛同父异母的姐姐。因为某些原因,她很早就独自住在外面,极少回钟宅。 “经常回来做什么?讨人嫌吗?”钟如臻勾唇笑笑,意有所指,充满嘲讽。 即便清楚这位大姑子说话向来带刺,佟羌羌还是略微尴尬。 当然,她也清楚钟如臻带刺的嘲讽并非针对她,而是…… 胡小庭不甘示弱地回敬:“哟,原来某人是有自知之明的。” 钟如臻斜眼一瞟胡小庭:“是啊,总比某人强。十八线的小明星,以为攀了高枝,别人就不知道她早年被无数猪头肥脑睡过?” 胡小庭最不堪回首的就是她和钟杰结婚前的身份,每回被钟如臻哪壶不开提哪壶地戳中痛脚,都会暴跳如雷。 佟羌羌心尖一抖。换作以前这种时候都有钟杰在场调停,可今天这个时间点,二叔偏偏在公司。 幸而朱锦华及时开口:“小庭,两个小的该下学了,今天你自己去接。” 朱锦华在家中多少是有威慑的,何况胡小庭也并非不识抬举之人,哼了一声便摇曳着腰姿走了。 “贱人。”钟如臻冷笑,一点不顾及其他人的在场,张口谩骂。 佟羌羌又尴尬了一下,但心底是偏向钟如臻这一边的——钟如臻的母亲当年是被胡小庭活活气死的。 朱锦华有些无奈,问钟如臻:“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你们回来前两三分钟。”钟如臻紧接着指了指韩烈:“这不,得知家里多了个小叔,特意来瞅瞅他是什么样的。” 朱锦华拧眉:“怎么把你小叔讲得像动物园里供人观赏的猴子。” “行,我不懂得措辞,我赔罪。”钟如臻端起茶杯递到韩烈面前。 “没关系的。”韩烈淡淡一笑,接过杯子。 便听朱锦华忽然语出关心地问:“你的手怎么了?” 当了半晌透明人的佟羌羌闻言抬眸,顺着韩烈端茶杯的右手,看到他的手掌隐约一排像是被齿尖戳破的伤口。 “前天不小心被一只小狗给啃了。” 韩烈的口吻不甚在意,可佟羌羌下意识地就想起前天晚上她咬的好像正是韩烈的这只手。 朱锦华不放心:“什么狗啊?你上医院打破伤风针没有?别给染了狂犬病。” “不打紧。家里养的宠物狗,打过疫苗的。”韩烈笑笑。 佟羌羌悄然低垂眼帘。 朱锦华还要再劝说什么,钟如臻突然半是调侃地一语道破:“大伯母,小叔这伤怕是哪个红颜知己留下的印记。” 佟羌羌的神经当即紧绷,心跳快得几乎都要从胸口弹出来。 韩烈没说话。 可是他的不辩解,在他人眼中俨然等同默认。 朱锦华笑道:“是呀,瞧我这记性,三弟只说过他还没成家,可没说没有女朋友。” 从书房出来的钟远山恰好听到这句,沉声问:“老三有女朋友了?” “爸。” “爷爷。” 几人异口同声问好。 朱锦华这才发现给钟远山推轮椅的人是钟如臻的男朋友罗世彦,“原来世彦今天也来了,如臻刚刚怎么没提起?” 钟如臻面露不虞,霍然起身拿起包:“我还有事,先走了。” “如臻!”罗世彦着急地要去追钟如臻,拉住她的手。 钟如臻被束缚住,怒上眉梢,甩手就给了罗世彦一个响亮的耳光:“滚开!” 猝不及防的粗暴,吓了大伙儿一跳。 罗世彦的脑袋一偏,扶了扶鼻梁上险些被打落的眼镜,双手仍旧没放开,心平气和地说:“你要打我,要骂我,都可以。但算我求你,不要伤害肚子里的孩子。” 大家都还来不及反应钟如臻和罗世彦闹得是哪一出,又一下被这句话给震住了。 “如臻你怀孕了?”朱锦华惊诧。 佟羌羌亦诧异。 钟如臻独立自主,排斥婚姻和家庭,所以和罗世彦交往了七年,都没有要结婚的意思。她是立誓要当丁克的人,可是如今居然怀孕了? 钟如臻冰冷着神色,咬牙切齿地说:“我不会生下来的。” “胡闹!”钟远山生气地喝止。 气氛异常僵冷。 “爸,如臻年轻不懂事,你慢慢教她就行了。”朱锦华说了句宽缓的话,又扭头对韩烈说:“你帮忙看着点。” 韩烈颔首,上前去推钟远山的轮椅。 朱锦华拍了拍钟如臻的手:“你爷爷身体不好,别说冲话惹他动怒,好好聊。” 钟如臻不置可否,梗着脖子跟着韩烈和钟远山进书房。 “世彦,你……”朱锦华看着罗世彦,欲言又止,叹一口气:“来,跟大伯母出来,我们也聊聊。” 到最后,佟羌羌倒变成唯一被留下的人。没什么事情可做,她就习惯性地进厨房帮忙一起准备午饭。 不久,胡小庭接钟如宁和钟如琛回来。钟如琛一如既往地闹腾,保姆追在他后面气喘吁吁地跑。钟如则宁缠着佟羌羌陪她玩捉迷藏。 佟羌羌转转悠悠,挑着钟如宁平日躲藏的几个地方搜索,回眸间,毫无防备地看到了韩烈。 撞上他眼神的瞬间,她的心跳都仿佛跟着被撞掉了一拍。 “小、小叔。”佟羌羌磕巴地问好。 韩烈淡淡地从鼻子里“嗯”出一声算作回应。 “爷爷和如臻姐聊得还好吗?”佟羌羌没话找话,避免沉默的尴尬。 韩烈简单地回答:“挺好的。” “噢……那小叔你忙。”佟羌羌急急忙忙地要走人,擦肩而过的瞬间,韩烈忽然拉住她胳膊:“等一下。” 佟羌羌心里头咯噔一下,面上故作困惑地问:“怎么了?” 韩烈顿了两秒,像是调节了一下情绪,才开口:“那天晚上——” “那天晚上小叔喝醉了,我明白的。”佟羌羌抢过韩烈的话头,“我没有放在心上的,小叔也不必感到愧疚,你又不是故意的。” 说得又急又快,像是迫不及待和他撇清关系。 韩烈眸光一深,没有说话。 “小叔,还有其他事吗?”佟羌羌朝他唇角一弯。 她正视着他的眼睛,透过他清黑的瞳孔,看到自己在里边的倒影。 韩烈松开手,摇摇头,“没事。” 他说没事,佟羌羌的心里反而莫名其妙翻滚出一种不明言状的情绪。 “小嫂嫂。”不远处的楼梯间,钟如宁探出脑袋来,委屈地朝佟羌羌瘪瘪嘴:“你为什么一直在和小叔叔说话都不来找宁宁?” 佟羌羌掠过韩烈,笑颜如花地快步走过去,抱起钟如宁,挠她的痒痒:“小家伙,这不是抓到你了?” 钟如宁偎依在佟羌羌的怀里咯咯直笑。 韩烈站在原地,不动声色地看着。 “好了,咱们不玩了,该去吃饭了。”佟羌羌捏了捏钟如宁的脸蛋,旋即扭头,泰然自若地对韩烈说:“小叔,准备吃饭了。” 韩烈颔首。 佟羌羌抱着钟如宁往厅堂的方向去,没走几步便在拐弯处碰到钟文昊。 他像是匆匆赶来的一般,步子很急,所以险些撞上佟羌羌。 佟羌羌怔忡:“文昊,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什么事这么着急?” 她的语气如常,可脑海中早已充斥满在温泉酒店发现他和另外一个女人开房的事,表情不自觉地发僵。 “妈打电话让我回来的。”钟文昊的表情也很是不自然,一副难以启齿地神色。 他扫了一眼钟如宁,微微拧眉,从佟羌羌怀中抱走钟如宁放到地上。 钟如宁有些生气,撅着嘴瞪钟文昊。 钟文昊无视钟如宁,用一种佟羌羌从未见过的眼神注视佟羌羌,终于开口道:“妈说……你怀孕了。” 他的话像是疾驰的列车,碾过佟羌羌的脑海,留下一片空白。 拐弯处的另一边,走慢几步的韩烈蓦地滞住身形。 017、禁忌 虽然钟如臻闹的那一下惹得钟远山动怒,但家里一下出来两个怀孕的喜讯,整个气氛顿时大不一样。反观两个孕妇,佟羌羌如同丢了魂似的心不在焉,钟如臻则冷着脸将不高兴放明面上摆着。 除了上回韩烈首次回钟家,钟远山已许久未露出笑脸,絮絮叨叨地和大家多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其中不免多交待了朱锦华几句。 说到后来,他想起来先前被打断的一茬,问韩烈:“老三,刚刚是不是说过你有女朋友?” 韩烈摇摇头:“刚刚只是闲聊时如臻开我的玩笑。” 钟远山凝眉:“你也差不多该考虑这件事了。” 韩烈不置可否。 钟远山却是突然扭头看向钟文昊:“如今羌羌有孕,你就多抽时间在家里陪她。一些需要出席的商务酒会可以让你小叔代行。总得让大家知道我们钟家还有一个老三。” 钟文昊略一愣,下意识地看了看朱锦华——他以为上一次已经说服爷爷了,没想到他又借机要把韩烈塞进公司。 朱锦华示意他稍安勿躁。 便听胡小庭迫不及待插嘴:“哎哟老爷子,要给三弟相亲,哪里用得着这么迂回的办法?咱们三弟要相貌有相貌,要家世有家世,要事业有事业,只要经常去名媛和少爷们喜欢聚集的会所多走动走动,全城的未婚闺女怕是都要对三弟倾心了。” 钟远山的脸色因为胡小庭的话骤然阴沉。 钟如臻轻嗤出声:“你这是把小叔当成你以前接触的那些就懂得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吗?还会所?” 自十年前的那场大火之后,钟远山最讨厌的就是他们这些孩子出入娱乐场所。当年正因为这个原因,钟远山刚得知钟杰玩出个小三来,差点打断他的腿。只不过后来钟远山舍不得胡小庭肚子里怀的小孙子,犹豫了。 这一犹豫,却断送了另一条人命。 “老大媳妇,老三的婚事你可以上心了。”钟远山也不问过韩烈的想法,直接敲板钉钉。 朱锦华应和着,让佣人服侍钟远山吃了药去睡午觉。 钟远山的离开,让胡小庭顿觉没了压力,一对眼珠子狐疑地在佟羌羌和钟文昊之间转来转去:“真是菩萨显灵。之前一整年都没动静,现在倒是说怀上就怀上了,让人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哟。” 佟羌羌搓了搓手,表情略显不自然。 朱锦华不满胡小庭语气里的酸溜溜,半是反驳半是解释道:“怀孕这事本来就是天时地利人和的契机。今天医生也说了,羌羌之前怀不上是因为心理状态不够放松。” 她的意思总结来说无非是在表达问题出在佟羌羌身上。 佟羌羌的表情更加不自然了。 “哟,大嫂这么着急干什么。”胡小庭笑了一下:“我不过是好奇羌羌有没有秘诀能够教授我。我和孩子他爸有在考虑给宁宁和琛琛再添兄弟姐妹。” 钟如臻冷笑:“你确定你还生得出来吗?” 胡小庭煞有介事地撩了撩自己的头发,不怒反笑,“我也不过大你一岁罢了。” 确实,胡小庭今年刚满的30,虽已生育一双儿女,但身材并未走形,皮肤也花了心思保养,又天生娃娃脸。公平点来讲,她看起来比钟如臻还要年轻。 但见钟如臻的嘴角勾起浓浓的讥嘲:“是啊,你是只比我大一岁,可我没你经验丰富,滑过那多次胎。” 胡小庭在生出现在这双子女之前,曾怀过三次孕,但每一次没等过三个月就流产了。直到佟羌羌从钟家的女儿转为钟家的童养媳,才莫名其妙地打破这个魔咒。可是彼时钟如臻已经搬出了钟宅,照理是不知道这件事的。 如果说胡小庭的出身是她的不堪回首的痛脚,那么这就是胡小庭致命的禁忌。 胡小庭几乎是一瞬间从座位上蹦到钟如臻面前扬起手,幸亏罗世彦反应快挡在了钟如臻面前,替钟如臻挨了这一下。 朱锦华连忙过来试图拉回胡小庭。 钟如臻不怕死地继续挑衅胡小庭:“你确定还生得出来吗?滑了那么多胎,这是你的报应。是你害死我母亲的报应!” “闭嘴如臻!”朱锦华怒叱。 “啊——钟如臻我要撕烂你的嘴!”胡小庭似疯了一般要打钟如臻,钟文昊见情况不妙也连忙来帮忙拦住胡小庭,朱锦华让罗世彦带钟如臻走,钟如臻的嘴里却还在继续念叨着什么。 整个场面一片混乱,若是钟远山还在场,怕是又要气得发病。 佟羌羌呆呆地看着,太阳穴突突地疼。 看到韩烈坐在角落里慢悠悠地喝茶,似乎对周围的一切毫无察觉,佟羌羌想过去让韩烈帮忙一起阻止大家。然而一起身,她发现所有的事物摇摇晃晃,连带着她也站不稳了。 见韩烈的目光扫过来停落在她身上,佟羌羌扯了扯嘴角,想喊“小叔”,眼前却骤然一黑。 下一瞬,她完全失去意识。 018、三个月 醒来时,佟羌羌发现自己躺在卧室里,一睁眼,看见了坐在床边的钟文昊。 “你……”钟文昊下意识站起来,又感觉自己反应过度,便不自然地重新坐下,躲闪着目光问佟羌羌:“感觉好点没?” 这么多年,钟文昊第一次没有凶巴巴地和她说话,佟羌羌反而不适应,低垂眼皮,淡淡道:“没事了。” “妈让我们先搬回来住,她方便照顾你。”说完,钟文昊又补了一句,算作询问佟羌羌的意见,“你觉得呢?” 佟羌羌点点头。 紧接下来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钟文昊有点受不了这份安静,站起身:“那你先休息吧,我去公司了。” 佟羌羌偏头目送钟文昊的背影,双手轻轻抚上自己腹部,闭上眼,心里总算认定了事实—— 她怀孕了。 钟文昊的孩子。 钟家的第一个曾孙。 她的人生终是按照既定的轨道走下去。 *** “妈。如臻姐送走了?”钟文昊下楼,迎面正碰上朱锦华。 “送走了。”朱锦华一副头疼的模样,随即往楼上瞟了一眼,问:“你媳妇怎样?” “她没事。” 朱锦华瞅自己的儿子两眼,拉着他到一旁,提醒:“现在既然羌羌已经怀上了,外头该了断的那些女人你也尽快了断。免得夜长梦多,不小心惹出什么事,传到你爷爷的耳朵里。” 钟文昊闷头闷脑的,没有吭声。 朱锦华语重心长地继续说:“你别给我摆这副脸色。纵然你对你媳妇千般不满意,可谁让你爷爷看重她?当初我之所以放任你在外面肆意妄为,是想着多撒些种子,再不济总有一个能中。” 被提及自己的隐疾,钟文昊的表情有点僵。 所幸朱锦华很快掠过去,“如果外头的女人真有福气,到时你爷爷看在孩子的面上总会让步,或许老婆也能换成你喜欢的人了。瞧瞧你二叔你二婶不就是活脱脱的例子?” “想不到……最后还是羌羌先有消息。这都是命。”朱锦华轻叹一口气,“文昊,妈殚精竭虑,一切都是为了你的未来着想。真觉得心里不舒坦,你也只能忍着。再熬过这一两年,老爷子也该差不多了。到时候谁还能拦着你要娶谁不娶谁。嗯?” “我知道了。妈,你说的这些道理我都懂。”见朱锦华张了张口似乎要再说什么,钟文昊抢先道:“我回公司了。” 话落,不等朱锦华反应,钟文昊径直往外走。 出了钟宅,他掏出钥匙准备开车,突然看到韩烈双手插在裤袋里背对着人立于他的车旁,像是在等他。 “小叔?”钟文昊奇怪地问:“你找我?” 韩烈转回身,朝钟文昊淡淡一抿唇,“刚才过来没开车。你方便吗?送我一程。” “小叔客气了。”钟文昊点点头,“嘀”一声解了锁,“上车吧。” 这还是叔侄俩第一次单独说话。钟文昊和韩烈闲聊了一些韩烈从前生活在澳洲时的见闻。 快到达目的地前,韩烈似才记起一般,询问佟羌羌晕倒的情况。 钟文昊不以为意地说:“不碍事。有我妈照顾她。” 韩烈默了默,仿若思考了有一会儿,提及:“前两天,我在城郊的温泉酒店看见你了。” 钟文昊握着方向盘的手骤然一紧,“是、是吗?小叔也去了温泉酒店?” 韩烈不回答,继续道:“我看见你和一个女人在一起。” “噢,你说她啊。”钟文昊镇定地说:“那两天我确实约了一位女客户在温泉酒店谈事情。小叔看见的就是那位女客户吧?” 韩烈也不戳穿他,只意味深长地说:“文昊,同为男人,我可以理解男人的需求;但作为长辈,我还是想提醒你,男人应该要有男人的当担,要对自己的老婆和孩子负责。” 钟文昊的表情忍不住难看了:“我不明白小叔为什么突然和我说这个。” “不明白就不明白吧。”韩烈唇角轻微的一勾,转头看了眼窗外,说:“我到了。” 钟文昊靠边停,目光阴沉地看着韩烈下了车。 待韩烈走远,他一掌打在方向盘上,心中积郁更甚,猛地调头转了个方向,去了天府公寓。 门铃摁得急凶凶,像催命似的,侯伶快步小跑着下来,心里抱怨着摁门铃的人,从可视仪里发现来的是钟文昊,愣了愣。但还是很快打开了门,揶揄:“今天吹的什么风?天都还没黑,钟少爷怎么就来光顾我?” 钟文昊没说话,径直越过侯伶,驾轻就熟地走去酒柜,开了瓶酒,便坐在沙发上开始一杯一杯地喝。 喝了不知多久,钟文昊抬头,望向侯伶。 侯伶一直没走,就站在距离沙发几步远的地方,沉默地看钟文昊喝酒。她双手抱臂,斜靠着墙,漂亮的栗色波浪长发妩媚地披散在肩头,脸上浓妆红唇,身上穿着白色的丝绸睡衣,往下露出白皙的腿,往上半掩雪aa丘的风光,一如既往透着属于熟女的明艳动人。 和佟羌羌的清丽如水截然不同。 “过来。”钟文昊朝侯伶招招手。 侯伶略一勾唇,摇曳生姿地扭腰,尚未走到钟文昊跟前,便被钟文昊一把拉进怀里。 侯伶坐在钟文昊的腿上,双手环上钟文昊的脖颈。 钟文昊的视线往下落在侯伶平坦的小腹上,问:“我几乎每天都和你在一起,为什么你的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 “你老婆不也没动静?”侯伶风情万种地勾唇笑:“谁晓得你哪里出了问题?” 一语戳中钟文昊的痛处,钟文昊的表情一瞬间狰狞,粗暴地推开侯伶。 “发什么疯!”侯伶咒骂着从地上站起,懒得再搭理钟文昊。 钟文昊一个人在厅里,继续喝酒,越喝脑海越混沌,心里却越闷。 多撒种子总有一个能中?呵。 男人的责任和当担?呵。 他连自己的孩子都得通过人工授精才怀出来,还算个男人吗?! 生育有障碍是么? 钟文昊狰狞一笑,霍然将酒杯朝地上狠狠地摔碎,摇摇晃晃地去找侯伶。 浴室里水声哗哗,女人的背影映在水汽氤氲的磨砂玻璃上显得益发曼妙。钟文昊舔了舔唇,撞开玻璃门闯进去。 这边侯伶整理好东西,从阁楼上爬下来,发现原本该在客厅里喝酒的钟文昊不见了踪影,但玄关处他的鞋明明还在。心中狐疑,她循去自己的房间,一推开门,一股浓重的情aa事气息扑面。 床上,钟文昊正挥汗如雨。 “钟文昊你疯了!”侯伶表情难看地冲过去,一把将钟文昊从床上拽下来。 钟文昊摔在地毯上,看着突然出现的侯伶,神色很是迷惘。 侯伶甩手给了钟文昊一个耳光:“现在清醒了吗?!” 钟文昊哪里被人甩过耳光,捂着脸凶神恶煞地瞪侯伶,眼睛却在这时瞥见床上赤条条的另一个陌生女人,霎时怔忡。 “还不快滚!等着人家姑娘告你强aa女aa干吗?!”侯伶挡住钟文昊的目光,忍住再打他一耳光的冲动。 钟文昊脸色惨白,急慌慌地从地上爬起,拣着自己的衣物跑了出去。 侯伶扭回头。 床上的小姑娘眼角泪痕宛然,眼神完全失了焦距,直挺挺地躺着,全身上下被蹂躏得一块青一块红,整个人似毫无生气的娃娃,尚保持着被钟文昊侵aa犯时的屈辱姿势。 侯伶不忍直视,先给她盖了被子,一脸头疼地不知道该怎么给钟文昊收拾烂摊子。 外面的防盗门在这时传来重重的一声“砰”,不用想也知道是钟文昊落荒而逃的动静。 “狗崽子!”侯伶嫌恶地淬了一口,略一忖,觉得还是有必要把这件事告诉那人,神色凝重地去打电话。 *** 重新住回钟宅,佟羌羌享受到的待遇和过去全然不同。 因为头三个月特别重要,朱锦华命令佟羌羌安胎为主,不让她再插手家中杂事。所幸佟羌羌还有毕业论文需要写,倒不至于闲得发慌。 但朱锦华又担心她用眼过度以及受电脑辐射伤害,便让阿花寸步不离地陪伴佟羌羌左右,随时提醒她。 钟文昊自然也一起住回钟宅,白天去公司,晚餐前必然到家。不过即便如此,佟羌羌和钟文昊私下的关系也只能说是相敬如宾。 整整三个月的时间,佟羌羌几乎没有踏出钟家的门。直到去医院产检,确认胎盘稳定,胎儿健康,朱锦华才放松了对佟羌羌的圈养。 放松的隔天,佟羌羌便去学校见已经催促了她好多次的周教授。 在周教授的办公室,佟羌羌也再次见到师兄安景宏。 论文修改结束后,安景宏邀佟羌羌一起吃饭。 见佟羌羌面露犹豫,安景宏提醒她:“不会又有什么要紧的事吧?你可真是忙。上一次你可是答应过我,下回一定受邀。已经很久了,你若是再不答应,恐怕就是毕业时的谢师宴。” 佟羌羌面露赧意,自知不能再拒,只能点头同意了。 问过佟羌羌的口味后,安景宏选了附近的一家江浙菜。 不想,两人刚坐下,连菜单都还没翻开,安景宏接了通电话, 后便抱歉地对佟羌羌说:“对不起,下回请你吧。我妹妹出了点事,我现在必须得走。” 他的面色很不好看,事情貌似特别重大。佟羌羌不敢耽误他,连连点头:“我没关系的,你快去!” 安景宏神情凝重,抓起外套就走了。 只剩她一个人,佟羌羌自然不逗留。走出餐厅,却见方才还好好的天,不知何时竟是下起了瓢泼大雨。 这个路段本就不好打车,偏又碰上雨天。佟羌羌只能打电话回家,劳烦家里的司机来接她。 雨越下越大,像是永远停歇不了般,天也越来越黑,间或一道闪电乍亮。佟羌羌等了许久,没等来司机,倒是等到了朱锦华的电话。 “羌羌,雨下得太大,天虹路有一段山壁滑坡堵了路,车子过不去,也没有其他路可以绕。” “那怎么办?”佟羌羌心中焦虑。她今晚回不了家了吗?因为只是来学校,所以她出门的时候没带多少钱,连住酒店都不够吧? “你小叔的公寓就在那附近,我已经和他打过招呼了,让你今天借宿一晚。他马上就去接你了。”朱锦华说着不忘提醒:“小心别淋雨吹风感冒了!” 佟羌羌愣愣地应着,思绪早在朱锦华提到韩烈的名字时搅成一团糊。 这三个月间,虽然她住回了钟宅,可是和韩烈见着面的次数却仅仅两次。一次是在书房门口,他朝她点点头回应她的问好,态度矜贵而疏离;第二次则只是她看见他匆匆离开钟宅的背影罢了。 他如今确实很忙——迫于钟远山的压力,他还是进了钟氏。 佟羌羌是从平时餐桌上钟远山与钟文昊的对话中了解到韩烈的行踪,几乎每一次听到他的消息,他都在不同的地方。 有时候是他和钟杰一起,更多时候只有他一个人。 北京,上海,香港,韩国,或者其他欧美国家。 出差,考察,商务谈判,连轴转。 佟羌羌记得钟文昊和钟杰似乎都没有如此频繁地到处去。她不太懂大集团的工作日程,但她感觉好像韩烈进钟氏的作用,就是给钟氏“跑腿”的。 思忖间,一辆熟悉的银色路虎穿过雨帘,停在了佟羌羌的面前。 019、捉弄 佟羌羌的心一瞬间提到嗓子口,紧张地看着朝向她的这面车门打开,驾驶座上的人倾过身子来唤她:“小侄媳,快上车!雨太大了!” “麦总?”佟羌羌很是意外。 麦修泽挑眉:“怎么?没有看到你小叔很失望?” 佟羌羌翻他一个白眼,不回应他的调侃,默默上车。 “哟哟,你刚刚那是什么眼神?以为我没瞅见啊!”麦修泽不满地啧啧,提醒佟羌羌:“别忘了你还欠我半个月的工期。” 未料到他居然还记得这茬,佟羌羌不禁投去无语的目光。 麦修泽小心地开着车,快速地斜佟羌羌一眼:“如果不是看在你是孕妇的面子上,我就告你违约了。” 佟羌羌闻言一怔。麦修泽知道她怀孕? 下一秒她便反应过来——应该是韩烈告诉他的。 麦修泽又快速瞥了一眼突然沉默的佟羌羌,“你怎么不问为什么不是韩烈来接你?” 佟羌羌“噢”了一下,然后鹦鹉学舌似的,极其敷衍地问:“那为什么不是小叔来接我?” 麦修泽戏谑一笑:“所以你承认没有看见韩烈来接很失望?” 佟羌羌:“……”她决定不再自讨没趣地搭麦修泽的话了…… 没一会儿,车子驶入四季风公寓的地下停车场。佟羌羌随麦修泽乘电梯直上19楼,麦修泽领着她走到a栋门口,刷了指纹,打开门,对佟羌羌做了个“请”的姿势。 佟羌羌前脚刚踏进去,后脚便听身后的麦修泽道:“好了,任务完成,我回去了。” 佟羌羌立即扭头看麦修泽,然而未及她开口,麦修泽已经在关门,最后还冲佟羌羌眨了个电眼,不怀好意地说:“他的房间在过道尽头。” 佟羌羌:“……” 原地莫名其妙了两秒,佟羌羌在玄关换了双棉拖鞋,迈入宽敞的客厅。 白色的墙面,原木色的地板,鸽子灰的槅门。雅致的家居,装修简约到了极致,但不妨碍整体给人的惬意和舒适感。 佟羌羌环顾四周,轻声唤韩烈:“小叔?” 不见人。 也没有人回应她。 客厅和过道的灯倒都是亮着的,像是特意为谁留着似的。 “小叔?”佟羌羌站在通向卧室的过道上又叫了一声。 依旧没有人回应。 佟羌羌朝过道尽头的主卧走去,站定在黑色的静音木门前,再次叫唤:“小叔,你在里面吗?” 回答她的还是一片沉寂。 难道不在家? 不对吧,婆婆不是说和韩烈打过招呼了?而且麦修泽不也接她过来了? 顿了顿,佟羌羌冲主卧里说:“小叔,我进来了。” 随即,她的手按上木门,缓缓推开。 一股携着淡淡剃胡水味儿的凉意扑面,令人发寒。房间里一片黑暗,仿若深海底的黑暗一般,带着不可名状的恐惧。 佟羌羌紧张地后退一步,重新回到过道的灯盏映进来的光线中,咽了咽唾沫,做了两个深呼吸。旋即,慢慢地探手进去,在墙壁上摸索片刻,打开灯。 她下意识地抬手挡了一下眼睛,待适应光芒后放下,这才看见了平躺在床上的韩烈。 他身上穿着家居服,闭着眼睛,姿势沉静,如同一座坚硬的山岩。身上的薄被只盖到腹部,一手随意地放于身侧,另一手轻轻搭在小腹上。 “小叔?”佟羌羌轻声唤他。 他一动不动的,好像对她的闯入毫无察觉。 佟羌羌觉得有点不对劲,走上前两步,凝眸打量他,发现他的神色隐约可见疲态,唇色有点苍白。 佟羌羌心头一紧,立马半蹲下身子,伸手要去摸他的额头。 还没碰上,但见韩烈毫无预兆地睁开眼睛,黑冷的眸子掠过她的脸。 佟羌羌吓了一跳,立刻起身,迅疾退开,一时间动作有些大,脚下不小心碰翻角落里的一个接线板,顺带勾到了连接落地灯的电线。 眼看她整个人摇摇晃晃地往前倾,佟羌羌脸色一白,本能地抬起一只手护在自己的肚子上,同时试图抓住什么足以作为支撑点的东西。 床上的韩烈在这时坐了起来,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的双肩。 下一瞬,佟羌羌的一只掌心摁上韩烈结实滚烫的胸膛。 佟羌羌抬眸,撞上韩烈不辨喜怒的眸子。 近在咫尺。 近到她清晰地感觉到他呼出的热烫气体喷洒在她的脸上。 近到他上眼皮的睫毛之于她而言根根可数。 近到她将他眸底的那个属于她的小小缩影看得分明。 “小、小叔。”佟羌羌磕磕巴巴地唤。 韩烈凝视着佟羌羌,眉头微微一折,“你怎么在我房间?” 他的声音十分低哑,似乎是感冒了,听起来有点疲惫。 佟羌羌愣了愣:“不、不是婆婆说和你打过招呼,今晚让我借宿的吗?” “这个我知道。可是麦修泽没有交待你——”说到一半,韩烈似瞬间明白过来什么,声音骤然一冷:“那个家伙……” 佟羌羌虽不清楚事情原委,但也从韩烈的反应猜测出多半是麦修泽又捉弄了她。 韩烈的视线重新凝回佟羌羌,顿了一下,问:“你没摔到哪吧?” 说话间,他的目光一落,原本是下意识地要去扫佟羌羌的小腹,不想先瞥见了她抵在他胸膛上的手。 白皙。柔软。 韩烈的眸色微不可察地深了两分。 020、阳光 佟羌羌在这时才反应过来两人的姿势很不对劲,赶紧缩回手起身站直。 韩烈亦松开扶在佟羌羌肩上的手。瞅着她的面上一片窘然,他的唇角极淡的抿出个弧度。下一瞬,他感觉喉咙微痒,捂住嘴,脑袋偏向另一边,连连咳了好几声。 看到韩烈的脸颊因咳嗽而显出两抹病态的潮红,佟羌羌关切地询问:“你还好吗?” “不碍事,一点小感冒,刚刚吃过感冒药了。”韩烈对佟羌羌做了个远离他的姿势,说:“你出去吧,别被我传染了。隔壁客房给你睡,洗漱用品都有,换洗衣物在衣柜,自己拿。如果要吃东西,就得你自己动手了,冰箱里还剩些食材。” 他一一交待,简洁但细致。佟羌羌愣愣地点头。韩烈重新躺回床上,闭上眼,睡姿与之前所差无异,好似他已习惯如此。 “出门前帮我把灯关掉。”韩烈补了一句,低哑的嗓音携着淡淡鼻音,疲态更甚。 佟羌羌不敢再打扰他休息,关上灯,退出他的房间转去厨房。 安景宏临时走了,饭没吃成,她的肚子现在还饿着。佟羌羌打开冰箱,里面果然如韩烈所说,还剩“些”食材——半盒鸡蛋,皱巴巴的胡萝卜,蔫吧的菠菜,以及冻着一小块的肉,不晓得已经放了多久了。 而相较于匮乏的食材,进口牛奶、简式盒装意大利面等即食类的食物倒是不少。 想想也能理解,韩烈一个大老爷们独自生活,而且最近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外面飞,家里的厨房怎么有机会开火? 佟羌羌默叹一口气,还是选择煮热食来吃——毕竟她现在不是一个人,更多地得考虑肚子里的那位。 幸亏后来佟羌羌多翻了一会儿,又从米桶里找到了一些大米和莲子,凑合起来倒还算能够饱餐。 吃完饭,收拾好厨房,佟羌羌走向主卧隔壁的那间客房,进去前下意识地瞄了一眼厚实的黑色木门。 静静的,仿佛门的另一边毫无人气。 客房的装修与客厅以及韩烈的房间相比,风格略微有些不同。出于女人的敏感,佟羌羌隐隐嗅到了曾有女人住过这个房间的气息。 大概是他以前的女朋友吧。 也对,像韩烈这个年纪,成熟稳重且事业有成,即便还没结婚,多半也是交往过几任女朋友的吧。 下一瞬,佟羌羌突然反应过来,她为什么要猜测韩烈的私生活? 捺下思绪,佟羌羌打开衣柜,想拿韩烈所说的换洗衣物,却是蓦然愣怔。 衣柜里挂满了女人的衣服,四季的都各有两三套。古怪的是,衣服的摆放泾渭分明——一半全是明亮的色系,多数未穿过,吊牌都还在;另外一半则全是沉暗的色系,似乎经常穿,有几件分明是洗过太多次都掉色了。 佟羌羌稍微细看了几眼,从尺码和类型可判断衣服属于同一个女人的,对方约莫二十来岁,身高应该和她差不多,但比她瘦。 如此看来,关系都亲密到同居了呀? 佟羌羌忍不住再次猜测,心底隐隐有种说不出来的情绪。 穿别人的衣服,总感觉怪怪的,而且对方还和韩烈关系匪浅。佟羌羌恹恹地关了柜门,什么衣服都没拿,只去洗手间刷了牙洗了脸,将就着和衣而睡了。 也不晓得为什么,佟羌羌又一夜深陷春aa梦了。依然是同一个梦境,那双宽厚的手掌温柔地抚摸她的面庞;触感依然特别真实,手指薄茧簌簌,指肚温热且粗粝。 佟羌羌挣扎地睁开眼,想看看对方到底是谁。然而当真睁开眼后,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房间。她反应了两秒,记起来自己现在是在韩烈的公寓里。 窗帘缝依稀泄露着外面亮堂的天光,佟羌羌看了一下时间,自己竟是难得地睡了懒觉,都八点十五了。 走出房间,整个公寓仍旧和昨晚一样静悄悄的。佟羌羌小心翼翼地走近主卧的木门,耳朵贴在上面,试图听听里面的动静,但一点点声息都没有。 她走去玄关,本想从鞋柜里的鞋来判断韩烈是否还没出门,但先看见了置于柜子上的车钥匙。 佟羌羌无声地咧开嘴,心情莫名愉悦起来,迈着轻快的脚步去厨房。 昨晚找到的大米和莲子,她特意留下了一部分没用,刚好够煮两人份的粥。 不久之后,佟羌羌端着碗来到韩烈的房门口,叩了叩门:“小叔?” 里面没有人答应。 佟羌羌深呼吸两口,手握上门把,轻轻推开门。 房间里一切照旧。厚重的窗幔紧密地掩着,阻隔了外面的光线,大白天的,屋里却黑得不亚于晚上,好像房间的主人天生喜爱躲在黑暗里似的。 佟羌羌瞥一眼床上掩没在暗色里的身形轮廓,默了一默,将碗暂且搁在桌子上,借着外面过道映照进来的光线,摸索着来到窗边,伸出手攥住窗幔的一角,霍然拉开。 室外的阳光顷刻流泻进来,照亮整个房间。 睡梦中的韩烈第一时间感觉到灿灿的光线在眼皮上不停跳跃,不由睁开眼。 窗口处女人的背影霎时映入他的眼帘。 鹅黄色的连衣裙清新淡雅,乌黑的头发在脑后扎成一颗松松的花苞。 下一秒,她转过身来,整个人逆在光线里,眸子晶晶亮,笑容像镶嵌了溶溶的阳光。 金色的阳光,飞舞的尘埃,女人的笑靥。韩烈盯着眼前的这一幕,愣了愣。 “小叔。”佟羌羌清着嗓子唤他,看见阳光照在韩烈的脸上,从眉心到下颔,一路线条锋刃毕现,幸而有阳光的淡金镀上的柔和,倒显得不那么利。 韩烈晃回思绪,敛了敛表情:“你干什么?” 口吻无情无绪,隐隐有点冷漠。 021、别总是习惯伺候人 料想过自己的擅作主张可能会惹韩烈不悦,故而佟羌羌倒未将他一瞬间透露出的冷漠放在心上,解释道:“感冒的话,休息固然重要,可你也不能睡太久。今天外面的阳光很好,你应该开窗透透气。” 说着,佟羌羌又帮忙把窗户开了一个缝,雨后的清新的空气立刻徐徐吹入屋里,带起窗幔微微飘动。 佟羌羌撩了撩颊边被风拂动的碎发,随即回到桌前,端起粥碗款款行至床边将其置于床头柜上,对韩烈说:“而且,从昨天晚上到现在你都没吃过东西,这样对胃不好。” 鼻尖萦绕上来一阵清爽的米香,韩烈蹙眉,偏了偏头。 白稠的粥,米粒饱满,上面飘零着些许细碎的肉沫和莲子,没有再放其他东西。 “那个……我也想煮得再丰盛一些,可是你的厨房里什么都没有……”佟羌羌羞赧地解释,“不过其实味道是不错的,你试试。” 韩烈伸出手端起白瓷碗,贴在碗壁上的指腹感到一丝微烫。稍一顿,他拿起汤匙舀起一勺送入嘴里。 尝起来确实没有看起来那般寡味,肉沫处理得刚刚好,应该事先用料酒、酱油等调味料腌过。 “怎么样?”佟羌羌小有紧张地问。 韩烈慢条斯理地又吃了两口,才抬眸,不徐不疾地评价道:“凑合。” 佟羌羌面露一丝尴尬,声若蚊蝇地咕哝出一声短促的噢。 紧接着听韩烈补了句:“不过挺暖胃的。” 闻言,佟羌羌的表情换回清恬的笑容,“谢谢小叔。” “谢什么?”韩烈轻挑眉尾,“我夸你了吗?” 佟羌羌:“……” 韩烈仰头将碗里剩下的粥一口喝完,佟羌羌见状伸手要去接空碗,韩烈避开她的手:“不用了,别总是习惯伺候人。” 他这一句话似曾相识,佟羌羌想起之前在钟家她被胡小庭当佣人使唤时,韩烈为她出头,她却“不识好歹”地拂了他的面子。佟羌羌窘迫了一下,轻声说了句迟到很久的“谢谢小叔”。 韩烈没对她的感谢有所表示,只提醒她道:“我已经没事了,一会儿送你回去。” “好。”佟羌羌点点头,出房间前忍不住盯着韩烈手里的空碗:“还是把它给我吧。我不是在伺候你,我是做事有始有终,想把它和厨房的锅一起洗掉。” 韩烈深深看她一眼,淡淡一抿唇,终是将碗递给她。 很快的,佟羌羌收拾完厨房,韩烈恰也穿戴好,两人一起出门。下到地下停车场,刚坐上车,佟羌羌的电话便响了。 见是安景宏打来的,佟羌羌有些意外——两人认识多年,虽互相交换了号码,但极少通过电话号码联系对方。 “不接吗?” 她太久没反应,韩烈语出提醒,有意无意地瞟一眼她的屏幕。 佟羌羌稍微侧了侧身,划过接听键:“喂,师兄?” “羌羌……你现在方便吗?” 听安景宏的口吻,貌似是有事想要拜托她。 “怎么了?”佟羌羌问。 “是我妹妹……”安景宏迟疑片刻,少顷,像是下定了决心,不再犹犹豫豫:“我妹妹这段时间总是怪怪的。成天把自己关在家里不出门,一天要洗好几次澡。我问她出什么事,她不仅不肯说,而且情绪变得异常暴躁,好几次我都听见她在偷偷哭。” “昨天我临时走人,就是因为邻居打电话,说我妹妹把上门来送件的快递员给打了,像是和人家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羌羌,不瞒你说,通过这段时间的观察,我怀疑她可能被哪个混蛋给……糟蹋了。” “糟蹋”两个字,安景宏几乎是咬着牙齿吐出来的。佟羌羌霎时愣怔,肃起神色听安景宏继续道:“再这样下去根本不是办法。我虽然是她哥哥,但毕竟男女有别,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问她。所以……” “所以你想让我尝试和她沟通?”佟羌羌接上他的话头。 “嗯。”安景宏不好意思地说:“我父母都不在我们身边。我认识的女孩子不多,唯一对你比较信任,加上鹿鹿她对你是比较熟悉的。我知道可能有点难为你,可我想了很久,实在是没有其他办法了……” “师兄你别这么说。你家在哪?我现在就过去。”佟羌羌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安景宏的妹妹安鹿她见过一次,那时安鹿是跟着安景宏来周教授的办公室。当时佟羌羌还和她聊过两三句话,活泼开朗且十分有礼貌的一个小姑娘。 就算是陌生人遇到这种事,佟羌羌都不会轻易吝啬自己的援助,何况对方还是一向对她照顾有加的师兄。 安景宏满是感激,连忙报了地址。 刚挂下电话,便听韩烈问她:“你现在是要去天府公寓?” 佟羌羌略一怔,才发现韩烈一直在等她讲完电话。 “嗯,临时有点事。”佟羌羌颔首,“小叔如果不方便的话,我自己打车过去吧。” 韩烈瞥了一眼佟羌羌的肚子,“大嫂哪里放心让你一个孕妇到处跑?” 佟羌羌面上一红,没有吭声。 韩烈撇回头看向前方,准备发动车子,神色间露出一抹凝思。 022、安鹿 天府公寓3号楼门口,安景宏在等着。 佟羌羌从车上下来,远远地喊了一句:“师兄。” 安景宏循声转过身来,正欲朝佟羌羌展开笑容,忽然看见紧跟在佟羌羌后面下车的韩烈。 “这位是……?”安景宏上上下下打量韩烈,面露一丝犹疑。 “我小叔。”佟羌羌说得快速又简洁,话落就见韩烈极轻地敛着眉扫了她一眼,也不晓得是不是对这样的介绍有什么意见。 佟羌羌担心安景宏多加追问,先发制人地提醒他:“我们快上前看看小鹿吧!” 安景宏连忙带路,一边走一边又和佟羌羌补充了一些安鹿最近的情况。 天府公寓在附近地段算是最高档的,安景宏的家在其中一栋楼的最高层,小复式,装修得十分精致。佟羌羌挺意外安景宏住在这里,想想自己平时对这个师兄的了解倒真是少之又少。 “那个……不好意思,”安景宏将韩烈拦在了一楼的客厅,面露为难:“我妹妹她对陌生男人特别敏感。” 意思就是不让韩烈上去了。 未及佟羌羌说什么,韩烈后退一步,淡然地对佟羌羌说:“我在这里等你。” “谢谢小叔。”佟羌羌微微颔首,和安景宏一起往二楼去。 二楼左手边的第一个房间就是安鹿的。安景宏轻轻叩响紧闭的房门:“小鹿,你还在睡觉吗?” 里面没有回应。 安景宏停顿两秒后,继续敲门:“小鹿,今天羌羌姐来咱们家了。你不是一直鼓励哥哥邀请她吗?现在她就在这外面,你不开门见一见吗?哥哥还等着你给我出谋划策。” 这番话怎么听起来有点……佟羌羌惊疑不定地望着安景宏。 安景宏倒似乎一点都觉得有任何不妥,竖起食指置于唇前,对佟羌羌打出嘘声,然后指了指房门,用口型告诉佟羌羌里面有动静了。 果然,不到两秒,房门小心翼翼地开了一小条缝,安鹿自门后探出小半张脸,一双眸子毫无神采,唯余惊恐,乌漆漆的眼珠满是紧张地张望外面的一切。 只这一幕,佟羌羌的心底便有酸气一直泛到她的眼眶。怎么看起来比安景宏所描述的情况还要严重? 佟羌羌捺下情绪,笑着对安鹿挥挥手:“小鹿,还记得我吗?” 安鹿虚浮的视线凝定在佟羌羌的脸上,点点头,然后主动将门打得更开些,着急地拉佟羌羌:“羌羌姐快进来!快进来!外面不安全!” 佟羌羌扭头给了安景宏一个安抚的眼神,进到安鹿的房里。 门立马“砰”地关上,安鹿一副余悸未定的模样,牵着佟羌羌的衣袖,走路时左顾右盼的,好像生怕从周围扑过来什么妖魔鬼怪。 佟羌羌拍了拍安鹿的手背,关心地问:“小鹿,听你哥哥说,你最近不太高兴?” 安鹿没有回答佟羌羌,领着佟羌羌到藤椅前。佟羌羌顺着她的意思坐下,安鹿松开佟羌羌的衣袖,翘翘唇角:“羌羌姐你等会儿,我先去洗个澡。” 如果不是安景宏事先告诉过佟羌羌真实情况,眼前安鹿的言语没有任何的不妥。 “小鹿,等一下,”佟羌羌拉住安鹿,尝试性地问:“怎么突然要去洗澡?” 安鹿回答:“我身上脏。” 佟羌羌打量安鹿两眼,“哪有脏?你看起来很清爽啊!” “有,很脏,很臭,很难受。”安鹿焦躁不安地揉搓自己的皮肤,力道有些大,没两下佟羌羌便看到她搓过的地方泛红。 佟羌羌抓紧安鹿的手不让她再搓,安鹿却捋开佟羌羌的手,一边往浴室的方向走,一边在嘴里不停地念叨:“我要去洗澡……洗澡……洗干净……洗掉那人的味道……洗掉……” 听到关键词,佟羌羌当即追问:“小鹿,那人指的是谁?他对做了什么?” 安鹿愣了一下,突然捂住耳朵蹲到地上,拼命地摇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好好好!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佟羌羌反省自己太过着急惹得安鹿情绪激动,连忙过去想安抚她,手还没碰上她人,她胡乱挥舞的手臂先甩了过来。 佟羌羌心中一惊,本能地往后退两步,同时不忘用一只手护住自己的小腹。 外面听到动静的安景宏及时冲了进来,扶了佟羌羌一把,“你没事吧?” 佟羌羌稳定身形,摇摇头。 安景宏当即松开手,担忧朝安鹿跑过去,抱住她,温声安抚:“小鹿,我是哥!” 安鹿哭着对安景宏说:“我要去洗澡!你让我去洗澡!” 安景宏连连点头:“好好好!你去洗!哥不拦着你!” 安鹿这才从地上起来。 就是在这个时候,韩烈的声音猝不及防地传出:“出什么事了?” 他大概是留意到方才的动静,所以上楼来了。此刻就站在安鹿的房门口,蹙着眉头望着房间里的情况,尤其在佟羌羌的身上逡巡了好一会儿。 本欲走去浴室的安鹿滞在原地,双眼因恐惧而睁得大大的,全身上下都在发抖,直勾勾地盯住韩烈。 安景宏暗呼一声不好,然而未等他提醒,但见安鹿不知从哪倏地抽出一把水果刀,恶狠狠地就朝韩烈的方向冲过去。 “小鹿!”安景宏迅疾地追过去抱住安鹿的腰。 安鹿受阻,拼命地挣扎,挣扎间,刀子的方向不小心就对准了佟羌羌。 毫无防备之下,佟羌羌什么都来不及反应,只看到刀刃明晃晃地挥了过来。 脑袋一瞬间空白,她的眼睫狠狠地震颤,第一意识仍旧是护着自己的肚子。 千钧一发之际,佟羌羌感觉自己的手臂被人紧紧地握住,下一瞬,一抹高大的人影护在她的面前,她的脸撞上他坚实的胸膛。 安鹿发疯般刺过来,时间太过紧迫,韩烈只能抬臂挡了一刀,旋即快准狠地踢中安鹿的膝盖。 安鹿噗通一声重重地跪到地上,脸色苍白,痛苦地喘气,瞪着韩烈,眼中仍缠绕着浓浓戾气。 佟羌羌的心头莫名地一紧,隐隐地不安。 似是要印证她的不安,下一秒,安鹿霍然握紧刀柄划向自己的手腕。 “小鹿!”安景宏失控地呼叫。 韩烈眸底一寒,一脚踢在安鹿的手上,水果刀立刻掉落地上。 然而仍旧迟了一步,浓稠血液已从安鹿的手腕流出来。 红红的,特别醒目,佟羌羌的眼前晃过一丝的恍惚,心口一阵恶心的酸气上涌,连忙捂住嘴。 肩上立马有温热的手掌贴上来,虽未出声,但一个举动尽显关心。 “安鹿!”门外在这时传出一把女声。 音色略微耳熟,貌似在哪听过。 佟羌羌下意识地抬眸,便见一个女人的身影跑了进来。 023、还没看够? 看清对方的样貌,佟羌羌的脊背骤然一僵。 是……跟在钟文昊身边的那个女人…… 侯伶直奔安鹿而去,跪坐在安鹿面前,恨铁不成钢地骂道:“你怎么这么傻?啊!!” 安鹿的情绪再度奔溃,哗地一下眼泪流得汹涌,泣不成声地唤了句“伶姐”,紧接着便晕了过去。 “救护车!快叫救护车!”安景宏青白着脸,抱起安鹿就往外去。 佟羌羌眼睁睁看着安鹿的手腕鲜血淋漓,当即又犯恶心。 侯伶一边拨着120,紧随安景宏身后,经过佟羌羌面前时才突然注意到佟羌羌。她似也认出佟羌羌来,和佟羌羌的目光有一瞬间的对视,略微一怔,顺带地扫了韩烈一眼,什么也没说,急匆匆地继续自己的步子。 佟羌羌盯着侯伶的背影,不由抓住韩烈的手臂。察觉触感不对劲,她垂眸一瞅,这才发现韩烈手臂上的西装被割破了口子,染着红色的血迹。 “小叔,你受伤了?!”佟羌羌紧张地深吸一口气。 韩烈抬了抬手臂,瞥一眼,十分淡定地说:“不碍事。” 佟羌羌神色肃然:“走!我们也赶紧去医院!” *** 安鹿被送进急救室,安景宏在外面焦虑地等待,佟羌羌安慰他两句后,先去看韩烈。 韩烈脱掉了外面的黑色西装,只着浅蓝色的斜纹衬衣。他的坐姿笔挺,衬衣服帖地贴在他的身上,依稀突显出他胸肌的轮廓。 佟羌羌的脑海中闪过一个破碎的画面,耳根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烫,赶忙将目光挪到韩烈受伤的右手臂上。 护士正半躬着腰,用剪刀沿着伤口周围把袖子剪开,露出韩烈充满力量的肌肤。 佟羌羌清楚地看到护士的目光时不时地便去悄悄打量韩烈,大概是被韩烈出众的样貌吸引得心弦荡漾了。 “这位先生,我现在给你清洗伤口,可能会有点刺激,请你忍一下。”护士温柔地提醒韩烈。 韩烈不以为意地点头。 护士用棉花沾了消毒酒精,擦抹韩烈手臂上小半截划口。 佟羌羌光看着,都替韩烈感到疼,然而韩烈却好像一点感觉都没有,眉头未皱一下,甚至一眼不眨地盯着伤口,说了两句话指导护士的动作,惹得护士赧意尽显。 护士被病人指挥,佟羌羌还是头一回看到,颇为稀罕地眨巴眨巴眼睛,心中暗暗觉得好笑——他倒似乎比护士还熟稔对伤口的处理。 中午的阳光穿过玻璃照进来,于韩烈的后背落下一道光影,他整个人坐在光影里,衬得脸型的轮廓愈发深刻。 少顷,护士帮他把纱布也包好了,不知是不是被韩烈方才的气势给吓到了,明显松了一口气,再顾不得欣赏男色,端着工具就不好意思地走了。 韩烈起身,伸手去拿外套,轻轻抖了抖灰,冷不丁问佟羌羌:“还没看够?” 佟羌羌本以为以他的角度是看不到她的存在的,没想到原来早就发现她了,窘迫得不晓得该怎么接话。 所幸韩烈很快转开话题:“那边情况怎样了?” “还在急救室。”佟羌羌回答。 韩烈略一颔首,把外套搭在左手臂上:“走吧,走去看看。” 佟羌羌和韩烈一起回到急诊室门口时,发现消失了有一会儿的侯伶也在。 024、找出那个混蛋! 刚刚她私下问过安景宏,才得知了侯伶的名字,也得知了侯伶是住在安景宏家楼下的邻居。 便见此时安景宏正攥着侯伶的手腕,青着脸质问:“你是不是知道我妹妹的事?!” 侯伶瞥一眼安景宏的手,并不正面回答安景宏,而是微勾着唇角说:“安先生,有话好好说,你这样对待一个女人,似乎并非绅士之举。何况男女授受不亲,我们俩也不熟,这样很容易让人误会的。” 轻佻的语气有点惹恼安景宏,加之安鹿的事情,他目露鄙夷地反问:“你觉得就你的身份,谁不知道?还需要别人误会?” 侯伶的表情霎时也不好看了:“安先生,请你放尊重点!” 安景宏冷哼:“我早就警告过你,离我妹妹远一点!” 侯伶讥嘲一笑:“你妹妹自己长着腿,要去哪不去哪,我哪里管得了?” “你——” 安景宏怒极,佟羌羌清楚地看见他握紧的拳头上青筋突显,像在压抑自己要打侯伶的冲动。 佟羌羌摸不准安景宏的脾气,生怕他真的忍不住动手。 幸而此时急救室的门打开,护士推着接运床出来,安景宏一下松开侯伶,跑上前询问医生:“我妹妹她怎样?!” 医生语气庆幸地说:“虽然伤口深,但下手时没落在紧要位置,暂时无大碍。等她醒来快转去妇产科再做详细检查。” “妇产科?” 别说安景宏,佟羌羌和侯伶亦愣怔,一旁的韩烈极轻地蹙了下眉。 “是啊,”医生点点头,责备安景宏:“送进来的时候你也没说伤者是孕妇。幸亏没用什么对胎儿有伤害的药物。” “孕妇……”安景宏愣愣地盯着面色苍白的安鹿,满脸的难以置信:“不可能……不可能的……我妹妹怎么会……” “你们都不知道吗?”医生狐疑:“估计有三个月了。” 安景宏僵了两秒,旋即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冲到侯伶面前,两只手粗暴地揪住侯伶的领子,“你知道的对吗?!那个混蛋是谁?!是谁?!” “放手!”侯伶被勒得有点喘不过气,用力地捋安景宏的手,话说得特别不客气:“我不知道!安鹿是你妹妹又不是我妹妹!我怎么会知道她在外面交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人!” 安景宏的眸底瞬间掠过寒锋,霍然抬起拳头。 “师兄别冲动!”佟羌羌忙不迭想阻止他,然而才迈出一步,便被韩烈拦住,紧接着就看到安景宏的拳头堪堪掠过侯伶的耳畔,重重地砸到侯伶身后的墙上。 侯伶显然也被安景宏那一瞬间的暴戾给吓到了,僵直着身子抵着墙。 “你等着!如果让我发现我妹妹的事情和你有关,我不会放过你的!”安景宏阴寒着脸,语气十分冰冷,威胁完后便再不管侯伶,和护士一起送安鹿去病房。 佟羌羌瞥了一眼尚僵着的侯伶,也往病房去。 跟在佟羌羌身后的韩烈隔着空气和侯伶对视了一眼,目光中写满幽深。 安鹿在睡着,此刻的安静与不久前疯狂的她判若两人。佟羌羌难以想象等她醒来后听到自己怀孕的消息,会是怎样的反应。 安景宏坐在病床旁,握着安鹿的手,神情颓然。 佟羌羌很想安慰他两句,但动了动唇瓣又感觉事到如今根本什么话都安慰不了他,略一忖,问道:“师兄,你接下来是什么打算?” “找出那个混蛋!”安景宏嗓音阴冷,随即大概是意识到不该这么和佟羌羌这种语气,缓缓了口吻,继续道:“必要的时候,我会借助法律手段的。” 佟羌羌心疼地望着安鹿:“等小鹿醒来,你问问她的意见吧。女孩子遇到这种事……” 佟羌羌不忍心讲完。安景宏会意她的欲言又止,轻喟:“我明白你的意思。” 沉默两秒,安景宏为之前的事向佟羌羌道歉:“小鹿差点伤了你们,希望你们不要和她计较。” 佟羌羌摇摇头,站在病房门口的韩烈在这时出声提醒她:“大嫂刚刚打电话来。” “大嫂?”安景宏对这个称呼充满疑问。 佟羌羌急慌慌扯谎:“是我大伯母。我和我大伯母一家人住一起。” 安景宏反应过来韩烈那句提醒的言外之意,对佟羌羌说:“不好意思,我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耽误了你不少时间。你快回去吧,别让家里人担心。” “嗯。”佟羌羌点点头,“我明天再来看小鹿。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找我。” “谢谢。” *** 自打怀孕后,佟羌羌就发现自己比过去更加敏感,一点小事都能影响她的情绪。尤其今天安鹿的事,不仅关乎一个女人的名节,更牵扯到一条小生命。 佟羌羌的掌心轻轻地抚在自己的腹部,有点忧悒——同样是三个月大,她的孩子承载着钟家的期待和希冀,而安鹿的孩子……不知会遭遇怎样的命运…… 恍惚间,隐隐感觉一只手在她眼前晃动。佟羌羌回神凝睛,正见韩烈蹙眉盯着她,神色略微不悦。 “小、小叔,怎么了?”佟羌羌尴尬地舔舔唇。 “车钥匙在口袋里,你拿一下。”韩烈半举起受伤的右手,以示意他现在的不方便。 “噢噢!”佟羌羌没多想,下意识地就伸手到他的裤子口袋里。 一下没找到,她又往里摸了摸。 口袋和他的大腿只隔着一层裤子的布料,她的指尖清晰地感觉到他热烫的体温。 像是瞬间触电一般,佟羌羌倏地收回手,局促地抬眸,正撞上韩烈充满异样的眼神。隔了两秒,便听他提醒:“在右边口袋……” 佟羌羌的脸发红,暗暗吐槽自己的莽撞——他伤的是右手,当然是掏不了右边口袋啦…… 她又一次伸出手准备掏他裤子的右边口袋,韩烈却似突然才想起来,避开佟羌羌的手,说:“我这种状况,还是不开车比较安全。” 佟羌羌:“……” 另一边,刚走出医院的侯伶拨通了钟文昊的电话。 025、我不喜欢轻易改变自己的喜好 彼时钟文昊正在公司开会,瞥一眼震动的,直接挂掉。 不料,隔了不到三秒,侯伶的名字再次显示在屏幕上,似是他不接电话,她便不罢休一般。 钟文昊犹豫片刻,对大家作了个暂停的手势,拿起走出会议室,皱着眉接起电话,语气略微不高兴:“什么重要事偏偏要这个时候找我?” 侯伶阴阳怪调地丢出话:“恭喜你,要当爸爸了。” “你说什么啊?”钟文昊不明所以,满是不耐烦:“没什么事我挂电话了。” 侯伶再不和他曲曲绕绕,直接将炸弹扔给他:“那个小姑娘怀孕了。” 钟文昊一愣,耳朵重新贴上听筒:“什么小姑娘?” “忘得真快啊?”侯伶讥嘲道:“你爽快完提个裤子拍拍屁股就走人,人家小姑娘要死要活得整个人都要疯掉了。” 钟文昊当即紧绷起下巴,反口质问:“你不是说这件事会帮我处理干净的吗?怎么现在又提?那个小姑娘出什么幺蛾子?” 侯伶怒骂:“钟文昊你没耳朵是吗?我刚才说,那个小姑娘怀孕了!” 钟文昊的嘴角一僵:“怀孕……?”想到某种可能性,他很快恢复镇定,“假怀孕威胁我要钱来了?她要多少你都帮我给她就行了!一次性解决掉让她不要再来烦我!” 侯伶冷冷一哼:“医生亲口说的,有三个月了,不就是你三个月前干的好事?我很清楚这小姑娘在被你糟蹋之前有多干净,所以你用不着质疑是不是你的种。钟文昊,她的家人已经纠缠上我,事情到这一步,我已无能为力替你擦屁股,你自己看着办吧!” 侯伶撂完话直接挂了电话,这边钟文昊呆愣于原地,难以置信地摇头:“不可能……不可能是我的……怎么会是我的……我明明不能……” *** 因为手臂受伤不方便开车,韩烈干脆把车丢在医院的停车场暂且不管。佟羌羌以为接下来两人该去打车,然而韩烈却带着她去奢侈品商场。 进到阿玛尼,他随手就挑出两件衬衣,问佟羌羌:“哪件?” 一件是纯白色,一件则和他身上破掉的那件一样,浅蓝色带条纹。 佟羌羌印象中她每次看到韩烈,他所穿的衬衣貌似都是浅蓝色,所以指了指纯白色,觉得偶尔他也该有点变化。 结果韩烈拿下巴对店员示意要浅蓝色的那件,然后睨佟羌羌一眼,清冽着声线说:“我不喜欢轻易改变自己的喜好。” 佟羌羌:“……”既然如此干嘛还要问她的意见…… 少顷,韩烈换好衬衣出来,西装外套也重新穿上了,左手插在裤袋里,体态笔挺,如往常一身清贵,倒是完全看不出右手受了伤。 佟羌羌只当他是注重体面,却听韩烈叮嘱道:“我只和大嫂说你早上起晚了,你待会儿不该提的别提。” 佟羌羌闻言稍滞身形,盯着韩烈的背影,脑海中闪过他当时为她挡刀的情形,感觉心底隐隐有某根弦被轻轻拨了一下。 026、搅动 回到钟宅,发现钟如臻和罗世彦也在,朱锦华正给他们讲授孕期的注意事项以及补身子的方法。 钟如臻终是没能拿掉孩子——罗世彦专门辞了高薪的工作,三个月来每天呆在家里,寸步不离地陪着钟如臻,对她严防死守。 女人的性子再强,心底其实都是柔软的,尤其随着日子一天天地过去,肚子里的小家伙越来越有存在感,又如何能像一开始那般坚定地作出舍弃? 一见他俩出现,钟如臻如获大赦,故意高声问韩烈:“小叔,在钟氏工作得还适应吗?听说你这段时间几乎都在外面飞?那你找对象的事岂不是给耽搁了?” 朱锦华的注意力成功地被转移,微拧眉头瞟了一眼佟羌羌,暂且把话压下,先对韩烈说:“如臻提得该。这事我也和老爷子抱怨过,一边催促我张罗你的终身大事,一边却又派遣你到处出差。今天来得正好,等着,我去拿照片,有几个姑娘很不错,这些天你赶紧空出来时间去见见。” 钟如臻小计俩得逞,不好意思地朝韩烈笑了一下,紧接着附和朱锦华:“是得抓紧。专家都说现在僧多粥少,男人娶媳妇儿越来越困难。虽然咱们小叔条件优越,但该着急还是得着急。羌羌,你说是吧?” 没料到钟如臻会突然把话头丢给她,佟羌羌的手指不由在衣摆攥了攥,弯唇点点头:“嗯嗯……” 韩烈偏头睨一眼佟羌羌低垂的脑袋,对这番无聊的打趣不置一词。 “你们先坐着,我去换身衣服。” 佟羌羌打完招呼,快步上了楼。待她再下楼,客厅里,朱锦华已在茶几上摆满照片,逮着韩烈一个个地介绍照片上的姑娘。 要么是名媛千金,要么是政要爱女,全和钟家门当户对。 佟羌羌想,如若不是有她的存在,朱锦华当年应该也会如此这般给钟文昊挑选佳丽吧?她的罪过真是大,剥夺了婆婆的机会。幸亏现在有韩烈能弥补遗憾。呵。 朱锦华每介绍完一个就会问韩烈的意见,韩烈无特殊表情,反观钟如臻,总要极其毒舌地挑剔两三嘴,后来朱锦华终于忍不住问:“是你挑媳妇儿还是你小叔挑媳妇儿?” 钟如臻反驳:“我参谋参谋还不行?好歹是未来的小婶婶,总不能再给钟家添个贱人进来吧?” 她口中的贱人那还不是指的胡小庭。得亏今天胡小庭出门去了,否则必定又得撕起来。朱锦华当即嗔怪地啧钟如臻一声。 钟如臻双手抬起做投降状:“得儿,你们慢慢挑,我去洗手间。” 罗世彦连忙跟着起身:“我陪你。” “陪什么陪?”钟如臻不高兴地甩脸色:“放一百二十个心,我还不至于丧心病狂地把你儿子冲马桶里。” 佟羌羌莫名被戳中笑点,忍俊不禁,旋即目光转到韩烈身上。 她也和钟如臻一样,有点在意以后站在韩烈旁边的女人会是谁。 他公寓那间客房里曾住过的那位吗? *** 韩烈、钟如臻和罗世彦被一直留到了晚上一起吃饭。 上一次为了迎接韩烈认祖归宗的家庭聚餐,佟羌羌因为长针眼没参加,大家也把钟如臻和罗世彦忘记了。今天倒是真正头一回儿全家大集合,还包括了两个尚未出生的孩子。 餐间的气氛很好,钟如臻和胡小庭虽然依旧会绊两句,但毕竟有钟老爷子坐镇,她俩自然不会如先前那日撕得鸡犬不宁。 唯有佟羌羌旁侧的钟文昊今天有点不对劲。 三个月来他头一回儿迟迟下班,在大家都吃了有一会儿时,他才上桌,朱锦华关心地问他两句,他也敷衍着回答,完全心不在焉,脸上隐隐蒙着层灰霾。 临末了,钟老爷子状似随意地对韩烈说:“下个月集团的36周年庆,你好好准备。届时会向各媒体公布任命你为集团副总裁,分管钟氏旗下所有的酒店和旅游相关产业。” 钟远山总是这样,喜欢在餐桌上冷不丁地宣布重要决定,破坏原本融洽的气氛。而今晚这枚炸弹的威力,无疑比先前任何一次都要大,震得钟杰当场失控,险些摔了餐具。 “爸,我没听错吧?副总裁?还分管所有的酒店和旅游产业?” 没有人不知道,钟氏集团的高层管理团队里,钟远山挂着董事长的名,自钟家老大钟威过世后,总裁职位则一直空缺,钟文昊和钟杰二人虽是现今最核心的两位管理者,但也仅身居副职,韩烈却一下跃到和他们平起平坐。 也没有人不知道,酒店和旅游两块是钟氏最早发家的产业,是钟氏最牢固的基础,更是钟氏每年占据最大比重的营业利润所在。此前由钟文昊和钟杰分管,现今钟远山却要他们松手,集中到韩烈一人头上。 不管哪一点,都无法叫钟文昊和钟杰保持冷静。 钟文昊也因为这个消息彻底晃回神,竭力平和着语气,紧接在钟杰的话后头说:“爷爷,核心管理层的人事调动,是需要经过董事会投票决定的。” 言外之意便是在提醒钟远山,即使他是董事长,也无法一人专断任命韩烈。 似乎早料到又会遭遇二人的反对,钟远山没有发火,反而赞同地点头:“确实需要经过董事会票选。那就给老三准备好提名吧。” 口吻间分明透露着对票选的信心,钟文昊和钟杰无声地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的眸中看到一丝不妙。 三个男人你一句我一句,好好的一顿晚餐俨然变成沉肃的政治论坛。微妙的气氛下,几个女人好一会儿不敢插嘴,最后仍旧是胡小庭先忍不住。 “爸,三弟都已经忙得不可开交了,你又给他这么大压力,他一个人应付得过来吗?” 她的措辞不像平时般莽撞,语气里透着小心翼翼,大概也感觉到今日事情的重大,不敢轻易惹怒钟远山,以免偷鸡不成蚀把米。 但同时,她的措辞再委婉,质疑韩烈能力之意也是昭然若揭的。 钟如臻当即牵动唇角,呵呵一笑:“你不知道吧?小叔在上大学的时候一手创办了澳洲曾经最出名的青年旅舍,还没毕业就有五份offer,全来自澳洲十大奢华酒店。虽然最后小叔哪一家都没选,但和他们五家酒店的高层管理者多年来保持着深厚的友谊。” 佟羌羌听得一愣一愣的——她一直以为韩烈是it界的精英,却原来在酒店行业也有辉煌成绩?她糊涂了,所以韩烈到底是干什么的? 钟远山又开口了,补充钟如臻的话:“你们以为这次史密斯先生之所以能这么快与我们达成合作意向是为什么?若非卖老三的面子,匹隆岛的开发案,我们根本一个边都沾不上。 “当然,老三的调任能不能成功,最后还是董事会的那帮人说了算。” 最后这一句,钟远山说得好似轻描淡写,可钟文昊和钟杰清楚得很,董事们对匹隆岛开发案十分重视。就算韩烈是个草包,光凭能够促成在开发案上的分羹,董事们也会乐意之极的,毕竟在一大笔利益的诱惑面前,一个副总裁的职位给谁不是给? 佟羌羌将钟文昊和钟杰闪烁变幻的脸色看在眼里,悄悄打量坐在斜对面的韩烈。 分明是当事人,然而他由头至尾将自己置身事外,未开过口。和上次钟远山让他进钟氏时的断然拒绝完全不同。谁也琢磨不透他的沉默是接受,还是不愿意在这种情况下表态。 这个永远能搅动钟家内部矛盾激化的男人,正如她初识他之际所作出的判断一样,像蛰伏在暗处伺机待发的野兽,深不可测而危险至极。 她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太久,韩烈有所察觉地抬眸,和她的视线碰撞上。 027、蹊跷 微妙的气氛在所难免地延续到了晚餐后。 胡小庭早拉着钟杰上楼说悄悄话。 钟如臻一反常态地没有马上离开钟宅,借口吃太多了想等消化消化,由罗世彦陪着在客厅里看电视,一双眼睛分明时不时就往书房瞟——钟远山和韩烈在里面。 佟羌羌心思微凝。不知是否只是她过于敏感,她总觉得,钟如臻待韩烈的态度异乎对待钟家其他人。 因为当年生母被气死一事,钟如臻不仅怨怼钟杰和胡小庭,对整个钟家其实都有所疏离。直到近两年钟远山的身体越来越不好,她才比以前来得频繁些,以尽作为孙女的孝道。 而每次她回钟宅,撇去钟远山和朱锦华,基本不会主动和其他人打交道(排除炮轰胡小庭)。韩烈是第一个。加之方才在餐桌上,听钟如臻的口气,貌似对韩烈的事情了解得很。 “小嫂嫂!小嫂嫂!” 嫩嫩的叫声拉回佟羌羌的思绪,钟如宁摇晃佟羌羌的手臂,甜甜撒娇,“和宁宁一起玩打手心游戏嘛~” 她嘴里含着棒棒糖,颊边鼓起来一坨,团团的小脸更加圆乎。佟羌羌忍不住轻轻戳她的圆脸,笑着伸出手。 钟如宁立马去打佟羌羌的手心。佟羌羌则反应迅捷地缩回手。钟如宁打不到,一瘪嘴。佟羌羌又伸出手,让钟如宁再来打她的手心。一来二去,反复进行,玩得不亦乐乎。 钟文昊单肩斜倚着墙站在拱门边,远远盯着耐心陪钟如宁玩耍的佟羌羌,沉默地看了好一会儿。 直到朱锦华走到他身旁。 “一会儿如果你爷爷找你说话,千万要记得缓着点,别明显表现出对你小叔的敌意。老爷子活到这把年纪,最希望看到的是一家和睦,幸亏刚刚你定住了,不像你二叔直接在你爷爷面前失态。” “其实你爷爷要怎么调任你小叔都没关系。他既然有能力,进公司来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咱们应该和你小叔处好关系,他也能对你多加帮衬。你放心,妈试探过老爷子的心意,他现在全是出于对这个小儿子的愧疚,想要弥补。只有你才是他一手栽培的继承人。你是他的孙子,很快又能给他添曾孙,让他有机会在百岁前四世同堂。” 絮叨半晌不见钟文昊反应,朱锦华扯了扯他,拧眉问:“你今天是怎么了?打一回来整个人就像丢了魂一样,妈和你说话你听见了没有?” 钟文昊闻言偏过头来,“妈,当初我的那份体检报告是哪家医院做的?” 朱锦华一愣。上一次,还是因为他和佟羌羌关于人工受孕的事发生争吵,她一问才明白,原来钟文昊不小心发现了她放在房里的体检报告,所以知晓了他生育能力有问题一事。 和生育能力相关的话题是钟文昊的心病,怎么今天他自己反倒突然又提起了? 略一忖,朱锦华以为钟文昊是担心保密性,便说:“王院长你不也认识?和妈是老交情了,他给咱们介绍的医生,一向很可靠。你放心。” “老交情……很可靠……”钟文昊重复着字眼,眸光怪异得有点让人瘆得慌。 朱锦华不明所以:“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钟文昊双手叉腰,转身走出廊下,兜了几步后重新转回来,站定在朱锦华面前,抬起双臂,欲言又止,继而自半空中狠狠甩落手臂,浑身散发着暴躁和愤怒:“妈,我很正常!” 吼完后反应过来自己有点没控制住音量,钟文昊瞥一眼确定里面的人未注意到动静,才压低嗓子重新说了一遍:“我的生育能力根本没有问题!” 朱锦华早在钟文昊第一句话出口时就怔住,连忙拉着钟文昊到后花园的廊下,双手扶着钟文昊的肩:“你什么意思?和妈讲清楚。” 钟文昊一脸阴沉:“我今天去另外一家医院重新检查,诊断结果显示我的身体根本没有任何毛病。之前那份报告是错的!” “错的……?怎么会是错的……”朱锦华震惊地消化这个消息,抓着钟文昊的手臂,压抑着喜悦问:“儿子,这么说你不用借助人工受孕也可以生孩子?想生几个就能生几个?” “妈,现在该关心的不是这个。”钟文昊咬牙,忿忿提醒:“你明天就去医院找那个给我做体检的医生问清楚。如果仅仅是单纯的错诊就算了,怕就怕……” 朱锦华霎时敛起喜悦之色:“你是说……这件事搞不好是有人暗中作祟?” 钟文昊点点头:“希望是我多虑。但我思来想去,总觉得事情有点蹊跷。” 朱锦华和钟文昊一起偏头,透过落地窗望进厅内,表情一片凝重。 书房里,钟远山和韩烈的谈话正陷入僵持。 “你再说一遍?” 韩烈闻言轻抬起眼皮,目光划过钟远山愠怒的面色,复而再度垂眸,说:“我不想继续呆在钟氏。” 他话的尾音尚未完全落下,钟远山的手便重重地拍在轮椅的扶手上:“你小子到底想怎样?!” “爸,你别逼我。”相较钟远山,韩烈始终语调平稳,嗓音低沉,不带起伏。 类似的话语,熟悉的口吻,像极了多年前的那个女人。钟远山一瞬间有些恍惚,顷刻后,平和地问:“老三,说实话,你一直不愿进钟氏,可是因为心底对我有怨?” 韩烈握紧茶杯,回答:“是。” “果然……”钟远山整个人颓然,苦笑:“你倒是实诚,也不怕伤了我的心。” 韩烈唇角微微抿起,但笑不语。 数秒前的僵持反而因此缓和,钟远山喟叹:“罢了罢了,再勉强你,大概你母亲在天上只会对我更加心寒。” “不过,”钟远山话锋一转,“起码在匹隆岛开发案结束之后再离职吧?” 韩烈淡笑:“爸,史密斯先生既然已经同意与钟氏合作,就不会轻易反悔,我参不参与其中,都没关系。所以这个案子现在完全可以移交到文昊手里。” 钟远山说出自己的顾虑:“可毕竟你和史密斯先生才有交情,贸贸然让文昊直接接手,没有一个过渡期,始终叫人不放心。” 韩烈未立马给反应,指腹在杯壁上来回摩挲,静待钟远山的后文。 数秒后,钟远山状似经过深思熟虑地建议:“要不这样,等开发案正式启动,你再离职。文昊总是太年轻,虽然锻炼了有几个年头,但很多事情始终无法办到最漂亮。你无论是阅历还是经验,都比他丰富,这段时间就多提点提点他。如何?” 韩烈的眸底闪过一抹讥嘲,望向钟远山时已换成妥协:“好。” 钟远山很是高兴:“那关于你的调任就不必取消了。你在外面办事代表的是我们钟氏,名头还是需要的。” “二哥和文昊……”韩烈顿了顿,“对我怕是有误会。” “不必管你二哥,他的那点心思我清楚得很。”钟远山冷笑,继续道:“至于文昊,我会找他谈的。” “好。”韩烈放下茶杯,问:“爸,如果没有其他事,我先走了。” “嗯,去吧。”钟远山点点头,最后关心了他一句:“你和你朋友一起开的那家it公司,有任何资金或者资源上的需求,尽管跟家里开口。” 钟如宁总算玩累了,被保姆抱走准备哄去睡觉,趴在保姆的肩头打着呵欠仍不忘奶声奶气地同佟羌羌道晚安:“小嫂嫂古耐~” 佟羌羌笑眯眯地挥手回应她,然后摊开双手看自己被拍得红通通的掌心,无奈地摇摇头,起身朝洗手间走。 刚要跨进过道,猝然一团身影跳出来,高声大喊:“啊哈哈哈哈哈!埋伏成功!鬼子看招!biubiubiubiu~” 毫无防备之下,佟羌羌吓得心脏几乎揪成一个点,本能地后退,脚下却不知绊到了什么,整个人霎时往后倾倒。 四周没有任何可依仗的支点,她急慌慌地伸出手掌撑了自己一把,摔到地上的瞬间,清晰地感觉到小腹处微微震颤了一下。 钟如臻第一时间发现状况,风火雷电地冲过来:“你没事吧?” 佟羌羌坐在地上,抚着小腹,脸色发白,没有说话。 钟如琛似乎根本不晓得事情的严重性,还在用他的玩具枪居高临下地对着佟羌羌biubiubiu地射击。 钟如臻扭头,反手就给了钟如琛一刮耳光:“biu你个大头鬼!” 钟如琛被甩得也摔到地上,当即“哇”地嚎啕大哭。 噪杂的哭声萦绕在耳畔,佟羌羌空白的脑袋总算起了丝波澜。 但见入目之处,有道身影迈着长腿疾步朝她走过来,伴着熟悉的类似烟草味的气味儿蹲到她面前,两只手掌捧住她的脸,迫使她抬头,沉声命令:“说句话!” 韩烈的表情硬得像块铁,佟羌羌定定地注视他,嗫嚅唇瓣:“我……” 刚吐出一个字,韩烈霍然将她从地上横抱而起。 “出什么事了?” 钟杰、胡小庭、朱锦华和钟文昊听闻钟如琛的哭声全都赶过来,迎面正碰上韩烈神色冰凛地抱着佟羌羌。 上架公告+加更条件 从028章开始,本文就要进入收费阶段。 初来若初的读者,充值方式详解请见封面评论区的置顶公告。 一千字5分钱,是对作者劳动成果最大的尊重和鼓励。 上架后,每天保底更新6千字。钻石每满200加一更,推荐票每满1000加一更,打赏每满100元人民币加一更。注:一更3000字。 废话不多说,继续阅读请点击下一章,感谢大家的继续支持,深鞠躬。 028、肮脏 朱锦华和钟文昊目露狐疑地瞅着,皆怔忡:“这是怎么了?” “儿子你摔到哪了?快给妈看看!”胡小庭哎哟一声跑过去心疼自己的儿子,一瞅发现钟如琛的脸上一大耳刮子鲜明的手指印,怒不可遏地质问,“谁打的?!谁把我家琛琛打成这样?!” 钟如臻双手抱臂,坦坦荡荡承认:“我打的,怎么着?” “你打的?”胡小庭气得双目圆瞠,“你凭什么打我儿子?” 眼角余光瞥见钟老爷子推着轮椅从书房出来,她转而委屈地扑到钟老爷子面前,手指直指钟如臻,半是诉苦半是告状:“爸,你好好看看,如臻就是这样对待自己的弟弟!打了人还理直气壮一点愧疚都没有!琛琛才多大啊!怎么经得起她一个耳光!她的心肠怎能如此狠毒!” 钟老爷子轻皱眉头,未及开口,钟如臻当先挑眉冷笑:“他活该挨揍!有人生没人教的臭小子!吓得羌羌摔了一跤。要是她肚子里的小曾孙出了事,我看他到时上哪哭去!” “羌羌摔跤了?!”朱锦华当即变了脸色。 大家的注意力霎时全部集中到佟羌羌身上,但见佟羌羌偎依在韩烈怀里,一点动静都没有。 韩烈颇为冷厉地扫过一下没了声响的胡小庭,唇线抿得笔直:“先送去医院再说。” 钟文昊连忙上前想从韩烈手里接过佟羌羌,韩烈却径直掠过他,抱紧佟羌羌兀自往外走。 钟文昊的手臂在半空中滞住。 朱锦华一边急匆匆跟在韩烈身后,一边回头唤钟文昊:“愣着做什么?快走!” 盯着韩烈的背影,钟文昊皱了皱眉,眸光闪烁。 突如其来的意外搅得钟宅一通兵荒马乱。所幸做完检查医生告知没有大碍,只是受了惊吓,几人紧绷的神经才松弛下来。 胡小庭亟不可待地帮自己的儿子撇清责任:“就说嘛,琛琛那么小的孩子能把一个大人弄出什么事?要我说这羌羌自己也太不小心了,都要当妈的人了,还成天咋咋呼呼的,像个什么样——” “二婶,那你觉得怎样才是出事?”钟文昊打断胡小庭。语气极其不善地反问:“流产了你才高兴吗?” “喲,你说的这是哪的话?文昊你可别诬赖我还顺带诅咒了你自己的孩子。”胡小庭尖着嗓子,忽见朱锦华厉着脸色剜过来一记警告的眼神,便讪讪地将剩余的话暂且咽回喉咙里。 朱锦华收回目光,转而对韩烈道:“刚刚谢谢三弟了。” 韩烈风轻云淡地摇头:“大嫂别这么客气。” 胡小庭眼珠子一转,又忍不出搭腔:“是该好好谢谢三弟。瞧三弟对羌羌紧张的那副模样,医生和护士都要以为羌羌是他媳妇儿呢!” 钟文昊猛地感觉心头被无意间刺了一下。 胡小庭却还在继续说,甚至把矛头直接对准过来:“文昊,就这点你还真不如你小叔。对侄媳妇都能如此上心,对自己的女人,肯定也是揉到心肝里地疼。” “够了!”朱锦华十分不悦地叱止胡小庭:“你是嫌自己的唇舌太利索了吗?成天像没上闸门的水管似的什么都往外吐,胡扯八扯也不晓得有个度!” 胡小庭不甘心地闭了嘴。 “这里没你的事了,先回去和老爷子报个平安,免得他担心。”朱锦华的脸色稍微缓了点,“顺便和他们说,羌羌今天在医院住一晚,我和文昊留下来照看。” 若非佟羌羌的摔跤和钟如琛有关,胡小庭根本懒得陪着他们跑医院,眼下朱锦华这么说,她自然巴不得,连忙应和。 朱锦华转而又对韩烈说:“三弟,时间不早了,你也回去吧。” 韩烈眉目淡静地瞥一眼病床上的佟羌羌,微微颔首。 送走两人后。朱锦华才顿觉轻松不少,回到病房,见钟文昊坐在床边,正帮佟羌羌把露在外头的手盖进被子里,表情竟是难得的温柔。 第一次看到自家儿子如此,朱锦华的脚步微微一顿,心底十分欣慰。她走过去,轻轻拍上钟文昊的肩:“幸亏没事。钟家的子嗣可再经不起折腾了。” 钟威的英年早逝,钟如臻的生母高齐才生了她一个女儿,胡小庭也是流过三次产的人,更别说先前钟文昊生育能力的错诊报告。子嗣的繁衍如此艰难,也不晓得是哪里犯了命理忌讳。 朱锦华叹口气:“虽然是人工受孕怀上的孩子,但好歹开了个好头。如今既然你的身体没问题,等这胎生下来后,你和羌羌努力努力,赶紧再怀个二胎。” 钟文昊的脊背僵了僵:“妈……” “你又有什么意见?”朱锦华没有给钟文昊说话的机会,“妈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再对羌羌不满意,在老爷子闭眼前,你孩子的母亲也只能是羌羌!外面的心思都先放着,不许动!” “我想说的不是这个。”钟文昊闷闷地自喉间吐出声。 “那是什么?”朱锦华困惑。 一想到侯伶告诉他的糟心事,钟文昊便烦躁无比,皱着脸不耐烦地挥掉朱锦华的手:“算了算了!没什么!我出去抽根烟!” “欸,你——” 钟文昊根本不搭理她的叫唤。 朱锦华脸色发青:“越大越会惹我生气!” 回到公寓,打开门的一瞬间,韩烈嗅到空气中飘散的醇香酒味,忍不住皱了皱眉。 客厅的沙发上,麦修泽闲恣地坐着,举起酒杯遥遥冲他晃了晃:“你珍藏的人头马果然比外面的好喝多了。” 韩烈冷着脸,换了家居鞋走进来,脱下西装外套直接对准麦修泽丢:“是时候把我家密码改掉了。” 麦修泽身子一斜,轻轻松松躲开:“改了密码,下次还怎么让我帮你带人过来?” 韩烈翻了个白眼,去厨房取过一只干净的酒杯,然后坐到麦修泽旁边,给自己倒了杯酒。 “哇靠!”麦修泽忽然大惊小怪地指着韩烈的右手,“都上午的事了,你的手不会还没包扎吧?” 韩烈抬臂看一眼。 依稀有血迹自浅蓝色的衬衫布料透出来,大概是当时抱佟羌羌使了劲,弄裂了伤口。抿抿唇,他转瞬反应过来麦修泽已知晓他手臂如何受的伤,眯眼斜睨他:“消息很灵通齐” 麦修泽不否认,嘿嘿地笑。 韩烈啜了口酒,对麦修泽摊开手掌:“东西?” “喏。”麦修泽用下巴朝茶几上放着的信封点了点,唇角噙不怀好意的笑,“我千挑万选的角度,很黄很暴力。” 韩烈扫了个凌厉的眼风以表示对他的形容词的不满。旋即,他碰也没碰信封。只清淡如水地划过一眼,自喉间溢出个“嗯”便无后续。 麦修泽摸着下颔,用充满不解的目光打量韩烈:“你小子怎么越来越让人琢磨不透?” 韩烈眯了下眼,迎上麦修泽的打量:“有什么琢磨不透的?” “喂,”麦修泽用手肘捅了捅韩烈的臂膀:“费了那么多心思,好不容易使钟文昊相信他无法正常生育,怎么现在又轻而易举就让他知道是之前的报告是错诊?” 韩烈的手指在酒杯上轻轻叩了一下:“那个被钟文昊强奸的小姑娘不是都怀孕了吗?他迟早会怀疑。” “就这么简单?”麦修泽单手搭在沙发背上,侧身仔细看韩烈。不相信地摇摇头:“以你的手段,这个意外完全不会成为问题。” “那你就当我嫌麻烦,不愿意继续折腾。”韩烈答得随意。 “切,神秘兮兮的,不说就不说。”麦修泽仰头喝尽杯子里剩余的酒,打了个酒嗝,起身,用背影冲韩烈挥手告别:“我过夜生活去了。拜拜。” 公寓里恢复安静。 韩烈独自坐在沙发上慢慢啜饮,目光深深摄在信封上,蕴满凉意。 半夜,佟羌羌冷汗涔涔地睁开眼睛,第一反应便是摸自己的肚子。确认孩子尚安好,她缓缓舒出一口气,把掌心覆在胸口上,平复慌乱的心跳。 片刻后,她坐起身,打算给自己倒杯水喝,一眼看到了睡在沙发上的钟文昊。 佟羌羌微微怔忡,愣愣地盯了他好一会儿,心里滋味难明。 她很明白,近几个月,钟文昊对她的所有关怀,全都是因为肚子里的这个孩子。犹记得当初她同意去人工受孕。也是希望这个孩子能改善她和钟文昊之间的关系。现在明明也算得偿所愿,她好像并没有想象中幸福。 他是她的丈夫,是孩子的父亲。虽然这个孩子并非他们爱的结晶,但不妨碍她对这个孩子的珍爱。她其实也完全能感受到最近钟文昊对她做出的努力,可不知怎的,她的心就是空落落的,像缺了一块似的。 她不明白,自己到底还在奢求什么? 眼前忽然掠过一张脸。 下巴的线条干净利落。 鼻梁的峰度十分完美。 浓眉之下的眼睛黑得像一潭深水。深深地凝注在她脸上。 然后,他朝她倾身过来,用他柔软的唇吻上她的唇。 佟羌羌的心“砰”地颤了一下,慌乱的情绪再次席卷。 她连忙躺回床上,害怕地努力清空自己的脑海。 她怎么会……莫名想起韩烈……? 隔天早上再醒来,病房里并不见钟文昊的身影。佟羌羌换掉病号服,穿回自己的衣服,从洗手间出来时。钟文昊和朱锦华恰一起推门进来。 “妈……”昨晚出了那档子事,惹得一家人为她操心,佟羌羌特别不好意思,更担心又被朱锦华训斥。 朱锦华的脸上倒是未见苛责之色,提着保温杯放在桌上:“我熬了粥带过来,你和文昊都先吃点,垫垫胃再回家。” 佟羌羌连忙上前要给朱锦华递碗递勺,钟文昊从她手中抢过:“我来吧,别毛手毛脚地又把自己伤了。” 口吻明显有些不爽快。 佟羌羌缩回手,低垂下眼帘。 喝完粥,钟文昊去办理出院手续,佟羌羌走进洗手间,跟正在洗碗勺和保温杯的朱锦华请示:“我有一个同学这两天正好住在楼上405病房,我想过去探望她。” 朱锦华手上的动作应声停下,睇一眼佟羌羌的肚子,蹙眉:“你同学生的什么病?会不会传染的?” 佟羌羌心知肚明婆婆关心的是孙子的安危。悄然蜷起手指,摇摇头,“她只是崴伤脚。我很快就回来。” 边说着,她暗慨自己撒谎的功力比以前大有进步,至少不会再紧张了。 朱锦华继续冲洗碗勺,在哗哗的水声中叮嘱:“快去快回。” 住楼上405病房的不是别人,正是安鹿。 昨天中午离开后,她也一直没机会打电话给安景宏询问安鹿的情况。恰好都住同一家医院,她才起了趁隙去探望的念头。 正要叩门,门先从里头打开,端着碗的安景宏脚步一滞,对佟羌羌展颜笑开:“你来了。” “小鹿怎样了?”因为不明现今情况,所以佟羌羌刻意压低嗓音,小心翼翼往门里探脑袋。 安景宏微微一勾唇,侧开身,朝里面的人说:“小鹿。羌羌姐姐来看你。” “羌羌姐~”安鹿靠坐在床上,开心地笑。 探头探脑的鬼祟模样被看个正着,佟羌羌略微窘迫,轻瞪安景宏。 嗔怪的表情,令安景宏不经意恍了下神。 “她的精神看起来挺好的。”佟羌羌仔细打量安鹿。 安景宏示意一下手中的空碗:“是不错。能吃又能睡,就跟以前一模一样。” 这个消息本身自然是好消息,可在这种情况就显得怪异了,佟羌羌用狐疑的眼神询问安景宏。 安景宏半掩上门。拉着佟羌羌走离病房两步,面色晦暗地解释:“心理医生说,她是在刻意逃避……” “那侵犯她的混蛋呢?” “没法问……我也不忍心逼她说……明知她现在是不正常,我反倒希望她这样一直逃避下去也好,至少暂时不必去面对事实……” 佟羌羌沉默须臾,摇头:“师兄,你的想法是不对的……” “我知道……”安景宏苦笑。连他自己都鄙视他自己,分明昨天还信誓旦旦地一定要找出那个混蛋,只隔了一夜就犹豫了。 佟羌羌感觉胸腔像堵了块砖头一般难受。数秒后,她不自然地问:“侯伶那儿呢?她依旧不愿意松口吗?” 安景宏的眸底闪过冰冷的锋芒:“那个女人……” 佟羌羌本还想再问问关于安鹿怀孕的事,钟文昊的声音在这时忽然传来:“佟羌羌!” 佟羌羌的神经一凛。 钟文昊黑着脸携着怒气远远走来:“你到底还回不回家了?让我们干等着很好玩是吗?你不是答应妈很快就下来吗?” 安景宏狐疑地拧眉:“他是……” “他……他……他……”佟羌羌磕磕巴巴地回答不出来,一溜烟迎过去阻止钟文昊再靠近,“回的,现在就回。” “师兄,我有事先走!”佟羌羌扭头和安景宏道别,随即转身到病房门口对安鹿说:“小鹿。我改天再来看你~” “嗯,羌羌姐再——” 见字未出口,安鹿脸上的笑容刹那凝固,惊骇一寸寸地蔓延上她的表情,倏地便惊声尖叫:“啊——” 安景宏神色大变,迅速冲进病房:“怎么了小鹿?出什么事了?” 他试图去安抚安鹿,然而手都没碰上便被安鹿打开。 安鹿蜷缩起身子,颤抖着手捂住耳朵。尖叫声刺耳。她乌漆漆的眸子直勾勾盯住佟羌羌身后的方向,如同看到恐怖的鬼怪。 佟羌羌心头轻磕,顺着安鹿的目光转回身。 只见钟文昊整个人仿若被点了穴,僵直地定在原地,错愕地望进病房里。他的瞳孔猛地一缩,错愕转为惊恐,颤抖着抬起手臂,指着病房里的安鹿,满脸不可思议连连后退。 “她……她……她怎么……” 后背“咚”地撞上墙,钟文昊浑身一震,迅速仓皇跑走。 病房里安鹿尚在崩溃地大喊大叫,安景宏已摁过床头铃,闻讯的医生和护士匆匆赶来,几人合力抓住安鹿的手和脚将她桎梏在床上。 混乱。嘈杂。凶残。 佟羌羌双腿有点软,扶住墙,脑中源源不断地回想方才钟文昊的反应。 隐隐地,一个肮脏的答案,像恶心的臭水沟,在她的心底直冒泡。 安景宏吼着让医生给打镇定剂。 医生坚持镇定剂会对安鹿腹中的胎儿产生影响。 安景宏大骂孩子不要也罢。 医生摇摇头又说了什么,佟羌羌没听见。 她觉得脑子乱糟糟的,她需要……当面质问钟文昊给她一个答案! “嘭——”,门突然重重从外面撞进来,吓了朱锦华一大跳。 见是钟文昊,朱锦华捂着心口苛责:“干嘛这样慌慌张张?” “妈、妈。我们现在快走!快离开这里!”钟文昊扯着朱锦华的手臂,脸色发白,说话都不利索,跟撞了鬼似的。 势头显然不对,朱锦华肃起表情:“文昊,究竟出什么事了?你媳妇儿呢?你不是上楼找她去了吗?她人呢?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回来?” “那个女人……那个女人也在这里!”钟文昊答得牛头不对马嘴,“她看见我了!她还认得我!她会告我的!我必须得马上走!” “你在说什么啊?”朱锦华蹙眉:“什么这个女人那个女人的?” “我要马上离开这里!”钟文昊兀自咕哝,似魔怔了一般。 朱锦华终于意识到严重性。急忙拉住要跑走的钟文昊,把他按到椅子上:“文昊?文昊?你冷静点!什么事好好说!妈在这!你好好告诉妈!什么女人?谁也在这里?谁会告你?” “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钟文昊双手掩面,弯腰伏在自己的腿上,再重新抬头时紧紧握住朱锦华的手臂:“妈,我不是故意的!我当时喝醉了,我以为她是侯伶,我真的以为她是侯伶,所以才把她睡了。” 依旧语无伦次,但侯伶这个名字朱锦华知道,以前钟文昊说漏嘴提过一次,就是他养在外面的女人。 朱锦华从中拼凑出一条线,稍一怔:“你的意思是,你把另外一个女人当成侯伶给睡了?” 钟文昊没吭声,算是默认了这个答案。 “什么时候的事情?” “大约三个月前。” “谁?什么女人?”朱锦华紧张地追问:“是出来卖的吗?” 钟文昊又一次双手掩面,摇了摇头。 朱锦华的心一沉——也对,如果是出来卖的,钟文昊又何必这么慌乱? “那是……” “是住在侯伶家楼下的邻居……”钟文昊的情绪已冷静下来大半,滞了两秒,艰难地继续开口:“那个女人……怀孕了……” “什么?!”朱锦华震惊。 钟文昊抱住自己的脑袋:“一次,就一次,一次就中了。所以我才有所怀疑,去重新做了身体检查。” 朱锦华竭力压住情绪:“你确定那个女人怀的是你的孩子?不是三个月前的事情了吗?” 钟文昊烦躁地皱眉:“妈,我不知道要怎么跟你解释!” “好好好!这事情稍候再谈。”朱锦华妥协,转口问:“你说她也在这里。是什么意思?” 钟文昊闷声闷气道:“4楼,我刚刚上405找羌羌,在病房里看见那个女人了。侯伶跟我说过她的情况,好像……脑袋出了问题……侯伶还说,那女人的家人正在四处找我,要告我……强aa奸……” 最后两个字,钟文昊说得很艰难,朱锦华听得更是惊心。 她在房中来回踱了两步,突然拉住钟文昊的手:“走,现在带我上去看看!” 钟文昊抗拒地瞪大眼睛:“妈!你疯了!我现在上去就是自投罗网!” “谁说要你出现在他们面前了?只是让你带妈上去偷偷看看情况。”朱锦华凝眉,为钟文昊筹谋:“我们必须先发制人!否则等到人家找上门,你就百口莫辩了!这件事一定要解决!万万不能落下把柄被捅到你爷爷那里!” 略一顿,朱锦华平和下语气继续道:“文昊,其实事情没有你想得那么严重。已经三个月了,那个女孩子如果现在才要来告你,根本没什么证据。” 她这不仅仅是安慰,而是经过理智分析后得出的结论。 钟文昊怔了怔,感觉阴霾的天空重新露出阳光。 见状,朱锦华笑笑:“走吧,现在带妈上去看看。” 钟文昊没再拒绝,被朱锦华半推半拉着往外走。打开门的时候,却意外看见了佟羌羌。 029、另寻他路? 她不知已经在门外站了多久,表情一片错愕。 钟文昊的脸色当即一变:“羌、羌羌,你都听到了什么?” 他抬起手臂想要握住佟羌羌的手腕,佟羌羌却白着脸迅速后退两步,嘴唇微微打颤:“你……真的是你……” 朱锦华眉头一皱:“有什么话回家再说,走!” 佟羌羌继续后退,避开朱锦华的手,咬咬唇,突然扭头就跑。 她这一跑,钟文昊慌了:“妈!羌羌好像是认识那女人的!她刚刚去405探望的就是那女人!她现在会不会——” 朱锦华冷静地提醒钟文昊:“无论她想干什么,你现在都先去把她给拦回来!” 钟文昊这才有了主见,拔腿就去追。 佟羌羌也不晓得自己为什么要跑。她的脑袋乱糟糟的,她是想亲口质问钟文昊的,可当真在门外听到钟文昊和朱锦华的对话后,她的脑袋更乱了。 “羌羌!佟羌羌!” 钟文昊的叫喊从身后传来。 佟羌羌忽然觉得愈发恐慌,理也没理他,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却猛地撞进一个人的怀里。 对方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的肩,佟羌羌狼狈地堪堪站稳,讷讷抬眸,见是韩烈,她如获救命稻草,紧紧攥上韩烈的衣袖,战栗地请求:“小叔,快带我走!快带我离开这里!” 韩烈极轻地敛着眉,表情认真严肃地朝她身后的方向看了一眼,什么也没多问。拉起佟羌羌的手腕,快步往外走,带着她坐上了车。 佟羌羌余悸未定地缩在副驾驶座,透过后视镜看到钟文昊追了出来,神色气急败坏,嘴里似乎还在叫唤着她。 车子驶离医院门口,拐了个弯后终于不见钟文昊的身影,韩烈的却在这时剧烈地震动起来,屏幕上赫然显示钟文昊的名字。 佟羌羌惊得心揪成一个点。僵着脖子注视韩烈。 韩烈的视线凝在前方认真地开车,掀了掀薄唇简洁地吩咐她:“关机。” 佟羌羌立马抓起韩烈的,差点手滑把它摔掉。 关机后,车厢顿时寂然,好一会儿,佟羌羌脑子里的浑浑噩噩渐渐平息。 十字路口,红灯亮,车子暂时停住,这才听韩烈问她:“去哪?” 佟羌羌的眼底很是茫然,默了默,吶吶地说:“我不知道……” 韩烈瞍她一眼,“我明白了。” 绿灯亮起,他轻踩离合,慢慢地压过人行道。 佟羌羌偏头凝注韩烈冷倨的侧脸线条。 她不知道他打算带她去哪,她也不打算问。 她莫名地信任这个男人,好像和他在一起,去哪都无所谓…… 一个小时后,车子驶进城东度假村,停在湖光酒店门口。 城东度假村是钟氏旗下的产业,这点佟羌羌还是清楚的。她跟着韩烈下车,韩烈把车钥匙扔给泊车小弟,回头看了她一眼,示意她跟上。佟羌羌亦步亦趋地紧随在他两步之后,四周围打量了几眼后终于忍不住唤:“小、小叔——” “你先在这等我。”韩烈抬臂阻断她。 佟羌羌暂且把话咽下喉咙,乖顺地坐到休憩区的沙发上,看见韩烈迈着修长的腿往前走,大堂经理迎到他面前。毕恭毕敬地躬身,貌似在给韩烈汇报什么事情。 韩烈今天依旧穿的是阿玛尼的蓝色扣领衬衣,搭配上深色的长裤,显得他的身形格外颀长而有型。他单手插在裤袋里,微微低头,听得认真,全然没有高位者的优越感。可同时,淡静的眉目之间又掩盖不住高位者的从容和气度,无法叫人轻视。 很快,他重新走回来,在她面前停住,垂眸看她:“你刚刚想说什么?” 佟羌羌赶忙起身,略微怯怯地问:“为什么是来这里?” 韩烈唇角噙笑:“你不是说不知道去哪?我正好要来这边办事,只能捎着你一起过来了。” 佟羌羌闻言才反应过来——她在医院里恍恍惚惚的,逮着韩烈就让他带她走,也没管人家是不是有要事在身。他可不像她是个闲人啊。 “不好意思,我……”佟羌羌窘迫地道歉,连忙说:“小叔你别管我了,有事尽管去忙吧!” 韩烈反问:“我去忙,那你呢?” 佟羌羌朝四周扬了扬手:“这里不是度假村吗?我到处走走消磨消磨时间。只是……”略一顿,她小心翼翼地瞄韩烈,“只是还得拜托小叔忙完后千万要记得找我一起回市区……” 声音软软的,“拜托”和“千万”两个词又被加重了语气,尾音有点可怜兮兮的。 韩烈静静看她半秒,伸出掌心轻轻拍了拍她头顶柔软的头发:“还是跟我来吧。” 亲昵的举动来得突然,佟羌羌懵了一下,结结巴巴地问:“干、干什么?” 韩烈不动声色地将她烧红的耳根收入眼中,敛起眸底的淡淡笑意,解释说:“我今天约了史密斯先生,身边正缺个秘书,你来临时顶工吧。听麦修泽说你还欠公司半个月的工期。” 佟羌羌:“……”所以后一句是为了堵死她拒绝的退路吗…… “史密斯先生”这个名号佟羌羌自然是记得的,昨儿晚餐上钟远山不刚提到过嘛,匹隆岛开发案的合作对象。当时还说韩烈和他私交甚好,眼下一瞅果不其然。 这不,她跟在韩烈屁股后面来到户外网球场,尚未走近,大老远的一个外国人便热情地冲韩烈直挥手,高兴地交换:“han!han!here!” 韩烈愉悦地勾唇,快步上前和对方默契地击掌、交握,然后用英文噼里啪啦地聊了好一通。语速太快,佟羌羌听得一知半解,半晌后,史密斯先生似才注意到她的存在,狐疑地询问韩烈:“misszeng?” 陌生的名字。佟羌羌霎时蹙眉,下意识地看向韩烈。韩烈似乎也未曾料到史密斯会突然提起这个名字,有一瞬间的愣怔,尔后迅速地瞥佟羌羌一眼,对史密斯先生摇头,介绍说是秘书。 史密斯先生不知为何表情微讶,上上下下打量一遍佟羌羌,随即十分礼貌地对佟羌羌微笑点头:“你好~” 虽然音调有点怪怪的,但已经是近乎标准的普通话了。 按礼节本该她先问好,如今反被史密斯先生抢先,佟羌羌有点惶恐。连忙躬身回礼:“你好!史密斯先生!久仰大名!” “久仰大名?”史密斯先生手指自指,好奇地笑问:“怎么个久仰大名法儿?” 她不过顺口蹦出形容词,没想到史密斯先生居然懂得它的意思,而且还煞有介事地追问。佟羌羌暗恼自个儿坑了自个儿,搜索枯肠地思索该如何圆话,便听早已看穿一切的韩烈对史密斯先生说:“她大概昨晚才听说你这么个人。你别难为她了。” 是解围,亦是毫不留情面地戳破。佟羌羌满脸尴尬,恨不得马上找个地缝钻进去。 史密斯先生倒是一点儿不介意地开怀地大笑。 佟羌羌逮住机会嘴甜地夸赞:“史密斯先生的中文真好。” 史密斯先生受用至极,蹦出“谬赞”一词。又显摆了下自己的中文水平,然后故作神秘问:“你知道为什么我的中文好吗?” 佟羌羌略一歪脑袋等待他的答案。 史密斯先生往一旁休憩区的方向指了指,颇为骄傲地扬起下巴:“因为我有一个好太太。” 佟羌羌顺势望过去,正见罗马伞下坐着个女人,四十岁左右,一身传统的刺绣旗袍,深紫色的披肩,十分大气典雅。发现大家都看着她,她丝毫不见局促。大大方方地展开温柔的笑容。 “史密斯夫人可真漂亮!”佟羌羌夸赞。 韩烈低眉睨佟羌羌,“真狗腿。” 佟羌羌:“……”她是诚心的! “你也去那边等我。”交代完,韩烈将原先陪史密斯先生打球的人换下来,自己上场。 佟羌羌乖顺地走去场边,躬身和史密斯夫人打招呼。史密斯夫人和善地颔首算作回应,佟羌羌才坐到她对面的空座,和她一起安安静静地看场上两个男人的赛况。 太阳渐渐升高,温暖的阳光打得人直想眯眼,春末的气温更是舒服得很,加之怀孕后她比以前嗜睡,没多久眼皮就渐渐沉重。 可这种情况下怎么能睡?佟羌羌用手肘屈抵在桌上,支着下巴,迫使自己保持清醒,瞪大了眼珠子盯着在空中来来回回的球,结果越盯越困,一个不小心手肘没撑稳,倦顿的脑袋瓜子猛地往下栽,心脏都瞬间跟着落空了一下。 温热柔软的掌心凭空出现。及时托住她的下巴。 佟羌羌赶忙稳了稳因惊醒而加快的心跳,仰面看自头顶照下来的那抹身影的主人,韩烈正居高临下地俯视她, “韩、韩总……”好丢脸…… 韩烈略一眯眼,倏地松开手:“口水。” “啊?!”佟羌羌急慌慌抬起手背就擦,结果明明一丢丢黏糊的液体都没有。 一旁的史密斯先生被逗乐,不顾风度地哈哈大笑,就连端庄的史密斯夫人的唇边都若有若无一丝笑意。 佟羌羌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韩烈耍了,赧得不行。 中午四人一同在湖光酒店的自助餐厅共进午餐。之后韩烈和佟羌羌继续陪史密斯夫妇在度假村里逛。 之前是韩烈飞去澳洲,和史密斯先生达成合作意向。这次史密斯先生特意带夫人前来,一方面是为了亲自考察钟氏这个未来合作伙伴的真实情况,更重要的原因是史密斯夫人多年未归故里,史密斯先生想好好陪她散散心。 城东的这个度假村的整体设计以东方色彩为主,风格庄重典雅,因为地处荣城森林公园的南侧,所以随处可见繁茂树林和澄净湖水,更重要的是它毗邻荣城唯一的宗祠寺庙。在接触过史密斯夫人之后。佟羌羌算是彻底了解了韩烈将他们夫妇安排在这里落榻的心思和用意。 即便非进奉香火的日子,宗祠寺庙里的善男信女仍旧很多。史密斯夫人并不信佛,只是想来借由宗祠亲近故土,史密斯先生则因为鲜少接触佛教文化,所以对各尊佛像十分感兴趣,每到一处都拉着韩烈给他介绍两句。 佟羌羌本以为韩烈这种喝洋墨水长大的人应该了解得也不多,可她仔细听了两三次,发现他竟也能头头是道。 百无聊赖地跟了有一会儿,迈入新一进的院落时,瞥见隔壁供奉着观音,佟羌羌的脚步不由滞住。前头韩烈陪着史密斯夫妇在院落里继续前行,估摸着得有一会儿才能出来,她趁隙偷偷溜到观音那儿,求了支签。 佟羌羌拿着签去给解签的师傅。 “问什么?” “婚姻。”除了她和钟文昊的婚姻,还有什么好问的。 师傅的眉头皱得像个小山丘:“这签文的内容是马超追曹,下签,主凶。‘梦中得宝醒来无,自谓南山只是锄’。表面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就是事与愿违,竹篮打水一场空。” “竹篮打水一场空……”佟羌羌舔了舔干涩的唇,喃喃着重复。 “不过,也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师傅抬眸瞥了佟羌羌一眼,指了指签文的后两句,“‘若问婚姻并问病,别寻修路为相扶’,这意思就是让你不必强求,另寻他路才能得以解脱。” “另寻他路……”佟羌羌抚在小腹处的的手指头不自觉一紧——她还有什么他路能走…… 日暮时分,他们回到度假村的主商业区,吃过晚餐,在一家酒吧小憩。 露天式的设计,三分之二的部分临靠荣江。桌子摆放得随意,有个小舞台,舞台上有个蓝眼睛的俄罗斯姑娘在吟唱舒缓的俄罗斯歌曲。 佟羌羌自然和韩烈及史密斯夫妇四人自成一桌。 通过一天的接触,佟羌羌已发现史密斯先生虽年过半百,但心态十分年轻。性格包容,喜欢尝试年轻人的玩意儿。他似乎和韩烈特别有的聊,一整天就没见消停。 相较而言,史密斯夫人的话就少得多。但她的目光从来没离开过史密斯先生,永远唇角含笑,默默地聆听丈夫与他人的对话,时不时给史密斯先生递过去一杯水。史密斯先生则不用回头看就能接过水杯,再还过去。 细微的小动作,无不透露着默契。 佟羌羌低垂眼帘。想起下午的签文,烦闷的情绪又一次把她席卷。 服务员把他们点的酒水送了过来,见韩烈把牛奶放到佟羌羌面前,史密斯先生不解:“中国的酒吧还卖牛奶?” 佟羌羌被逗得猛然呛了一口,伸手要掏纸巾,韩烈快一步往她手心塞了一张。佟羌羌下意识地偏头看韩烈,韩烈并没有看她,正在跟史密斯先生解释:“没卖,是我让酒吧服务员帮忙买的。” “噢?”史密斯先生继续不解:“tong,你怎么不喝酒?” 韩烈帮佟羌羌回答:“她不舒服。” 史密斯先生再次不解:“我问的是tong,怎么是你回答?” 韩烈像是被堵了话,霎时沉默。 见状,史密斯先生哈哈笑,句法略微奇怪地说:“han,我终于讲话赢你一次。” 佟羌羌忍俊不禁地翘了翘唇角,心底漾起柔软的情绪。 史密斯先生这时冷不防问她:“tong,说实话,你和han到底是什么关系?知道今天han介绍你是他的秘书时我为什么惊讶吗?因为我认识han这么多年,他的身边从来没有过秘书或者助理。只有——” “will,”韩烈适时地喊史密斯先生的名字,像是不经意打断他的话似的,紧接着便笑着承认:“她确实不是我的秘书,她是我侄子的太太。” “侄子的太太”几个字跳进耳朵的瞬间,佟羌羌感觉心里莫名翻滚出一种奇怪的情绪,下意识地伸手握住杯子,低头喝牛奶。 “噢?”史密斯先生显然未料到最后会问出这么个答案,目光在两人间徘徊数下。才恍然大悟般地说:“原来如此。” 坐得差不多后,从酒吧出来,史密斯先生说想再和史密斯夫人散会儿步。心知他们夫妻是独处过二人世界,韩烈和佟羌羌自然不会没有眼色地再当电灯泡。 月光皎洁,于水面映出粼粼波光。佟羌羌和韩烈并肩沿着江边慢慢走,安安静静的,好长一会儿谁都没说话。时不时一阵微风拂来,她能嗅到韩烈身上的酒香,不知为何竟是一次比一次醇。 少顷,她踢飞地面上一颗小石子,闷闷地唤:“小叔。” “嗯?”一字音节,散漫而又有点不经心地自他的嗓子溢出,在朦胧的夜里性感无比。 佟羌羌的心尖不受控制地颤了颤,原本打算问韩烈的话一时抛到了脑后,下意识地偏过头去看他。 他的侧脸被路灯的光线打出一半亮一半暗,如同虚幻在光影里。 她注视了好一会儿。 大概是因为她突然没了下文,韩烈也转过脸来,“你刚刚想说什么?” 喝了酒的缘故,他的嗓音比平日又沉了两分。灯火迎着他黑沉的眸子跳跃出光亮。 佟羌羌心里头一个紧张,别回脑袋,垂下眼皮掩盖自己的情绪,这才问:“你早上去医院干什么?” “你昨晚不是住在医院?早上开车经过,就顺路进去看你。”韩烈答得随意,可佟羌羌的心还是被轻轻撞了一下。缓了数秒,她又问:“你就不好奇,早上我为什么要躲着文昊逃跑?” 他真的是什么都没问,没问她逃跑的原因。还帮她隔离钟文昊的寻找,给予她完全的信任和一整天的自由。 “现在愿意说了?”韩烈似笑非笑地反问。 佟羌羌摇摇头——不是不愿意说,而是根本开不了口。自己的老公强奸了一个无辜的女孩,婆婆还谋划着如何帮他隐瞒罪行,她如何开口? 韩烈扫一眼她纠结的表情,抿唇不追问。 佟羌羌叹了口气:“小叔,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犯贱特别傻?明明清楚文昊在外另有女人,还忍气吞声地装不知情,心甘情愿地给他生孩子?” 韩烈轻挑眉尾。同意她的话:“是很傻。” “……”佟羌羌抚上自己的肚子,自嘲地勾了勾唇。 又彼此沉默了好一会儿,眼看就要走回湖光酒店门口了,佟羌羌咬咬唇,再次发问:“小叔,如果……我是说如果……现在你明明知道自己的亲人做了一件特别错的事,你是会选择帮他隐瞒,还是劝他坦诚?” 韩烈突然滞住脚步:“伸出手。” 他的表情认真而严肃,佟羌羌微惑,但没多加反应就照他的话,掌心平平地摊开在他面前。 韩烈将她的掌心翻至朝上,然后用自己的手托住她的手背,缓缓地用力,使她的手掌慢慢握成拳头。而他的掌心包裹在她的拳头外。 “你的命运掌握在你自己的手里。” 说罢,韩烈再度缓缓用力,将她的拳头推到她自己的胸前。 “你自己的事情,要遵从你自己的心做出决定。” 佟羌羌愣愣抬眸,对上韩烈的眼睛。 酒店里映出来的柔和灯光打在他的眼瞳里,流光溢彩的。 佟羌羌的目光狠狠地闪了一下,旋即,唇边泛起微笑,深深鞠了个躬:“小叔,谢谢你。今天一整天都谢谢你。” 韩烈风轻云淡地“嗯”了一声,收回手,插回裤袋,当先走进酒店。 时间太晚,他们没有连夜回市区。韩烈在酒店开了两间房。两人各一间。 很奇怪,有些话其实自己细想也能明白,但经过某个特殊的人告诉你,却能轻而易举地就安抚你的心。而不得不承认,韩烈的那两句话,莫名其妙地就让她对心中的烦烦扰扰有了决断。 握着自己的拳头,她尚能够清晰地回忆起韩烈的掌心包裹在外面时所带给她的心安的感觉。佟羌羌闭上眼,心海平静地入眠。 隔天早上,受史密斯夫妇的邀请,佟羌羌和韩烈又陪他们夫妻一起共进了早餐,才准备回市区。 两人一起从酒店的餐厅走出来到大堂时,佟羌羌一眼发现了钟文昊。 他似刚刚赶来这里,看见她的瞬间,他的目光便紧紧地摄住不动了,从几米外的距离阔步朝她走来,气势有点凶。 030、妥协 虽然已经整理清楚了思绪要如何面对这件事,但此刻猝不及防见到钟文昊,不可避免地有些紧张,尤其他的架势令她生骇,佟羌羌条件反射地往后退缩两步。 “佟羌羌!消失一个晚上很好玩是不是?!”转眼钟文昊就来到她面前,伸手要抓她的手,韩烈忽然挡过来,有意无意地将她护住。 钟文昊滞住,“小叔,你干什么?” 韩烈不客气地反问:“你干什么?” 钟文昊皱眉解释,“我和羌羌之间有点误会,昨天闹了不愉快。她离家出走,我现在要带她回家。” “噢?”韩烈眉梢轻轻挑起:“是这样吗?” 他的口吻充满质疑。而且不知是不是自己心虚,钟文昊竟隐隐感觉韩烈似乎知道事情的原委。该不会是佟羌羌告诉他了吧? 如是想,钟文昊不安地瞥了佟羌羌一眼。但见佟羌羌表情微慌,躲在韩烈身后。他的脑海莫名跳出佟羌羌被韩烈抱在怀中的画面,心底的火苗噌地被点旺。 他暗暗蜷起拳头,竭力隐忍下火气:“谢谢小叔对羌羌的关心。可希望小叔不要任由羌羌任性。她是个孕妇,和钱包都没带身上,一个晚上不回家找不着人,我妈担心得整夜没睡好。” “我昨天明明看到是你把她带走,你却故意不接我的电话,还不跟家里人交代。现在我自己找到这里,你又拦着。小叔,你不觉得你该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韩烈睨着钟文昊,颇为冷淡地丢出:“不觉得。” 一大番的指责只换来轻飘飘的三个字,就好比在战场上摆足了阵型。却被敌人用一颗小石子灭了气势,尤其韩烈的目光里依稀蕴着不屑,钟文昊有种胸口被重重打了一拳的感觉,干脆连小叔都不叫了,怒不可遏:“你别太过分了!” “过分的难道不该是你吗?”韩烈冷笑:“老婆像躲瘟疫似的躲着你,就算闹到老爷子面前,也会觉得是你做了什么难以原谅的事吧?” 钟文昊的眼皮应声狠狠跳了一下——他可没忘记上一回韩烈坐他的车时对他的敲打,彼时他便猜测韩烈多半是知晓了他在外头养女人的事。眼下韩烈分明是故意提老爷子。 钟文昊恼羞成怒:“这是我们夫妻自己的事!你有什么资格管?!” 韩烈反唇相讥:“我是你的长辈,你说我有没有资格?” 佟羌羌深知钟文昊心底对韩烈微妙的敌对心里。眼瞅着他腮帮上的青筋都鼓起来了,她生怕他冲动之下对韩烈做出什么事,连忙从韩烈身后钻出来:“文昊,我和你走,我没说不跟你回去。” 她主动站到钟文昊身边,扭头对韩烈表达感激:“小叔,谢谢你让我住在度假村里散心。既然文昊来接我,我就不再耽误你的时间,我和他一起回家就行。” 韩烈面无表情,眸光甚至依稀有一丝冷,默数秒,才说:“客气。” 语气疏离得不行。佟羌羌感觉自己的心脏被这两个字攥得紧紧的,又胀又疼。 “那小叔回头见,我们先走一步!”钟文昊特意咬重小叔二字,冷冰冰地道完别,拉起佟羌羌的手就走。 上车后,佟羌羌怀着心事保持沉默,钟文昊一边开着车,时不时瞄她两眼,进入市区的路段减速后,他才半是试探半是不爽地说:“你和这位小叔走得可真是近。” 阴阳怪调的,听得佟羌羌十分不舒服,瞍他一眼,不答话。 钟文昊眯了眯眼,干脆直白地质问:“你是不是把我的事告诉他了?” 佟羌羌微怔,反应过来钟文昊的意思,忍不出对他语出嘲讽:“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钟文昊阴沉着脸:“你到底是不是告诉他了?” 佟羌羌别开脸,瞥见车窗外晃过的路标,冷冷地说:“右拐。” 右拐是去人民医院的方向。钟文昊的手抖了一下:“你想干什么?” “你自己做了什么好事你自己清楚。” 她话音刚落,钟文昊猛地打了个方向盘在路边停下车,拽起佟羌羌的手,齐目瞪她:“你想害死我?!” 他的力道很大,佟羌羌的眼底禁不住氤氲上来水汽:“是你自己做错了事,你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我做错了什么?!我不过是喝醉酒睡错了人!”钟文昊失控地大吼,更用力地把佟羌羌拽到自己面前,“要不是那天突然诊断出来你怀孕,我怎么会心情不好?!我他妈是个男人,自己的孩子还得靠人工受孕才生得出来,我受刺激了心里不爽想要发泄不行吗?谁让那女人自己爱跑到别人家洗澡,撞上我是她自己倒霉!那女的自己都没报警,你跑出来装什么圣母婊要给她讨公平——” “啪——” “钟文昊你说的是人话吗?!” 反应过来时,佟羌羌发现自己竟打了钟文昊的耳光。她的本意只是想要和钟文昊好好谈一谈,毕竟昨天她逃得太匆忙,连说话的机会都没给他。可是她没想到钟文昊居然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显然未曾料到素来软弱的佟羌羌会如此,钟文昊整个人僵住。 佟羌羌忍着眼泪,要下车。车门刚打开一个缝,钟文昊倾过身来一手重新关上,他阴冷的嗓音响在她耳畔:“你想去哪里?” 佟羌羌身子一颤,终于绷不住害怕了。 她后悔了,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傻傻地跟钟文昊走。此时此刻的钟文昊显然正处于偏激的情绪状态下。 佟羌羌使劲地拉车门:“我要下车……你让我下车!” 钟文昊用力掰回她的手,恶狠狠道:“我不会让你毁了我的!” 佟羌羌试图挣脱他,小腹处冷不防传来一下紧缩感。 见她突然捂肚子,钟文昊才记起来她还是个孕妇,神色一紧,“怎么了?你没事吧?哪里不舒服?” 佟羌羌推他的手。钟文昊连忙松开对她的桎梏,“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佟羌羌往后靠着椅背,慢慢地调节自己的呼吸:“我、我不想和你吵……” “好!不吵!有什么话我们回家后慢慢说!我马上带你回家!”钟文昊应和。 “我不要回家……”佟羌羌摇头,“我要去医院……” 钟文昊也不想佟羌羌肚子里的孩子出事,赶紧重新启动车子准备右拐,突然想起佟羌羌刚刚想去医院告状的事,他霎时顿住。 不行!不能去医院! 略一忖,他连忙给朱锦华打了个电话。 车子最终既不是开去医院,也不是开回钟宅,而是飞奔往他们的独栋别墅。别墅门口,朱锦华已带着私人医生在焦虑地等待。钟文昊抱着佟羌羌下车,快步上楼将她安放在卧室,忙不迭让医生给她做检查。 “怎么会弄成这样?”朱锦华帮佟羌羌擦额上的冷汗,蹙眉问钟文昊。 钟文昊闷头闷脑地回答:“和她在路上吵了一架。” “你怎么——”朱锦华劈头就要骂他,看了一眼佟羌羌,便拽着钟文昊到外头,才继续指责:“我不是告诉过你,她现在是孕妇,你不要随随便便惹她!” 钟文昊急躁地解释:“她说要去医院向那女人的家人揭发我!我能不着急?!” “女人都是要好好哄的,你不明白吗?”朱锦华反驳,“你都能养住外面的女人,怎么就不能分点甜言蜜语给羌羌?但凡你之前的表面功夫做到位了,现在要羌羌闭嘴还不是哄两句就能解决的事情?!” 钟文昊被斥得霎时没了声响,烦闷地来回踱步。 医生在这时从卧室里出来,一脸严肃地告知情况:“情绪起伏太大,动了胎气。才刚出了三个月,很危险的知道吗?幸亏孕妇原本的身体条件比较好,暂时没有大碍。你们别再让她受刺激了。好好静养,否则再好的身体也经不起折腾。” “好好好,我们知道了,谢谢医生。”朱锦华连连点头,打发钟文昊把医生送下楼。 “妈……” 卧室里传出佟羌羌颤颤怯怯的叫唤,朱锦华心头一紧,连忙走进去。正见佟羌羌要从床上坐起。 “等下!”朱锦华急匆匆上前,拿过枕头枕在佟羌羌的腰后,“你干什么?小心点~是要喝水还是要吃东西?如果要吃东西,你再等一会儿,厨房里已经在炖鸡汤了。” 佟羌羌目光闪烁地看着朱锦华:“文昊他——”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朱锦华打断她,“你现在什么都不要操心。安心养胎才是关键。” “妈……”佟羌羌摇摇头,“我不能不管。” 朱锦华神色微动,须臾,像是拗不过佟羌羌一般。露出无奈的表情,握住佟羌羌的手,问:“你认识那个女人?” “是,”佟羌羌点头:“她是我师兄的妹妹。” “你觉得她可怜,想要文昊去她的家人面前自首?” 佟羌羌咬唇,默认。 朱锦华轻轻笑了一下:“羌羌,你只顾着可怜一个外人,却根本不清楚这件事会对钟家造成多大的影响。” 佟羌羌张了张嘴,未及说话,朱锦华便紧接着道:“文昊是钟家的长孙,老爷子对他的期待有多大你是知道的。你自己想想,如果老爷子知道了这件事,以他如今的身体状况,难道不会气得大病一场吗?” 顿了顿,朱锦华继续给她分析:“而同时,文昊是钟氏未来的掌门人。媒体都在盯着他,所以平时一点小事都能夸张地写成大新闻。现今牵涉强奸的罪名,但凡一点风声透露出去。别说文昊会被口诛笔伐,整个钟氏的名誉都将严重受损。” “因名誉受损而导致股价大跌、根基动摇甚至破产的前车之鉴比比皆是。如果因为你的所谓同情心,钟氏几十年的家业毁于一旦,作为钟家的媳妇,你于心何忍?你承担得起这个后果?你对得起钟家?” 一字一句,清清楚楚,最后连续三个反问。佟羌羌感觉脑袋仿佛瞬间灌了风进来,嗡嗡地响。 朱锦华悄然打量佟羌羌的表情,抬起手亲昵地帮她撩了撩头发。语重心长道:“你认认真真想一想,想想文昊是你的丈夫,想想你肚子里的孩子,难道你要孩子还没出生就变成强奸犯的孩子?” 旋即她叹口气:“我不是要逼着你做昧良心的事。我只是恳求你,当作不知情,不要主动去揭发,好不好?如果到最后人家还是找到文昊的头上来,那……我也认了……” “妈……”原本已在昨晚整理清楚的思绪因为朱锦华的这番话再度混乱。佟羌羌轻唤她一声,下一句哽了喉咙。不知该说什么。 见佟羌羌神色仍蕴犹豫,朱锦华霍然起身,跪到地上:“羌羌,你非得要我求你你才——” “妈!你这是干什么?!”一回来就看到自己的母亲跪在自己的老婆面前,钟文昊气急败坏,迅疾地冲进来要把朱锦华从地上扶起来。 朱锦华拂开钟文昊,眼眶红透:“是我没管教好你,才让你做出这样的事情!我对不起你爸!对不起钟家!” 钟文昊噗通一下也跪到地上,揽住朱锦华,半晌没吭声。 佟羌羌像是吓到了一般,愣愣地看着地上的两人。少顷,她无力地闭了闭眼:“好……我不说了……我不主动去说了……” 朱锦华当即目露感激。钟文昊怔忡,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羌羌……你真的……” 佟羌羌避开钟文昊的视线,背对他们躺回床上:“我累了……想睡会儿……” 朱锦华欣然点头:“好,你休息。待会儿妈给你端鸡汤上来。” “嗯。”佟羌羌淡淡地应,然后听见他们母子二人轻微的脚步。 门关上的瞬间,她的手指攥紧被角盖住脸。被单下,眼泪如水般涌出。 虽然朱锦华给的理由是担心钟如琛再冲撞了她,但佟羌羌心里清楚得很,朱锦华和钟文昊将她安置回独栋别墅,是为了防止她在钟宅闹起来,瞒不过钟远山的眼睛。 另一方面朱锦华借口谨遵医嘱,让佟羌羌成天躺床上养胎,不允许她出卧室。并且没收了她的,卧室里也不留任何能与外界联系的设备。 软禁的意味昭然若揭,佟羌羌不是傻子,怎么可能毫无察觉? 不过,随便他们吧。 其实清清静静的这三天,她仔细回想过朱锦华的话,不得不佩服自己这个婆婆,未用任何威逼利诱,只针对她的心理晓之以情,就轻而易举地制住了她。偏偏,她就是这么没用。真就妥协了…… 佟羌羌勾出一抹自嘲,蜷起自己的手,回想被韩烈的掌心包裹的感觉,然后如他那晚做的那样,将拳头缓缓推到自己的胸口。不期然的,指尖碰到了有点凉有点硬的触感。 滞了滞,佟羌羌将玉坠子从睡衣里掏出来,紧紧握住。 第四天早上,大概因为她始终安安分分。朱锦华总算放轻了戒心,放她出房门。 钟文昊照常去公司了,偌大的别墅只剩她和朱锦华。吃过午饭,她跟朱锦华请示要去医院探望安鹿。朱锦华沉默了好一会儿,脱下围裙,说:“我陪你一起去。” 不放心想监视她?佟羌羌心头轻磕。朱锦华约莫读懂她的想法,解释道:“我想顺便一起去看看那姑娘的状况。毕竟是文昊对不起她。” 佟羌羌没有理由拒绝。她相信如果她拒绝了,就等于把她自己去探望安鹿的机会都剥夺了。 安鹿仍旧住405病房,不过今天不见安景宏的踪影,只有一个像是看护的大妈的人守着。病床上,安鹿在一边看视频一边吃饭。 因为心中有愧,佟羌羌踌躇在门口没有马上进去,倒叫安鹿当先瞧见了她,开心地打招呼:“羌羌姐!” 她的面色还行,状态貌似比之前又好了。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的。只是比起上一次,好像又瘦了一圈,眼窝凹得略微深。 “……嗯……小鹿……”佟羌羌期期艾艾地走进去,“你哥呢?” 安鹿扭头问看护:“吴嫂。我哥呢?他刚刚不是还在这儿?” 看护一边给佟羌羌搬椅子坐,一边回复安鹿:“他好像是在医生办公室。” “噢?哥哥去找医生啦?”安鹿面上一喜:“太棒了!他昨天答应我会尽快让我出院,真的没有骗我!” 佟羌羌闪了闪目光:“你要出院?” “是啊,我又不是生重病。”安鹿理所当然地点头,旋即苦着脸抱怨:“你不知道这里有多无聊,天天闻消毒水的味道,而且大哥不让我做这不让我做那,吃东西要管,睡觉要管。还逼我吃药,憋屈死了。我宁愿回学校被教授虐,也不愿意在这里久呆。我同学都发短信问我好几次了,什么时候才回去继续上学。美好的大学生活啊,我还没过够呢!” 佟羌羌的鼻头越忍不住发酸。 看来,安景宏还是不忍心逼迫安鹿,尚未采取任何行动。她完全理解安景宏。对比安鹿现在的样子和发疯时的模样,换作她也希望安鹿维持现状,而不是非得找出那个混蛋让安鹿受刺激,至少安鹿不用面对现实,一辈子活在痛苦中。 注意到佟羌羌的异常,安鹿狐疑:“羌羌姐,你怎么了?” “没什么。”佟羌羌摇头,收敛内心的情绪。 安鹿突然揪了揪佟羌羌的衣袖,小心翼翼地朝门口的方向打了个眼色,低声问:“外面那位阿姨你认识吗?为什么她好像一直在盯着我看?我脸上长花了吗?” 佟羌羌顺势回头瞥了瞥,正见朱锦华沉凝脸色,隔着门隙望进来,像是在仔细打量安鹿。 “认识。”佟羌羌垂下眼帘,掩住眸底的情绪,扯谎解释:“她是在等我。一会儿我还有事,下次再来看你。” 安鹿很是失望:“不是才刚来,怎么这么快又要走,我哥都还没见到啊。” 佟羌羌提议:“你不是快出院了吗?到时我请你吃饭,给你去去晦气。” “行!不过不要你请,让我哥破费就可以了。”安鹿冲佟羌羌眨眨眼睛。 佟羌羌笑笑,走出病房。顺手带上门,便听身后朱锦华问她:“不是说她精神状况出了问题吗?看起来好像挺好的。” 佟羌羌沉默。朱锦华本还打算问问孩子的事,见她面色不好,好像不愿多说,心思一转,便咽下不言。 到了晚上,钟文昊回来,朱锦华拉着他问。钟文昊自己根本没有、也不敢去了解安鹿的情况,只是有个侯伶在。总是会主动拿安鹿的事儿挤兑他,搞得他心情特别不好。不过傍晚下班前,倒难得地听说了最新的好消息——安鹿的哥哥安景宏过些天要给安鹿做引产。 正如先前朱锦华分析的,三个月前的事情了,加之安鹿本身精神状态有问题,真要追究责任,钟文昊是很容易撇清的。唯独这个孩子是个麻烦。 该怀的人靠人工受孕怀上,不该怀的人反而轻易怀上。他本就迫切地想要除掉这个隐患,甚至都打算好了,如果对方要留下那个孽种,他必然会使劲手段解决,现在正好,对方也不想要,倒合了他的心意。 听罢,朱锦华也觉得安心多了:“虽然有点可惜了那孩子,但确实,不能让人有机会将来弄出什么上门认亲的糟心事。” 隔天,钟文昊早早地去酒店会场,为与史密斯先生签约的事做准备。 两大公司的跨国合作,签约仪式自然盛大,各大媒体都会到场。 在等候室里,发现韩烈也已经来了,正在和大家确认各种事宜,钟文昊只觉心底的无名火又被勾起来了——虽然他才是集团的代表,但因为这次的合作案是由韩烈牵线搭桥,并且老爷子敲定了让韩烈主导这个案子直至正式启动为止,所以在他没有太大的说话权。必须得听韩烈的提点。 那边韩烈交代完事情,一扭头也看到了钟文昊。 031、照片 照说搁个匹隆岛开发案在中间,两人平日的工作联系该更加紧密。然而自那日在湖光酒店不欢而散,钟文昊显然在故意避开他,全部事宜交由助理转达,不与他直接接触,就连去给老爷子汇报工作都和他错开时间。 韩烈这几天都和史密斯先生在一起,恰好也没闲情搭理他,是以多日来,两人倒是第一次碰着面。 发现钟文昊转身要走出去,韩烈的眸子略微一眯:“签约仪式的流程你都清楚了吧?别出岔子。” 钟文昊闻言止步,“小叔不是全权把控吗?” 韩烈挑眉:“在公事上耍私人怨气很有意思吗?” 钟文昊有种被教训的胸闷感:“小叔哪里看见我耍私人怨气了?” 韩烈极轻地哧一声:“毛头小子。” 钟文昊觉得心口又挨了他一拳,未及反驳,韩烈敛起神色,严肃认真:“没耍私人怨气就不要摆出一副不服气的表情。我在问你公事,你难道不该好好回答?现在我不是你小叔,你也不是我侄子,你是来配合我的工作,听从我的安排的。” “你——” “我最后问你一遍,签约仪式的流程你都清楚了吗?几家主流媒体预先递过来的提问单看过了吗?回答问题该强调的重点心中有数了吗?” 韩烈的问话,在钟文昊听来,与其说是关心的提醒,不如说是恶意的羞辱,他阴鸷起脸色:“别拿着爷爷给的鸡毛当令箭!我不是第一天管理钟氏,更不是第一次出席这种场合,用不着你来告诉我该怎么做!” 韩烈斜眼睨钟文昊,倒并未再提醒什么,只道:“准备好就行。到时别在你这里出了纰漏。” 后半句又是令钟文昊胸闷气短,然而韩烈已轻飘飘地往另一边去,走出几步,却是忽然想起什么,回头问,“对了,我昨晚上去见老爷子的时候才知道,你们把羌羌带回别墅养胎?” 钟文昊的神经绷紧了一下,冷峻地反问:“怎么?爷爷都没说什么。你又有意见?” 话的意思俨然可理解为“你算哪根葱?”。 韩烈漠漠地看钟文昊,“没意见。” 说罢他不明意味地笑了一下,继续自己的步子。 钟文昊冷冷盯着韩烈的背影,拳头握得紧紧的——虽然母亲给他分析过形势,叮嘱他要与这位小叔交好,但现如今他根本没法心平气和地面对韩烈!尤其经过这两三次的交锋,他明白这位小叔怕是也不怎么喜欢他。如若如此,他十分怀疑,母亲所说的助力,真的会有吗? 尔后钟文昊倒是暂时没空再来为这段小插曲而不愉快。会场外已陆陆续续有嘉宾和媒体记者来签到,其中好几位平日交熟的人,钟文昊自然得和对方寒暄几句。 仪式正式开始,整个流程进行得很顺利,致辞、证签人证签,等到签署合同的时候,钟文昊作为钟氏的代表在合同上签字,并和史密斯先生握手致意,面对媒体的摄影,他总算感觉在韩烈面前挺直了腰板,泄了一大口的憋屈。 媒体问答环节也基本按预想展开,只是,因为韩烈的身份暂时没有大招旗鼓地对外宣告过,所以偶有几个稍有风闻的记者题外话地针对韩烈问了几个问题,颇具刺探钟家内部隐私的嫌疑,幸而后来被主持巧妙地挡掉了。 签约结束后安排了一个小宴请,礼仪引导大家陆续去隔壁的宴会厅。史密斯先生依旧只和韩烈有说有笑的,钟文昊青着脸色正打算跟上去。有个酒店服务员突然走到他面前:“请问是钟文昊钟先生?” 钟文昊点了点头,问:“什么事?” 服务员往钟文昊面前递出一个信封:“刚刚外面来了位客人,让我们务必把它亲手给你。” “谁啊?” 服务员摇摇头,表示不知。 钟文昊接过信封,来回翻转看了两眼。纸面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写,信封口也未上胶水,只把口子折了起来。 他蹙眉,侧手捏开信封,把里面的东西抖了出来。 一张照片映入眼帘。 待看清照片上的内容,钟文昊只觉全身的血液一瞬间涌至脑门,猛地朝韩烈冲过去,拽住他的领子,挥起起拳头对准他的脸毫不犹豫地砸出。 猝不及防下,韩烈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惯性地后退两步才堪堪稳住身形,吓得周围的女性尖叫着闪开身子。 “han!”史密斯先生扶了韩烈一把,韩烈打了个没事的手势,随即抬起冰凛的眸子望向钟文昊。钟文昊瞪着他,霍然攥起拳头又要砸过来,韩烈迅疾地用掌心挡开,反把钟文昊推得踉跄了好几步。 钟文昊怒火中烧:“姓韩的!你和佟——” 话没讲完,便见韩烈快步上前,抓住他的手臂,趁着靠近他的机会,压低嗓音冷冷警告:“不管发生了什么事,要疯等回去再疯!” 钟文昊一愣,这才发现好几个尚未来得及离开会场的记者早已拿出相机拼命地咔嚓咔嚓,甚至有人一副兴奋八卦脸地边往外走边打电话,估计过不了几分钟,他打韩烈的照片就会遍布全城。 想到后果,钟文昊后怕地冷汗涔涔——方才一下被照片的内容冲昏了脑袋,竟是忘记了眼下的场合。 韩烈松开钟文昊,看回大家时已露出笑容,压了压手道:“不好意思各位,没事,一个小误会而已。” 这个轻描淡写的解释自然不具任何说服力,韩烈暗暗示意工作人员将刚刚拍了照片的媒体记住,随后迅速通知集团的公关团队进行交涉。 回过头来他才来收拾钟文昊:“给你两个选择,要么继续和我一起把宴请的流程走掉,再一起回钟宅见老爷子把话说清楚。要么,如果觉得自己仍旧控制不住情绪想揍我,现在立马滚蛋!” 钟文昊迎上韩烈锐利的眼神,愤愤撂话:“你给我等着!” 韩烈盯着他匆匆离开的身影,深邃的眸底几不可察地划过一丝讥嘲的精光。 钟文昊开着车一路飞奔着离开酒店,不到一会儿的功夫,便各种响,有朱锦华的,有钟杰的,更有钟远山的。 他暴躁地砸了一拳方向盘,直接卸掉电池,才感觉世界清静了许多。 好好的一个签约仪式,却被他在冲动之下搞出了个烂摊子,他完全可以想象爷爷会气成什么样。他根本没想好要如何面对。 况且。现在还有比收拾烂摊子更重要的事情得做! 回到别墅,钟文昊气势汹汹地进门,迎面碰上了等在客厅里的朱锦华,被她劈头盖脸一通骂:“满世界的人打你电话都不接,我还以为你不敢回来了!你自己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 朱锦华指着电视里的新闻,脸都要气绿了,“怎么回事?!你打你小叔干什么?!还是在签约仪式上?!全都被记者拍下来了你知不知道?!” 钟文昊斜睨一眼——那些记者发新闻的速度倒是比之前又快了。 “走!现在马上回钟宅见你爷爷!”朱锦华揪住钟文昊,“我已经打电话帮你向韩烈道过歉了,他不计较你的发疯。答应了会帮你在你爷爷面前说话的。” “他不计较我的发疯?”钟文昊宛若听到了笑话,绕开朱锦华径直要往楼上去:“佟羌羌人呢?” 他的语气十分不善,朱锦华心里头一紧,拉回钟文昊:“你干什么?你又有什么火要冲你媳妇儿撒?我的话你都当耳旁风是吧?现在哄她还来不及你别——” “哄她娘的狗屁!”钟文昊陡然爆吼,额上的青筋悉数鼓起,猩红着眸子把信封甩到朱锦华面前:“妈你自己看!” “什么东西……?”朱锦华狐疑地捡起信封,抽出里头的照片,顿时满脸震惊,“这……这是……” 只见照片上。一男一女在沙发上抱成一团亲热地接吻。虽然并非正脸,可完全能够辨认出,分明是韩烈和佟羌羌! “他们俩都这样了,你说韩烈该不该挨揍!你说我还要不要哄佟羌羌?!”钟文昊凶狠齐目,从朱锦华手里夺回照片,“我倒要听听那个贱人怎么解释!” 朱锦华愣了愣,很快晃回神来:“等等!你等等!先别去!”她奋力拦住钟文昊,试图冷静地问:“你从哪里得来的照片?确认过真假吗?会不会是电脑合成的?” “妈!你还想帮他们说话?!”钟文昊气急败坏,“我实话告诉你吧,我早就怀疑他们俩之间有猫腻!前些天佟羌羌从医院跑掉后失踪了一整天,就是和韩烈呆在一起,那天早上我去接她,亲眼看着他们有说有笑,韩烈还不让我带她走,对我冷嘲热讽了好一通。”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很早之前他就旁敲侧击地警告过我要好好对待佟羌羌。还有!还有那天晚上佟羌羌摔倒,韩烈那样紧张地抱着佟羌羌的样子你也看见了不是吗?连二婶都察觉他们之间有猫腻,不断地说什么韩烈疼侄媳妇!” “不不不,你等等。”朱锦华似乎有点难以接受钟文昊说的话。抚着额,头疼般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文昊你先冷静点,让妈好好理一理。” “妈——” “我说让我好好理一理!”朱锦华生气地喝止他。 钟文昊青着脸一甩手,愤懑地在朱锦华对面坐下。 少顷,朱锦华缓过起来,说:“羌羌打十岁起就被我带在身边,她是什么样的性子,你我都很清楚。她不会背着你和韩烈有私情的。” 钟文昊指着照片:“那这个怎么解释?” 朱锦华拿起照片。凝起眉头仔细打量。从的角度来看,很明显是偷拍的。 “这照片哪来的?” “不知道。我在会场的时候,有人让服务员给我送过来的。” 朱锦华拧眉:“你连谁送来的都还没查清楚,怎么知道给你送照片的人有何居心?” 钟文昊反驳:“为什么不能是有人发现了他们俩的奸情,好心好意告知我呢?” 朱锦华沉默数秒,做出决断:“既然是偷拍来给你的,在事情调查清楚之前,你先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钟文昊冷脸:“你让我继续顶着绿帽子,让韩烈背地里嘲笑我?” 朱锦华亦冷脸:“你别忘了羌羌肚子里还怀着你的儿子。就算之后查出来真有绿帽子。也得给我忍到孩子平安落地之后再收拾羌羌!” “妈!” “行了,这件事先就这么定了。韩烈和羌羌的关系要查确,但不许你到羌羌面前大小声半句!”朱锦华站起身,紧接着吩咐,“现在你马上回钟宅,就刚刚在会场打小叔的事情给你爷爷一个合理的解释!” 钟文昊还试图争取:“妈——” “去!”朱锦华疾色命令他。 钟文昊深知她的脾气,不敢再忤逆,咬咬后槽牙,往楼上瞟了一眼,忿然走人。 钟宅的客厅里,钟杰和胡小庭一家四口都在,一见钟文昊,胡小庭停下和钟如宁的逗趣儿,眉飞色舞地调侃:“喲,文昊来了?真行啊,当着那么多记者的面打自己的小叔。” “你不说话没人会把你当哑巴。”钟杰不悦地训斥胡小庭,旋即朝书房的方向努努嘴,提醒钟文昊:“快进去吧。你小叔和爷爷都在里面。” 钟文昊快步走去,深呼吸一口气,叩了叩门。推门而入的瞬间,一个茶杯砸了过来,将将落在他的脚边,若不是地上铺着地毯,此刻恐怕已经碎裂。 “你还有脸回来?!”钟远山的怒声紧随而至。 钟文昊立马跪到地上,“爷爷,对不起。你小心别气坏了身体。” “对不起有个屁用?!你自己去看看那些新闻都是怎么写的!不知道内情的说你嫉妒下属,知道内情的说钟家叔侄阋墙!咳咳咳——”因为情绪激动,钟远山的嗓音都变了调,讲到一半连咳了好几声,韩烈走上前,帮他顺了顺气,“是我没能及时拦住那些记者——” “行了。这不是你的责任。”钟远山打断韩烈,略一沉脸,“公关团队的那批人,最近几年过得太舒坦了些。现在遇到棘手的问题都不能及时处理,今天的事倒是给我们敲个醒,该换换新鲜血液了。老三,这件事由你负责。” 一旁跪着的钟文昊应声抬头——只不过片刻的功夫,韩烈的手又伸入了钟氏的公关团队?! 他的愤懑毫不遮掩地写在脸上,恰被钟远山看个正着,“怎么?你这是什么表情?对你小叔有什么不满?” 钟文昊谨记朱锦华的叮嘱,连忙作忏悔状地耸搭脑袋,“没有。不是。” “没有对你小叔有不满。你倒是说说你为什么打他?!” 钟文昊压下不平的怒气,思量着要把他在来的路上编好的理由拿出来敷衍,便听韩烈冷不防说:“这件事错在我。” 钟远山闻言转而看向韩烈,“怎么回事儿?” 韩烈静默幽深的眼睛里写满严肃,沉着解释:“前几天我做东领史密斯先生在度假村游玩,当时为了给史密斯夫人找个伴,我擅作主张让羌羌来帮忙。后来大概是太过劳累,隔天文昊把羌羌接回后,羌羌的身体便不舒服。所以今天文昊在会场见到我,跟我发了火。” 闻言,钟文昊已然愣怔,不是因为韩烈为他开脱,而是因为韩烈半真半假的话里,竟说中了佟羌羌身体不舒服的事。 是巧合吗? 不不不!为什么他莫名地感觉,韩烈对他变相软禁佟羌羌的事情了如指掌? 想到这种可能,钟文昊的脊背有点发冷。 “原来是这样。”钟远山恍然,“难怪前些天锦华说让羌羌回去别墅养胎,她自己还跟过去照顾。”他皱眉。问钟文昊,“羌羌现在怎样了?” 钟文昊的思绪被拉回来,答道:“没事了。” 既然事关佟羌羌,钟远山便谅解了大半,看了一眼韩烈,最后也不好责怪,默了默,对钟文昊说:“行了,起来吧。疼媳妇就疼媳妇。但你小叔也不是故意的。说起来我已经好几天没见到羌羌,她好点了就带她回家来让我看看。” 钟文昊点头,起了身。 “媒体那儿,你们叔侄俩自己好好商量看看怎么解决吧。”钟远山有些疲倦地揉了揉眉心。 两人应和,唤佣人进来伺候钟远山,自行退出书房。 钟文昊这才仔细打量到韩烈的唇角边有抹淤青。虽然给闹出了新闻,但回想起当时那一拳打过去的感觉,钟文昊根本没有一点后悔,反倒觉得痛苦。 韩烈不动声色地将钟文昊的得意之色收入眼底,心下冷笑,唇线冷倨地抿起,问:“现在能告诉我,你是为了什么事打我?不是还让我等着吗?” 经他提醒,钟文昊的脑子里再度被那张照片上的画面充盈,感觉太阳穴一下一下地抽动,偏偏母亲要他忍! 韩烈淡静地站立,似在等着钟文昊的答案。 钟文昊竭力压下情绪,皮笑肉不笑地盯着韩烈深不可测的眸子:“没什么。就像小叔说的,一场误会罢了。” 韩烈平静地和他对视,勾了勾唇,“没什么我就先走了。” “噢,对了。”临末了,他想起来,支会钟文昊:“媒体负面的新闻,我已经有处理的办法了。” 其实韩烈的口吻稀疏平常,但如今钟文昊怎么看他都不顺眼,心里头只觉得韩烈又是有意无意地显摆他的工作能力。 他就不明白了。韩烈没回来之前,他管着钟氏不一直好好的,怎么韩烈出现之后,他做什么都不顺? 看到韩烈车子开走的方向是去公司,钟文昊不愿意跟在他屁股后头也现在去。然而一想到回别墅就得面对佟羌羌,他更加不愿意,最终打了方向盘,转去天府公寓。 一方面因为发生了睡错人的事情,另一方面因为佟羌羌的怀孕。钟文昊已经好些个时候没来这里找侯伶了。电话也多半是侯伶主动打给他的,内容无非是关于安鹿的最新情况。 本以为他来得突然,也未曾事先打电话告知,侯伶不一定在,结果他刚摁门铃,门就开了,侯伶依旧那副妩媚妖娆、搔首弄姿的模样,仿若特意等着他似的。 果不其然,她开口第一句话便是揶揄:“我就猜你不出三日必然来我这里消愁解闷。真有种啊钟少爷,闯那么大的祸。” 钟文昊走进客厅,看到电视里正播着他打韩烈的新闻,瞬间明白过来,恼羞成怒地关掉电视。 侯伶主动帮他从酒柜里拎酒出来,又拿了两只杯子,眉梢带笑地走到钟文昊面前:“让我猜猜。男人和男人之间的矛盾,多半和女人脱不开关系。嗯?” 钟文昊睨侯伶一眼,不吭声。 “再让我猜猜……”侯伶作思索状,娇媚地拉长音,“他该不会……睡了你老婆吧?” 她貌似随意,可偏偏戳中钟文昊的疑心,他不由暴跳如雷地从沙发上蹦起:“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开个玩笑罢了,你生这么大的气做什么?”侯伶坐到钟文昊的腿上,手心拍上他的胸膛,补了一句:“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此地无银呢。” “你——” “好好好,我说错话了,我不多嘴了~”侯伶适时打住,亲密地环住钟文昊的脖颈。端起酒杯,示好地把酒喂进他的嘴里。 钟文昊受用地摸侯伶的腰,侯伶怕痒似的躲开,又被钟文昊拉回。 “你不是为了老婆都不理我了吗?现在又来找我做什么?”侯伶斜眼质问,口吻里依稀挑着抹撒娇。 “你说我找你做什么?”钟文昊别有意味地笑,“别嘴硬了,我这么久没来,你就不寂寞吗?” “我用得着寂寞吗?”侯伶用手指勾起钟文昊的下巴,笑得千娇百媚,“追求我的男人在外面排着长队望不到头。倒是你,再不来的话,老娘我可就不稀罕伺候了。” 032、生疑 “不伺候我你能伺候谁?嗯?”钟文昊拧了侯伶一把,直接将她扑倒。 完事后,钟文昊吞云吐雾地抽烟,侯伶躺在他的怀里玩,突然笑着夸道:“你这位小叔还真是帅气多金年轻有为。” 钟文昊斜睨一眼,才发现侯伶在刷的是关于他打韩烈的八卦帖,赫然一张韩烈的照片显示在屏幕上。钟文昊感觉眼睛被扎了一下,阴着嗓子问:“你们女人是不是都喜欢这种老男人?” “我怎么从你的嘴里听出好大一股酸味儿?”侯伶戏谑。 钟文昊捏住侯伶的下巴以示警告。 侯伶无畏无惧地拂开钟文昊的手,这才回答钟文昊的问题:“事业有成,成熟稳重,一看就懂得体贴人,这个年纪的大叔一般特别容易俘获年轻女孩子的心。” 钟文昊的脑中浮现出佟羌羌偎依在韩烈怀里以及躲在韩烈身后时的场景。脸霎时黑掉大半。 侯伶用手指戳了戳钟文昊的脸,笑道:“看来你还真是特别不喜欢你这位小叔。怎么?他是要跟你争家产,还是要跟你抢女人?” 钟文昊睨侯伶一眼,搂在她腰肢上的手臂不由收紧——又被侯伶猜得准准的。要说他和侯伶呆在一起最舒服之处便在于侯伶能当他的垃圾桶。耐心地倾听他所有的糟心事。 可这一次,怀疑自己老婆出轨小叔给他戴绿帽子的猜测,钟文昊怎么都说不出口。就像之前他被误诊不能生育一样,事关男人的脸面和尊严。 于是钟文昊没吭声,又抖了支烟出来猛抽。侯伶被浓重的烟气呛到,忍不住抱怨:“你是大烟囱吗?你老婆不是怀孕了?你在她面前也敢这么抽烟?” 钟文昊故意对准她的脸喷出烟气,含糊着声音回答:“不敢。” 侯伶挑眉:“好啊,原来是在家里憋慌了,跑来我这里撒气。” 钟文昊把她拽紧到他的怀里,“我是不是憋慌了,你不是才领教完?” “死开!”侯伶推钟文昊,钟文昊重新桎梏住侯伶。掀开她的睡袍,手掌摁在她的肚子上:“我刚刚播了一大把的种子在里面。你争气点。” “我需要争什么气?你倒是吃着锅里的看着碗里的。”侯伶扫掉钟文昊的手,“你老婆肚子里那个还没落地呢。要生找你老婆生二胎去!” “我在说我们俩的事,你老扯到我老婆干什么?”钟文昊皱眉:“跟你说正经的,侯伶,我说的是我们俩的孩子。你明知道我娶我老婆是迫于我爷爷的压力,我根本不稀罕碰她。” “不稀罕碰她?”侯伶的嘴角勾出一抹讥嘲,“你不稀罕碰她,你老婆是怎么怀孕的?” 钟文昊顿了一下,听侯伶继续道:“要我说你老婆还真是可怜,老公长年不回家她也能耐得住寂寞,换做我,你能在外面养女人,我也能另外找男人逍遥快活。”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钟文昊压在心底的妒火被刺激得重新烧起来。 侯伶双手抱臂,不顾钟文昊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又蹦出一句:“话说,你是真的确认过你老婆肚子里怀的是你的种?” 话落的瞬间,钟文昊突然暴戾地猛踹她一脚,正正踹中她的大腿外侧,侯伶脸一青,霎时倒在床上,冷汗涔涔。不忘勃然咒骂:“钟文昊!你他妈真不是男人!” 钟文昊已下床穿衣服,眼睛里几乎喷火:“我老婆哪都不如你,可她再不济,至少不像你是个会偷人老公的婊子!” 侯伶一愣。抄起烟灰缸就砸过去:“你有种就别来让我偷!滚!” 钟文昊及时地避开,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摔门出去。 侯伶瘫软在床上,忍着疼查看自己腿上被钟文昊踹出来的淤青。唇边旋开一抹得逞的笑意。 钟文昊浑浑噩噩地在外面溜达到晚上八九点,回到别墅的时候,朱锦华估计也已经休息去了,静悄悄的没有动静。 钟文昊上楼,走进卧室。 佟羌羌躺在床上睡觉,在被子里鼓出不太结实的一团,留给他一个削弱的背影。 角落里的落地灯尚亮着。钟文昊隐约记得这好像是佟羌羌一个人睡觉时的习惯,不过他从来没有好奇过她是怕黑还是怎么着。 钟文昊走到佟羌羌侧躺的那一边。坐在她梳妆台的椅子上,一声不吭地打量她。 她闭着眼睛,呼吸均匀,睡颜看上去柔和无害。一半的脸颊和枕头紧密贴合之处的肌肤揉在一块儿,倒使得她没有白天给人过于纤细的感觉。 少顷,钟文昊掏出那张照片,比划在半空。 相较之下。照片中正在和韩烈拥吻的佟羌羌,同样是闭着眼睛,她的眼睫仿若在轻颤,脸颊可见一点酡红。她一只手按在韩烈的胸膛,另一只手搭在韩烈的肩上,虽然看不见她的正脸,但完全可以从这些小细节的窥探中,想象出彼时她的神情该是多么的迷离和陶醉。 钟文昊的脸绷得紧紧的。手指把照片渐渐捏成团,一眼不眨地盯住床上的佟羌羌,脑海中翻来覆去地滚动侯伶的话。 是的,当时他确实斥驳了侯伶。那不仅是因为侯伶刺激了他身为男人的自尊心,也是因为他清楚佟羌羌被母亲带去人工受孕才怀上的孩子,不可能不是他的种。 然而,不知见了什么鬼,一整个晚上。侯伶的话像魔咒一般始终挥散不去。盘旋的过程中,他联系起他被误诊一事,联系起这个突然回来的小叔,联系起韩烈在爷爷面前的受宠。他竟是生出个异常荒诞的猜测。 钟文昊的瞳孔骤然一缩,拳头颤抖着握紧,蓦地起身,朝佟羌羌走去。 佟羌羌本就浅眠,自打怀孕后,更是很容易被一点动静吵醒。 睡梦中,她总感觉有道目光黏在自己身上许久,并且越来越灼热。她的耳中更是敏感地捕捉到好像有另外一道呼吸。不平稳而略微粗重。 挣扎了有一会儿,佟羌羌终是睁开了眼睛。乍一看梳床边竟是有一道人影,她吓得心脏漏跳了一拍,条件反射地从床上坐起。 凝睛之后。认出是钟文昊,佟羌羌非但没放下心,反而更加不安。但见他目光森森,直勾勾地看着她,表情说不出的古怪。 略一定神,佟羌羌紧张地问:“文、文昊,你站在这里干什么?” 钟文昊竟是笑了一下,坐到床上,握住佟羌羌的手腕,然后另一只手缓缓地伸出指头。 佟羌羌下意识地偏头躲开钟文昊的触碰,“文、文昊,你——” “别动。”钟文昊打断她。 可是佟羌羌只觉的害怕。仍是往后倾了身体。 “我说别动!”钟文昊骤然命令,手掌一下绕到佟羌羌脑后,把她抓到他的面前。他的脸一下近在咫尺,只笑不语地盯着她看。气氛诡异得很,佟羌羌愈发害怕,“你……你……你——唔——” 毫无预兆的,钟文昊却是倏地贴上来,摄住了她的唇。 陌生的触感一经传来,佟羌羌的身体僵住,仅仅滞了一秒便奋力推开他,惊惶失措地擦自己的嘴唇。 她的样子像极了被歹人强迫,钟文昊的眼里霎时跃上跳动的火苗,揪住佟羌羌的手,倾身把她摁到床上。 他的意图已再明显不过,佟羌羌努力压下慌乱提醒他:“文昊。你不能这样,你不能这样!孩子!孩子!” “不用担心,怀孕满三个月是可以同房的。我会轻点的。”钟文昊说着已开始去解佟羌羌睡衣上的扣子。 她被钟文昊制得死死的根本无法动弹,而顾及肚子里的孩子,她更是不敢大幅度地挣扎,佟羌羌彻底乱了阵脚,失控地叫喊:“不要!你不要这样!你不能这样!钟文昊!” 钟文昊完全忽略她的哭叫,他只觉心里有一团火,佟羌羌越是反抗,他越是想起照片上她陶醉的神情,更是脑补她在韩烈的身下会如何温婉顺承。 即便他不喜欢她,可她仍然是他的女人!是他的老婆!怎么可以让其他男人染指! 钟文昊扯开佟羌羌的双腿,房门在这时从外面打开。 “文昊你在干什么?!” 朱锦华冲了进来,把他从佟羌羌身上拉下来。 “你怎样?还好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孩子呢?孩子有没有不舒服?”朱锦华跪坐在床上扶住佟羌羌的双肩紧张地打量。 佟羌羌抱着被子,抖着身体,边哭边摇头。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朱锦华心里头一大块石头落下,扭头看向钟文昊,正见他被施了定身术似的站在床边,愣愣地看着佟羌羌。 朱锦华起伏着胸口,抓住钟文昊就把他往外揪。待远离了佟羌羌的房间,她终于压抑不住怒火,一个巴掌甩到钟文昊头上:“你还嫌你最近做的混账事不够多吗?!” 钟文昊踉跄着稳住了身形。 “你老婆正怀着身子,她不愿意你强迫她干什么?!平时不是巴不得天天和外面的女人腻在一起吗?!现在想发泄反而不懂得找外面的那个?!你疯了吗?!伤到孩子怎么办?!” 朱锦华骂得心口直泛疼,结果钟文昊连句辩驳的话都没有,她只觉头也跟着疼了,“你……你……你真是要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妈,”钟文昊这才抬眸,开口道:“你明天带羌羌去医院。” 朱锦华揉了揉眉心,语气仍蕴着恼怒:“是得带她去好好检查一番!” “不是。”钟文昊的眼神又暗又沉,冷着嗓音说:“我是让你带她去做亲子鉴定。” 033、一孕傻三年 朱锦华刹那间愣怔:“什么?” 钟文昊清晰地重复一遍:“我说,你明天带羌羌去医院做亲子鉴定。” “你什么意思?”朱锦华严肃地敛起神色,“你该不会是在怀疑羌羌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你的吧?” 钟文昊没说话,算是默认。 朱锦华像看神经病一样看钟文昊:“你最近真的是疯了吧?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旋即,她想起了什么,问:“该不会又是因为那张照片吧?” 朱锦华直摇头:“你要怀疑羌羌和韩烈之间有什么。妈不反对,可羌羌肚子里的孩子是怎么来的,别人不清楚,你还不清楚吗?” “我是清楚。”钟文昊回答,随即话锋骤然一转,“可是那又怎样?妈你别忘了我的体检报告误诊的事情,同样是你信任的医院和医生。为什么就是出错了?我们不是还没找到原因吗?既然如此,有没有可能,人工受孕的手术也有问——” “别说了……你别说了……”朱锦华打断钟文昊,状似头疼地扶额。 “妈。你不知道,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钟文昊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我现在不晓得该怎么跟你解释。你要是觉得我疯了就疯了吧,我自己也觉得我大概是疯了才会有这么荒诞的想法。可是我心里就是为这件事揪着。我必须得做点什么事才行!” “所以你明天带她去医院!她现在满三个月,是可以做亲子鉴定的,不会对胎儿有伤害!我呆会儿就去联系可靠的医生!”钟文昊抓住朱锦华的手臂,“妈,你就当安我的心好不好?否则我就算不疯也会被逼疯的!” “文昊……” “妈……” 钟文昊满脸恳求,朱锦华沉默了许久,终于,还是没拗过钟文昊:“好,我带她去。”说罢她马上补充。“可是我警告你,如果鉴定结果羌羌的孩子确实是你的,直到羌羌顺利生产前,你给我安安分分的,不许再折腾出乱七八糟的!” 钟文昊笑了笑,满口答应。 卧室里,佟羌羌抱着被子在床上抖了好一会儿,生怕钟文昊再发疯,久久不敢入睡。 照理说她和钟文昊是夫妻,再过几个月孩子也都要出生了,况且又不是没让钟文昊碰过。可不知怎的,她的心里对他就是异常地抵触。 天知道钟文昊吻她的时候,她除了感到恶心,还是只有恶心。 和那一次韩烈吻她的感觉截然不同。 反应过来自己竟是再度想起不该想的人和不该想的事,佟羌羌怔忡,心脏胀得发疼,顿觉委屈无比,双手捂住脸,任由眼泪渗过指缝流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捕捉到有人进来的动静,她不由僵住脊背。 脚步声来到床边,然后一双手抓住被角。 佟羌羌心里头一紧,连忙抬头。 正要帮她盖被子的朱锦华愣了愣,“原来你还没睡。” “妈……” 眼瞅着她眼眶通红。脸上一晃而过惊慌,朱锦华叹了口气,“你体谅体谅文昊。女人怀孕,男人有时候无法纾解需求。也是很难受的。他只是一时没控制住。” 朱锦华拍拍她的手,紧接着安抚:“不过你放心,我已经教训过文昊了,只要你不同意。他是不会再对你乱来的。一切以胎儿的稳健为重。” 佟羌羌咬了咬唇瓣。 朱锦华继续帮她拉起被子,盖到她的胸口为止,轻轻压了压,说:“休息吧。明天早上跟我去趟医院。你接连受惊吓,上次也只是请私人医生到家里,终归让人不安心。咱们明天做个详细的检查。” 佟羌羌其实也略微有些不安心,闻言抚了抚小腹,点头答应。 隔天起来。佟羌羌故意起迟了些时候,掐着差不多钟文昊去上班的时间,她才下楼。吃完早饭,如约和朱锦华一起去医院。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换了个新医生,产检的过程和以前相比也有些不一样,花得时间也比较长,后来竟是要进手术室提取胎毛。 佟羌羌觉得很不对劲。未及她询问,朱锦华当先安抚她:“别慌别慌,不是说了这次的检查要做详细些吗?你现在月份还不太足,所以没法抽羊水,这才先取胎毛。” 她确实知道抽羊水可以更全面地了解胎儿的健康状况,包括遗传病一类的。可是取胎毛……好像哪里怪怪的…… 在医院折腾完之后,朱锦华又领着佟羌羌一起回钟宅。被拘在别墅好几天,佟羌羌本还纳闷朱锦华怎么突然愿意放她过来了。到了之后才得知,原来是钟远山昨天说想念她了。 钟远山询问了她前些天不舒服的事情,朱锦华就在一旁坐着,佟羌羌自然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之后钟远山兴致还挺高,佟羌羌便陪着他一起在后花园下棋。 其实在和钟文昊结婚搬出钟宅之前,佟羌羌本有大半的时间是陪着钟远山的——钟杰和钟文昊都是要去公司上班的人,胡小庭既有两个孩子要带,还有自己的私生活要过。朱锦华则忙活于钟宅上上下下的内务。 只有佟羌羌,学校的课上完后回到钟宅,除去帮衬朱锦华,要做的也就是陪钟远山下下棋、养养花、聊聊天。 说起来钟远山也是挺孤单的。关于他年轻时的“丰功伟绩”,佟羌羌自是耳闻不少。然而自从十年前的那场大火之后,坐轮椅的生活限定了他活动的自由,连同他的世界都一起缩小了。 别看他在子孙和媳妇面前十分有威严,但每每和他这样独处的时候,佟羌羌感觉他不过是个迟暮英雄,和公园里遛鸟遛狗的普通老爷爷没有任何的区别。 思绪稍微飘得有些远,待佟羌羌重新拉回来的时候。举起棋子要走,突然发现不管她怎么下,再有两步她就要被将军了。 “哈哈哈哈哈,”对面的钟远山笑得开怀。调侃:“羌羌,好久没和爷爷下棋,你的棋艺退步了不少。” 佟羌羌气馁地丢下棋子,顺着钟远山的话也取笑自己道:“都说‘一孕傻三年’,我是从现在就开始傻了吗?” 正说着,视线范围里,韩烈的身影跨进后花园里,朝他们的方向走来。 韩烈的眸子幽深如常,亦淡静如常,携着游荡的微风,来到他们面前。 自湖光酒店门口一别,算起来其实好像也就五六天没见。但佟羌羌总感觉貌似隔了更久。 午后的日光下,他似是不经意地扫过来一眼,佟羌羌不避不让地与他的目光有一秒钟的胶着。也是这胶着的一秒钟,佟羌羌才发现他的唇角边隐隐有一痕尚未消褪的淤青。脱口便问:“小叔,你是被人打了吗?” 话出去的瞬间,佟羌羌就意识过来自己问得太急太不委婉了。 韩烈的眉头当即折起,连钟远山都微微愣了愣。 佟羌羌以为他们都是因为她的直白而不悦,却听钟远山问:“羌羌,你不知道这是文昊打的吗?” 这下轮到佟羌羌愣怔了。 钟远山的眸子不易察觉地眯了眯:“新闻闹那么大,你不知道吗?” “我……”佟羌羌懵逼了。这些天她几乎就是与世隔绝地过,是真的不晓得什么新闻,不晓得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略一顿,她连忙发挥撒谎的功力:“我担心辐射对孩子不好,所以、电脑、电视什么的最近都尽量不接触的……” 钟远山皱了皱眉,又问:“文昊说你帮你小叔去陪史密斯夫人了太过劳累了身体不舒服了好几天。所以他才打了你小叔,这件事你也不知道?” 虽然她尚不清楚钟文昊打人的原委,但这个理由显然是捏造的啊。佟羌羌心里头轻磕,下意识地瞥了韩烈一眼。 韩烈在这时帮佟羌羌接过话头:“爸,文昊和大嫂大概是不想再让羌羌操心,结果你把事情都捅到羌羌这,不是白费了文昊和大嫂的心思?” 钟远山这才面露恍然,不过仍是哼了一声:“他有胆子打人闯祸,倒是没胆子跟自己的媳妇儿坦诚。” 佟羌羌掂了掂心思,起身,对韩烈深深鞠了个躬:“对不起小叔,是我连累了你。” “小误会罢了,已经没事了。”韩烈伸出手,轻轻触上佟羌羌的手臂,示意她不必如此。 钟文昊走来后花园,首先映入眼帘恰好就是这一幕,眸子紧紧地盯住韩烈的手,一股子血气霎时冲上头顶。 034、鲜榨的,谢谢 他当即就想冲过去,手臂处骤然被人拉住。钟文昊回头,朱锦华瞪他:“你要做什么?!” “妈!”钟文昊气咻咻地指向韩烈和佟羌羌,朱锦华不以为意,“我没觉得他们俩现在有什么不正常,你没看到老爷子也在吗?” 钟文昊脸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转而问他最关心的事:“你早上带她去医院了?怎么样?” “胎儿很健康。”提及孩子,朱锦华语气缓了不少。 钟文昊蹙眉:“妈,我问你的不是这个!” “做了!”朱锦华剜了钟文昊一眼:“你以为医院是我们自己开的吗?虽然托的关系,并且加急了,但鉴定结果最快也要明天才能出来!” 钟文昊这才终于无话了。 朱锦华忍下恼意:“收起你的脾气,别在你爷爷面前露了马脚,跟我来!” 说罢,朱锦华当先朝钟远山他们三人走去,钟文昊闷头闷脑地跟在后头。 这边佟羌羌因为韩烈的到来,自然而然地把自己的位置让给他,换他和钟远山下棋。没两分钟,便见朱锦华和钟文昊过来了。 “爸,三弟。” “爷爷,小叔。” 母子俩依次问候。钟远山微微颔首。钟文昊径直站到佟羌羌身边来,虽然未对她发一语,但佟羌羌不自觉蜷起手指,有种想远离他的冲动。 但听朱锦华提醒道:“爸,差不多到该吃药的时间了。” 钟远山刚举起棋子的手立时滞住。“怎么又到吃药的时间了?我怎么感觉早饭才刚吃完?” 朱锦华笑着指了指高挂在天空的太阳:“您自己瞅瞅。和羌羌下棋都忘了时间。” 钟远山摇头叹息:“这日子怎么越来越不经过了。” 韩烈自座位上起身:“既然如此,爸你吃过药就先去休息吧,改天我再陪你下棋。”他抬腕看了一下表,“正好我下午本来就还有事,坐一会儿就得走了。” 钟远山顺口便问韩烈什么事,韩烈说是史密斯夫妇明天的飞机要离开荣城,所以晚上要给他们践行。 史密斯先生是钟氏的贵客,照理说从他来到荣城到离开为止。都该有集团内部专门派人负责招待,然而被史密斯先生断然拒绝,力求随意。于是最后便由与史密斯先生有私交的韩烈一人全权负责。 韩烈有向钟远山汇报这方面的情况,所以钟远山是知道史密斯夫妇的行程的。践行这件事,原先是计划昨天晚上办个小宴会,钟远山也能和集团几位高层一起与史密斯先生吃顿饭。 偏偏,昨天签约仪式上发生了钟文昊打韩烈的事情。据闻史密斯先生特别生气,不仅对钟文昊的印象大大减分,甚至上升到对整个钟氏的怀疑。幸而并未影响到匹隆岛开发案的合作。 后来小宴会是取消了,现在听韩烈提起,钟远山便知是韩烈和史密斯先生作为朋友之间的便饭。 心中不免对钟文昊又有些怨恼,钟远山霎时沉脸扫了扫钟文昊,尔后交待韩烈:“好好招待他们。顺便替我传达一下歉意。” 钟文昊哪里看不出钟远山的变化,悄然攥紧拳头。 “我会的。”韩烈点头,略一顿,忽然对钟远山说:“爸,有件事可能得拜托文昊。”紧接着他看向佟羌羌,继续道:“史密斯夫人很喜欢羌羌。希望临走前能再和她聚一聚。” 闻言,正眼观齐齐观心立于一旁的佟羌羌顿时诧异地抬眸与韩烈对视上——史密斯夫人想再见她? 韩烈转头问钟文昊:“今天只是一起吃饭。” 所以所谓的拜托钟文昊,是要跟他借佟羌羌。毕竟昨天刚说,钟文昊打韩烈的原因就是陪史密斯夫人游玩才令佟羌羌太过疲惫。钟远山体会的是这层意思,钟文昊体会到的可是其他,不顾朱锦华冲他使的眼色,几乎是立马开口拒绝:“不行!” 钟远山拧眉:“为什么不行?” 钟文昊绷着表情。下意识地就拽住身旁的佟羌羌,“她是孕妇,我不放心!” 情绪使然以致他说话的语气都特别冲。 钟远山的眉头拧得更深:“羌羌的身体不是没有大碍吗?早上才说去做产检,孩子很健康。而且你小叔不是说了,不过一起吃个饭,能有什么不放心?” 老爷子显然不悦,钟文昊找不出其他合适的理由拒绝,抿着唇不说话,望向韩烈的眼神里妒火满满,手上更是不由加重力道。 佟羌羌只觉钟文昊的手指像铁箍上来似的,勒得她的手腕越来越疼,然而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又根本没法挣扎。 钟远山看着钟文昊,表情微冷:“怎么,对你小叔有什么不满?” “爸,不是,你别误会。”朱锦华适时开口,笑了笑,帮钟文昊解释道:“羌羌接连两次出状况,文昊是被吓到了。你不知道,他现在是连羌羌吃饭都怕她烫着。确实有点过度紧张了。不过你理解一下,毕竟他是第一次当爸爸。疼羌羌是好事,对的吧?” 佟羌羌始终低垂眼帘——婆婆睁眼说瞎话的功夫真是与日俱长…… 钟远山哼了哼:“如果没有出昨天那档子事,还能让你们夫妻和老三一块去,可是你觉得史密斯先生会乐意看到你?难得史密斯夫人喜欢羌羌,你该庆幸,借着这层关系挽回你在史密斯先生对你的不好印象。何况这也影响着史密斯先生与咱们钟氏的亲近,所以你拒绝也没用,羌羌是你老婆,更是我的孙媳妇,我有权决定!” 眼瞅着钟文昊动了动唇似是要讲什么不该讲的,朱锦华赶紧上前一步挡在他面前,帮钟文昊点头同意:“爸教训得是。” 说着,她顺势把佟羌羌被拽住的那只手从钟文昊的手里抽出来,叮嘱佟羌羌:“你和你小叔一起去吧。史密斯夫妇是重要的客人,即便他们喜欢你,该有的礼数你也不能忘,言行举止大方点,不要再毛毛躁躁的。若遇上机会,就帮忙多提提文昊对你的好。” 佟羌羌对视着朱锦华看似温和的眸子,轻轻闪了闪目光,乖顺回答:“我记住了。” 一偏头,朱锦华又交待韩烈:“那就麻烦三弟分心照顾一下羌羌了。” 韩烈抿唇点头,便对钟远山道别:“爸,那我们先走一步。” 钟远山笑眯眯地摆摆手:“去吧去吧。” 目送着佟羌羌亦步亦趋地跟在韩烈的身后,像个小媳妇似的,钟文昊的脸色铁青,立马也要离开这里。朱锦华赶紧唤住他:“去哪?就要吃午饭了。” 她的眼里写满厉色和警告,钟文昊咬咬后槽牙,硬是压下情绪,“我打个电话。” 钟宅外,佟羌羌坐上熟悉的副驾驶座,心底生出一种被放出牢笼的舒畅感。等了一会儿,没等到车子启动,佟羌羌不由狐疑地歪过脑袋去看韩烈。不想。韩烈也正偏着头看她,饶有意味地问:“你好像很高兴?” 佟羌羌也不隐瞒,弯着眉眼咧开嘴:“是很高兴。” 很快她又补了一句:“谢谢小叔!” 韩烈的眸子略一眯起:“有什么好谢的?” 佟羌羌应声改口:“对对对,我该好好谢谢史密斯夫人!” 如果不是史密斯夫人想见她,她怎么能暂时脱离朱锦华的控制自由地呼吸? 注视她的喜上眉梢,韩烈泛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仍旧没等到韩烈开车,佟羌羌再度狐疑地用眼神询问韩烈。 韩烈挑眉:“你倒是迫不及待得很。” 佟羌羌窘迫摸摸齐子,不否认。然后就听韩烈有些无语地提醒道:“安全带。” “噢噢噢~”佟羌羌吐了吐舌头,连忙去拉安全带,却拉得太短,最后不太够得着扣。她正准备要再拉长一些,韩烈的手却是快一步伸过来,二话不说自她手里接过安全带。 他靠得她很近,低眉顺目为她扣安全带的一瞬间,生出一种动人心魄的温柔性感。佟羌羌嗅着来自他身上的类似烟草的气息,神色一恍,陡然间觉得心跳加快。 “咔哒”一声,韩烈抬眸,霎时逮住她的目光。 佟羌羌的耳根悄然烧红,镇定地别开眼,“谢谢小叔。” “应该的,谁让你是孕妇。”韩烈轻嗤,“没照顾好你。回头文昊又得来揍我了。” 佟羌羌这才有机会询问:“文昊他为什么打你……?” 韩烈勾起单边的唇角:“这个问题你不是应该自己去问他?” 口吻俨然蕴着讥嘲。 佟羌羌虽然不明所以,但仍觉尴尬无比。 尴尬延续至接下来的车程里,韩烈专注地开车,她怀着心事看风景,一路无话。 史密斯夫妇不再住城东度假村的湖光酒店,而是……郊区的温泉酒店。 下车的那一刻,佟羌羌不由微僵嘴角——她对这个地方有心理阴影。不仅是因为不见天日的两周闭关,还因为她在这里听过钟文昊和侯伶的激情戏。更是因为…… “怎么了?”韩烈低醇的嗓音掐断她不堪回首的思绪。 晃回神,发现韩烈站在电梯里折眉看电梯外的她,貌似并不像她还记得曾经在这里发生过的事。佟羌羌心中微顿,旋即甩掉乱七八糟的回忆,从容地走进电梯。 电梯门合上最后关头,佟羌羌不经意瞥见对面的电梯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个熟悉的人,不由怔忡。 师兄? 他来这里做什么?这个时间点难道不是应该在医院里照顾安鹿吗? 说起来。安鹿自己说很快就会出院,她还未曾问过安景宏这件事。明天大概又得和朱锦华申请去医院探视安鹿的情况了。 电梯在她的思绪翩飞中抵达史密斯夫人所住的楼层,佟羌羌尽管跟着韩烈来到房门前。韩烈叩门后,史密斯先生来应的门,看到韩烈身后还有个佟羌羌,史密斯先生先是愣了一下,然后马上开心地给了佟羌羌一个拥抱:“tong,很高兴能在临行前再见到你~” 佟羌羌也愣了一下——不是史密斯夫人邀请她来的吗? 佟羌羌迷惘地去看韩烈,便见韩烈正在和史密斯先生说:“不介意我带她过来给夫人作伴吧?” “ofcourse!tong来得真是正巧。”史密斯先生露出庆幸的表情,状似烦恼地捏了捏齐梁,特意压低声音说:“我夫人她……刚刚见完一位故人,心情有点down。tong,拜托你待会儿陪她多说说话。” “是韩烈来了是吗?”史密斯夫人在这时从里面走出来,看到佟羌羌同样怔了怔,随即旋开恬淡的笑容。 “史密斯夫人。”佟羌羌微笑着和她打招呼,心里头算是彻底确认。根本不是史密斯夫人邀请她,而是韩烈擅自把她带来的。 亏得钟文昊还因为这件事险些惹怒了老爷子,原来根本就是韩烈在撒谎。可是,为什么? 佟羌羌费解地去看韩烈,韩烈却在忙着和史密斯先生讨论呆会儿的行程,边说边一起要出门的趋势。 还是史密斯夫人细心地叫住了韩烈,问:“羌羌是和我们一起去吃饭,对的吧?” 韩烈转回身来一扫佟羌羌,才想起来:“不好意思,临时带她出来的,忘记让她换身衣服了。” 佟羌羌低头打量自己的休闲装,再打量韩烈和史密斯先生的西装革履,有点明白过来呆会儿吃饭的地方可能比较高档。 “要不你们先行一步,我现在带她去买衣服。”韩烈朝佟羌羌示意,史密斯夫人笑着拦住,“不用那么麻烦。我这儿有适合她穿的。” 韩烈面露犹豫,不知是在顾虑什么,史密斯夫人却已带着佟羌羌进了房间。 本以为史密斯夫人是要打开衣柜让佟羌羌挑一件,结果她径直从行李箱里拿出一个礼服盒。 似是读懂佟羌羌的心思,史密斯夫人解释道:“你好好的年轻姑娘,穿我这个年纪的衣服,肯定会显得老气。喏,这件比较适合。” 礼服盒里装着的是水绿色料子的旗袍。从风格来看是史密斯夫人的着装偏好,只不过颜色和裁剪似乎是给二十岁出头的女人做的。 既然装在礼服盒里,又不是史密斯夫人自己穿,那必然是要送人的。佟羌羌当即推辞,史密斯夫人坚持地递给佟羌羌:“没关系的,这只是给我女儿的。” “夫人的女人?”佟羌羌很是惊讶——如果没记错,史密斯先生和史密斯夫人并未孕育子女。 史密斯夫人抿着唇有点涩地笑了一下:“是我嫁给will之前生的。” “噢……”一看她的表情就能猜到多半是陈年隐私旧事,佟羌羌很有眼色地没有多问,也不好再拒绝,便乖乖进去换衣服了。 她现在还没显怀,目前并看不出怀孕。而旗袍毕竟不是她的,所以尺寸于她而言稍微大了点,但这样不是完全地紧贴包裹,反而合了佟羌羌的口味。 换好走出来时,史密斯夫人正靠在窗边吹风,听到动静转回身。眼眶明显有点泛红,脸上却是仍保持笑容,上前来温柔地帮佟羌羌理了理头发,满意地点头:“果然适合你。” 佟羌羌弯着眉眼笑:“谢谢夫人。” 史密斯夫人抿唇,挽着佟羌羌一起往外走。 韩烈和史密斯先生坐在沙发上说着话,发现她们出来,同时看了过来,史密斯先生眼中顿时一亮:“中国的旗袍果然最能表达中国女人的美。” 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受到别人这样毫不吝啬地夸赞。佟羌羌忍不住羞涩地笑,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就朝韩烈瞄去。 韩烈双手插在裤袋里,视线和史密斯先生一样落在她身上,可是表情一如既往淡静,未见任何波动。并且很快就挪开,抬腕看了一下表,提醒道:“走吧,快到时间了。” *** 目的地温泉酒店附近的一家叫“remember”的餐厅。 当时听韩烈说是给史密斯夫妇践行,佟羌羌以为就他们四个人一起吃饭的,结果到了之后发现,整个餐厅今天是被包下来的,除了他们,还有大概十多个人。 史密斯夫妇是主客,韩烈和佟羌羌是陪着夫妻俩最晚到达的,而且,她和韩烈是除了史密斯夫人之外唯二的中国人。只不过,韩烈和其他人似乎也全是认识的,佟羌羌局促地跟在他身后,看着他和每个人都打过一遍的招呼,最后才跟随史密斯夫妇一起坐下。 一大桌的人,韩烈和史密斯先生与他们熟络地聊着。史密斯夫人和往常一样多数时候在聆听。也多亏是这样,佟羌羌才稍微自在点。 大概是看出她的迷惘和局促,史密斯夫人小声地告诉佟羌羌:“这些人全部都是以前在澳洲时在韩烈手底下工作过的人。我不晓得你听说过没有。韩烈上大学的时候搞过青年旅舍?” 这事儿佟羌羌记得,钟如臻在餐桌上提过,是韩烈无数功名成就中最初的闪亮明珠。 佟羌羌点点头,史密斯夫人环视了一圈桌子上的人,继续说:“他们都是青年旅舍发展起来后的加盟人,所以算得上当时和韩烈一起参加革命的人。” “旅舍发展最鼎盛的时候,被一家大公司看中试图收购,但是被韩烈拒绝了。那家公司里有人不厚道。暗中给韩烈使绊子,最终才导致韩烈在一年内迅速收盘,迫不得已卖了出去。” 佟羌羌蹙眉:“还是卖给那家公司了?” 史密斯夫人笑着摇头,“不是。是卖给了那家公司的对头。” 史密斯夫人小小卖了下关子,才道:“就是我的先生。他们两人的友谊,就是在那个时候结下的。” “具体的情况我不清楚,但韩烈和我先生合作的半年后,那家公司就被我先生的公司挤出了市场。我先生不止一次在我面前夸赞过韩烈是奇才。我也曾以为韩烈会成为我先生最合拍的伙伴,但挤垮那家公司后,韩烈谢绝了我先生的优厚条件,然后好几年,我先生都没有他的消息。直到几个月前,两人才重新联系上的。” “我先生特别高兴。所以啊,这次和钟氏的合作,确实可以说,我先生是真的看在韩烈的面子上才签的合约。”史密斯夫人顿了顿,转口问佟羌羌:“我记得上一次韩烈说你是他侄子的太太,对吧?” 蓦然被提起这一茬,佟羌羌心里头又涌上来奇怪的情绪,吶吶点头。史密斯夫人略一沉凝,“那么你的丈夫就是新闻上报道的打韩烈的那个男人?” 佟羌羌没有正面回答,倒是记起来朱锦华的话,模棱两可地帮钟文昊说了句话:“只是一个小误会。” 不知怎的,她这句话说出去之后。史密斯夫人便突然沉默了。 佟羌羌莫名地烦躁,随手就端起杯子呡了一口,喝进嘴里后才发现是葡萄酒。佟羌羌连忙放回桌上,韩烈正垂下来目光,扫了一眼刚被她碰过的酒杯,然后扫到她的身上。 旗袍丝滑,包裹着她纤细匀称的身体。脖颈处露出她洁白的肌肤,领子在胸口偏上方镂空一小截,依稀能窥见她的锁骨。而此刻从他的角度居高临下,她胸脯柔软起伏的线条一览无余。 韩烈的眸色暗下来两分,视线往上移到她的脸,不期然落到她被酒液惹湿的红唇上,他的心念又是不禁微微一动。 佟羌羌因为拿错韩烈的杯子而心虚,下意识地抬眸,偏巧就撞见韩烈的眼睛盯在她的嘴上,便猜测是被他发现她拿错杯子的事了。 又见他深邃的眸子黑幽幽的,她揣度他可能是不高兴了,连忙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我没看清楚……要不让服务员给你换个新的?” 韩烈闻言竟是当真打了个响指。 佟羌羌顿觉既尴尬又窘迫。 却是听韩烈对前来的服务员道:“麻烦拿杯西瓜汁。” 说完他又马上反悔:“算了,西瓜太凉。还是橙汁吧。” 最后又补充:“鲜榨的,谢谢。” 佟羌羌:“……”所以他是现在才想起来给她这个孕妇找合适的饮料? 韩烈眯了眯眼,蓦地伸出手指,碰上她的唇,轻轻揩了揩。 佟羌羌见鬼般瞪大眼睛,僵住身体。 不远处的角落里,有人立马抓住这一瞬间,用隐形相机记录了下来。 035、心里有鬼 韩烈好似丝毫未觉他的举动过于亲昵,从容淡定地收回手指,口吻有些责怪地说:“如果我不帮你要果汁,你是就打算一个晚上什么都不喝?” “……”佟羌羌无言以对。 韩烈也并非真的要她回答,笑了笑,作罢。 佟羌羌又略微囧了一下,耳根子都有些热了,一回头,发现整桌的人不知何时竟都停下了谈话,表情缤纷眼神古怪地打量她和韩烈二人。 很显然,刚刚韩烈用手指揩她唇的画面全落入了他们的眼,怕是生了误会。 不过,大概出于尊重隐私的习惯,并未有人出言八卦,只有一个人用英文戏谑韩烈:“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十分体贴自己的女人。” 佟羌羌的眸光微微闪了闪,想起上一次史密斯先生口误提过一个叫什么“misszeng”的,还有韩烈公寓里的那间客房。会是同一个吗?他曾经体贴过的女人? 韩烈把双手搭在佟羌羌所坐椅子的椅背上,姿势很闲适,却也很像把佟羌羌拢在怀中。然后他勾起唇角笑了笑,眼底是很透彻的亮光,隐着一丝似有若无的醉意,没有出声回答,也不知是默认人家所夸的“十分体贴”,还是默认人家所说的“自己的女人”。 佟羌羌的心思兜转在后一种,一瞬间,本就羞赧的脸涨得通红通红的。她仿佛听见自己的心间发出细小的声响。像是好多跳跳糖炸开了一样。 连史密斯先生和史密斯夫人似乎都感受到了韩烈此举间有意无意的暧昧,不由狐疑地多看了佟羌羌两眼,好像在怀疑她究竟是不是韩烈的侄媳妇。 “我、我去洗手间。”佟羌羌霍然起身,因稍显慌张,碰得她面前的餐具发出清脆的撞击声。未及她反应,韩烈当先把餐具按稳。 “小心点。”韩烈温声提醒,并帮她把椅子拉出一些,留出空间以方便她行走。佟羌羌飞快地说了句“谢谢”,匆匆离开餐桌。走到一半记起来自己不认识路,连忙打住,询问餐厅的服务员,才重新拐了个方向。 韩烈的目光一直黏在佟羌羌的身上,将她的慌不择路悉数看在眼里,唇边凝上饶有趣味的笑容,像是刚逗完一只宠物似的。 旋即,他状似无意地往不远处角落里某个低垂脑袋的服务员扫去一眼,笑容转为意味深长。 在洗手间躲了有一小会儿,佟羌羌以为自己的心绪平复得差不多了,可等回到餐桌,她始终没法儿放松。韩烈继续和一桌子的聊天,虽没再做出类似方才那般当众亲昵的举动,但总是会在聊天的空隙给她拿离她较远的点心或者水果。佟羌羌全程手脚僵硬,形态拘谨,心不在焉地偶尔和史密斯夫人搭搭话。 考虑到隔天上午史密斯夫妇要搭早班机,所以餐会的时间才特意从下午三四点就开始,结束的时候大概八点。 史密斯先生和韩烈先一起送走了其他人,然后韩烈和佟羌羌再送史密斯夫妇回到温泉酒店门口止步。 “will,我明天早上要参加公司的一个重要会议,没办法去机场亲自送你。” “没关系,我们之间不用在意这些。何况,又不是再也见不到面了。”史密斯先生拍了拍韩烈的手臂,随即眯眼笑着看向韩烈身旁的佟羌羌,给了她一个热情的拥抱:“tong,下次有机会,欢迎来澳洲找我们。” 史密斯夫人亦笑容柔婉地邀请:“是啊。可以和韩烈一起来。” 佟羌羌腼腆地笑笑,转而低头看自己身上的旗袍,问史密斯夫人:“等我干洗之后,给您寄去澳洲吧。” 史密斯夫人摇摇头:“不必麻烦了。这件旗袍你穿着很漂亮,就当做临别礼物送给你了。” 佟羌羌本来想问她不是要送她女儿的吗,可瞅见史密斯夫人的眉眼间隐约溢出抹哀愁,便在舌尖咽了下去,换成表达感谢。 史密斯先生又和韩烈说了两句,才和史密斯夫人进了酒店。 终于还是只剩她和韩烈,佟羌羌心里头十分别扭,所幸韩烈喝了酒的缘故没法开车所以找了代驾,车上有第三个人存在,她才舒服了点。 韩烈和她一起坐在后座,一上车就闭着眼睛,像是在倦怠地假寐。佟羌羌也不吵他,安安静静地据守在自己这一边的座位看窗外。 时间还不晚,街道依旧灯火通明,掠过的霓虹灯彩斑斓,车流络绎不绝,好像比白天还要热闹。 过了一会儿,突然感觉有风从外头灌进来。佟羌羌偏过头去,发现原来是韩烈把他那边的车窗半开了。大概因为酒精的作用身体发热,他不仅脱掉了外套,还扯开了领口的两个扣子。 刚开始吹还觉得恰好能够扫掉车内的燥闷,可春末夜晚的风仍是略微冰凉的,久了佟羌羌便感到不太舒服,而且她也有点担心韩烈这么吹着会感冒,就让代驾帮忙按关车窗的按钮。 韩烈倒是警觉,几乎在车窗重新阖上的同一时刻睁开眼睛,眸底隽黑深邃,像是要把人的心魂吸进去一样。 “不好意思。”佟羌羌立马道歉。 韩烈注视着她。白皙的面容如玉,浓黑的眉如黛,低垂的睫毛像扑扑的小扇麻溜地轻颤,韩烈忽然觉得很好笑。他也确实笑了一下,并且也说了一句:“不好意思忘记你在。忽略了你的感受。” 他坐直身体,揉揉眉心,随即把自己的外套递给佟羌羌,“觉得冷就先穿着吧。” 顿了顿,他又问:“或者说需要开暖气?” “不用了不用了!”佟羌羌连忙又是摇头又是摆手,“车窗关上就好,不用再麻烦了。” 韩烈盯了她一会儿没说话,忽然问:“你怎么了?对我有什么意见?” 佟羌羌惊得抬头,愣了愣。 韩烈侧过半边的身体,把胳膊支撑在椅背上,拄着下巴,洞若明火似的看佟羌羌:“说吧,给你个机会。对我有什么意见尽管告诉我。” 佟羌羌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无意识地舔舔唇,“没有,我对你没有意见。” “是吗?”韩烈的语气毫不掩饰质疑,嘴角一勾,蓦地一手撑在椅座上,逼近佟羌羌。 淡淡的类似烟草的气息携着醇厚的酒味骤然清晰,他的脸近在咫尺。呼吸扑打在她的脸上,叫人心乱如麻。佟羌羌立马往后倾身远离他,双目圆瞪,像看妖怪一样,既惊惶又警惕,“小、小叔,你干嘛?” 韩烈不动声色地瞥一眼她的耳根。果然已迅速漫上了一片的红。他轻笑一声,重新坐端正身体,这才迎上佟羌羌的眼睛。“你自己看,我不过逗你一下,你就吓成这样。还说对我没有意见?” 佟羌羌蜷了蜷手指,没吭声。 韩烈没等到她的回答,又见她像是受了委屈的小媳妇一般垂着脑袋,他蹙了蹙眉,心里有些烦,顿时失了继续逗她的欲望:“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佟羌羌却在这时抬头,敛着乌漆漆的眼瞳。猝不及防地问:“小叔在餐厅里时,为什么要故意对我做出那种容易让别人误会的举动?” 她的语气有点凉,更有点质问的意思。韩烈微微愣怔,注意到她所强调的“故意”二字,跳了一下眉头,很快恢复神色,勾了下唇,反问:“我怎么故意做什么让别人误会的举动了?” “你……”佟羌羌耳根微烫,重复不出口。 韩烈眯了眯眼:“你是说我给你拿果汁还是帮你擦嘴上的脏东西?或者是全部都有?那你是不是还要问我为什么跟老爷子撒谎把你带出来?” 他一下子直白地指出,佟羌羌脸面有点挂不住,咬咬唇,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心里嘀咕着他自己倒是也知道她所指的是这些。 韩烈冷冷地又反问:“你倒是说说有什么让别人误会了?谁误会了?能误会什么?” “……”佟羌羌憋红脸,压根开不了口。 但听韩烈讥嘲地哧一声,“你如果不愿意,在酒店里的时候就可以拒绝我,直接回家,何必跟着我们一起去餐厅?你是个孕妇。肚子里怀着我侄子的孩子,我既然答应大嫂要照看好你,难道不该让你吃得舒舒服服的,再完完整整地把你送回去?你觉得一个长辈照顾晚辈,有什么能让人误会的地方?” 他说得好似她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佟羌羌心口憋着一口气,好想反驳“可是那些人不知道你是我小叔”,话到嘴边未出口,却被韩烈抢先:“你不觉得是你自己心里有鬼。才会觉得别人误会?” 佟羌羌闻言霎时怔忡,内心深处甚至闪过一瞬间无法名状的恐慌,好像韩烈无意间一语戳中了什么东西。 “我……”佟羌羌噎住。 韩烈寒着脸挑眉:“怎么?还有什么要说的?” 佟羌羌定定地注视他片刻,然后眼中一闪而过歉疚,耸拉下眼皮,温温吞吞地道歉:“对不起,小叔。我只是……” “不敢担。”韩烈讽刺地吐出三个字,打断了她的话。 见他木着脸,佟羌羌没好意思再开口。而且,也确实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心里像塞了棉花,乱糟糟的。 沉默一直延续到目的地。佟羌羌下了车,连再见都没来得及和韩烈说,车子就毫不留情地疾驰离开了。 佟羌羌心绪不明地独自站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走进别墅。 一打开门,客厅的灯竟是亮着的,冷不丁听到钟文昊的声音问她:“你回来了?” 佟羌羌怔住。 钟文昊站在那,脸色阴沉地上上下下打量她好一会儿,走到她面前,扯住她的手:“出去一趟连衣服都换了?谁给你买的?韩烈?” 他握住的和早上是同一个地方,本来就还有点疼,眼下他的力道也不小,佟羌羌当即蹙起眉心,尝试拂开他的手:“疼。” 钟文昊听着她的声音有气无力的,看她的脸色似乎也不太好看,心里头微松,手上的力道随之松了松。但语气仍旧十分不好:“你还记得自己是个孕妇?” 佟羌羌把手从钟文昊的手里抽出,揉了揉手腕,反驳道:“不记得的是你。” “你说什么?”钟文昊的表情立马绷起来,又想去抓她的手。 佟羌羌快一步避开,回答他之前的问题:“衣服是史密斯夫人送给我的。” 钟文昊的手一滞,缩回去。 佟羌羌浅浅瞟他一眼,“没什么事我上楼休息了。” 走出两步,便听身后的钟文昊警告她:“以后不管什么理由,都不允许你和韩烈一起出去。” 佟羌羌闻言顿住步伐,不明所以地看了钟文昊一眼,没有应允钟文昊的话,倒是想起来问钟文昊另一件事:“你为什么打他?” 她不问还好,一问,钟文昊的脑海中就闪过她和韩烈接吻的画面,脸一瞬间黑下来,咬牙切齿:“你居然还有脸问?” 佟羌羌愣住。 “文昊,你又发什么疯来为难你媳妇?”朱锦华的声音在这时传来。 她显然是睡到一半起床,披着外衣匆匆从楼梯上下来。迅速收起前一秒对钟文昊的冷厉,转而对佟羌羌和颜悦色,问:“羌羌,你回来了?是你小叔送你回来的吗?怎么也不提前打个电话?晚餐吃得愉快吗?有没有吃饱?需不需要再给你煮点什么?” 佟羌羌淡淡地笑了笑:“妈你别忙乎了。我有点累了。都去休息吧。” “嗯,那就去休息。”朱锦华说着也不管钟文昊了,和佟羌羌两人状似婆媳和睦地一起上楼。 钟文昊站在客厅里,铁青着脸,然后掏出电话,拨通了私家侦探的号码。连打了三通。对方都没有接,钟文昊憋屈地用力一甩手,发泄般似的把砸到地上。 这一边,的主人鼻青脸肿地跪在地上,眼睁睁看着地上的响了三通电话后不再有动静,颤颤巍巍地抬头看站在面前的麦修泽,抖着嗓音问:“大哥,电话已经断了。您、您、您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尽管说。” 麦修泽蹲到他面前,嘿嘿一笑地对他伸出手:“相机呢?” 私家侦探磕磕巴巴:“相机?什么相机?我只是用拍了几张照片罢了。” “是吗……”麦修泽拉长尾音,危险地眯起眸子,对跟在他身后的两个人说:“兄弟们,给我断了他的小弟弟。” 私家侦探的双腿顿时一紧。虽然刚刚才被这帮人痛揍一顿,见识过厉害,但他看到两个小混混样子的人动真格似的攥紧拳头要过来,他仍不敢相信:“你、你们敢?!你们做什么!你们这是犯法!我要去警察局告你们!” “哟,我好怕怕啊。”麦修泽闲恣地双手抱臂,嘴上说着害怕。语气却满是讥笑。 见他分明自信满满的样子,私家侦探心知不好,而那两个人,其中一个已经在扒他的裤子,另一个则明晃晃地亮出刀。他浑身一抖,开口就要喊救命,嘴里却猛地被塞进来他被脱下来的裤子。 眼瞅着拿刀的那个已经半蹲下身,用刀在他光溜溜的腿上慢慢划,他终于明白什么叫吓尿了。噗通一下跪到麦修泽面前,语声含糊地求饶:“大哥大哥!我给你我给你!我把相机给你!” 边说着,他边从被脱下来的裤子上抽下来皮带,双手奉到麦修泽面前。 麦修泽立马捂着鼻子躲开:“我靠,这也行?” 私家侦探抖着声音解释:“是从日本高资引进的新玩意儿。” 麦修泽踹了他一脚:“你怎么不干脆把柯南的同款眼镜买来?” 他不过随口问,私家侦探却真的回答道:“太贵了,买不起……” 麦修泽:“……” “这个……”私家侦探用眼神示意皮带——他这么一直举着,手真的是很酸。 不想,麦修泽却道:“谁说要你的这破玩意儿了?我只是让你拿出来看看而已。现在看完了。你收起来吧。” 私家侦探懵逼了:“啊?你不是要没收里面的照片吗?” “不没收不没收。”麦修泽笑得神秘而诡异,“你该给谁还是给谁。挑最劲爆的,添油加醋地给我使劲吹。吹得好,重重有赏。不过记得,” 麦修泽话锋一转,拍拍他的脸,眸光冷厉残酷:“被我请来喝茶的事,你要是敢提半个字——” 私家侦探会意地接话:“我明白我明白!我没有见过大哥您!没见过!” 麦修泽摇摇头:“那倒也不是,以后还得找你呢。那什么,以后给这个客户发东西之前,先发给我一份一模一样的。” 私家侦探连连应和:“欸欸!好的好的!一定一定!大哥说什么就是什么!” “行了,”麦修泽站起身,有点嫌弃地拍拍自己的手,说:“你可以走了。” 私家侦探巴不得,连滚带爬地从地上起来,跑出几步却又被麦修泽叫住,吓得心脏停了一秒,“大、大哥,还有什么要吩咐的。” 麦修泽皱着眉头:“谁是你大哥?你他妈看起来比我爸还老。” 私家侦探欲哭无泪地跪倒在地。 麦修泽却已顾不得他。满脸不爽地走出巷子,拐回韩烈公寓楼下,一眼就看到韩烈独自一人背对他站在路边,路灯的光线自上而下笼着他,竟生出那么一丢丢孤勇英雄的寂寥感。 麦修泽略一顿,踩轻着步伐走上前,本想吓他一下,结果手臂刚抬起来,便听韩烈沉着嗓音问:“解决了?” 麦修泽瞬间觉得没意思。站在他身旁,与他并肩而立,反问:“你觉得呢?” 韩烈斜睨他满脸的志得意满,轻轻一嗤,旋即拉了拉自己的袖口,转身:“我上去了。” 麦修泽叫住他:“喂,你还是不愿意告诉我你这样做的意图?” 韩烈抿直唇线。 见状,麦修泽就知道他多半是要继续保持沉默了,心有不甘,尝试着引诱他:“这次的医生你没买通吧?那明天早上亲子鉴定的结果可就出来了,再加上钟文昊自己找私家侦探跟踪你拍的这些照片,你和小侄媳奸夫淫妇的罪名可就坐实了。你如今在钟家建立起的钟老爷子对你的信任,岂不是大打折扣?” 韩烈牵牵唇角,“以不变应万变。” 麦修泽简直要吐血,这说了等于没说啊。他真是恨不得抄起个什么东西砸到韩烈那故弄玄虚的脸上。 韩烈这才赏赐般地多说了一句:“你难道不应该先好奇,朱锦华和钟文昊得知亲子鉴定结果后,会怎么做?” 麦修泽摸了摸下巴,摆出一副沉思的模样,再抬眸时,韩烈的背影刚刚消失在门后。 *** 昨晚没联系上私家侦探人,这一大早吃早饭的时候,倒是收到了对方的短信,说是昨天的跟踪很顺利,目前在整理照片,一会儿会先发几张电子照片到他的邮箱,钟文昊才宽了心。 收起,他下意识地抬头去看坐在对面的佟羌羌。 隔了个晚上。她的脸色已不像昨晚疲倦,在晨光下显得白皙润滑,可见健康的红润之色。好像,她怀孕后皮肤比以前更好了? 钟文昊拼命想回忆以前,但记不清楚了。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过久,佟羌羌有所察觉地抬起眼皮子,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然后重新垂下。 钟文昊不由一愣。说起来,她对他的态度似乎不像过去低眉顺眼了? 佟羌羌喝完最后一口牛奶,端起餐具起身,钟文昊连忙皱了皱眉,“你还是放下吧,省得摔了。” 佟羌羌垂了垂目光,放下餐具,低声问:“妈呢?” “你找她干嘛?”钟文昊心里很不舒服,他和她坐在一桌吃早饭的这段时间,她可是一句话都没和他说。 朱锦华倒是在这时自己出现了,冲钟文昊使了个眼色,然后作了个接电话的手势。 钟文昊心里头一个激动,立马从餐桌前站起来——医院方面来电话,可以去拿亲子鉴定的报告了! 036、阴谋? 他的反应未免也太大了,佟羌羌想不注意都难,目露狐疑地瞅他。钟文昊干干咳两声,重新坐下,佯装镇定地继续吃早餐。 朱锦华亦佯装无事,过来帮佟羌羌收拾餐具。 佟羌羌绞了一下手指,向朱锦华请示:“妈,我今天想去医院。” 朱锦华的动作应声滞住,颇为紧张地询问:“是哪里不舒服吗?” 钟文昊搭腔:“昨天不是刚做过产检?” “不是。”佟羌羌低垂眼帘,“我是想去医院……探望安鹿。” 钟文昊手里的叉子当即掉到餐盘上,暴怒地质问:“你去探望她干什么?存心膈应我是吗?还是说你又反悔了,要去告诉他们这件事是你丈夫干的!” “文昊!怎么说话的!”朱锦华开口教训。 佟羌羌凝着冷嘲的眸光落在钟文昊毫无歉意的脸上,暗暗捏拳头:“我是答应了不主动去说,但你是不是从未想过要补偿人家?是不是就此打算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心安理得地继续过自己的日子?是不是从未想过……要为孩子积点德……” 钟文昊被她质疑得恼羞成怒:“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佟羌羌也不晓得自己哪来的勇气,无视他一触即发的暴怒,面无表情地说:“我当然知道。” 钟文昊一噎,双目圆瞪。她怎么越是怀孕,脾气越是见长? “够了!都给我消停了!”朱锦华眉头倒竖,打断两人的对峙,“你们俩这像是要好好过日子的夫妻吗?” 钟文昊和佟羌羌皆沉默。 朱锦华气咻咻地命令钟文昊:“你先去上班。” 钟文昊站着没动。朱锦华剜他一眼。他想起还要去拿亲子鉴定的报告,这才携着余怒甩袖出门。 朱锦华回过头来看佟羌羌,默两秒,终是忍不住嗔怪:“一码归一码,你怎么可以拿孩子说事儿?” 佟羌羌也后悔自己方才的一时冲动,掌心轻轻搭在小腹处,糯糯致歉:“对不起……” 不像是在对朱锦华说。倒像是跟肚子里的孩子说。 尔后,她绕回探望安鹿的事,“妈,不去看她,我心里不舒服。” 朱锦华斟酌着皱起眉头:“不是我不让你去。只是,你现在怀着身子,总是去探望一个病人,太晦气了。而且不是说她如今脑子不清楚吗?万一发起疯来,冲撞到你可怎么办?” 佟羌羌静默。像在无声地抗议。 见状,朱锦华退让一步:“要不这样,咱们别去得太频繁,打扰人家养病也不好。你不是前两天才刚探望过她吗?明天再去好不好?我陪你一起,咱们买些水果和补品。” 佟羌羌仍旧不吭声。 朱锦华略微无奈地叹一口气:“今天是真的不方便,你忘记了?今天是宁宁和琛琛过生日,咱们一会儿可是得回家的。” 经提醒,佟羌羌记起确实有这么件事。昨儿个在钟宅,钟如宁讨她要生日礼物,她才知晓日子。原本计划昨天下午去商场挑个芭比给钟如宁,后来临时被韩烈带去给史密斯夫妇践行,最后直接抛诸脑后了。 “我忘记买礼物了。”佟羌羌再争取——买礼物就可以出门,也就可以顺便去医院了。 但听朱锦华一笑:“我已经帮你和文昊都准备好了,一个给宁宁,一个给琛琛。” “噢……”佟羌羌十分失望。路全被堵死,无奈,佟羌羌乖乖回楼上,给钟如宁的礼物写卡片。 不久之后,待朱锦华料理完家务,婆媳俩一起回钟宅。 隔着老远就听到两个小家伙叽叽喳喳的讲话声,似乎特别高兴。走进厅堂,二叔钟杰一家四口都在。钟如琛难得穿上了白衬衫,搭配棕色的马甲,领子上系红色的蝴蝶结,更是梳了个帅气的倒背头,整个人显得绅士极了,气质俨然看不出平日的乖张捣蛋。 才如斯想着。便见钟如琛拉扯胡小庭的手臂,十分不耐烦地喊:“快走!快走!要来不及了!” 钟如宁最先看到朱锦华和佟羌羌,立马展开喜悦的笑容,撒开两条小短腿,哒哒哒地小跑过来抱住佟羌羌的腿,如同小考拉抱树枝一般,嫩嫩地叫唤:“小嫂嫂~” 佟羌羌发现,自她怀孕后,钟如宁大概是受了朱锦华的叮嘱,不再如从前那样直接扑她的怀抱。小小年纪,懂事得令人想不疼她都不行。佟羌羌摸摸她漂亮的小辫子:“宁宁公主生日快乐~” “谢谢小嫂嫂~”钟如宁甜甜地笑,伸出手,狡黠地眨巴眼睛,“光嘴上说说可不行,是要给礼物哟小嫂嫂~” 佟羌羌捏捏她软软的脸蛋:“小嫂嫂没忘记,等晚上吹蜡烛的时候和大家一起给你好不好?” 朱锦华把带来的东西提到桌子上放下,问同样盛装的胡小庭:“你们这是要上哪?” 胡小庭一边哄钟如琛,一边回答朱锦华:“还能上哪啊。俩今天不是过生日嘛,我和孩子他爸在餐厅订了个包厢,招呼他们班上的小朋友。大嫂,那家里的晚餐就拜托你帮忙张罗了,我得傍晚回来。有些要紧的细节我交代阿花了,你不懂的话问她就可以。” 闻言,朱锦华心里头颇有些不舒服——这段时间因为她搬去别墅照顾佟羌羌,宅内上上下下的事务暂时交给了胡小庭打理,不过几天而已,胡小庭这讲话的口吻和措辞,就好像她已经取代她的地位成为第一把手。 胡小庭反应迟钝地丝毫未察觉朱锦华的异样表情,兀自抱起钟如琛:“行了行了,别吵了,走走走!” 朱锦华忍下一口气,转而问钟杰:“今天董事会不是有议程吗?” 就是上一次老爷子提出要任命韩烈为集团副总,票选的日子定在了今天。 “是啊,是有议程。我这不在等三弟一起。老爷子找他进书房说话。”钟杰话音刚落,恰好韩烈推着钟远山的轮椅走出来,父子俩的神情皆愉悦,似乎相谈甚欢,。 钟杰目光闪烁地瞅着,压低嗓音告诉朱锦华:“大嫂,如果我没听错,老爷子好像要把他自己手里的股份拨出来一部分给三弟。” 老爷子手里的股份,等于是钟家财产的一部分啊。朱锦华的眉头骤然一跳。钟杰也忧悒地肃脸,“我正打算待会儿到公司后找文昊说说这件事。这老爷子到底是——” “佟羌羌!” 钟文昊冰冷的叫唤声忽地传来,像是用尽丹田之气喊出来似的,响彻整座宅子,把所有人都惊了一惊。 佟羌羌正被钟如宁抱着大腿撒娇让她提前把生日礼物交出去,闻声下意识地抬头,前一秒余光才瞥见钟文昊的身影从外头奔进来,下一秒,陡然一个耳光掴到她脸上。 毫无防备的,不偏不倚的,清脆响亮的。力道之大,震得佟羌羌感觉所有的毛孔瞬间浸透麻辣,耳膜也如同被大钟撞击。嗡嗡嗡地轰鸣。 因为惯性,她的脑袋甩至一边,身体随之要往同一边倾去,所幸钟文昊却及时揪住她衣服的领口,使得她免于摔倒。但他并非是要扶她,而是要把她整个人提起来似的,领口勒得她的脖子生疼。 “贱人!”钟文昊额头青筋崩现,凶声恶煞地咒骂,似乎都不够他解恨。手掌紧随之后掐上来她的脖子。 一连串的动作发生得太快,佟羌羌根本没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待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然被他掐得几乎喘不过气来,踮着脚尖,涨红着脸,本能地去抓钟文昊的手。 “哇!”原本抱着佟羌羌大腿的钟如宁早在佟羌羌被掴耳光的时候被顺势推倒在地,此刻亲眼看着近在咫尺的恐怖事件,吓得大哭。 哭声像警铃一般。顿时震醒了在场愣怔住的其他人。 “哎哟宁宁!” “文昊?!” “文昊!” “你干什么?!” “……” 几个人一锅炸开来,叫喊声同时传出,有胡小庭的,有朱锦华的,有钟杰的,有钟远山的。很奇怪,那一刻佟羌羌分明感觉自己濒临死亡,却还分得开心思注意到没有一个人唤她的名字。 胡小庭飞奔过来从地上抱起钟如宁躲得远远的,朱锦华和钟杰则上前来要把钟文昊和佟羌羌分开。 “贱人!贱人!”钟文昊嘴里仍在不停咒骂,宛若发疯魔怔了般不愿意松手,好不容易被钟杰拉住,他于最后关头不忘推佟羌羌一把,推得佟羌羌连连后退好几步,背后才靠上一个人的胸膛,连忙撑在对方的手臂上稳住身形,然后捂住脖子拼命地呼吸、咳嗽。 看到佟羌羌偎依在韩烈的怀里,钟文昊更加受刺激,猛然挣脱钟杰。径直朝韩烈冲过来:“奸夫淫妇!我宰了你们!” 韩烈的眸子略一眯起,一个健步上前,率先抬起脚,快速踢向钟文昊的膝盖,钟文昊陡然往前扑倒,险险站住。钟远山推着轮椅过来,掌心把轮椅的扶手拍得啪啪响:“给我抓住这个疯子!” 钟杰这才敢下重手束缚钟文昊,朱锦华的太阳穴突突地疼:“你到底在干什么?给我清醒点!” “妈!你叫我怎么清醒!”钟文昊绷紧腮帮子嘶吼:“不是!她肚子的孩子不是我的!” 朱锦华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钟文昊的眼里猩红一片,指向佟羌羌:“这个贱人肚子里的孩子根本就不是我的种!” 一语出。众人皆震惊,空气登时陷入凝滞,只余钟如宁的哭声。佟羌羌更是错愕地抬眸,对视上钟文昊似带了钩子般的怨恨目光,磕磕巴巴地问:“你、你在说什么?” “到现在还在装无辜?佟羌羌,我过去真是小瞧你了!”钟文昊恶狠狠地咬牙,“你和韩烈就是一对狗男女!用你肚子里的野种来骗我!” 狗男女……野种…… 佟羌羌不明所以地呆愣,手指无意识地握紧韩烈的手臂。 韩烈垂眸,瞥见佟羌羌左边的脸颊红红地肿起一大块。白皙的脖子上更是指印赫然,间或被指甲抓破的血痕,他眼中有幽暗的光芒几不可见地一闪。 这边朱锦华同样像被雷劈中,踉跄着往后退,一屁股坐上沙发,抬臂抚住额头,难以消化这个消息。竟然,真的,不是……?怎么、怎么会这样?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怎么回事?”钟远山厉着脸色连吼三句,再次把轮椅的扶手拍得啪啪响,沉声问向钟文昊,“你给我解释清楚!” “爷爷!”钟文昊甩开钟杰的桎梏,跪着在地上走了两步,来到钟远山的面前:“您还没有听清楚吗?我们都被骗了!羌羌肚子里的孩子根本就不是您的曾孙!” 钟远山还算镇定,扫了佟羌羌一眼,压着气问:“你该知道你说的话有多严重,羌羌是你的老婆,他的孩子不是你的还能是谁的?” 钟文昊攥紧拳头。起身走去门口,把刚刚丢下的文件捡起,重新走回钟远山面前,双手递上:“这是医院所做的亲子鉴定的结果。爷爷您自己看。” “亲子鉴定?”佟羌羌表情微变,“你什么时候给我偷偷做的亲子鉴定?”很快她便自己记起了什么,嗫嚅:“是昨天的产检……” 钟文昊阴着脸,不否认。 钟远山没有马上接亲子鉴定报告,看到佟羌羌的反应,质问钟文昊和朱锦华:“你们母子俩居然偷偷给羌羌做亲子鉴定?你们还有当丈夫和婆婆的样子吗?这是对羌羌的侮辱知道吗?!” 佟羌羌不自觉抚上肚子,心里无比感激钟远山能够在这个时候考虑到她的感受。 钟文昊有些着急了:“爷爷,您怎么本末倒置呢?现在最重要的不是这个!” “怎么不是?!”钟远山冷着脸看钟文昊,“你倒是说说,究竟是什么事情轻易让你怀疑自己的老婆?怀疑钟家的子孙?还有——”钟远山顿了顿,扫了眼韩烈,“刚刚听你提起你小叔,又是怎么回事?” “爷爷,我——” “爸,让我来说。”朱锦华蓦然插话进来。打断钟文昊。她的脸上不见方才的震惊之色,似是已经冷静了下来,也整理清楚了思路。走到钟文昊面前,对他伸出手:“照片带身上了吗?” 钟文昊连忙掏出来,把也递给朱锦华:“刚刚私家侦探又发过来几张昨天的。” 他的声音并未刻意压低,佟羌羌把“私家侦探”四个字听得清清楚楚,心底一阵恶寒——钟文昊……到底都在背地里对她做了些什么? 朱锦华悉数接过,然后行至钟远山面前,转而把东西递给钟远山。“爸,你自己看。看看这些东西,是不是足以让人怀疑……怀疑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关系。” 钟远山狐疑地接过。 虽不知是什么照片,但出于女人的敏锐,一股不详的预感笼上佟羌羌的心头。转瞬间,便见钟远山脸色大变,捂住胸口剧烈地咳嗽,望向佟羌羌和韩烈的目光里蕴满失望和恼怒:“你们……你们两个……!!” 朱锦华上前给钟远山顺气。 剧烈咳嗽之下,钟远山的手一抖,照片晃晃悠悠地飘落在地,展示在大家的眼前。 只一眼,佟羌羌立马像缺水断粮窒息般地定住了,眼前一黑,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怎、怎么回事?为什么那次韩烈醉酒不小心吻了她的事情会被人拍了照片? 胡小庭捡起地上的照片,如同看见十八禁的肮脏画面,夸张地捂住双眼:“这……这……这……羌羌,三弟,原来你们两个竟然……竟然暗渡陈仓?什么时候开始的?哎哟喂!侄媳妇和小叔……?玩禁忌恋?呵。真是伤风败俗!” 佟羌羌煞白着脸辩驳:“不是……事情不是你们想的那样……不是……” “怎么不是?这照片上不是拍得清清楚楚?还能有假?”胡小庭摇摇头,继而有点嘲笑地对钟文昊道:“啧啧啧,也难怪你这么生气,原来绿帽子戴到自己家里来了。” “你给我闭嘴!这里没你的事!”钟杰厉喝着从胡小庭手里夺过照片,瞥一眼,皱皱眉,把照片递还给钟文昊。 钟文昊铁青着脸,握紧拳头,拽回照片。捏成一团,狠狠丢到佟羌羌的脸上:“不要脸!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佟羌羌不避不让,被丢个正着。照片的尖角刮过她的脸,刺刺地疼。 那边钟远山已咳完,抬手挥了挥,“锦华,亲子鉴定的报告!” 佟羌羌浑身一抖,眼里登时氤氲上来水汽——钟远山也终是不相信她了? 钟文昊闻言把亲子鉴定的报告递给朱锦华,朱锦华接过,转手递给钟远山。钟远山从文件袋里抽出东西。 佟羌羌紧紧地蜷起手指,抚着肚子,咬着唇,面部僵硬站立,如同囚犯等待法官最后的审判。她眼睁睁看着钟远山浏览着文件,握在纸边的手指慢慢地缩紧,霍然抬头望向佟羌羌,唇边的肌肉微微地颤抖,像在极力地隐忍熊熊怒火。 “爸,您千万别气着……”朱锦华一边给钟远山顺气,一边自己也红了眼眶。 这幅画面已说明一切,佟羌羌感觉自己脑中的最后一根弦崩断,语气满是不可置信:“不可能……不可能……”她憋红着脸望向朱锦华,“妈,你知道的,我肚子里的孩子不可能不是文昊的!明明是你亲自带我去医院做的人工受孕!” “人工受孕?”钟远山皱眉,“什么人工受孕?” 钟文昊正要解释,朱锦华抬手制止他。然后跪到钟远山面,“爸,羌羌说的没错,她肚子里的孩子,确实是通过人工受孕才怀上的。” 言毕,又是一枚惊雷,炸懵其他人。 “为什么要人工受孕?”胡小庭心直口快地问出口,钟远山震慑地扫过来一记眼风,钟杰连忙拽胡小庭。恨不得把她的嘴缝上。 朱锦华挺直脊背,如实相告:“文昊婚前体检的时候,被诊出生育能力有问题,无法正常受孕。” “文昊的生育能力有问题?”钟远山愣了愣,愕然看向钟文昊。 “爸,请您先听我讲完,再给您详细解释。” 钟远山揉揉眉心,示意朱锦华继续。 “他们结婚一年都没有动静。请您理解我身为母亲顾及儿子颜面的心理,所以没有告诉您。也请您理解我作为钟家长媳的责任,所以为了钟家香火的传承,擅自拿文昊的精子,给羌羌做了人工授精的手术。”朱锦华娓娓道来,“手术很顺利,羌羌也成功怀上了。也就是你们所知道的,她现在肚子里的那个孩子。” 钟远山全程折着眉头,听完后更加糊涂了,心中有无数个疑问,挑了最关键的:“既然如此,怎么亲子鉴定的结果会是这样?” “爸,这就是不符合逻辑的地方。先前文昊怀疑的时候,我也认为是他想多了,就连亲子鉴定的结果摆在我面前,我也无法相信。可是就在刚刚,我想起了另外一些事情,串联起来后,才恍然自己可能窥探到了事情的真相。”朱锦华顿了一下,然后深吸一口气。手指指向佟羌羌所在的方向,“这根本就是他的一个可怕的阴谋!” 佟羌羌尚沉浸在一团乱麻之中,莫名又遭到指控,倏地怔忡。旋即发现朱锦华的目光是越过她的,她梗着脖子回头,看到韩烈。 朱锦华真正所指之人。也是除了她佟羌羌以外,奸情的另一个主角。 佟羌羌也是在这时恍惚记起,韩烈从头到尾都还没有开过口。就连方才照片出来的时候,他也不曾站出来解释过半句。 佟羌羌条件反射地站离他两步,和其他人一起,把目光投注在他身上。 但见韩烈平静地接受大家目光的洗礼,眼睛黑漆漆的像一潭深水,没有半点涟漪,坦然至极。他淡淡地扫一圈大家,最后把视线落在朱锦华身上,一哂,眸中带了冷漠的笑意,轻扯嘴角:“大嫂,我和大家一样好奇,我到底有什么可怕的阴谋?” 037、畜生 钟远山瞥一眼韩烈,神色晦暗不明,旋即拧着眉头对朱锦华道:“你先继续说下去。” “好的。”朱锦华略一顿,问:“爸,前头不是说过,文昊在婚前体检里被诊断出生育能力有问题吗?” 钟远山点点头。 “您乍听之下,是否也觉得难以相信?毕竟文昊年纪轻轻,身体一向康健,更没什么遗传病,怎么就无法正常生育?”朱锦华表情苦涩,“当时体检报告是这样的,羌羌也确实一直没怀上孩子,所以我们不相信也得相信。” “然而,就在前些天,文昊重新做体检,却发现,什么无法正常生育?他根本任何问题都没有!” 胡小庭被朱锦华最后的语气吓了一跳,小声嘀咕:“怎么跟唱戏似的,还那么多起承转合……” 佟羌羌更是被震了震——钟文昊是正常的?那为什么…… “那为什么会诊断出有问题?”钟远山问出和佟羌羌一样的疑虑。 “医生跟我道歉,说是错诊。” “错诊?” “是的,就是错诊。”朱锦华别有意味地笑了笑,问:“您是不是也觉得这个理由十分荒唐?您是不是也觉得这个错诊有点蹊跷?” 钟远山沉吟不语。 朱锦华叹了口气:“但起码是件值得高兴的好事,蹊跷归蹊跷,我很快也就没有放在心上了。直到文昊发现了羌羌和韩烈之间的……关系。” 她说到最后“关系”一词时。又顿了顿,似是说不出“奸情”二字,临时换掉措辞,口吻间隐隐透露出难过和无力。 佟羌羌憋着一口闷气在胸口,很想立马反驳说她和韩烈之间是清白的,便听钟远山问:“我没明白,发现了羌羌和老三之间的关系,然后呢?与文昊体检报告的错诊有何关联?” 朱锦华冷着嗓音指出:“如果说。文昊体检报告的错诊,根本就是三弟从中捣鬼的呢?” 钟远山脸色微变,却也迅速镇定下来,不偏不袒地说:“锦华,这种事情不能胡乱猜测。” “确实只是我的猜测。”朱锦华苦笑,“或许您认为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从文昊被误诊,到羌羌人工受孕,再到如今羌羌和三弟有私情,而孩子并非文昊的。一件件事情串联起来,让人不得不往狸猫换太子的可能上去想!” “狸猫换太子?!”胡小庭忍不住惊呼,看向佟羌羌和韩烈。佟羌羌不知道韩烈此时的感受是如何,可她心口的闷气简直都要溢到嗓子口了——朱锦华怎么会有这样的天方夜谭?! 钟远山在一瞬间的愣怔过后,当即皱眉,有点生气:“锦华,凡事讲证据!何况老三有什么理由要这么做?!” “证据我确实没有。可是理由……爸,您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朱锦华眼眶红透,“韩烈在外流落三十多年,音讯全无,突然间说回来就回来了,您就从来没有怀疑过他认祖归宗的动机吗?” 她连“三弟”都不愿意再喊了,脊背挺得直直的,顶着压力继续把话往深层说下去,“钟家子孙单薄。琛琛年纪还小,目前只有文昊一脉单传,而文昊又是钟家的继承人,如果文昊的孩子搞到最后根本就不姓钟而是姓韩呢?我就是怀疑韩烈故意让我们以为文昊无法生育,然后利用人工受孕的机会,混淆钟家的血脉!” 一小会儿的时间内,炸弹一枚紧接着一枚抛出,而现在这一句,无疑是最具爆破性的,话落之际,空气里陡然一阵倒抽气的声音,几人脸色悉数大变。 “天呐天呐天呐!”胡小庭一副细思极恐的表情,连连惊叫。钟杰也是被朱锦华所言吓到了:“如果是真的,三弟的心机也太……” “甚至我怀疑,是不是连人工受孕都是个幌子!他们既然本就暗通曲款,那又何必再通过人工受孕这么麻烦呢?”再说完这最后一句,朱锦华像是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一般,闭了闭眼,呈现出一番心力交瘁的神色。 见朱锦华晃了晃身体,钟文昊连忙跪坐到她身旁搂住她,眉眼跳动着怒气,接上朱锦华的话尾,对钟远山道:“爷爷,如果不是这些照片,我们怕是现在还被这对奸夫淫妇蒙在鼓里!” “不是……不是这样的……”佟羌羌拼命摇头,却除了这种苍白无力的否认,说不出其他东西。 她的思绪混乱一片。她不知道朱锦华怎么会有这样曲曲绕绕的念头,她也不知道朱锦华关于韩烈的猜测是否属实,她现在甚至不知道自己肚子里的孩子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她唯一清楚的一点是,她和韩烈之间确实并不存在他们所以为的苟且关系。可是显然大家不会相信她的解释。 钟远山虽还安安稳稳地坐在轮椅上,但他的手掌攥紧在扶手上,神情一变再变,显然也听进了朱锦华的所谓“猜测”,蕴满厉色的目光投注在她和韩烈之间徘徊。 佟羌羌面如白纸地抚着小腹,只觉浑身发冷,只觉,所有的人都站在她的对立面,好整以暇地看她的慌乱,看她的无助,等她的俯首认罪。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整个厅堂没有人敢率先打破沉寂。最后还是不明事理的钟如琛忽然开口纠缠胡小庭说要出门,胡小庭慌忙捂住他的嘴低声轻哄。 钟远山这才终于说话了,眼神锐利,“老三,你有什么要说的?” 佟羌羌庆幸钟远山并未全然听信朱锦华的片面之言,至少现在在给韩烈辩驳的机会。 韩烈依旧身形笔直,抱臂而站,像一座山。他的唇角微微扬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仿若在专注地聆听朱锦华的讲述。被钟远山点名后,他的眉梢微微抬了抬,有点漫不经心地回答:“我没有什么要说的。” 佟羌羌不可置信地望向韩烈,心里的城墙轰然倒塌——他怎么能没有要说的?!他知不知道这样等于是默认了朱锦华的所有指控?! 胡小庭迫不及待地跳出来吆喝:“你这是承认了?天呐天呐天呐!居然还那么理直气壮!太不要脸了!” 钟杰也是脸色难看:“三弟,钟家对你不薄,你怎么可以这样?” “我听说,小叔的生母当年是被奶奶赶出去的。”钟文昊的插话,自然是在提醒大家韩烈对钟家是心怀怨气的。 钟远山似乎还对韩烈抱有最后一丝期待:“你给我说清楚!什么叫你没有什么要说的?!” 韩烈的眸光暗沉沉的像是深海。面无表情地回答:“大嫂的故事已经很曲折很绝妙很完美,我没有什么可补充的。” 他说的越是无情无绪,越是让人觉得嘲讽。 钟远山拧眉,打量韩烈,面露沉凝之色,见状,朱锦华的表情一冷,正要继续说话。门外忽然传出吵嚷声。 管家匆匆忙忙地跑进来汇报:“外面有人闹着要见大少爷!” “大少爷”的称呼在钟宅里一般指的是钟文昊。 这边事情正进展至关键时刻,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钟文昊也不愿搭理,当即不耐地挥手:“让他走!我现在没空!” 他的话音尚未完全落下,便听外头有人忿忿接口:“那我就等到你有空!” 嗓音异常熟悉,佟羌羌刚在心里辨认出来人,一道身影突破钟家佣人的阻拦跨进厅堂里。 果然是安景宏!佟羌羌愣住。他怎么会找来这里? “你是……”钟文昊只觉眼前的人略微面熟,好像之前在哪见过。 安景宏一脸冰渣子地打量钟文昊,不答反问:“你就是钟文昊?” 钟文昊刚点了个头,脸上便重重挨了一拳,未及反应,安景宏已经扑过来拧住钟文昊的胳膊,将钟文昊整个人按倒在地,而安景宏就坐在钟文昊身上,一拳紧接一拳地砸落在钟文昊脸上:“混蛋!畜生!混蛋!畜生!……” “文昊!” “大少爷!” “哎哟喂,这又是闹哪一出?” “……” 几人再次一锅炸开来,叫喊的叫喊。拉人的拉人。兵荒马乱的,就如同不久之前钟文昊打佟羌羌的场面,只不过现在挨揍的那个人变成了钟文昊。 任凭别人怎么拖怎么拉,安景宏都好像定在了钟文昊身上,连掉落在地的眼镜都不管了,打红了眼一般,死活不松手。 佟羌羌从未料想,平日斯斯文文的安景宏会如此凶狠。她心里头已隐约猜出他出现在这里的原因——除了安鹿的事情。还有什么能够令他对从无交集的钟文昊大打出手?只是她不明白,安景宏为什么会找到钟宅?是侯伶最后松了口,还是安鹿自己…… 钟杰和管家合力之下,终是把安景宏从钟文昊身上拉离,反手扭住安景宏的胳膊把他扣住,安景宏的双腿却仍在蹬着要踢钟文昊。 朱锦华护在钟文昊身前,“你究竟是什么人?怎么私闯民宅还打人?!”扭头她就吩咐管家,“报警!快点去报警!” 佟羌羌心头一磕正要出声阻止。但听安景宏无畏无惧地说:“好啊!报警啊!我正好要告这个畜生强奸!我看看到时候警察是抓他还是抓我!” 一句话,瞬间压住嘈杂混乱的场面。 钟文昊应声抬头,目露惊恐:“你……你……”他连连后退,双腿一软,屁股墩地上:“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做的!” 朱锦华也从“强奸”一词猜测到安景宏的大致身份,尤其此刻钟文昊又做出如此反应,她骤然脸色大变。怎么会这样?那边的人怎么会突然跑到钟宅来闹? 不及深思,她果断命令管家:“还愣着干什么,快把这个人给我轰出去!快轰出去!” “等一下!”钟远山沉声制止。 朱锦华心下暗呼不妙,然而钟远山已兀自推着轮椅来到安景宏面前:“你刚刚说什么?” 安景宏挣扎了两下,钟远山示意钟杰放手,安景宏这才解了束缚,揉揉手,略微退后一步,旋即躬身,问候钟远山:“钟老先生。失礼了。” “你认识我?”钟远山上下打量安景宏。 “算是认识。”安景宏站直身子,不卑不亢地解释,“但整个荣城只有你们一个钟家,钟氏集团的名号又那么响,我自然知道您。” 钟远山颔首,对安景宏的彬彬有礼目露赞赏,不料安景宏的下一句话锋陡然转变:“然而我没想到,你们堂堂钟家,会养出钟文昊这样的畜生!” 钟远山的脸面顿时有点挂不住,忍下怒气问:“你这句话什么意思?不知道文昊到底做了什么事情,让你如此不屑我们钟家的家教?” “看来老先生您还不知情?”安景宏的目光越过钟远山,望向后面的钟文昊。见状,钟远山连头都没回,沉声便喊:“文昊。” 自安景宏出现起便忐忑不安的钟文昊当即缩了缩脖子,没动。朱锦华试图帮腔,“爸。你听我——” “你给我过来!”钟远山直接无视朱锦华,重重地拍轮椅的扶手。佟羌羌在想,过了今天,这个轮椅估计得散架了。 钟文昊终于挪了步子,却是未及他走到钟远山面前,安景宏趁着没人拦他,又对钟文昊出手挥拳。 钟远山的脸沉得几欲滴水,忍不住对安景宏硬了语气:“凡事都讲究一个理字。你再这样肆意动手,无论什么事情都没法好好解决!” “你跟我讲理,我妹妹又跟谁讲理?!”安景宏红着眼眶抬头,语气沉痛,“你孙子糟蹋了我妹妹,我妹妹一辈子就这样毁了!事情怎么都没法好好解决!” 之前钟远山是没听清楚,更是怀疑自己的耳朵,这一次的“糟蹋”就在自己面前说的,清晰异常,他的心思刚顿在这两字上,便听胡小庭似生怕众人没明白,惊讶地重复道:“哎哟喂,还真的是强奸?我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闭嘴!”钟杰真是恨不得扇胡小庭两个耳刮子。 “强……强奸……”钟远山终于被这个词正面袭击,脸色整个一青紫交错,倏然痛苦地捂上自己的胸口。 “爸!” “爷爷!” “快快快!爸的心脏病发了!” “药呢药呢!” “……” 场面再次因为钟远山的突然发病陷入混乱,朱锦华、钟杰和胡小庭七嘴八舌。连钟文昊也从地上爬起来,几人立马慌慌张张地钟远山推回他的房里。 佟羌羌也再当不了旁观者,紧随其后地要去看钟远山的情况,一抬头和尚滞留在厅里的安景宏打到了照面。安景宏这才看到佟羌羌的存在,不由愣怔:“羌羌?你怎么会在这里?” “师兄,我……”佟羌羌噎了噎,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那边再次被吓到的钟如宁暂时没人管,哭着跑过来抱住佟羌羌的腿:“小嫂嫂!宁宁害怕!宁宁害怕!” “小嫂嫂……?”安景宏在唇齐间重复。脸色当即变幻,“你和这家人是什么关系?” 佟羌羌抿抿唇,“师兄,我改天再和你解释。” 说完她有点落荒而逃地快步走去钟远山的房间——确实是落荒而逃。她如何开得了口,告诉安景宏,她其实是糟蹋了他妹妹的那个畜生的老婆? 一眼发现韩烈站在钟远山房间门口,佟羌羌的脚步霎时滞住。 他像个无关紧要的局外人似的,在看房间里的人忙里忙外,脸上既看不出紧张和担忧,不过也没其他什么特殊的表情。 大概是察觉到她的目光,他偏过头来,和她的视线胶着在一起。 眉毛下的那双眸子一如既往地深邃莫测。佟羌羌想起方才她和他一同被指控为奸夫淫妇,心中陡然一阵闷,低垂下眼帘,径直从他身旁穿过要往房间里走。 擦肩而过的瞬间,韩烈低声说:“呆会儿无论老爷子问你任何问题,你都不要再隐瞒,老老实实交代。” 佟羌羌抬眸,蹙眉。 屋里钟远山在这时悠悠转醒,张口就问:“刚刚那个人呢?” 问的是安景宏。 钟杰下意识地去看朱锦华,朱锦华试图安抚钟远山:“爸,你现在正犯着病,咱们先什么都不要管好不好?” “我还没进棺材呢!你不让我管要什么时候管!”钟远山厉声怼回朱锦华。 “爸……” “你给我让开!”钟远山拂开朱锦华的手,转而问管家。“刚刚那个人呢?” 管家硬着头皮回答:“还在厅里。” “把他带到我面前。”话落之后,钟远山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见大家似乎暂时都忘记了她和韩烈的事,佟羌羌便也暂时地当回透明人,默默地站在角落里。很快,安景宏就跟着管家一起进来了。 “钟老先生。不好意思,您还安好?”安景宏礼貌地问。 钟远山摆摆手停了咳嗽,看向安景宏,“我问你。你说你妹妹被文昊……糟蹋,是真的?” 安景宏的表情明显僵了一下,似是被这个问题刺到了耳朵,冷了冷脸:“您觉得这种事情能轻易拿出来开玩笑的吗?” “我明白了。”钟远山闭了闭眼,像是终于面对现实,但似乎也没有勇气多问细节。少顷,就听他对安景宏说:“对不起,接下来我们需要处理家事。我保证,你妹妹的事情,我老头子会给你一个满意的交代的。” 安景宏踌躇两秒,点头:“好,我等您给我交代。” 钟远山挥挥手,管家领着安景宏出去,临末了,安景宏的视线在佟羌羌身上一顿,表情沉凝。 随着管家和安景宏的离开,房间里只剩他们一家人。空气里像压着什么重物似的,沉沉得叫人心头十分不安。一时之间谁都不敢打破这份安静,都缄默地看着床上的钟远山。 钟远山捂着胸口,似在调解呼吸。少顷,他从床上坐直身子,两只浑浊的眼珠子骤然烁烁地瞪开,怒意飞上眉梢,沉声喝道:“给我跪下!” 钟文昊浑身一抖。几乎一瞬间“噗通”地膝盖磕地,没等钟远山问话,他便直摇头:“不是!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认错——” 钟远山立马又是一阵咳嗽,沉痛地看着钟文昊:“你竟然真的……咳咳咳咳……老二,给我拿鞭子来!我要打死这个混蛋!” “爸!”朱锦华扶着额头,恨铁不成钢地瞪钟文昊,只觉得头疼——他现在的状态完全是被安景宏的突然到来给吓到了,完全忘记了她曾经告诉过他的话! 朱锦华一直迫使自己冷静的心理,终于有点慌了。 今天的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她没料到亲子鉴定的结果会真的出问题,导致钟文昊直接冲回钟宅来质问佟羌羌时她阻止都来不及,只能顺着情势在老爷子面前把自己对韩烈的猜测全部抖出来。但其实她心里始终隐隐不安,毕竟钟文昊屁股后面的那个烂摊子还没收拾。 她原本都在心里打算好了,先集中精力震住韩烈和佟羌羌,事后再妥善处理那个被强奸的女人的事情,省得佟羌羌被逼急了之后胡说八道。结果佟羌羌的嘴巴暂时没出纰漏,人家倒是亲自找上门来了。 而且,偏偏是今天!偏偏是这个时候! 她必须想办法补救! 如是想着,朱锦华立马跟着钟文昊一起跪在钟远山面前,“爸,你不可以这样!你怎么就不能听文昊解释解释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这种事情还有什么好解释的!”钟远山顺手就把胡小庭递给他喝水的杯子丢出去,将将砸到钟文昊的身上,洒得他满身的水。 “还有你!”钟远山质问朱锦华,眉宇间跳跃着浓浓的恼怒和失望:“你是不是一直都知道你儿子干的好事?!” “是!”朱锦华梗直脖子承认,不顾钟远山的暴怒,护在钟文昊身前,“我和阿威就这么一个儿子!我不护着他谁能护着他!我这个做母亲的如何能够把自己唯一的儿子推出去!” 不知是因为提及了已故的钟家老大,还是因为朱锦华对护犊之心的坦诚,佟羌羌看到钟远山的神色竟然有一丝的犹豫和缓和。 却听朱锦华趁热打铁,在这时为钟文昊辩解:“是!文昊是有错!但是这个错难道不是由羌羌和韩烈造成的吗!” 038、里外不是人 大家的注意力一下被朱锦华成功地引回佟羌羌和韩烈身上。 朱锦华控诉:“爸,您该知道,无法生育对一个男人来讲是多么大的屈辱!若非那份错诊的体检报告,文昊何至于意志消沉借酒消愁?!” 这么一说,两件事情登时就扭在一处了。 佟羌羌的心微微下沉,预感不太好。 钟远山瞥了一眼佟羌羌和韩烈,眉头几欲拧成川字,却并不完全赞同朱锦华的话,“照你这么说,他强奸人家姑娘还有理了是吗?!” “不是。”朱锦华摇摇头,旋即反问,“爸,为什么一定要用‘强aa奸’这么难听的词来形容呢?” 钟远山一愣。 朱锦华直视钟远山:“谁都有偏袒之心。刚刚那人爱护自己的妹妹,自然把失态严重化,也把错责怪到文昊身上。可试问,男女欢爱之事,什么时候讲得清楚究竟是不情不愿还是半推半就!” “我问过文昊,那都是三个多月前的事情了。他一向洁身自好,那天他喝多了,醒来后发现自己和一个陌生的女人躺一块,他也是吓坏了。不过那女人当时没闹,所以文昊以为没什么,谁知道突然就重新蹦出来。” “况且我去医院看过那女人,分明好吃好睡的样子,没有一丁点的异样。难道就没有可能,是对方得知了文昊的身份后,前来趁机勒索呢?” 朱锦华越说越过分。佟羌羌则越听越气愤,忍不住出言为安景宏和安鹿辩驳:“不是这样的!” “你也知道这件事?”钟远山的目光应声就扫过来。 同样看过来的还有朱锦华和钟文昊,朱锦华似乎依然镇定,倒是钟文昊,神色间分明写满警告。 她当初答应他们的是不主动告破,可如今既然安景宏都自己找来钟宅了,她也就没有任何负担了吧?她忽然想起方才在门口,韩烈曾叮嘱她老老实实交代不要隐瞒。略一思量,佟羌羌站出来一步。点点头,“是,爷爷,我知道这件事。刚刚来的那个人叫安景宏,是我的师兄。他——” “佟羌羌,你根本不清楚事情的原委,不要胡说八道!”钟文昊恼羞成怒地打断她,言语间俨然有所威胁。 佟羌羌的手指攥紧衣摆:“是,我确实不清楚你到底是如何强迫安鹿的。但是我亲眼见到过安鹿的痛苦,我也很清楚,我师兄只是为了给自己的妹妹讨回公道,而不是恶意勒索。” 钟文昊立马又要说什么,朱锦华悄然按回了他,打了个稍安勿躁的眼色。旋即,她看向佟羌羌,表情凝上苦涩:“羌羌,原来你早知道这件事……” 佟羌羌一愣。 便见朱锦华苦涩的表情里又添了几分的失望:“你既然早知道这件事,却从来没告诉我,是为了等到这一天看我和文昊的笑话,再落井下石对吗?” “你……”佟羌羌的脸一下憋红,“明明是——” “爸!”朱锦华迅速用自己的声音盖住佟羌羌的声音,严肃起神色看回钟远山,“羌羌自己也说了,那人是她的师兄,也就是原本就相识之人。我现在怀疑那人会突然找上钟家,是羌羌指使的!” “噢,对了。还有!”朱锦华状似又想起了什么,神色间先是呈现不可思议,继而转为痛心疾首,“既然羌羌和韩烈暗通曲款,那么会不会连这件事,都是他们两人合伙给文昊下的套?!” 佟羌羌呆滞掉,不敢相信朱锦华又往她头上扣了顶屎盆子。她知道自己的这个婆婆向来很懂说话之道,但今日所见,才晓得她远比她所知道的要巧言得多,竟能将事实歪曲到如此地步! 然而所有人分明都更相信朱锦华。 或许他们也知道目前朱锦华所说全部都是她的个人猜测,可偏偏有照片和亲子鉴定报告的结果摆在那,任谁都会倾向朱锦华吧? “我今天真是开了眼界了,羌羌平时看起来比小绵羊还要柔弱,原来是只披着羊皮的白眼狼,枉钟家养了她这么多年。” 胡小庭的声音在众人皆默的寂静里显得突兀而刺耳。 佟羌羌浑身僵硬,任由无力感肆虐,任由水汽溢满自己的眼眶,她能做的只是摇头:“不是这样的……我根本没有……” 钟远山不辨喜怒地凝视佟羌羌半晌,突然说了句话,“我还没有老眼昏花,羌羌是我看着长大的,她是什么品性的孩子,我清楚得很,她绝对做不出这种事情。” 他这算是在维护佟羌羌了。佟羌羌心中涌出无限的感激,泪眼随之落下来。 朱锦华也在这时说了一句:“我也不太相信羌羌会做出这种事情。” 佟羌羌愣怔,不明白婆婆怎么刚泼完脏水,又来给她擦脸。 然而朱锦华的下一句话很快出来了:“所以,爸,这就要问问韩烈。问问他给羌羌下了什么迷魂汤,问问他,为什么要这样丧心病狂地陷害自己的侄子!” 终于,最后还是聚焦到了韩烈身上。 这个今日和她一样处于风口浪尖、成为众矢之的,却始终寡言少语的男人。 他的整个态度,可以看做为坦荡沉稳,却也可以看做为哑口无言。 照理说,无论他是无辜的,还是被揭露了真面目,事到如今都应该很难保持镇定才对啊?!佟羌羌是真的很难理解,他为何能够岿然不动?! 钟杰接口朱锦华,愤慨地质问韩烈:“三弟,你为什么要这样?” 没等韩烈有所反应,胡小庭先用大家都听得见的音量咕哝:“除了贪图钟家家业,还能有什么目的……” 钟远山目光闪烁地定在面无表情的韩烈身上,神色晦暗不明。 “爷爷,我所犯的错误,我自己会承担责任。无论今天的事情,您做出怎样的决断,我都听从安排,唯独一件事……”钟文昊猛然一个重重的响头磕在钟远山面前,“请允许我和羌羌离婚!” “文昊!”朱锦华没料到钟文昊会在这种时候提这件事,已然制止不及。 钟文昊似铁了心要趁机办了此事,不顾朱锦华的阻拦,跪得直挺挺的。 胡小庭见缝插针地说风凉话:“要换作我是男人,老婆给自己绿帽。孩子还不是自己的,这日子也是确实没法过下去。” 佟羌羌只觉又被迎头打了一棍,眼前有点晕,抚着小腹踉跄着后退。两三步后,后背邂逅一副胸膛。熟悉的气息溢入齐息,她脑神经紧绷,想起他们俩现在正是别人眼中的奸夫淫妇,急慌慌地想要避嫌地推开他。 但听韩烈在此时倏地轻嗤一声,朝钟文昊开口:“恭喜你即将得偿所愿。顺利摆脱你爷爷给你安排的媳妇儿。” 钟文昊的脸霎时一青。 朱锦华隐约猜测到韩烈要说什么,脸色微变——韩烈是知道他们夫妻俩感情不和,还是知道文昊在外面养女人? 然而钟远山已然注意到韩烈言语间的讥嘲和鄙视,不由愣怔:“什么意思?” “爸——” “没什么特别的意思。”韩烈抢先一步,有意无意地瞥了朱锦华一眼,却并未做出解释,反而更显别有意味。 旋即他也没给钟远山继续追问的时间,转口道:“爸,既然刚刚在书房你也已经同意我把匹隆岛开发案的事宜提前交至文昊手中。那么我在钟氏的任务彻底了结,副总一职对我来讲便没有任何意义了,不必劳烦董事会白白票选,从今天起我就卸职。” “至于我和朋友的公司新研发出的云化软件,既然我已经答应您在正式上市前投入钟氏旗下的酒店优先试用,就不会因为我不在钟氏任职了就反悔,您事后找个合适的人选来跟进就好。” “还有10%股份的事情,”韩烈只是稍微在此处顿了一下,其他人已然因为这个巨大的数字而变色。他的唇角抿出似有若无的笑意,才继续对钟远山道:“目前这情况看来,我的坚持果然是正确的。” 因为他没说明白,胡小庭大惊之下脱口就问:“你拿了10%的股份?!” 语气着急得很,就像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被别人抢走了似的。 钟远山表情立刻沉下来。 见状,韩烈的眸底划过微不可见的嘲弄,向钟远山道别:“爸,如果没有其他事情,我就先走了。” 言毕,他握住佟羌羌的手。拉着她一起往外去。 佟羌羌整个人霎时懵逼了,不明白韩烈这玩的是哪一出。他要走就走,带上她做什么? “你给我站住!”没两秒,钟远山就厉声喊韩烈。 韩烈的身形一滞,扭回头,颇为冷淡地看着钟远山:“您还有什么吩咐?” 钟远山显然被他的态度激怒,胸口剧烈地起伏。 胡小庭阴阳怪调地添柴加火:“哟,三弟,你把家里搅得一团乱。老爷子都气成这样,你一句解释都没有,还想带着人轻轻松松地走掉?” “所有的故事你们不是都已经听大嫂讲完了吗?我解释不解释,又有什么区别?”韩烈笑着扬了扬佟羌羌的手,“你们不是说我和她有私情吗?大嫂不是说她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吗?在你们眼中她不是我的人吗?文昊不是要和她离婚了吗?那我为什么不能带她走?” 连续七个反问,胡小庭一时噎住。 朱锦华倒是依旧冷静:“你以为你故意这样耍横,就能证明你是青白的了吗?” 韩烈冷冷一呵:“我现在无论做什么,大嫂都能说出一个治我的罪名。” “韩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装无辜的小伎俩!” “那么你想我怎样?”韩烈敛起表情。深邃的眸底瞬间冷寒:“大嫂你没忘记吧,你不也才说过,我姓韩不姓钟!你们钟家的门我一点都不想进!你们钟家的财产我也不会觊觎一分一毫!” 朱锦华抖了抖手指:“你以为你摆出一副谦让的姿态就能掩盖住你的野心吗?!” “都给我闭嘴!”钟远山暴怒,吼完后就捂着胸口猛咳。 “爸,您顺着气!您顺着气!” “让开!”钟远山拂开胡小庭的手,指着胡小庭的齐尖,“我告诉你!那10%的股份本来就是属于老三的!是当年我亲手给他母亲的!那是我欠他们母子俩的!你们谁都别想动!” 钟杰连忙上前把胡小庭从钟远山的手指底下拉离:“爸,我们没有——”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存的什么心思!”钟远山直接截断钟杰的话,环视几人一圈,“你们是非逼着我在闭眼前都无法一家团聚吗?!” “爸!”“爷爷!” 朱锦华、钟杰、胡小庭和钟文昊脸色齐变。 钟远山铁青着脸,喘了好几口气,紧接着目光闪烁地盯着韩烈面无表情的脸,恍恍惚惚中,感觉像极了三十多年前的一幕。那个女人在面对所有指向她的控诉的时候,也是这样的一副表情。用这样的一副表情告诉他,孩子不是他的。 他当时是什么反应来着?对了,他当时也是这样生气,更是被她的态度冲昏了头脑。只以为自己为她作出的牺牲、付出的一切全部都是一场笑话。然后隔天,她就从他的生活中彻底消失了踪迹。 他心里清楚,他们都质疑他为什么不验明韩烈的身份就让他认祖归宗了。可是他们不明白,韩烈身上有她太重太重的印记,他当年已经因为多疑而错失了她,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愿意再羞辱她一次。 可是,文昊的事情…… 思绪飘忽半晌,心里头依旧没个决断。活到这把年纪,钟远山自认为对这些儿孙都看得透透的。然而今天所发生的一切,却令他感到久违的无力感。 恭谨的长媳,温顺的孙媳,宽厚的长孙,沉稳的幺子。 一个个的背后,是否都藏着另外一番不为人知的真面目? “羌羌。”钟远山最终把目光投注在佟羌羌身上。 佟羌羌怔了怔,对视上掩盖不住龙钟之态的钟远山,“爷爷……” “爷爷现在只问你一句话。”钟远山眼眸锐利,“你和你小叔之间。到底有没有做出苟——” “没有!”未等钟远山问完,佟羌羌当先斩钉截铁地回答,眼神坚定,面容坦然。 这边,韩烈的唇边几不可见地划过一抹意味不明的轻弧。 那边,钟远山面色缓和,“爷爷知道了。” “爷爷!”钟文昊当即跳脚,“你怎么——” “我还没有老糊涂!用不着你来教我怎么判断!”钟远山十分不悦,“你们谁也不用再说了。今天的所有事情,我自会让人仔仔细细地查清楚!到时候谁是谁非,一目了然!” “不过,”钟远山眯眼看钟文昊,“你糟蹋了人家女孩子的事,是怎样都得先给人家一个交待的!” 钟文昊的表情霎时僵住。 朱锦华深知这件事在最后关头还是被韩烈掰回去一点,但自己确实已尽了最大的努力,老爷子此时摆出的态度也已经无法再动摇。况且老爷子提醒得也没错,外部矛盾得先了结,以绝后患!于是她适时站出来:“爸,文昊闯下的祸,由我这个当母亲的亲自来处理。” 钟远山未应和,转而唤了钟杰:“老二,文昊的这件腌臜事如果有半点风声透露到媒体的那里,我为你是问!” 钟杰接下任务,却是喜忧堪半——喜的自然是钟远山这句话等于给了他把控集团公关团队的权力,忧的是,文昊这一次捅下的篓子是真的棘手。 “老三。”钟远山在这时才唤了岿然如山的韩烈,“我会让人把事情查清楚的。不是你做的,不会冤枉你,你也别先自己揽肩上。” 朱锦华闻言轻蹙眉头——老爷子这话,怎么听都是袒护韩烈的意思。 韩烈倒是仍旧一副八风不动的态度。 “羌羌,你……”终于轮到佟羌羌了,钟远山却像是遇到了难题,沉凝着滞住。 察觉钟远山视线的位置,佟羌羌局促不安地抬起掌心覆在自己的小腹上。小脸发白——她猛然发现,闹到最后,里外不是人的成了她。她的孩子,究竟是…… 就是在这个时候,钟远山房间的门被人从外面推进来。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钟如臻狐疑地站在门口,把所有人都扫了一遍,依靠着门框,轻笑着问,“人聚得这么齐,开什么大会呢?” 旋即她的目光落在显然孤立一人的佟羌羌身上,勾了勾唇:“还是说在开批斗大会?钟家小曾孙的母亲看起来犯了大事?” 钟如臻的说话方式一如既往地讽刺满满,而她无意间的“钟家小曾孙”一次,又恰恰戳中了厉害之处,几人的神色皆变了变,气氛异常古怪。 跟在钟如臻身后的罗世彦察觉到不对劲,低声说:“我们回去客厅,坐着等。” 钟如臻直接忽略罗世彦,似生怕事不够,哪里古怪偏往哪里凑:“我刚刚听管家说什么有外人来闹事,把爷爷气得心脏病都犯了?我看爷爷现在不是好好的吗?怎么你们的表情都好像哭丧似的?” “如臻!怎么说话的!”钟杰忍不住教训自己的女儿。 钟如臻毫不给面子地白他一眼:“你的宝贝儿子和宝贝女儿在外头,要训训他们去。我算哪根葱?哪里值得您动肝火啊。” 被自己的女儿堵成这样,也是没谁了。钟杰气得几乎要冒烟,胡小庭不客气地质问:“你今天又跑回来做什么?!” “是我让如臻回来的。”钟远山沉沉地接话。 胡小庭一愣。 钟如臻如同得到钟远山的撑腰似的,目露得意,然后问:“不是说给那两个小鬼过生日吗?” 经提醒,胡小庭哎哟一声叫不好,本想跑出去看看俩孩子的情况。但一瞅大家谁都没动,她又马上止步。 临时闹出这些乌七八糟的事,钟远山瞅着大家的神色估计也是没心情了,且他自己也是心累得很,干脆发话:“不过了。刚刚交代的事情,你们该干嘛就去干嘛。” 佟羌羌尚白着脸立于原地。 钟远山扫一眼她,再扫一眼钟如臻,心里对佟羌羌的安置终于有了主意。 “如臻,羌羌先安排在你那里住几天。” 现在事情尚未水落石出。肯定是不能直接让她跟着韩烈走的,否则韩烈不得坐实了通奸自己侄媳的罪名?他是绝对不允许韩烈的声誉受损的。可是,若是让她留在钟宅,一家人每天看着她的那肚子,也怪难受的。不如暂时眼不见为净…… 钟远山怕佟羌羌心里头不舒服,安抚她道:“家里现在太乱,你养胎要紧,等事情解决了,再接你回来。” 闻言,佟羌羌攥了攥手指,肩膀慢慢跨下去,心底深处漫上来成片的冰凛和讥嘲。 钟如臻挑眉,斜眼睨一眼低垂着脑袋的佟羌羌,“她现在不是钟家的宝贝吗?怎么突然容不下她了?你们变脸变得真快,她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 冷不丁的,她又是不经意刺中厉害之处,连钟远山都不高兴她的讲话方式了,揪起眉头,张了张嘴。话没出口,钟如臻先耸肩,“得得得,住我那就住我那。不问也罢,反正终归都是些伤人心脾的糟心事。” “既然不过劳什子生日了,我也不必继续留在这里碍某些人的眼了。先走了。”钟如臻说着,用下巴示意佟羌羌。 佟羌羌只朝钟远山躬了躬身,急匆匆地就跟出去了。 “我也先走了。”韩烈的口吻有些冷漠。钟远山动了动唇瓣,本想让他先留下来一会儿。可韩烈似乎一点都不愿意再继续呆着,看也没再看他们就走出门。 钟远山半是无奈半是疲倦地揉了揉眉心,挥挥手:“你们也都先散了吧……” “是……” 剩余的四人齐齐走出房间。生日宴没了,胡小庭急着去哄俩孩子,钟杰心思着等过当口再来细问钟文昊的事,便也走了。 “妈,”钟文昊唤朱锦华,问:“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039、茫然 朱锦华眉头轻拧,沉吟不语。 不晓得是不是她紧绷的神经尚未完全松弛,现在再细细去回顾方才的事情,她隐约感觉一切都太顺利了。顺利地揣度佟羌羌和韩烈之间存在私情,顺利地揭露韩烈对钟家的野心和阴谋,并顺利地将文昊所犯过错的责任分担到了那两人的头上。 最后关头她察觉到了,若非她过于心急,态度不小心展露得咄咄逼人,也不会反衬出韩烈的弱势一筹,那么或许当时老爷子的心也不至于往韩烈那边偏过去了。 包括什么移交项目、卸职和股份等等,那么恰到好处又云淡风轻地提及,更显得韩烈对钟家毫无异心,也难怪老爷子会大发雷霆地指着胡小庭的鼻子骂人。 而韩烈的表现,确实风波不动得令人难以置信。朱锦华甚至都怀疑,是否是她自己有被害妄想症,在单方面地恶意揣测韩烈心怀不轨。 不,不,不。她宁愿相信是韩烈的演技太好,城府太深了。 这个三弟,还真是不容小觑。接下来的路,她更得帮着文昊步步为营了。 “妈,你发什么愣?你到底听到我说话没有?”钟文昊焦躁的声音拉回她的思绪,朱锦华看着钟文昊,秋后算账:“谁让你在你爷爷面前提要和羌羌离婚的?!” 钟文昊不理解朱锦华的怒气为何而来,辩驳道:“佟羌羌都那样了,我要和她离婚不是合情合理的吗?” “你没听到当时说的话吗?‘恭喜你得偿所愿’啊!”朱锦华光火,“我问你,他到底都还知道你哪些事?” 经提醒,钟文昊回忆起那个细节,确实也有些后怕。如实相告:“我也不确定他到底知道多少。我和侯伶去酒店开房貌似被他撞见过一次。他还拿这件事敲过我警钟。”他咬牙,“但是佟羌羌那个贱人向他告过什么状,我就不清楚了!” 朱锦华思索片刻,问:“你老老实实告诉我,除了那个叫什么侯伶的,你在外面还有哪些女人?” “没有了,就她一个。” 朱锦华目露狐疑,似有些不相信。 钟文昊面红耳赤:“我又不是种马!” 朱锦华嘀咕:“看来那个侯伶还有些手段,能把你栓这么牢。要是羌羌也能——”说到一半,她自己也认为现如今已不适合再提起佟羌羌。咽了话,交代钟文昊,“事情未尘埃落定前,你不许再提离婚。” “可——” “这个问题不该由你来挑起。”朱锦华知道钟文昊要问什么,打断他,半是解释半是安抚,“你放心。既然羌羌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你的,你爷爷不可能还硬把她和你绑在一起。毕竟钟家孙长媳的位置不能被一个不干不净的女人霸占。他自会帮你打算的,没见刚刚羌羌都被打发去了你大姐那儿吗?你再忍忍,很快会解决的。” “你现在需要做的是把外头的女人调教安分了。别被韩烈抓到切实的把柄,拿这事揪你的尾巴。” 钟文昊感觉自己的思路被朱锦华理得清清楚楚,忙不迭点头。旋即问,“那……那个女人呢?” “那个女人——”脑中在这时闪过一件事,朱锦华蓦地抓住钟文昊的手,紧张地问:“你前几天是不是告诉过我,那个女人要做引产?” “是啊。”钟文昊刚一点头,朱锦华脸色微变,“不行!那个孩子现在必须留下来!” *** 佟羌羌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是恍惚的。 她浑浑噩噩地跟在钟如臻身后走出钟宅。临近中午,太阳挂在半空,明晃晃的,却一点都没有给她温暖的感觉。罗世彦为她打开后座的车门,她有气无力地说了句“谢谢姐夫”,上车的时候险些绊了一跤,幸亏只是扑到椅座上,没有出事。 坐稳后,她抬头,看到韩烈也走了出来。透过车窗,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对视上他沉黑如深湖的眸子,佟羌羌下意识地摁紧自己的小腹。 钟如臻走了过去。和韩烈站在路边交谈,大概是在询问方才钟宅里发生的事情。佟羌羌低垂下眼帘,把车窗关上。 少顷,钟如臻重新走回来,坐上副驾驶座,扭头瞥了佟羌羌一眼。佟羌羌知道自己并没有任何的过错,可钟如臻这一眼,让她有种被扒光了衣服的羞耻感。她以为照钟如臻的性格,会调侃些什么,然而钟如臻没有,只是吩咐罗世彦开车。 一路上,钟如臻当做佟羌羌不存在似的,和罗世彦如日常般瞎唠嗑。佟羌羌渐渐轻松,心中感激钟如臻给她的尊严留了最后一块自由的空间。 到了他们的住处,钟如臻直接窝进沙发里,搂了只靠枕在肚子上,边揉着她自己酸胀的小腿,随手给佟羌羌指了指客卧:“你就住那个房间吧。” 佟羌羌点点头,径直就朝客卧走。背后传出钟如臻的声音,在告诉罗世彦午饭想吃的菜式,语气颇为颐指气使,但罗世彦仍旧温温和和地应和,未闻半丝的不悦。 佟羌羌淡淡地笑了一下,关上门,将自己单独隔绝在房间里,走到床边,坐下,眼睛盯着虚空,脑袋放空,半晌没动。 不知过了多久,听到叩门声,佟羌羌才晃回神,急匆匆走过去开门。 “你再不应门,我都要以为你在这里面想不开了。”钟如臻挑着张冷脸睨她,“我告诉你,如果你有要做傻事的念头,赶紧出门左拐,谢谢,本姑奶奶可不愿意再伺候你了。” 佟羌羌被说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不是。不好意思,如臻姐,我刚刚没听见。” 钟如臻翻了个白眼,把一个家庭医药箱塞给佟羌羌,语气缓和不少:“自己照镜子擦药,我闻不得药味,帮不了你。” 佟羌羌吶吶抱着药箱:“谢谢。” 钟如臻双手抱臂,勾着薄薄的嘴唇问:“钟文昊弄的?” 佟羌羌也不晓得自个儿是什么心理,竟然笑了一下。 钟如臻整个看她的眼光霎时就变得像看神经病一样:“你被打傻了吧?” 佟羌羌收住自己莫名其妙的笑容。 “烂人一个。”钟如臻张嘴就骂,然后鄙视地看佟羌羌,“你也真够窝囊的,活该被大伯母牵着鼻子走,说你什么就是什么。” 佟羌羌抿抿唇。她倒是有点好奇,韩烈是怎么告诉钟如臻的。显然,听钟如臻的口气,是偏向她和韩烈的这边的。噢,不,不对,或许准确来讲,是偏向韩烈的。或者说,偏向所有钟家权威的对立面? 她半晌没吭声。神色又是一片神游的模样。钟如臻皱眉盯了她一会儿,有种被忽视的不痛快,没好气地说:“收拾利落了就出来吃饭,我可不想平白担个虐待孕妇的罪名。” 当时被又抓又掐,确实疼得厉害,后来紧接着就被一连串地指控,佟羌羌也顾及不到身上的伤,现在照了镜子,才发现自己比想象得还要狼狈。 左边脸颊不知何时肿起来一大块,五指印赫然。还有一道细细的划痕,估计是照片的边角刮到的。怪不得她总是一讲话就觉得脸疼。佟羌羌把药膏挤在棉花棒上,再小心翼翼地涂抹,慢慢地清凉一片,舒服多了。 脖子上的掐痕就更……她已不知该如何形容。至今她都能回想起濒临窒息的恐慌。那一刻,钟文昊是真的抱有掐死她的心理的…… 走出去客厅的时候,钟如臻和罗世彦小两口已经在吃饭。钟如臻正在嫌弃汤的味道太淡,罗世彦端回去厨房重新调味,率先看到佟羌羌,温温地笑着提醒她:“饭给你盛好了。碗筷也有,快去吃,别饿着了。” “谢谢。”佟羌羌道着谢,根据饭碗摆放的位置,在钟如臻的对面坐下。钟如臻单手驻着下巴,瞟了瞟佟羌羌擦过药的脸,冷不丁提议:“要不你下午去医院验伤拍片,然后上警局告钟文昊家暴。” 佟羌羌:“……” 钟如臻讥嘲:“算我白说。估计你也没那胆量。只会忍气吞声。” 佟羌羌垂下眼帘,遮掩眸底的情绪,淡淡道:“他说要和我离婚。” 钟如臻略一顿:“爷爷同意了?” “爷爷还没表态。”佟羌羌摇头,不过其实她对钟远山会做怎样的选择,多少心里有数。毕竟一起生活了十多年,她对钟家人的了解还是有的。 “恭喜你,可以脱离苦海了。”钟如臻再次讥嘲,随即问:“你该不会不想离吧?” 佟羌羌微微一愣,下意识地蜷起手指,覆上小腹。 钟如臻注意到她的这个小举动,眉头轻微地蹙了蹙,恰好罗世彦在此时回到餐桌上,便把原本要问的话暂且咽下去。 午饭过后。罗世彦又包揽了洗碗的责任,一再拒绝佟羌羌要帮忙的好意。钟如臻自然是理所当然地窝沙发上看电视,咧嘴笑得欢乐。 佟羌羌没什么事情做,也不愿意给他们二人当电灯泡,兀自回了房间。 可回了房间,她依旧没什么事情做。 午后的风从窗外吹进来,拂动窗帘,拂到她的脸上,细碎的头发撩得她的面颊微微发痒。 佟羌羌突然趴进被子里,很久没有起来。 大概是太累了。后来不知不觉就给睡过去了。 睡梦中,感觉在震动。震了好几次,每一次都震得很久。但是她的眼皮子太沉了,挣扎了好久,总算睁开来。 窗外的天已经黑了,佟羌羌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找了好一会儿,才在床底下的地毯上找到,然后看到上面显示了5通的未接电话,全部来自安景宏。 他从来没有这么着急的给她打电话。佟羌羌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连忙给安景宏回电话。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那边的背景很嘈杂,安景宏气喘吁吁,一开口就直奔主题:“小鹿不见了!我现在找不到她人!” 佟羌羌心头猛地咯噔:“怎么回事?” “都怪我!我以出院诱惑她,骗她做完最后一项重要检查就可以回家。结果进手术室前,她察觉到不对劲,挣脱开医生和护士跑掉了!” 佟羌羌听得有些糊涂:“手术室?她干嘛进手术室?” 安景宏踯躅了两秒,回道:“引产手术。” 佟羌羌霎时愣怔:“你……” “别觉得我残忍。”安景宏苦笑,“羌羌,小鹿才19岁,她的人生还很长,这个孩子于她而言只会是痛苦,只会是累赘。反正她现在记不得自己那个混蛋糟蹋过,我何必还要告诉她怀孕的事情?我无法帮她分担灾难,但我一定要为她做出这个决定。处理掉这个孽种,她才能继续她接下来的生活。” “师兄……”佟羌羌捂住发闷的胸口,“你现在在哪里?我马上过去帮你一起找人!” 佟羌羌挂完电话马上出房间,客厅里没看到钟如臻,倒是厨房里的罗世彦探出脑袋来,诧异地询问:“快要吃晚饭了。你这是要上哪?” “姐夫,我朋友有点事,我得过去搭把手,你帮我和如臻姐打声招呼!”佟羌羌等不及他的反应,说完就匆匆忙忙出了门,前去人民广场和安景宏汇合。 不想,侯伶也在。 安景宏正面红耳赤地与她争辩该往哪里找人,侯伶双手抱臂地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转眼发现佟羌羌的身影,略微一怔,随即冲安景宏哧一声,“原来你还另外找了帮手。行,正好,三个方向,三人每人负责一个方向。” “羌羌。”安景宏扭过头来,瞬间收敛戾气,对她头上遮盖的头巾愣了愣,但顾不得多问,思忖数秒,驳回侯伶的提议:“我和羌羌一起找。她一个人我不放心。” 侯伶耸耸肩表示无所谓:“随便你。反正是你的妹妹。你爱怎么找怎么找。” 佟羌羌微拧着眉:“不用了师兄,我们三个人分开来,比较节省时间。现在找小鹿要紧。” 安景宏略一沉吟,心中毕竟牵挂着安鹿,终是同意,“好,那我们分开。你往东边沿着思明路找,那边安全点。有任何事情随时电话联系!” 佟羌羌慎重地点点头,三人立马分头行动起来。 思明路方向基本是一条路下去直接贯穿,分叉路极少。且沿边的规划很齐整,都是公园、景区和游乐场。这个时间点,景区都不再允许游客进入,所以佟羌羌想进去找也没法找。 而公园到了晚上往往比白天还要热闹,大爷大妈跳广场舞,情侣散步遛狗,小孩溜冰追打,人多而杂,佟羌羌费了好大一番功夫穿行期间,拿着安景宏发给她的照片到处询问。 且先前的电量就没满格,不久之后就提醒电量不足百分之二十。安景宏那边没有来消息,估摸着也是还没找到人。佟羌羌担心呆会儿要紧的时候联系不上人,穿过公园到游乐场时,看到便民服务处提供免费充电站,就暂时歇了一歇,给快速充个点。 游乐场灯火通明,热闹非凡,漂亮的摩天轮,五颜六色的卡通气球,手牵手的小情侣。跟在爸妈身边叽叽喳喳的小朋友。不远处的旋转木马,披着五彩的光芒,伴着轻快的乐曲,欢腾地旋转,坐在上面的人发出阵阵笑声,欢乐而幸福。 佟羌羌默然无声地坐在长椅上,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出神地看着别人的快乐,听着别人的笑声。 然后,上午所发生的事情在这时一咕噜涌出来。面前的一切本该是久违的美好。可灼得她的眼睛生疼,辛酸和委屈淹没她空白许久的脑袋,她的心里难受得发紧,抚上小腹,眸眶内渐渐氤氲出湿热。 她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突然之间,她期盼已久的孩子不属于自己的丈夫,婆婆竭尽所能地污蔑她,小叔成了她的奸夫,连爷爷都失望地质疑她。 一方面,她打心眼里清楚钟家每个人对她的态度并未真正将她当作亲人,尤其这段的所见所闻所感之后,她更清楚了钟文昊并非她的良宿,所以在钟文昊向钟远山提出要和她离婚的那一刻,她的内心深处首先涌上来的感受是解脱。连她自己都十分诧异。 可是,另一方面,那场大火之后,从她一睁眼,她面对的就是父亲的过世和钟家对她怜悯的收留,十多年了,她的生活除了钟家还是钟家。她很迷茫,如果离开了钟家,她可以去哪里,如果和钟文昊离婚,她又可以做什么? 最令她感到无助的是,她肚子里怀着的这个莫名其妙的孩子…… “小姐,一个人啊?”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佟羌羌的思绪。 佟羌羌凝睛,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身周多了好几个人,看起来流里流气的,目光猥琐地打量她。团团将她包围。 “这么孤单?要不要我们哥几个好好陪陪你呢?保证你今晚又high又爽,从此不再寂寞空虚冷!”其中一个男人边说着,边对她伸出咸猪手,目标直指她的脸。 佟羌羌当即从长椅上站起,快速地避开对方的手,“你们走开!我要报警了!” 那男人却一点都不惧怕佟羌羌的威胁,露出一口令人泛呕的黑黄牙齐,嘿嘿地笑:“好啊,你报警啊,我们哥几个不久之前刚从警察局里出来。还挺怀念里面的生活。来啊,你再送我们进去啊~” 佟羌羌后退两步,深知这些流氓和混混不好惹,要对付他们,必须得靠别人的帮忙!幸亏,幸亏这里是游乐园,周围人来人往的! 她忙不迭朝四周张望,试图求救。 然而,身边经过的人似乎都不太愿意无端惹事,明明都看见她正被他们为难,竟然都远远地躲开。 佟羌羌心里头开始慌张了,“大妈!请你帮——” 没等她喊完,两三个小流氓就转身看向四周的人,手叉着腰恶声恶气地问:“看什么看!都给我让开!怎么?要和哥几个一起玩吗?” 转瞬间,周围仅剩的几个路人也全都散开了。 而另外两三个小流氓则朝佟羌羌围拢靠近,贼笑兮兮地打量上下打量佟羌羌。 佟羌羌一个紧张,只能下意识地大吼:“你们走开!走开!” 她伸手想要推开围在她面前的人,可是几个流氓的动作更快,反手就揪住她的手臂,“哟,妹纸,哥几个在这呢,还想上哪儿啊?” 对方揪着她,将她推坐回长椅,然后就往佟羌羌身上压。佟羌羌心慌意乱地横开手臂抵在胸前:“滚开!滚开!你们想干什么!” “你说哥哥想让什么?啧啧啧,瞧你一个人这么寂寞,哥看着都心疼。怎么,是被男朋友甩了吗?没关系,今晚哥哥好好陪你,让你飘飘欲仙地忘记那个臭男人~”他说话的口气悉数喷在佟羌羌的脸上。一股恶臭味,让她觉得恶心想吐。 心里的恐惧迅速加强,佟羌羌一边推搡一边叫喊:“滚开!滚开!” “一会儿你就舍不得我滚了~” 身边那些正在看的人哄然大笑,边笑着,目光边在佟羌羌身上肆意地流连。 她身上的男人往揽住佟羌羌的腰,佟羌羌脸上凑:“哟呵,这腰肢可真纤细,一会儿做起来,哥哥真怕把你给折了。” 淫秽的话语肮脏地难以入耳,佟羌羌小心翼翼地护着自己的肚子,一股力气聚在手上就狠狠地朝那男人甩过去一记耳光。 那男人没料到看似柔弱的佟羌羌会突然出手,一时间松开了她腰间的手。 佟羌羌瞅准机会,迅捷地推了他一把,起身就朝外围冲。 然而没跑出几步,头上骤然一阵疼痛,正是被人从后面扯住了头发。 “死三八!给脸不要脸!”咬牙切齐的怒声随之而来。对方手上的力道更是加重,好像要把她的整副头皮都扯下来似的。 佟羌羌本能地去抓他的手,可她的力气哪里敌得过对方,一下就被拖回到长椅上。 下一瞬,对方的身体便压了下来,臭得像污水沟的嘴逼向她的脸。 佟羌羌剧烈挣扎着,前所未有的恐惧袭上心头。 040、问 正当仓皇之际,只听突然有人大喊:“住手!混蛋王八羔子!” 这声音熟悉得很,佟羌羌心头一震,眼前仿若有万丈光芒闪过。 是麦修泽?! 包围在四周的两三个流氓立马走了上去,“识相点就别多管闲事——” “砰”一声,说话的男人未讲完,脸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拳。接着又是一拳,男人直接倒地,其他几个见了连忙冲上去,没得施展开拳脚,腹部便各挨上两拳。 佟羌羌只听见搏斗的肉钝声,却看不见战况,尤其她身上的这个,竟然还没有打算停手。情急之下,佟羌羌的手指抓上他的脸,顾不得后果的,能使上多大的力就使多大的力。 就是在这个时候,一道熟悉的身影三步并作两步跨到长椅旁来,一把揪起压在她身上的流氓。坚硬如铁的拳头快速落在流氓的脸上、腹部,最后是扯在佟羌羌衣服上的那只手。 “咔嚓”,骨头断裂的脆响。 那流氓痛苦地哀嚎一声,捂住变形的手背倒在地上打滚。 “爷爷的地盘你们也敢乱来?!”另一边的麦修泽跑过来,猛踹了地上打滚的几人,然后问佟羌羌,“小侄媳,你怎样?” 佟羌羌瑟瑟发抖,掌心覆着自己的小腹,用摇头来回答麦修泽,继而讷讷注视麦修泽身旁的韩烈。 他面无表情,嘴角抿出冷峻的线条。目光冷肃地盯住她。想起他方才动手打人时出手的狠绝,佟羌羌莫名打了个激灵,战战兢兢地唤:“小、小叔。” 韩烈眸色微深,倏然跨步到她面前,脱下身上的外衣裹住她,携着他的熨烫体温霎时温暖了上来,佟羌羌愣神的脑袋渐渐缓回感知。 韩烈紧接着一声不吭地把她从长椅上打横抱起,径直往游乐场门口走。佟羌羌下意识地抓住他的手臂,有些惊慌地抬眸。 跳入眼中的是他线条利落的下下颔,此刻绷得紧紧的。像山般坚毅。她靠在他的胸膛,闻着他属于他的气息,余悸未定的心瞬觉安稳。 脑中却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佟羌羌心里头一敲,不自在地扭动身子:“小、小叔……你放我下来,我自己可以走。” “怎么?我身上有针扎你?”头顶传来他因不悦而失温的声音。 佟羌羌滞住,对上韩烈垂落下来看她的目光。 游乐场里的灯光迎着他冰凛的黑眸跳跃。 她敛了敛眼皮,低着嗓音解释说:“我们这样被别人看到会误会的……” “我们怎样?别人是指谁?误会什么?”韩烈连续三个反问,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佟羌羌哑口。他明明懂得她的意思的。 “要误会的人已经误会了,现在避嫌你觉得有意义吗?”韩烈的眼睛愈发沉黑,说这话时,语气轻嘲。仍旧没有把她放下,我行我素地继续步伐。 佟羌羌再次抬睑,盯着他干净菲薄的唇,踌躇两秒,终是把话咽下喉咙。 他的那辆银色路虎就停在路边。韩烈把她放在副驾驶座上,麦修泽从后头跟上来问:“那些人要怎么处理你还没说。” 韩烈帮佟羌羌关好车门,瞥了麦修泽一眼:“你不是比我懂规矩?” 他的口吻分明淡淡,但佟羌羌却从他的眼里看到了少见的凉,不禁有点好奇到底是什么规矩。麦修泽倒是一副了然的模样,表情跃跃欲试,“那帮臭小子最近正好闲得发慌。” 说完他就去打电话。 韩烈没再理麦修泽,绕到驾驶座上,发动车子。麦修泽听闻动静连忙回头:“喂喂喂!你干嘛?别走啊!喂!我还没上车!” 佟羌羌瞄着倒后镜里追在车后奔跑的麦修泽,弱弱地问:“我们不等麦总吗?” 韩烈看也不看她,掀着嘴皮子反问:“他上车了,谁善后?” “……”佟羌羌舔了舔唇,忽然一拍脑袋,侧身抓住他的衣袖,“不行。小叔,我得回去!我刚刚是在找人!我还没和我师兄联系!” “麦修泽已经发动人在帮忙找了。” “你知道?”佟羌羌微愣,费解:“你怎么知道?” 韩烈这才瞍过来一眼,眼眸深幽,语气愠然:“你先管好你自己。” 佟羌羌耸拉下眼皮,攥紧披在自己身上的他的外套,暂且压下所有的困惑,不再吭声。 不久之后,车子停住,佟羌羌抬头,发现是韩烈所在公寓的小区,又愣了愣。韩烈已当先下车,皱眉望着一动不动的她:“等着我再抱你上楼?” 佟羌羌连忙摇头解安全带,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支支吾吾地提醒:“我现在住在如臻姐家。” 韩烈轻描淡写地说:“如臻说你太不听话,已经拒绝对你的收留。” 佟羌羌错愕。 韩烈迈着长腿走进电梯,抱臂一站,看着她,“你也可以选择回钟宅。” 佟羌羌默然,顷刻之后,眼瞅着电梯门缓缓地要关上,她连忙抬臂摁住,然后走进去,糯糯道谢:“叨扰小叔了……” 到了19楼a座,韩烈刷了自己的指纹,准备推门进去时不晓得想起了什么,略微一滞,重新关上门,在门禁锁上一通按之后,眼神示意佟羌羌。 佟羌羌没看懂他的意思,韩烈倏地握住她的手,抓出她的右手大拇指,往指纹识别器上一摁。少顷,在机器提示再一次时,他抓着她的手离开一小段距离,重新摁一遍。待机器提示成功,他才松开她的手指,说:“试试。” 佟羌羌的思绪尚在方才他掌心的熨烫和指腹的触感上盘旋,闻言连忙回神,急匆匆地“嘀”了一下。 “行了。”韩烈提醒着,兀自打开门进屋,佟羌羌捂了捂自己燥热的耳根,跟进去。 韩烈在玄关处换了鞋,不忘弯腰从鞋柜里翻出一双新的蓝色格子纹男式家居鞋,丢在佟羌羌面前。然后他径直走向半开放式的厨房,从冰箱拎出一壶的凉白开,倒了一杯水,边喝边问佟羌羌:“你要吃什么?” 佟羌羌刚走进厅里来,没听太清楚,韩烈放下杯子,皱眉问:“如臻跟我抱怨的时候,说你晚饭没吃就跑出去了。不饿吗?或者说你在找人的时候自己解决过了?” 闻及“抱怨”二字,佟羌羌略微窘,心中思量着自己不管怎样都至少得打个电话向钟如臻道歉,嘴上回复韩烈道:“不用麻烦小叔了,我一会儿自己煮个粥就行了。” 韩烈轻嗤:“你拿什么煮粥?我的冰箱里什么都没有。” 佟羌羌:“……” 韩烈上下扫了佟羌羌两眼,目光最终又落回佟羌羌的脸上,建议:“你先去洗个澡什么的把自己收拾收拾吧。我打电话叫外卖,叫来什么你出来吃什么。” “你还是睡那间客房。不是第一次在这里借住了,不用我再交待你吧?”边说着。韩烈拎起水壶放回冰箱里,然后掏,划着屏幕看似在翻号码薄。 佟羌羌垮着肩膀朝上回那间客房去,正准备开门进去,倏地听韩烈沉声制止她:“你干什么?” 佟羌羌立即收住脚步,莫名其妙地问:“你不是让我先把自己收拾收拾吗?” 便见韩烈的表情一阵古怪:“你……先前睡的是这个房间?” 佟羌羌有点反应出他话里头的意思,僵着脖颈张望了两眼,骤然懵住。 上一回没太仔细看,听着韩烈说隔壁客房,她首先瞅见左手边的这间就进去了。今天才发现。在主卧的右手边,还有另外一个房间,只是过道的灯光没打太亮,门又是黑的,被她模糊的视线自发地忽略了。 勿怪她上回还纳闷怎么满屋子另一个女人的气息。原来,根本是她自己进错房间,擅自窥探了人家的隐私。 佟羌羌接受着韩烈内涵极其丰富的目光,局促地搓搓手,舌头直打结:“我……我……我……”三声之后,她放弃解释。坦然道歉,“不好意思,小叔,我以为你说的客房是这间……” 韩烈久久未说话,眉眼如深不见底的千丈悬崖,佟羌羌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只隐约感觉他的心里在酝酿着某种风暴。她的心里亦因为这沉沉的气氛,渐渐堆砌出一种不可言喻的感觉。 “我知道了。”韩烈最终只不轻不重地吐出这四个字,继续低头翻号码薄,然后在拨电话的样子。 佟羌羌咬了咬唇,转身换了个方向,推门走进客房。 简单利落的装修,和客厅成一系,床单、枕套、被子悉数干干净净的白色,乍一看就跟酒店的房间似的。对比之下,再明显不过,她上回的的确确睡错房间了。估摸着那天韩烈也是恰好生病感冒,没分出心思,所以才直到今天才发现。 佟羌羌懊恼的捂了捂脸,携着一股子的郁气进了浴室。脱了衣服挂架子上。站到淋浴头下,她仰面,闭着眼睛,任由温热的水流顺着她的头发冲下来,拂过她的脸,淋湿她全身,如放电影般在脑海中闪过今日的一帧帧画面。 少顷,她甩了一把脸上的水,睁开眼睛,叹了口气。 然而尚未完全舒出。突然的,眼前一片漆黑。 佟羌羌心里头一紧,赶忙关掉喷头,伸手去摸浴衣。她什么也看不见,就像瞎子一样,幸亏放衣服的架子离得近,她迅速披到身上,然后沿着墙壁走到门边。房间里也是漆黑一片,她摸着墙上的开关摁了两下,却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停、停电了吗? 佟羌羌不确定。但脊背依然一阵发毛。因着夜盲症的缘故,黑暗于她而言比一般人还要令她恐惧。空气安静得可以听到她自己的呼吸声。这种在黑暗中仅剩她一人的感觉,最是使她无法镇定的。 韩烈,韩烈应该在外头。 佟羌羌咽了咽唾沫,背抵着墙在房间里摸索,想要走出房间去客厅找韩烈。心里头明知道自己身为睁眼瞎应该小心翼翼慢点走,可是周身的黑暗令她太没有安全感,不自觉便慌乱,然后在所难免地东磕磕西撞撞,没走几步就掀出一阵乒乒乓乓的动静。 门在这时从外面叩响。佟羌羌心中一喜,偏头朝着声源处唤“小叔!” 而后门打开,照进来一道悬在半空中的光亮,韩烈修长隽然的身形在光亮中影影绰绰地晕开,眸子在光影衔接中像钻石一般。看到蹲在地上的佟羌羌,他很明显地皱了下眉,继续开着的电筒功能,朝她走过去。 佟羌羌立马从地上站起,欢喜地迎着光亮迎向他。 几步后,待看清楚佟羌羌的瞬间,韩烈蓦地止住步子。眸色突深。 她浴袍的腰带完全散开了,胸aa口完全敞开,肌肤在电筒的光亮下异常地白,湿漉漉的头发上尚有水珠缓缓地流出,顺势而下,滑落至让人无法忽视的两团柔aa腻上。 只一秒,他悉数收进眼底,迅疾地关掉电筒。 黑暗再度包围,佟羌羌停住向韩烈靠近的脚步,不明所以地颤着嗓子说:“小、小叔,你能不能不要关电筒,我怕黑……” 韩烈倒是十分清楚地看到佟羌羌立于黑暗中的身形的轮廓,不自觉地滚了滚喉结。虽然已经看不见,但他还是背过了身,然后哑着声音提醒,“你把衣服穿好先。” 佟羌羌闻言一愣,摸了摸自己的浴袍,瞬间感觉自己的脑袋被打炮轰了一轰,整颗脑袋在黑暗中烧成红猪头。她急慌慌地想要系带子,抖着手指抓了好几次才抓到。然后又绞了好一会儿,重新摸了一遍自己的身体,确认已经裹得严严实实了,才嗫嚅着唇瓣低声说:“好了……” 其实如果不是因为夜盲症造成的心理恐慌,她真想就这么呆着,让黑暗掩盖住所有的尴尬多好啊。 两三秒的缓冲后,韩烈重新打开电筒,朝她的方向照过去一些,用背影说:“问过管理处了,这层楼的电闸烧了。已经在找电工来修了,可能要等一会儿。” “噢……”佟羌羌涩涩地应。 韩烈大概缄默了两秒,紧接着问:“我现在要去找蜡烛。你是打算留在房间里,还是——” “我跟你一起!”没等他讲完,佟羌羌就回答。当时从游乐场走得太匆忙,她的还丢在服务站。如果她也有灯,她一个人勉强留在房间里也就罢了,可现在,她宁愿尴尬死,也要和韩烈呆一处。 “ok,那走吧。”韩烈挥了挥手臂,佟羌羌立马上前,却不敢走在他的身旁,只与他保持在两步的距离内,以使自己处在电筒的光圈里。 韩烈为了照顾她的感受,始终把偏着后面照。佟羌羌跟在他身后进他的房间,盯住他的手,心底愧疚满满——他一直这样的姿势,她光瞅着都替他感到手酸。 分神间,膝盖不期然狠狠地撞到床脚。佟羌羌当即抱着腿捂住膝盖疼得齐牙咧嘴。前面的韩烈听到动静转过身来,表情满是无语,锁着眉头走到她面前,把塞她手里:“你来拿吧。” 佟羌羌连忙拒绝:“不用不用!我没事!你不是要找蜡烛吗?你拿着更方面!” “我已经找到了。”韩烈抬起手晃了晃一包装盒,当先往外走。佟羌羌握紧他的,紧随其后,一边给他照着路。 两人回到客厅,韩烈从电视机柜的抽屉里翻出打火机,走到沙发前,将蜡烛拆出来。抬眸问佟羌羌:“你想点几支?” 这是一盒果冻蜡烛,透明的方形玻璃容器,不高,目测七八厘米,里头装的胶质成水蓝色,底部还嵌了几颗五彩的小珠子,看起来很漂亮。 见佟羌羌关盯着蜡烛看却不吭声,韩烈蹙了蹙眉,重新问了一句:“三支够不够你照?” “啊?噢,够了够了够了!”佟羌羌连连点头。韩烈这才把它们摆在一字型摆在茶几上,用打火机一根根地点亮。 点完蜡烛后,韩烈朝佟羌羌伸出手:“。” 佟羌羌赶忙把放上他的掌心。 韩烈接过,关掉电筒。 白晃晃的光亮霎时熄灭,只余茶几上的三个果冻蜡烛,外围氤氲出一层柔和的暖黄色光芒,中心的火焰晃动着蓝。 佟羌羌坐在沙发上,翘着唇角盯着看。 韩烈走去厨房折腾了一会儿,再出来时,把一包饼干和一杯温过的牛奶放到她的面前:“给外卖打了电话了,很快就送来,你先吃点垫垫胃。” 佟羌羌抬头看他时,他坐在了她的对面,“咔哒”一声拔开易拉罐,咕噜咕噜地喝了好几口。 佟羌羌借着光线,盯了许久,认出是苏打水而不是酒,不由松了口气。 韩烈挑眉,“怎么?你也想喝?” 佟羌羌自然是摇头,低垂视线,手心不自觉地抚上肚子。 注意到佟羌羌的小动作。韩烈的眸光轻轻闪动。 两人突然间谁都没讲话,陷入了尴尬而沉闷的缄默中。其实眼神也都平静,但分明都看出各怀心事。 须臾,佟羌羌动手拆饼干,包装袋的声音响了很久,韩烈听得心烦,干脆伸手抢过,“刺啦”一下全部撕开,再放回佟羌羌面前。 佟羌羌啃了两口,再去端牛奶呡了一口。然后瞄了瞄韩烈,把饼干往他的方向推了推:“小叔你要不要也吃点?” 韩烈朝佟羌羌扫过去目光。脖颈处,她浴袍的领口又散开了些许,露出一截锁骨,在蜡烛柔和的光线下闪着温润的泽。 韩烈觉得喉咙有点发干,别开脸,再喝了口苏打水,淡淡道:“不用了,我不饿,你自己吃。” 旋即两人又是一时无话,佟羌羌继续慢慢地咀嚼,时不时抬眸瞟两眼韩烈。片刻之后,忽听韩烈说:“你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佟羌羌心里确实憋了好多好多的问题,此时他主动开口,她自然得抓紧机会,赶忙把嘴里的饼干都咽下,再喝了一大口的牛奶,张嘴时,却突然卡住了。 太多问题了。正是因为太多问题了,她反而不晓得从哪里开始切入。 对面,韩烈正目光灼灼地盯着她,有点好整以暇的意味儿。 佟羌羌绞了绞手指,决定从最近的开始:“麦总他善后善得怎样了?” 约莫是意外等了半晌就等出这个问题,韩烈极淡地勾唇笑了一下,回答:“还没来电话。不晓得。” 佟羌羌微微颔首,接着下一个问题:“那安鹿呢?不是说麦总有发动人帮忙找?” 她现在没有,也根本没办法联系安景宏。不晓得他找不到她人会不会着急,更不晓得现在是什么情况了。 “还没来电话,不晓得。”韩烈的回答和上一个问题一样,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安景宏知道你已经回家了。” 佟羌羌狐疑:“你告诉他的?” 韩烈抿唇:“我和麦修泽去游乐场找你之前,和他碰过面。所以才知道你往那个方向去的。” 佟羌羌快速又问:“那你怎么知道我去见安景宏了……” 韩烈前头只透露说钟如臻给他打过电话,那也应该只是知道她出门而已,怎么就知道她去见安景宏。不仅这是个问题,佟羌羌其实老早就奇怪了,他好像对她和钟文昊之间的问题了如指掌。 好吧,就算是他因为撞见过钟文昊在酒店和其他女人开房,所以知晓了她和钟文昊面和心不合;也就算是因为他之前陪过她去安鹿家,所以直到安鹿被人糟蹋的事,可很显然,在早上安景宏找来钟宅之前,他就已经知道糟蹋安鹿的人是钟文昊。 联系朱锦华对韩烈的那些控诉,虽尚未分辨清楚真伪,但佟羌羌对这个小叔是真心觉得越来越危险,越来越神秘。 韩烈睨了睨佟羌羌,却是没有说话,想来是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了。 佟羌羌拧着眉头和他对视,覆在小腹处的手指紧张地蜷了蜷,终于还是决定先问她最关心最在乎的问题:“我、我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不是像婆婆说的,是……是你的……” 041、你说,我信 问出这个问题后,佟羌羌的心几乎缩成一个点。整个空间都是安静的,她紧张与韩烈对视,看到他深深的黑眸慢镜头似的缓缓眯起。 门铃却是在此时突然被人摁响,佟羌羌缩着的心霎时惊了一惊。 “应该是外卖到了。”韩烈浅浅笑了笑,起身走去玄关应门。 佟羌羌:“……”这外卖敢不敢送得再巧一点! 不消片刻,韩烈拎着包装袋回来,帮佟羌羌把打包盒拿出来。菜式特别简单,一盘醋溜藕片,一盘莴苣虾仁,一盘蒜蓉菠菜,白米饭里还点缀了数颗黄橙橙的玉米粒,煞是好看。 佟羌羌本还丧气着两人的交谈被外送员打断,此时见着菜色又闻着菜香,很是胃口大开,倒是暂且抛至脑后,立马拆筷子。韩烈把一盅老鸭汤摆到佟羌羌面前,提醒道:“饭前先喝汤。” 佟羌羌记起老早之前有一回在钟宅她半夜起来觅食,韩烈也提醒过什么“空腹不能喝牛奶”,不由睨他一眼:“你是不是很注重养生?” 韩烈坐回对座的沙发里,右腿搁叠在左腿上,一手轻覆,另一手捏着苏打水的易拉罐,姿态懒懒地回答:“你在国外呆久了,也会不自觉形成习惯。外国人其实比中国人更注重饮食健康和养生之道。” “如果你真的注重饮食健康,就应该多自己动手做。外头的餐厅,指不准用的都是地沟油和病死肉。”佟羌羌下意识地就反驳他。手上却还端着鲜而不油腻的老鸭汤多喝了两口。舔舔唇,抬眸便见韩烈斜斜勾唇,轻笑:“病死肉。” 佟羌羌赧了赧,连忙放下汤碗,拿起筷子要夹菜吃,又听韩烈语气幽幽道:“地沟油。” 这简直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佟羌羌手上的动作踯躅着滞了滞,终敌不过嘴馋,顶着韩烈嘲弄的目光,灰溜溜地继续夹菜放进碗里。硬着头皮先填饱肚子要紧。 其实中午在钟如臻家的那一顿根本没吃好。倒不是罗世彦手艺不佳,而是钟如臻怀孕之后的口味偏辣,佟羌羌却是半点辣都不对胃的人,加之心情本就不爽快,所以吃得十分潦草。 她吃得正欢,韩烈的声音冷不丁再次传出,“大晚上的,七分饱就差不多了。” “噢……”佟羌羌咽下嘴里的东西,禁不住打了嗝,急忙窘迫地掩嘴,看向韩烈。韩烈此刻的目光并未在她身上,而是落在最先被她吃得精光的醋溜藕片的空盘子里。 佟羌羌随口就道:“婆婆说酸儿辣女,她觉得我这胎怀的是——” 未及说完,她便反应过来这个话题的敏感,戛然止住嘴。 韩烈显然已听进她的话,瞅着她,眼瞳黑得幽深。 见状,佟羌羌干脆坐直身子,不避不让地对上他的眸子,接上先前的谈话,但换成了间接的问话方式,“小、小叔,我们俩都清楚,我和你之间坦坦荡荡,并没有婆婆所指控的……私情。” 很奇怪,讲到“私情”二字时,她莫名其妙地卡了一秒。 “所以呢?”韩烈口吻漠漠。 他总是这样明知故问。佟羌羌心里头有点憋屈,语气不由添了几分恼意,张了张嘴正欲继续说话,韩烈倏然问:“我说了,你就会信吗?” 佟羌羌微微一愣。他这话的口气,就好像当时钟家的人质疑他为何不做任何解释时,他说他解释不解释都没有区别。应该只有同样遭遇指控的她才能与他感同身受。无论说什么话,在钟家的人听来只是狡辩罢了。 所以他才会这么问她吗?是担心她也已经听信了朱锦华的说辞,却还要问他? 佟羌羌觉得自己瞬间读懂了他的心理,心底不由漾起柔软的情绪,点点头,道:“只要你说,我就相信。” 韩烈的面上登时浮出古怪的神情,似有点惊讶,又似有点好笑,隐约夹点讥嘲。 佟羌羌微窘,明白他大概是认为她太容易相信人了,话也说得过于轻巧。可她偏偏就是这么矛盾,一方面深知他的危险,警惕着自己与他保持距离,另一方面却又不受控制地对他产生莫名其妙的信赖。 韩烈在这时嗓音沉沉道:“如果我说我不清楚呢?” 欸?佟羌羌一时没跟上他的思维。顺着他目光的方向,她的手心覆上自己的小腹,这才反应过来他回答的是哪个问题,脸色禁不住发白——什么叫他不清楚?是指他也不清楚朱锦华所说的孩子的归属是不是真的?那么也就是他不承认这个孩子? “佟羌羌,”韩烈突然喊她的全名,很是严肃,很是郑重,问:“你是真的相信我?” 佟羌羌正因为他的前一句话僵着表情,闻言怔怔地点头。 “你该清楚你现在的境况,你的婆婆和你的丈夫,已经站在你的对立面。别再默默承受委屈遮掩忿恨,更别指望自己还能回去继续过以前的生活。”韩烈眼眸静静地瞧她,“所以,从明天开始,收起你的软弱。想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就自己去搞清楚,那才是最可靠的答案。” 话的尾音落下之际,客厅的灯恰好亮起,更加清晰地照见他的星眉朗目和他眸底深处的冷肃。 “有电了。”韩烈起身,单手插在口袋里,瞥了一眼茶几上的剩饭剩菜,“不用收拾了,就放着吧。早点休息。” 说完他兀自回他的房间。 佟羌羌偏头,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黑色的静音木门后,脑袋尚有些懵。 结果,这场对话,光是被他教训了一顿,却仍是没有真正解答她的疑问。 这个夜,注定睡得不安稳,佟羌羌醒来了好几次,隔天早上瞅着窗户泄进来的天光,无精打采地起床,走去厨房给自己热牛奶,顺手把昨晚扔茶几上的打包盒整理进垃圾桶。 微波炉发出叮一声。佟羌羌伸手取出牛奶。转回身来时,一眼望见过道尽头,主卧的木门打开,韩烈从里面走出来,宽肩窄腰,腹肌贲张,双腿流畅,黑色的四角内裤里兜着硕大一坨。 她嘴里含着的牛奶还没来得及咽下,当即噗地一下全喷出来。韩烈应声看过来。目光落在佟羌羌身上是明显有一瞬间的愣怔,像是一时反应不过来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四目相对两秒,佟羌羌当先面红耳赤地背过身,用自己的背影期期艾艾地打招呼:“早上好!” 韩烈淡淡地回了句:“不好意思,忘记你也在。” 玄关处恰在此时传来开门的动静,麦修泽一脚迈了进来:“折腾死人,真的是——” 目光触及屋里两人的刹那,他的声音戛止,看了看佟羌羌。再看了看全身上下只着一条内裤的韩烈,扯开嘴角就暧昧地笑:“不好意思,是我的错,打扰二位的晨间运动。” 佟羌羌:“……” 韩烈翻了个白眼,淡定地走回卧室。 佟羌羌赶忙去拿抹布,垂着脑袋把刚刚喷出来的牛奶擦干净,麦修泽飘过来到她身边,压着嗓子问:“小侄媳,这样不太好吧,你大着肚子,方便吗?” 上一回在浴室,韩烈早被她看了精光,今天至少还穿着内裤,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偏偏被麦修泽撞见,他的嘴还老喜欢调侃她,佟羌羌羞恼地脱口就问:“你一大早的来这里干什么?” 麦修泽的笑意更浓了:“瞧你,我都道过歉了,你还赶我。要不我现在立马滚出去。你和你小叔继续?” 佟羌羌气咻咻,顺手就把刚擦完牛奶的抹布往他脸上丢。麦修泽眼疾手快地接住,瞅着上面的乳白色浓稠液体,忍不住放开声音哈哈大笑。 韩烈再走出来卧室时,身上已套了睡袍。麦修泽拎着抹布凑上去递到他面前,“喏,你的。” 然后韩烈整张脸就黑了,朝佟羌羌瞟过来苛责意味颇浓的一眼。 眼睁睁看着麦修泽笑得都滚到地上去了,佟羌羌觉得自己的脸这回真的憋成猪肝色了。 韩烈踹了麦修泽一脚:“现在立马给我滚出去。” “我又不是来找你的。”麦修泽这才捂着肚子从地上爬起来。走向佟羌羌。佟羌羌以为他又想戏谑什么,结果他只是把手朝她面前一递,递出她昨晚落在服务站的。 佟羌羌面上一喜,连忙接过,本来想要道谢,可想到他刚刚的表现,立马冷冷哼了一声咽下话。 麦修泽挑眉:“仗着有你小叔撑腰,胆子越来越肥了。别忘了昨天在游乐场是谁救了你。” 佟羌羌正准备旋开身子要远离他,闻言倒是想起来安鹿的事。忙不迭问:“找到人了吗?” 麦修泽先是看了眼韩烈,才回答佟羌羌:“找到了。” “在哪里找到的?她怎样?有受伤吗?”佟羌羌问着,一扭头又反应过来,“算了,我一会儿自己给师兄打个电话。” 却听麦修泽陡然像发现新大陆似的问:“小侄媳,你最近是不是吃太多,小肚腩都明显了。” 佟羌羌微愣。她眼下穿的是从客房衣柜里翻出来的一套修身款的女士运动衫,原本自己是没有留心的,此刻被麦修泽特意一提,她才发现,不知不觉中,她的肚子竟已开始显怀。 佟羌羌抚上自己的小腹,下意识地盯着韩烈看。韩烈眸光轻闪,抿直着唇线。 麦修泽似也反应过来什么,笑眼眯眯:“差点忘记,不久之后我干儿子就要出生了。” 佟羌羌眉心一跳。这丫的消息够灵通,韩烈还真是什么都告诉他。不过,什么时候就成他的干儿子了?! 少顷。三人凑餐桌上吃早饭。不用怀疑,韩烈的家里什么都没有,麦修泽之所以一进门就抱怨,正是因为被韩烈从被窝里喊起来给他们送早饭的,顺带才是还。 韩烈看佟羌羌夹了烧麦,便将醋推到她面前。佟羌羌也不客气,拿起来就往自己的盘子里倒了许多,几乎把整颗烧麦浸了个透后送进嘴里,边咀嚼着,唇边露出满足的笑意。 麦修泽见证了整个过程,不由惊讶:“你这是吃烧麦呢还是吃醋?” 旋即他拍了拍韩烈的肩,“恭喜啊,酸儿辣女,瞧小侄媳这吃醋的劲儿,果然是要生儿子的。” 佟羌羌当即被呛得“咳咳”直咳嗽,韩烈极其不悦地皱眉,没搭理麦修泽,起身要回房间。临走前提醒佟羌羌:“吃完准备一下,一会儿回钟宅。” 佟羌羌险些又被呛到:“回钟宅干什么?” 钟远山不是说他会调查清楚吗?昨天她才被赶出来,今天就眼巴巴地回去,成心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韩烈的眼神有点深:“你昨晚不是说相信我?” 佟羌羌咽了咽唾沫,点点头。 韩烈抿唇:“那跟着我就行。” 坐在两人中间的麦修泽左瞅一眼佟羌羌,又看一眼韩烈,“这就是传说中的夫唱妇随?” 佟羌羌和韩烈不约而同地瞪他。 *** 钟家的管家给他们俩开门,显然也特别惊讶。韩烈淡定地领着佟羌羌径直迈进客厅里。这个时间点不见钟杰,钟文昊自然也不在。朱锦华不晓得去了哪里,只有胡小庭正在哄孩子。佟羌羌暗暗松一口气。 钟如宁哒哒哒地就朝她跑过来,高兴地喊:“小嫂嫂小嫂嫂!” 胡小庭拉回钟如宁,别有意味地笑着纠正:“现在可不能再叫小嫂嫂,而要叫小婶婶了。” 佟羌羌低垂脑袋,遮掩眸底难堪的情绪。 韩烈八风不动地忽视胡小庭,只问管家:“我爸呢?” 管家朝书房指了指。 韩烈二话不说就走过去叩门,里面中气十足地应了句“进来”,韩烈便推门而入,钟远山与人的交谈声当即停止,扫见韩烈身后跟着的佟羌羌时,皱了下眉。 佟羌羌却是盯着书房里的另一人怔住了,还是对方当先试探性地问:“羌羌?” “孙叔……”佟羌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孙勰打量了佟羌羌好几眼:“十多年不见,女大十八变,我差点没认出你来。” 佟羌羌本来说他看起来倒是一点都没变,可瞥见他那半张烧伤痕的脸,咽下了话,转而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这些年你都去哪里了?我以为这辈子没有机会再见到你的。” 这个叫孙勰的。和她的父亲佟明,早年都是钟远山的左膀右臂。十多年前的大火之后,她的父亲死在大火里,他的大半张脸被烧毁,就此离开了钟家。 “早上刚到。”孙勰看了看钟远山,笑着道:“你爷爷有点事,所以把我找回来了。” 他这句话的信息量很大。 钟远山能够说找他回来就找他回来,说明十多年来其实他们始终保持着联系。其次,所谓的“有点事”。很容易想到正是钟远山昨天说会让人调查清楚,原来就是把孙勰找回来,可见钟远山对这件事的重视。 佟羌羌消化着信息,瞅了一眼面色沉沉的钟远山,僵了嘴角没再和孙勰叙话。孙勰的目光扫到韩烈身上,“这位应该就是雯慧的儿子?” 韩烈淡淡地颔首致意,对钟远山说:“我一会儿再进来。” “不用了。”钟远山叫住韩烈,“有什么话直接说吧。” 韩烈略微一顿,蓦地握住佟羌羌的手腕,把她拉到自己身边,开口便道:“她的孩子我认下了。” 沉着的嗓音在耳畔响起,一字一寸,迅速震惊佟羌羌的每一根神经——他昨晚不是还一副不愿意人的样子吗?现在是要玩什么? 钟远山更是愕然,表情一阵变幻:“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韩烈却是淡静:“如果你没听清楚,我可以再说一遍。” 钟远山用力拍了拍桌子,欲言又止地看了眼佟羌羌:“羌羌你先出去。” “不用了。”韩烈握紧佟羌羌的手,用和钟远山刚刚一模一样的口吻,“有什么话直接说吧。” 钟远山的脸色登时难看,便也不顾及佟羌羌的在场了,“昨天的亲子鉴定只证明孩子不是文昊的,可没证明孩子是你的!我说过事情我会调查清楚,你不要着急着揽责任!” 韩烈清汤寡水地说:“我的话就是证明。我也不是在揽责任,而是在负责。” “你——”钟远山的脸色难看至无以复加,“这事不是你说了算!我会让羌羌再去做一次亲子鉴定!” 佟羌羌脊背僵直,听着韩烈冷笑道:“这个孩子姓韩不姓钟,做不做亲子鉴定是我来决定不是你来决定。” 钟远山像是又被吊了气,捂住胸口。指着佟羌羌问韩烈:“你知不知道她是你什么人?她是你侄子的老婆!不管这个孩子是怎么来的,一旦你认下,在外人眼中你就是勾搭了自己的侄媳!你的脸面都不要了是不是!” 韩烈勾了勾唇:“外人也很少有知道我是钟家的儿子的。伤不到钟家的脸面。” 这一句俨然将火药味推至最高点,钟远山像是被一道电劈进心里,脸色铁青,如果不是因为不良于行,他此时怕是已经从轮椅上站起来了。 韩烈也像是和钟远山置气一般,不顾他一触即发的恼怒,“这样你也不必浪费时间再找人调查。反正孩子我已经认下来。其他的你们怎么想就怎么想。以后我大概不方便再来陪你下棋了。否则殃及了钟家的声誉,我难辞其咎。” “对了,既然如此,文昊和羌羌的离婚手续尽快给办了吧。”说完,韩烈拉着佟羌羌转身就走。书房的门顺手就被带上,钟远山只能坐在轮椅上干瞪眼,但听一旁的孙勰忽然出声说:“太像了……” 钟远山心中一顿,扭头看孙勰:“像什么?” “连我都这么觉得,你怎么会感觉不到?”孙勰笑着给钟远山递了杯水:“眉眼,神韵,都像是雯慧在世,不是吗?” 钟远山接过水,感叹:“老孙,大概也就只剩你能和我一起回忆雯慧的模样了。可是他实在是……” “他心里对你有怨。” 钟远山惊疑:“你也看出来了?” “这不是很正常?毕竟当年是你对不起他们母子。如果他毫无芥蒂地回钟家,才是有问题的吧?” 钟远山认为孙勰分析得很中肯,也正分析到他心中所想:“一开始我还觉得他的性子太过沉稳,可在这件事上,倒是窥见了他的真脾性。” 孙勰但笑不语。钟远山略一忖,又问道:“所以这事你怎么看?” “你前脚刚委托我帮忙调查,我哪里能马上给你答案?”孙勰笑了笑,“我知道你担忧他被这件事拖累。瞅着他刚刚和羌羌的样子,我感觉……算了,调查结果没出来之前,我还是不先入为主。” 钟远山听到一半被吊足了胃口,状似缅怀地摇摇头:“你也还是和以前一样。” *** 佟羌羌晃回神来时,自己已经被带出钟宅坐上了车。缓两秒,她僵着脖子偏头看韩烈。韩烈正目视前方。专心致志地开车。 她思来想去,始终不确定,韩烈到底是几个意思。她倒是宁愿真去医院再做一次的亲子鉴定确认孩子的父亲,也好过现在被卡在中间人不人鬼不鬼。 佟羌羌就这么一直盯着韩烈,直到在十字路口遇到红灯,韩烈停车,才转过脸来正视她。未及她开口,他率先伸出手,拍了拍她的后脑勺,“别总是摆出傻乎乎的表情,影响胎教。” “小、小叔……” “嗯?” 佟羌羌咬咬唇:“你为什么要认?” 韩烈要笑不笑的:“我的孩子我为什么不认?” 佟羌羌感觉自己的喉咙特别干:“可是你昨晚不是说你也不清楚?爷爷说的对,亲子鉴定只证明孩子不是文昊的,并没有——” 韩烈打断她:“你昨晚不是说,只要我说,你就信?” 佟羌羌:“……” 绿灯亮起,韩烈转头看回前方,轻踩离合,慢慢地压过人行道,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将眼底的幽深遮盖得天衣无缝。 042、嫩&熟 车子一路开去的是他和麦修泽的公司。 太久没来,佟羌羌有种陌生感。办公室里除了那四位元老级的同事,终于又新招进来两位市场专员和一位年轻漂亮的前台妹纸。 麦修泽像是一直在等韩烈,一见他便立马把他往会议室招。佟羌羌觉得自己就是顺便被韩烈带到这里来的,一时也没事情可做,想起来自己还不知道安鹿的情况,便走去茶水间给安景宏打电话。意外的是,安景宏的关机了。 佟羌羌便给安景宏编辑了一条短信,希望他开机后能给她回给电话。走出来时,其他六个人也已经被叫进了会议室,只剩佟羌羌和那位前台妹纸留在外面。发现她原先工位似乎并没有人用,佟羌羌无聊也是无聊,就打开电脑,从百度网盘里把自己初具雏形的论文下载下来。 最近糟心事太多,搞得她连毕业论文都没法安下心来好好写。文档上所显示的最新修改时间还是一个多礼拜前。教授最新给她的修改意见,她都还没有认认真真地考虑过。 正浏览着文稿,那位前台妹纸突然凑上来,颇为惊喜地问:“姐,你也是荣大的?” 声音乍响于耳畔,佟羌羌吓了一跳,与她保持开距离,瞅着她粉嫩的桃花妆和头顶的蝴蝶结,眨巴眨巴眼睛:“嗯,是……” 本以为听她的意思。下一句就该来个“这么巧我也是荣大的”然后顺理成章地认校友,结果她紧接着说的是:“这么巧,我是荣大隔壁美院的学生!” “噢……”佟羌羌了然地点点头。 “我叫石筱,姐姐你呢?”一边自我介绍,她一边掏出,“我们加个微信吧!” “我叫佟羌羌。”现在的人见了面不管熟不熟就要加微信,佟羌羌实在是不习惯,但架不住对方的热情。只能掏出,给石筱扫二维码。 佟羌羌验证通过后,石筱滑了两下屏幕,失望委屈地问:“姐你是把我分组屏蔽了吗?我怎么看不到你的盆友圈?” 佟羌羌摇头解释:“我没在盆友圈发过东西。”所以当然看不到任何鬼喽…… “你没在盆友圈发过东西?”石筱瞬间夸张地瞪大眼睛,像看外星人一样:“那你开盆友圈干什么用的?就为了关注公众号吗?” 佟羌羌没好意思告诉石筱其实她几乎不玩微信,以防石筱觉得她太与世隔绝,于是打着马虎眼嗯嗯两声蒙混过关。 石筱满面遗憾:“我还以为能够从你的盆友圈窥探到韩总和麦总的蛛丝马迹……” 佟羌羌:“……”原来有魅力的根本不是她……不过这姑娘的话从何说起?怎么就认为从她的盆友圈可以窥探到那两只的蛛丝马迹? 便听石筱八卦脸地问:“姐,我听他们说了,公司里就你和两位总的关系最近,而且你不是已经离职了?可你来这里就好像来自己家一样,麦总和韩总貌似都视为理所当然。对了,还有还有,你刚刚是坐韩总的车来的对吧?否则你们怎么一起进门?这种时候一起过来,该不会你们俩同居了吧?哇塞哇塞,姐你该不会是韩总的女——” “不是不是!”佟羌羌连忙否认,心中诧异非常。这姑娘是名侦探柯南吗?怎么通过一点点的细节就能推测到这种程度?天呐,现在的孩子挖坟手段都这么厉害吗? “那是什么?”石筱睁着满目的好奇。 佟羌羌捋直舌头反问:“你干嘛对麦总和韩总这么感兴趣?” 石筱坦坦荡荡地说:“因为我喜欢他们啊!” 佟羌羌:“……”要不要如此直白? “我来这里就是为了能天天看到他们。”石筱一点都不觉害羞地继续坦白,“他们这样的男人就是我的人生追求和目标。” 佟羌羌又一次:“……” 石筱的性格实在是自来熟,嘴巴也闲不住,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佟羌羌被她拉着一起在小红书上逛了许久。直到maggie的出现才解救了她。 不过maggie应该是去给韩烈和麦修泽办什么事情刚回来,没和佟羌羌多说话便也进去会议室。石筱倒貌似挺怕maggie,在maggie出现的那两分钟里难得地安静,但也维持了那两分钟而已。 幸亏maggie进去会议室后没一会儿所有人都散会出来。韩烈的手臂搭着西服和麦修泽又说了两三句话后。径直来到佟羌羌的工位前,敲了敲她的桌面,“走吧。” 佟羌羌立马接收到来自石筱悠长绵延的目光,匆匆保存了文档重新上传网盘,跟着韩烈离开。 “你的工作这么快处理完了?”佟羌羌以为韩烈是要呆到傍晚下班的。他现在都已经从钟氏卸职,那么该是会专心忙乎自己的事业吧? 韩烈启动车子,淡淡道:“陪你去收拾行李。” 欸?佟羌羌愣怔。 韩烈的眼眸微微一敛:“否则你现在什么东西都没有,打算怎么住我那里?” 佟羌羌琢磨着韩烈是故意挑了这个时间点。钟文昊不在,朱锦华更不在,整座别墅空荡而安静。她用钥匙开了门后,韩烈大摇大摆地走在前面,就好像自己是这里的主人似的,闲适地坐到沙发里,抬腕看看表,提醒她道:“抓紧时间吧。” 佟羌羌需要收拾的东西并不多,左右不过衣物。待她装好行李,拉着箱子到了二楼楼梯口,一楼的韩烈听到动静,从高大的落地窗前转过身来,“需要帮忙?” 虽是问号,但他已经放下手中正在喝水的杯子,朝她走上来。 佟羌羌目露狐疑地盯着那只杯子:“你从哪翻出来的?” 韩烈唇际一挑,不答反问:“怎么,有什么问题?” 不是有什么问题,而是……那个杯子是她自己平常喝水用的,是她有一回在手工坊diy的作品,上面的图案是她的卡通自画像。 一般作为客人来别人家里,通常都会用饮水机上的一次性杯子不是吗?怎么他还特意进厨房把主人标识如此明显的杯子翻出来? 佟羌羌神情古怪地打量韩烈的表情,却看不出什么端倪,便摇了摇头。 韩烈从佟羌羌手里接过行李箱,拎着就下楼。佟羌羌跟着下楼,不忘把这只杯子一起带走。走出别墅,锁了门,她犹豫再三,终是将钥匙从门缝底下塞进去。 这个她曾经将其当作家的地方,以后估计是不会再回来了…… “舍不得?”韩烈斜眼问。 佟羌羌将发呆的目光从车窗外收回,没说话。不是舍不得,而是不敢相信。不敢相信她真的下定决心要和钟文昊一刀两断了。 佟羌羌的掌心轻轻覆到小腹上。所以终归还是因为这个孩子吗?这个孩子的归属,把她和钟文昊唯剩的一点纠葛彻底斩断。还是……佟羌羌抬头凝视韩烈的侧脸。还是因为鼓励她挣脱这个泥潭的人是韩烈,她才有了这份勇气? 回到公寓,佟羌羌正忙活着把行李箱里的东西捯饬出来,韩烈敲开了她的房门,“你来一下。” 佟羌羌乖顺地跟出去客厅,竟意外看到了阿花。 “佟小姐。”不知是不是得了韩烈的叮嘱,阿花连对她的称呼都改变了。 佟羌羌十分诧异:“你怎么……” 阿花笑着解释:“我原本就打算从钟家辞职。正好韩先生说你需要有人帮忙照顾,所以我就过来了。” 佟羌羌闻言看向韩烈。韩烈凝眉交代阿花:“家里没有空房间了,只剩下一个不用的书房,小了点。但够放一张床,你一会儿收拾收拾。” 旋即,他扭头对佟羌羌示意他的行李箱,“我要去香港几天,阿花会住在这里陪你。如臻得空也会照看点你。” 佟羌羌愣愣地点头。 “有什么事给麦修泽打电话。”韩烈大概是很赶时间,像长辈一样摸了摸她的头顶,拉着行李箱就走了。 佟羌羌默默目送他,竭力压抑住唇角的平直。心里有一大堆的话没来得及问他。 阿花的到来,连带着冰箱都满了起来。她在房间里收拾东西,都能闻到厨房的香气从门缝钻进来。 昨天在钟家闹的那一出,不可能完全瞒过钟家下人的眼睛和耳朵。佟羌羌不晓得阿花对她这个怀了自己丈夫的小叔的孩子的钟家小少奶奶是如何揣度的,但大概已习惯缄默其口,所以除了对她称呼上的变化,一切态度都和之前在钟宅时一样。 说起来,佟羌羌在钟家的身份其实特别尴尬。诸如胡小庭就时不时拿她当佣人使唤。导致佣人们对待她时并不如对待其他钟家人那般恭谨。阿花算是难得中的一个。加之阿花多数时候在厨房忙活,而她又经常到厨房打下手,所以接触得更频繁些。 犹记得怀孕头三个月养胎时,阿花就曾被朱锦华指派寸步不离地守着她。如今出了钟宅,韩烈恰好也让阿花负责照顾她,倒是顺承得很。 夜里,那个曾经纠缠过她两次的春梦,再一次前来。宽厚的手掌,簌簌的薄茧,粗粝的指腹,真实的触感,温柔地一遍遍抚摸。 翌日清晨,佟羌羌带着羞耻的红霞上网搜度娘。度娘的第一条就告诉她,90%的准妈妈怀孕期间都会做春梦,原因是雌激素增高。佟羌羌回忆了一下,貌似第一次做春梦。是在她做完人工受孕后不久? 所以她果真因为怀孕而变得饥渴了?但也犯不着每回都同一个梦境吧……还次次都看不到与她共度春梦的男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阿花已经在厨房给她做早餐。佟羌羌洗漱完从房间出来,经过那一间客房时莫名地顿住了脚步。盯了好一会儿,她鬼斧神差地伸手拧把手,结果没拧动。 应该是被韩烈锁起来了。 佟羌羌像被电电着似的猝然缩回手,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她这是在干什么?! 阿花不知从哪找来的胎教操,要求佟羌羌早中晚各练一次。 佟羌羌被监督着做完一套后,窝在沙发里认真检查了一遍,发现昨天的短信发出去之后如同石沉大海。安景宏没有给她半点的回应。她又给他打了次电话,结果仍旧处于关机状态。这下子她可觉得有些不正常了,午饭过后立马出门去安景宏的家找他。 按了许久的门铃,都没有人来应门。无奈,佟羌羌只得作罢,乘电梯下楼时,在下一个楼层很不巧地碰到了侯伶。 侯伶显示也很意外,滞了两秒后。才扭着腰肢踏进轿厢。佟羌羌条件反射地往后退了一步给两人之间的距离让出更多的空间,心底仍不可避免地蒙了层灰。 轿厢里只有她们两人,却是谁也没跟谁打招呼。侯伶一直在对着轿厢的镜子摆弄自己的头发,拨动着她身上的香水味儿不断地冲进佟羌羌的鼻间。怪难受的,佟羌羌忍不住就打了两个喷嚏。 侯伶勾唇笑着透过镜子盯着佟羌羌:“你来找安家的兄妹?” 经提醒,佟羌羌这才想起来她或许知道些什么,连忙点头:“我前天临时出了点事走得匆忙,听说安鹿后来找到了?可是一直联系不上安景宏。” “是吗?”侯伶风情万种地撩了撩头发,“我也不太清楚。” 佟羌羌狐疑:“你那天不是一起帮着找安鹿吗?” 侯伶轻飘飘地回答:“我也临时出了点事,先走了。对后来的情况一无所知。” 佟羌羌蹙蹙眉,倒是记起另外一件事情,质问道:“安鹿是去你你家,才遇到钟文昊的吧?” “是。”侯伶轻笑,“那又怎样?” 她的态度瞬间激怒了佟羌羌:“你不觉得你也该为这件事负责吗?” 先前瞅着侯伶对安鹿的态度,佟羌羌以为侯林对安鹿多少是有愧疚的,可现在看来。完全是她高估了这种女人的道德情操了! 侯伶登时转过身来,目光里蕴满嘲弄,上下打量佟羌羌两眼,微翘的唇角仍妩媚,反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干的问题:“你知道文昊在跟我做aa爱的时候是怎么形容你的吗?” 佟羌羌蓦地一口闷气吊上来,清冽着声音摇头:“我一点都不想知道!” 侯伶却是不顾她的拒绝,硬是故意凑近她,用手指戳了戳佟羌羌的胸:“他对着你根本aa硬aa不起来。” 佟羌羌狠狠打开侯伶的手。 “没什么好羞恼的,你只是还有点嫩。多遇几个渣男,多流几次产,你就熟了。”侯伶摸了摸佟羌羌的脸颊,“身体熟了,思想也就跟着熟了。” 不晓得是不是侯伶这一刻的语气太具感染力,佟羌羌竟是刹那间愣怔了,待晃回神时,电梯已停在一楼。侯伶早扭着婀娜的腰肢走掉了。 结果这一趟不仅没找到安景宏,还没侯伶教育了一顿。佟羌羌转而打车去了医院。405的病房已经换了病人,护士也告诉佟羌羌安鹿昨天已经办过出院手续。她锲而不舍地又跑去学校找周教授。周教授同样不清楚安景宏的去向,只道安景宏前阵子开始就以家里有事为缘由跟他请了假,好些天没来学校。 接二连三之后,佟羌羌的心里头愈发觉得不安,决定给麦修泽打电话——昨天分明是他告诉她,安鹿已经找到了。今天她却怎么也找不到他们兄妹俩。 没想到,电话接通后,那边的背景很嘈杂,传过来的是女人的声音,而且有点耳熟。 佟羌羌狐疑地看了眼号码,确认是麦修泽的,才将听筒贴回耳朵上,便听那边的人问:“是姐啊~麦总刚刚出去了,没带身上,你找他有急事咩?” “你……石筱?”佟羌羌思索了数秒,从她对她的称呼和句尾那个可爱的“咩”判断出人来。 “是啊是啊!”石筱的语气显得特别兴奋,“麦总带着大家一起在cblue,姐你也赶快来吧!215卡座噢!” 那边不晓得正在玩什么,发出十分响亮的欢呼声,石筱大概忙着加入,迅速挂断了电话。佟羌羌再拨过去。却是无论如何都也没人接了,后来好像还被她打得没电关了机。而她并没有其他同事的电话了,石筱也只是加微信罢了。 亏得韩烈还说有事找麦修泽,这家伙却一点都不靠谱。 cblue是荣城有名的酒吧。佟羌羌琢磨着自己是个孕妇,去酒吧特别不合适。然而转念一想,她只是去找麦修泽问个话,终归不会出事吧?主要是心里牵挂着安景宏和安鹿,要她再多挨一天。想想都难受。 纠结完毕,佟羌羌还是让出租车司机调了头。 走进c’blue,嘈杂的音乐一经入耳,佟羌羌感觉心脏都跟着一震一震的,尤其是酒吧里的光线几乎是暗色,她的眼睛不好使,更加看不清楚路。石筱却是特意在入口处等她,看见佟羌羌后立马挥手朝她跑过来:“姐,瞧我对你多好,怕你找不到我们,特意在这里盯着你什么时候来。” 佟羌羌连寒暄都省略,伏在她耳朵大声问:“麦总人呢?” “他好像还没回来。”石筱朝卡座的方向张望两眼,旋即指了指拐角处的过道说:“不过我刚刚看见他朝男洗手间的方向去的。” 佟羌羌蹙眉:“算了,我不找他了,我先走了。” “欸欸欸欸!姐你别啊!好不容易来一趟!”石筱拉住佟羌羌,“走呗,我陪你一起去看看。麦总已经去了好久,我正担心他是不是出事了。最好是尿尿的时候不小心醉倒在马桶上,那么我就可以借机送他回家,还可以顺其自然地脱他的衣服,然后就……” 佟羌羌:“……”这姑娘已完全沉浸在对男色的幻想里无可自拔了…… 有石筱挽着她的手,佟羌羌走得便利多了。只是因为这里是往洗手间的方向,一路上总能遇到喝醉的酒鬼,空气里混杂着各种气味。着实难闻。所幸尽头直通后巷,佟羌羌倚在门边吹风透气。 石筱却是大着胆子直接探头到男洗手间里大喊:“麦总!麦总!你在里面吗?” 吸引了进进出出的人都用异样的眼光打量石筱。 佟羌羌对石筱的印象不由进一步刮目…… 见石筱叫唤了多次都无人回应,佟羌羌正打算跟她说算了,耳畔在这时敏锐地捕捉到从后巷传来的打架的动静。 准确来讲,捕捉到的是夹杂在打架动静里的一道熟悉的男声。 “把我妹妹还给我!把我妹妹还给我!” 安景宏?! 佟羌羌心头一磕,下意识地就推门走出去,望向声源处。 路灯昏黄,光线略暗。她的眼睛不好使,模模糊糊的视线里,只看见不远处有好几道人影包围着中间的一道人影。中间那道人影摇摇晃晃地倒在地上又重新站起来,踉踉跄跄地往外冲,嘴里喊着:“把我妹妹还给我!” 喊出口的下一秒就被外围的人撞回地上。 如此反复。 佟羌羌慌着心神,走回几步将自己藏身阴影里,然后故意大声喊:“快!警官!就是这里!这里有人聚众斗殴!” 后巷,同样隐在阴影里的另一个人辨认出佟羌羌的嗓音当即一怔,轻笑着“嗬”了一声。便听手下询问道:“头儿,这把戏也忒拙劣了。要不要我把那小丫头片子一块抓过来吓吓?” “不用。趁势撤了吧,反正也逗得差不多。” *** 佟羌羌猫着腰,紧张地凝听后巷的动静,入耳的是一阵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跑了? 为以防万一,佟羌羌默默等了四五秒,才悄悄探头出去。 外围的人已经没了,只剩中间那位尚倒在地上。 “姐,你偷偷摸摸的干什么呢?” 佟羌羌被石筱的声音吓了一大跳,拍着胸口长舒一口气,旋即扶住石筱的手臂:“快,带我过去看看他怎样了!” 石筱两眼瞬间放光:“哇塞,是黑aa社aa会刚打完架吗?!” 佟羌羌:“……” 迎着路灯昏黄的光线,佟羌羌被石筱领着渐渐走进,这才看清楚果然是安景宏躺在地上挣扎着要站起,嘴里不停唤着安鹿的名字。 “师兄!”佟羌羌和石筱两人一人一边扶住他。 安景宏的脸颊上一大块的淤青。闻言盯住佟羌羌,眸光瞬间冷寒,一把将佟羌羌推开。 043、狗崽子 佟羌羌及时地按住墙险险站稳。 安景宏淬了一口嘴角的血:“你这个骗子!” 佟羌羌不明所以:“师兄,我——” “别叫我师兄!”安景宏满面愤懑,“怎么?事到如今还要在我面前装无辜装好人吗?!钟家少奶奶!” 最后五个字他几乎是咬牙切齐挤出来的,佟羌羌的表情刹那僵住。 早有心理准备这件事会瞒不住。之前她还不知道怎么开口和他说,如今既然他已经自己从别的渠道知晓了,佟羌羌反而松一口气。很快她镇定下来,“是,我是钟家少奶奶,但我——” “你真的是……”安景宏像是从她的嘴里得到最终的确认,表情复杂,尔后冷冷质问:“很好笑是不是?看着小鹿痛苦!看着我被你耍得团团转很好笑是不是!钟文昊是个畜生!你就是助纣为虐的骗子!” “我没有!我之前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是文昊做的!我也是后来才……后来才……”佟羌羌有点说不下去了。是的啊,早知道晚知道又有什么区别?她确实欺瞒了安景宏。 “呵,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们夫妻俩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你就是钟文昊派过来看我们笑话的间谍吧?”安景宏讥嘲地笑着,快步走上前来一把揪住佟羌羌,“小鹿如果出了什么事,你也逃脱不了责任!” 佟羌羌深深吸一口气:“师兄,你怪我的,我都认了。是,我和钟文昊是夫妻。我现在没法跟你详细解释我和钟文昊之间的关系。但最近我在钟家发生了点事,我马上就要和他离婚了。在小鹿这件事上,我确确实实是站在你这一边的。我对你和小鹿的担忧是真心的,绝对不是为了你们的笑话,更不是钟文昊派来你这里的间谍!” 见安景宏的神色有所疑虑。佟羌羌趁热打铁,着急地问:“我听你似乎在找小鹿?难道你还没找到她?还有刚刚打你那群人,他们是谁?为什么要打你?是他们抓了小鹿吗?他们为什么要抓小鹿?绑架吗?” “用不着你管!”安景宏松开对佟羌羌的桎梏,“算我之前看走眼!以后我和小鹿的事都与你无干!你也别在我面前惺惺作态了!” 佟羌羌心里难受得紧,试图再道:“我是真的想帮你的忙。小鹿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安景宏全然无视佟羌羌,拖着脚步就走。 “帅哥!要不我们送你去医院呗!”旁观许久的石筱忍不住对着安景宏的背影高喊,自然也没得到回应,扭头就兴奋地跑过来拉住佟羌羌的胳膊悠悠地晃动。“哇塞,姐,看不出来原来你已经结婚了啊?刚刚那位是你的什么师兄?他是不是喜欢你啊?你是不是之前没告诉他你结婚了啊?他妹妹是出什么事了吗?为什么又和你老公扯上关系?不会是你老公的外遇吧——” “打住。”佟羌羌冷肃着脸打算石筱的滔滔不绝,揉了揉眉心,略微有气无力,“不好意思,今晚的事情是我的私事,麻烦你就当做没听见。我现在有点不舒服,我要走了。你自便吧。” “欸欸欸欸!姐!你别——” “噢,对了,”走出几步的佟羌羌又回头,“如果你呆会儿看见麦总,让他务必回我一个电话,我有重要的事情问他。” “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问我?我人这不就在这?”麦修泽毫无预兆地突然出现,从酒吧的后门走了出来。 因为安景宏的这一出状况,佟羌羌忍不住把气恼牵连到麦修泽头上,“你去哪里了?!” “碰到一个美女,和她多聊了几句。”麦修泽简单地解释,旋即对佟羌羌啧声摇头,“你一个孕妇跑来这里干什么?” “孕妇?哦买噶!”石筱目瞪口呆地再次表达了她的惊讶。 佟羌羌心里头颇为不舒服。这石筱之于她而言不过是个才认识不到一天的陌生人,却阴差阳错地知道了她这么多事情,佟羌羌暂且忍下气闷,对麦修泽道:“你现在先送我回家。” 麦修泽了然地瞥了一眼石筱,交待她道:“你回去帮我和大家大声招呼。说我有事先走一步。账单你们不必担心,尽管玩尽兴了再回家。” 石筱很有眼色地没有再问东问西,乐呵呵地应承后就一溜烟跑进酒吧里。 闲杂人等已不在,佟羌羌便直接开口:“你昨天不是告诉我安鹿已经找到了吗?” 麦修泽懒懒地回答:“是找到了啊。” 佟羌羌蹙眉:“怎么找到的?在哪找到的?” “小侄媳,你这什么语气?”麦修泽戳了戳佟羌羌的脑门,“身为小绵羊不应该用这种语气说话。” 佟羌羌莫名想起下午被侯伶戳着胸口教育的场面,脸色略僵,“我在跟你说正经的,不要开玩笑。我刚刚碰到我师兄安景宏,他正在被一群人围攻。他妹妹根本还没找到。好像是被那群人抓了。你为什么要骗我?” 最后一句,问的虽是麦修泽,可她依稀明白,如果麦修泽骗她,很大可能代表了是韩烈在骗她。 麦修泽倏地弯腰,低下头来一眨不眨地盯着佟羌羌的眼睛,佟羌羌下意识地往后倾开身体,警惕地问:“你干什么?” 麦修泽耸耸肩:“看你是不是要哭了。要是把你弄哭了,我要怎么跟你小叔交代。” 佟羌羌:“……” 麦修泽站直身体,叹了口气:“早知道我宁死也不屈服韩烈的淫威答应帮忙找人。现在好了,人一丢,你就跑来怪我。” 佟羌羌微惑:“你什么意思?” 麦修泽学着韩烈平日睨人的神色:“我昨天告诉你的时候,确实是已经在医院附近的公园里找到人了。至于后来为什么又丢了还是被人抓了,我一点都不知情。” 佟羌羌愣怔,仔细打量麦修泽的表情,试图从他的脸上找出说谎的端倪。然而……无果。 这么说她错怪人了? 佟羌羌神情凝重,担心安景宏是不是遇到了麻烦。略一忖,她犹豫着问麦修泽:“你……是不是有和小混混小流氓之类的人打交道?” 麦修泽摸摸下巴:“唔……你的话怎么那么不顺耳?什么叫和小混混小流氓之类的人打交道?” 佟羌羌鄙视麦修泽的故意拿腔拿调,说:“上回,上回在游乐场,我明明听到韩烈说你懂他们的规矩。我明明还听到你说打电话找人。难道不是经常和他们打交道吗?韩烈说你有发动人帮忙找安鹿,是不是就是找的那些小混混?” 没料到她原来观察入微,麦修泽的眸底有微微的讶异稍纵即逝。 佟羌羌歪着脑袋等他的回应。 “是和那么一两个玩在一起的朋友。”麦修泽没所谓地承认,旋即问:“所以咧?你想要我干什么?” 佟羌羌摸了摸鼻子,“能不能再帮忙找找安鹿……她不是又丢了嘛……” 麦修泽笑眯眯:“你给我什么报酬?” 佟羌羌反问:“我小叔让你帮忙的时候你问要报酬了吗?” “那是当然。”麦修泽点头。 欸?佟羌羌有些意外。她以为以他俩的关系,不是应该无偿地为对方两肋插刀吗? “什么报酬?” 麦修泽笑得荡漾:“男人之间的约定,女人少打听。” 佟羌羌:“……” “走吧,不是让我送你回家?这么晚了,你再不回去,我都没法跟你小叔交代。” “可是你还没答应帮不帮忙?” 麦修泽贼贼地笑:“反正你消费,我找你小叔埋单。” 佟羌羌:“……” 不知道是错觉还是女人的第六感,她总感觉自己好像被麦修泽忽悠了…… *** 安景宏不再搭理她,佟羌羌了解不到任何情况,只能一边心神不定地改论文,一边干干地等麦修泽的消息。 阿花给她端来鲜榨的柠檬汁:“佟小姐,外面——” “你放了几颗柠檬?”佟羌羌没太认真听阿花说话,一心盯着柠檬汁。 “一整颗。” “掺了水和蜂蜜?” 阿花点头。 佟羌羌抿唇,伸出三根手指:“以后三颗榨一杯,不要掺其他任何东西。” “……”阿花质疑。“佟小姐,这样会不会酸掉牙齐?” 佟羌羌摸了摸肚皮,无奈地撇了撇嘴,重要的事情强调三遍:“我就是想吃酸……我就是想吃酸……我就是想吃酸……” “行了,你是不是想让所有人知道你这胎怀的是儿子?”钟如臻突然出现,倚在门框,翻着白眼嘲讽佟羌羌。 “如臻姐?”佟羌羌讶然,望向阿花。阿花解释:“我刚刚是准备想告诉你,如臻小姐来了。” 钟如臻兀自走进来,随手拿起柠檬汁呡了一小口,整张脸的五官顿时皱成一团,呸呸呸地想要把嘴里的酸儿吐掉:“你是想酸死我的小堂弟吗?” 小堂弟? 佟羌羌愣怔数秒,才猛然反应过来。 这令人错乱的辈分…… “羌羌,酸味食物确实能帮助增强食欲,减轻早孕反应。可是你现在已经进入稳定期,再吃这么多酸,破坏饮食均衡,对孩子的健康其实是不利的。而且,也并不是每一个样酸味食物都适合孕妇的。”罗世彦在这时走进来,温温笑着提醒佟羌羌。 佟羌羌笑:“姐夫,你也来了?” 他到现在都还不放心让钟如臻一个人? 钟如臻翻了罗世彦一个白眼,十分没好气地抱怨:“显摆什么啊,一个大男人天天研究女人怀孕的事情,我都替你臊得慌。” 罗世彦倒仍旧是那副不愠不火的模样,继续对佟羌羌道:“我也控制了你姐吃辣的量。你平时自己也多注意点。” 佟羌羌翘翘唇角:“我晓得了,谢谢姐夫。” 钟如臻忽然突兀地笑开来:“我才记起来,我是不是该改口叫你婶婶?” 佟羌羌的尴尬症立马又犯了,绞了绞手指,低垂眼帘,遮掩眸底的黯淡。 钟如臻大概察觉出她的情绪蓦地低落。便也停止了对她的打趣,正儿八经地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和钟文昊离婚?” 佟羌羌摇摇头:“不知道,他没来找我?” 钟如臻斥驳:“他没来找你,你怎么不主动找他?” 佟羌羌微微怔忡。她还真没想过主动去找钟文昊谈离婚的事。 钟如臻一见她这个表情就来气,质疑道:“看来你还真是不舍得离婚。” “不是!”佟羌羌立马摇头,“我都把东西搬走了。” 想起当时钟远山的态度,佟羌羌补充道:“爷爷还没同意我和他离婚。” 钟如臻哧声:“你想离婚,钟文昊想离婚。你们一起上民政局把事情办了,老爷子能怎么阻止?” 佟羌羌懵了一下。怎么事情到了钟如臻嘴里,好像都变得简单了?是她身为当事人所以才考虑得太多了吗? 却听钟如臻倏地讥嘲:“莫不是你心里还没盘算好该在离婚协议上要走钟文昊多少家产?” 这顶帽子扣得也忒大了,佟羌羌当即否认:“我从来没想过这种事。我会净身出户的。” 钟如臻张嘴就骂:“你傻吧?净身出户?” 佟羌羌愣住。 见状,钟如臻意识过来佟羌羌是真的打算净身出户,拧了拧眉头:“你的十多年时间都浪费在了钟家,浪费给了钟文昊这种混蛋,你居然不要点青春损失费和精神赔偿费?你本来就什么都没有。还玩什么净身出户?以前是靠钟家养你,难道离婚后要傍着小叔养你?” “羌羌,话虽然有点难听,但我还是想提醒你。你为什么能管韩烈叫小叔?那是因为你是钟文昊的老婆,假若你和钟文昊离婚,你和韩烈之间的联系就只剩你肚子里的孩子。咱们先不管这个孩子为什么突然变成了韩烈的,可就算需要韩烈负责,从血缘关系讲,他也只需要对你肚子里的孩子负责,之于你,他其实完全可以不必管的。难道他给你什么承诺了?” “没有!不是的!”佟羌羌的思绪突然就乱了,语无伦次地否认,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否认什么。 她自然考虑过,和钟文昊离婚后,自己未来该如何。她也有一些问题想跟韩烈问清楚,只是没等她出口。韩烈就去了香港,她才暂时捺下。现在被钟如臻针针见血地戳出来,而且戳得更深入,佟羌羌禁不住发慌。 她下意识地避开她和韩烈之间的事情,先谈她和钟文昊之间的问题。 “钟文昊一定会要我净身出户的。”佟羌羌抚上小腹,“光就孩子这个理由,我就理亏,没资格和他谈分财产。” 而且,她相信钟文昊和朱锦华会想方设法不分她半毛钱的。不过说实话,如果不是钟如臻提起,她压根没想过,也不愿意因为财产的问题和钟文昊多做纠缠。她在钟文昊和朱锦华眼中已经是个居心叵测算计老公并给老公戴绿帽子的女人,何必在离婚的时候再让他们看低她? “是吗?你确定只有你理亏?”钟如臻勾了勾唇,“你别忘了,他还有一个强奸的罪名没解决。如果拿这件事和他博弈,你不一定会输。” 佟羌羌算是感觉出来了。钟如臻是嫌钟家的水不够浑,试图怂恿她继续搅一搅。略一顿,佟羌羌说:“如臻姐,离婚的事,我会想想再看着办的,谢谢你的关心和提醒。” 为了不伤她和钟如臻之间的和气,她说这话时竭力保持感激的笑容和软软的语气。然而钟如臻还是瞧出了她的委婉拒绝,挑眉冷笑:“那就祝你好运。不打扰。我先走了。” 佟羌羌颇为无奈地捏捏眉骨。 变脸变得真快…… *** 钟如臻不痛快地离开后,佟羌羌也失了写论文的心情,裹着被子睡了个沉沉的午觉。有阿花的监督,她没能睡太久就被叫醒了,理由是午觉谁太久对身体不好,而且差不多到了吃晚饭的时间,阿花的职责还囊括了督促她定点吃饭。 饭后,佟羌羌闷得慌,在阿花的陪同下,去小区楼下的公园里散步。 不管怎样,钟如臻的话还是在她的心潮掀起了涟漪。她不愿意趟钟家内斗的浑水,不愿意被钟如臻利用当枪使。何况,钟文昊强奸一事,和安鹿关系莫大,如今她已然被安景宏误解,如果再从中做文章。安景宏怕是要恨死她。 思忖间,忽然地,凄厉的动物哀鸣传入耳中。 佟羌羌霎时滞住步伐,左右张望,顺着声源处循去,在草丛里发现了一只孱弱的狗崽子。 小小的一只,好像刚从泥潭里滚出来似的,身上的毛被泥块粘成一簇一簇。叫人看不出它的品种和样貌。一对眼珠子却是不同色,一只浅褐一只浅蓝,可怜巴巴的,盯得佟羌羌于心不忍,朝它蹲下身。它反而似被她吓到,挣扎着钻进草里,再通过缝隙偷偷窥探她。 佟羌羌好笑地翘了翘唇角,对它伸出手。 她对小动物一向很有好感,只是钟宅禁止养宠物的。不过她模模糊糊的印象中,小时候貌似曾经养过一只狗。记不太清楚了。好像是吧。 约莫是感受到了她的友善,狗崽子又从草丛里慢慢地挪出来,歪着脑袋和她对视数秒,然后大胆地低头舔她的手心,湿湿滑滑痒痒的。 见状,欲言又止许久的阿花终于忍不住把佟羌羌拉开了,着急地说:“佟小姐,不行的,这狗既然被人丢在外面,十有八九是生了病遭人遗弃的。还有,孕妇是不能接触宠物的,很容易生出畸形儿!” 佟羌羌有点懵。孕妇不能接触宠物? 狗崽子显然被阿花给吓到了,连忙又躲回草丛里,但脑袋是探出来的,注视着佟羌羌。低低地哀鸣。 佟羌羌瞅瞅狗崽子,再瞅瞅自己的肚子,想想阿花告诉她的严重后果,踌躇片刻,她终是做了决断:“咱们把它带去管理处,让他们帮忙问问这狗的主人,这样总行吧?” 阿花这才点了点头。 回去后,阿花立马张罗佟羌羌去洗澡。紧张的神色,就好像佟羌羌被那只狗崽子传染了病菌似的。当然,为了让阿花放心,佟羌羌什么都照做。 睡觉前,佟羌羌翻了翻。不见麦修泽给她的任何回应,那就是安鹿的事情还没有音讯? 佟羌羌有点沮丧,旋即打开百度,搜索关于孕妇养宠物的问题。浏览了一会儿,心里大概有了底,于是安心地入眠。 隔天,佟羌羌意外地接到了来自孙勰的电话,约她见面。 因为父亲佟明与他关系交好的缘故,对于这个孙叔,佟羌羌是颇有好感的。当年那场大火,她才11岁,一夜之间忽然失去了唯一的亲人。钟家当时也是一团乱,根本没人顾得上她。好多天后,是从icu病房醒来的孙勰说要见她,大家才想起葬身火海的佟明还有个女儿。 不知是因为那晚长水痘发烧时没人管,还是因为父亲的死刺激了她,那段时间她感觉自己整副心神都是呆滞的。脑袋空空的,什么都没有,只不断重复闪回零星的画面。 漆黑的夜。通红的火。凌乱的脚步。悲痛的哭喊。 那些她至今回想起来都气闷心悸的,关于火灾的记忆。 很长一段时间。她几乎是陪在病房里和孙勰一起度过的。孙勰反倒似一点不担心她的心理承受能力,详详细细地告诉她她的父亲是如何去世的,并且齐励她,安慰她。 那段时间,她需要恢复的或许只有失去父亲的痛苦,孙勰不仅要养失去兄弟的心伤,更要养他在大火中的烧伤。 说起来,他在钟家收养她的这件事情上,是最大的促力。 车子在佟羌羌的思绪翩飞间抵达她和孙勰约定的地点。是市中心的一家茶馆。佟羌羌进门时报了名字,服务员另在她前去包厢。包厢里,孙勰已经到了。 “孙叔~” 孙勰笑眯眯地回应她的问话:“你来了,坐。” 他把一杯沏好的茶放到佟羌羌的面前,目光落在她的小腹上。 044、五花肉 见状,佟羌羌的心里有些紧张,双手交叉着置于两腿上,有意无意地遮挡在小腹前。 孙勰注意到她的小动作,收回目光,问:“有四个月吗?” “还没。”佟羌羌摇摇头,又点点头:“快了。” 孙勰啜着茶水打量佟羌羌,目露缅怀地感叹:“真是想不到。我离开那年,你明明才是这么大的小不点。”他抬起手臂比划出一个半人高的高度,“现在,你不仅出落得我差点认不出,而且都是要当妈妈的大姑娘了。” 佟羌羌抿唇笑:“孙叔倒是一点都没变。” “没变吗?”孙勰摸了摸自己的脸,“老了。岁月不饶人。” 佟羌羌顺势便问:“孙叔这些年都去哪里了?” “到处走走。”孙勰一边涤茶,一边说:“年轻的时候生活所迫,被逼着打拼,不断地想往社会高层爬,没时间也没有心思好好享受生活。死里逃生之后,感觉人生的大门霍然敞开,明白了很多以前怎么都想不通的道理。所以趁着自己还走得动,把没去过的地方都走一遍。” 玉书煨里的水煮开了,烟雾袅袅。孙勰把佟羌羌的茶杯收走,倒掉方才的茶,重新温了一杯,放回到佟羌羌面前:“凉了。喝这杯吧。玫瑰花茶。我问过了,适合孕妇。” “谢谢孙叔。”佟羌羌双手捧起茶杯,闻着茶香问:“听起来孙叔去了好多地方。” 孙勰笑了笑:“还行。中国走了一遍。周边国家走了一遍。再去了欧洲和澳洲。南极企鹅和北极熊都打了招呼,极光也有幸见过。” 见她有兴趣,孙勰便挑了些有意思的跟佟羌羌分享,展开了他的旅游见闻。佟羌羌全程两眼放光,多数时候在聆听,时不时好奇地发问,孙勰十分耐性地一一告知。 聊到后来差不多了,孙勰转口问佟羌羌:“你呢?你这些年过得怎样?” 佟羌羌眼帘一垂,盯着茶杯里舒展的花瓣,语调缓缓道:“挺好的。钟爷爷挺疼我的。我也很感激他们。收养我,给我一个栖身之所。” 这个说的是实话。给她吃给她住给她穿还供她上学,并未亏待她,使得她度过安稳舒适的十多年,确实已经很不错了。 孙勰沉默了好一会儿。语气不辨情绪地说:“我不曾料想,你会从钟家的养女变成文昊的媳妇儿。” “和文昊结婚前,我的户口关系确实是钟家的养女。”佟羌羌嘴角浅浅噙笑。 童养媳是旧社会传下来的陋习和说法,在现代社会是违法的。所以很多所谓童养媳,都是以养女的方式收养在家里的,钟家也是如此。在法律关系上,她和钟文昊一直是兄妹,两人登记结婚后才更改的亲属关系。 佟羌羌用轻软地口吻大概简单讲述:“你离开之后的那两年期间,钟家又出了不少事情,不是很太平。钟爷爷特意去香港请了大师。我就变成钟家的福星了。” 孙勰闻言插了句话:“从那场大火开始,可能就是预警吧。轮回天理,因果循环。” 佟羌羌略微一愣,猜测他或许已经听钟远山回忆过那些旧事。才有如此感慨。她接着自己的话,自嘲地打趣:“不过大概我能带给钟家的福顺已经用光了。反而现在家里因为我一团乱。” 孙勰沉吟片刻,问:“文昊也并非坏孩子。你钟爷爷分明说,你们俩之前的感情挺好的。” 这话显然有试探的意味。 其实来之前佟羌羌打过心理准备。孙勰约她出来,肯定不是单纯的叙旧那么简单。果然还是不可避免地开始和她聊重点了。 即便孙勰和钟家的人有所区别,可佟羌羌很清楚,他现在的立场在钟远山。有些事情如果孙勰知道了,等于钟远山知道。 她至今都没有打算要向不知情之人坦白钟文昊其实很讨厌她并且常年在外面养小三。她也不知自己出于什么心理,可能是不忍心彻底撕破钟远山对钟文昊的期待,让他老人家晚年不安生吧。 然而同时,面对孙勰,佟羌羌也不乐意撒谎。心思流转间,她便长久没吭声。 孙勰深深看着佟羌羌,精明地又问:“就算这个孩子的血缘没有出问题,你和文昊是不是也不一定能继续和和美美地生活下去?” 佟羌羌感觉他的目光里满是洞察,眼皮跳了跳,摇头:“我不知道。” 孙勰不继续深究,又开始烹茶,缓了须臾,再问:“你现在和韩烈住在一起?” 他的口吻状似聊家常般随意,佟羌羌却时刻不敢松弛神经,生怕不经意间说错话,斟酌两秒回答道:“是,我暂时没地方可去,寄住在小叔家。” “你钟爷爷不是把你安排在如臻家?” “如臻姐嫌我麻烦。家里两个孕妇,姐夫也确实有点照顾不过来。”前一句是韩烈给她的理由,后一句是她自己补充的。 孙勰瞥一眼佟羌羌:“这个孩子怎么弄的都还没搞清楚,韩烈说认,你就跟着他走,是打算将错就错以子为胁往后跟着他过日子?” 佟羌羌闻言微惊,有那么一刻感觉他是钟远山附体,才问出如此尖锐的问题。 孙勰钳着镊子边分茶,继续道:“你钟爷爷喜欢你是一回事,但你终归是个外人。韩烈是他失而复得的幺子,愧疚满满更珍惜非常,你觉得他会放纵韩烈一时赌气任意妄为?” 加上钟如臻,他已是第二个对她警钟提醒的人了,佟羌羌的表情僵硬,手指不自觉蜷起。涩着嗓音反问:“孙叔今天是钟爷爷派来的说客吗?” 孙勰目光明朗地笑回他原本的神色:“不是。我只代表我自己。” 他虽否认,佟羌羌依旧因为他方才的话而轻松不下来,沉了沉气,说:“我没打算将错就错,更未生过以子为胁的念头。你提的问题我不是没认真考虑过。但你也说,有些事情还没搞清楚。我和小……我和韩烈之间,就这个孩子,接下来该如何处理关系,我们会商讨出解决办法的。” 孙勰的眸子里蕴着股不明意味:“羌羌,你和韩烈——” “我和他是清白的!”佟羌羌的情绪忍不住激动,没等孙勰问完就反驳。 是不是所有人都非得听到她亲口澄清出这一句才会罢休?是不是所有人都认定是她扒着韩烈要他负责?是不是所有人都认为,韩烈是被逼无奈才认下她肚子的孩子,认为韩烈现在收留她只是出于怜悯? 佟羌羌抚了抚肚子。 勿怪他们如此认为,连她自己都是这么想的……正如钟如臻指出的,就算韩烈要负责,他也只需对这个阴差阳错的孩子负责。她呢?她和韩烈本该毫无交集的两条平行线…… 她清楚。她明白。 她只是按照韩烈说的相信他。 她只是还没来得及和韩烈面对面认认真真地聊这件事! *** 从茶馆和孙勰道别后,佟羌羌并未立刻回公寓,而是尝试性地又去了趟安景宏的家。按了半天的门铃,仍旧毫无回应。她便主动打了个电话给麦修泽。 麦修泽很久才接电话,压低声音道:“我现在是在谈一个分分钟几百万的生意,你有什么事情赶紧在两分钟之内说完。” 佟羌羌依照他的要求快速问:“安鹿还没有消息吗?” “小侄媳,我还没问你,你和你那个师兄是不是闹翻了?他知道我认识你,压根就不搭理我。我没办法从他那里了解情况,他也根本不愿意接受我的帮助。” “你见到过我师兄?你在哪见到他的?” “你该不会想亲自去找他吧?那我不可能告诉你的。他现在每天都去见的人都是地痞流氓小混混。” 佟羌羌脸色微变:“我那天在cblue碰到他时,有听到他对着打他的那群人说什么‘把妹妹还给我’。他现在又不断地见地痞流氓小混混,我怀疑安鹿是不是被这些人绑架了。麦总,你——” 麦修泽打算她:“好了好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了。我从这个方向着手帮你查。” 挂完电话,佟羌羌在路边拦了出租车。车子开离时,有辆迎面驶来的车与她交错着开过。佟羌羌望向车窗外,不期然发现驾驶座上开车的人是钟文昊,而副驾驶座上的人,虽只是一瞥而过,但她也认出来了,分明是朱锦华。 佟羌羌扭过身子,在渐行渐远的视线里看见钟文昊的车驶进她刚离开的天府公寓。 钟文昊到这里应该是找侯伶,完全可以理解。可为什么连朱锦华都来了?是带自己的老妈来见自己的第二任老婆? 佟羌羌心底不禁冷嘲阵阵。看来钟文昊很快会来找她办理离婚手续。 *** 回到公寓小区路过管理处,佟羌羌发现让阿花送过来的那只狗崽子被用绳子系住一条腿绑在门口,模样比昨天还要凄惨,窝在地上奄奄一息。 佟羌羌生气地质问管理处的大妈:“你们怎么能虐待小动物?” 大妈解释:“这只狗之前就已经有人送来一次,可是没人认领。我们已经通知让流浪狗救助站的人来取了。是怕它再乱跑,所以暂时先这么绑住它。” 佟羌羌拧眉,没说话。 狗崽子约莫是认出她人来,歪歪扭扭地从地上爬起来,朝她低低地哀鸣。如果是流浪狗救助站,那也算是个好去处。如斯想着,佟羌羌狠下心离开。几步后转身,看到它尚呆呆地盯着她,一棕一蓝的两只眸子像是马上要渗出水来。 佟羌羌滞住身形,抚了抚小腹,最终走回狗崽子面前。 阿花接到佟羌羌的电话还以为有什么急事,匆匆忙忙跑来管理处,便见佟羌羌竟用篮子拎着昨天的那只狗崽子,大惊失色:“佟小姐,你怎么——” 佟羌羌把篮子递给阿花:“走,得麻烦你现在陪我去趟宠物医院。” 宠物医院的工作人员用干洗粉把狗崽子弄干净后,总算呈现出它的本来面目。白灰间或的毛,顶部一戳深色,尾巴像毛刷一样,耳朵状似三角。、 是只哈士奇。 医生告诉佟羌羌,这只狗之前应该有过主人,身上很干净,不过体质不太好,才看起来瘦瘦弱弱的。至于它的两只眼睛之所以不同色,是因为虹膜异色症,并无大碍,反而稀罕。 一通检查之后,确认了它的健康,佟羌羌郑重告诉阿花,“好啦,我决定收养它了。” 阿花再次大惊失色:“佟小姐,不可以的。我不是告诉过你孕妇——” “我昨晚上查过资料了,只要稍加注意,养狗是没关系的。”佟羌羌转头就问医生的意见。 “确实,怀孕和养宠物其实并不冲突,只要掌握科学的方式,完全可以避免风险。以后你们定期带它来我这里打疫苗。平时多注意它的卫生。经常洗澡,孕妇自己再做些防护措施,还有其他一些具体事项,我可以帮忙写给你们。” 尽管如此,阿花仍旧十分忧悒。可佟羌羌已然下定决心不动摇,顺便就买了一大堆的养狗所需物品。 两人带着新成员回家,打开门,却见厨房里晃动着一道熟悉的背影,正从冰箱里拿水喝。 佟羌羌压抑住惊喜:“小叔,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到。”韩烈脱了西装外套,穿着浅蓝色斜纹衬衣,袖子卷至小臂处,拎着水壶给自己倒冰水喝。一扭头看到阿花怀里抱着只狗崽子,蓦地怔住。 佟羌羌顿时紧张又尴尬。 这里是韩烈的住处,她问也没问过他的意见就擅自带动物回来,自然是理亏。原本还琢磨着他出门在外,她有充足的时间缓冲,想想如何说服他,结果他好巧不巧在这个时间回来,她有些乱了阵脚。 足足五秒的时间,韩烈瞅着狗崽子,她瞅着韩烈,谁也没说话。而佟羌羌的脑袋在这五秒内也是空白一片,眼睁睁看着韩烈的视线从狗崽子身上挪到她的脸上,似在等她的解释。 佟羌羌选择干脆利落的实话实说:“我想养它。” 韩烈极轻地蹙了蹙眉:“哪来的?” “捡的。”回答完佟羌羌立刻补充。“刚去宠物医院回来。它很健康很干净也很乖,生活习惯更是受过训练,会自己上厕所。保证不乱跑不乱叫。” 话音尚未完全落下,便听狗崽子不给面子地冲着韩烈吠了两声,啪啪打她的脸。 佟羌羌:“……” 韩烈:“……” 佟羌羌轻轻敲敲它的脑袋:“五花肉,安静!” “你叫它什么?”韩烈深深折起眉头。 佟羌羌糯糯地回答:“五花肉……” 韩烈的眸光一瞬间变得又深又复杂,神色间更是有种形容不出的古怪。 佟羌羌极其窘迫地咕哝:“或许……大概……好像……这个名字确实有点怪怪的……” 其实也就是刚刚的一瞬间,她的脑海里突然蹦出这三个字,于是顺溜就喊出口。喊出口后,还真觉得这名字挺可爱的。 韩烈在这时走了过来。五花肉好像被韩烈的气场吓到了,缩到阿花的怀里呜咽,佟羌羌听着有些心疼,又见韩烈盯着五花肉的表情略微不善,心底感觉情况不妙。 眼瞅着韩烈在阿花面前停住,对五花肉伸出手,佟羌羌正准备阻止他的欲加迫害,韩烈却只是摸了摸五花肉的脑袋。五花肉立马发出舒服的咕噜声,主动地歪脑袋蹭韩烈的手心,友善地晃动尾巴。 佟羌羌有种自己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儿子一秒钟被外人拐走的错觉。这熟络得也忒快了吧? 韩烈眯眼注视着五花肉,眉宇间一片舒缓:“那就养着吧。” 佟羌羌眨巴眨巴眼睛,确认没有听错,当即喜上眉梢:“谢谢小叔!” *** 碍于孕妇的身份,佟羌羌被叮嘱不能与五花肉过分亲热。 阿花也没有过经验,所以张罗五花肉的物品时很是手忙脚乱。 最终还是韩烈在客厅的一角给五花肉安了家,安置好它的专用便盆和床垫,给它装好狗粮和水。甚至好像还有点嫌弃她买回来的狗粮。给了阿花一张采购清单,写着一些狗粮和狗零食的品牌。 佟羌羌看得一愣一愣的:“怎么你好像什么都懂?” 韩烈斜睨佟羌羌,浓眉挑了一下:“因为我是男人。” “……”佟羌羌噎了噎,重新问一次:“你以前是不是养过狗啊?” 韩烈把新打出来的一张清单贴到佟羌羌的额头上:“这是孕妇养宠物的注意事项。” 佟羌羌把纸从额上揪下来,韩烈正颇为疲倦地揉捏着颈部往他的卧室走,用他的背影和她道晚安:“早点休息吧。” 黑色的静音木门缓缓关上,阻隔开他俩的空间。 佟羌羌偏头瞥了眼五花肉,攥紧手上的纸,乖乖地也回了自己的房间——算了,明天再找机会和他谈谈他们之间的事吧…… *** 韩烈回来了,阿花晚上就不在这里住了,只白天的时候过来。 隔天早上,佟羌羌又起得有点晚。怀孕了之后的嗜睡。导致她已无法保持从前良好的早起习惯。 韩烈的卧室木门紧闭,佟羌羌以为他还在睡,吃早饭的时候才听阿花说,她在楼下碰到韩烈出门去上班。 佟羌羌了然地点点头,心底略微有些落寞。 做孕妇保健操期间,却是突然接到韩烈的电话,说是有份重要的文件落在家里,让她帮忙送去公司。佟羌羌去到他的卧室拿了文件,立马打车奔去公司。 众人皆在会议室开会,佟羌羌站在玻璃窗外冲韩烈晃了晃手,韩烈瞥过来一眼,少顷,maggie从里头开门出来:“佟小姐。麻烦你了,给我吧。” “噢……”佟羌羌把文件交到maggie手中,眼睛不自觉又透过玻璃窗朝里头瞄,看到maggie走到韩烈身边把文件给韩烈,韩烈貌似说了句谢谢,然后打开文件翻阅,继续一副认真开会的严肃表情,没有再看出来过。 佟羌羌却是没有马上回去,坐到她原先的工位上,开电脑改论文。 石筱又凑过来找她搭话,“姐,你和韩总是住一块的吧?否则你怎么就能及时帮他送文件过来?你们是真的同居啊?你原来的老公姓钟对吧?你真的不仅结过婚还马上要离婚啦?难道韩总是你的外遇,你是为了他才要离婚的?那你肚子里的孩子是你前夫的还是韩总的?应该是韩总的吧?如果是你前夫的韩总怎么会——” “石筱。”佟羌羌打算她的喋喋不休,隐忍着压下怒气,“对不起。那天晚上你可能没听清楚,我再重新拜托你。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隐私,不管你不小心的得知了些什么,麻烦你尊重一下我的感受,请不要来追问我,更请你当作没听到。” “姐……我只是好奇,半知不解地吊在那儿我难受。而且我保证,我绝对没有把听到的关于你的事情告诉其他人。我这人偏偏是个话唠,有话还不能说,你都不晓得我快憋坏了。” 不是只有男人才受不了女人的撒娇,佟羌羌身为女人,见到石筱漂亮的脸蛋上溢满委屈。她也无法再冲她发脾气了。而且佟羌羌突然意识到,她最近的脾气确实变得不太好。仔细数一数吧,对侯伶、石筱、麦修泽还有孙勰,全都甩过脸色。 呃……想起来了,她最近在学习阿花给她买的孕妇宝典,好像里面确实提到过,怀孕的女人情绪容易变得不稳定,喜怒无常易爆易燥来着……好吧,找到原因了。 石筱示好地把她的零食盒双手捧到佟羌羌面前:“姐,我不多嘴问了。你吃点东西消消气。” 见状,佟羌羌缓了缓表情,眼珠子在她的零食盒里扫了一圈,发现山楂片的瞬间,她的嘴里当即溢出口水,毫不犹豫地挑出来吃。 没一会儿,他们开完会,罗贯而出。韩烈和麦修泽两人留到最后,一边说着话一边走出来。佟羌羌立马从工位上起身——时间差不多该吃午饭,她打算借机和韩烈好好说个话。 不料,刚迈出步子,小腹处忽然一阵疼。佟羌羌扶住桌子,本能地弯腰捂住肚子。 “欸?姐,你咋回事儿?”石筱率先发现佟羌羌出状况,问话声引起了韩烈和麦修泽的注意。 韩烈拧起眉头迈开大步走过来,扶住佟羌羌:“你怎么了?” 佟羌羌攥紧韩烈的手臂:“我、我、我肚子疼。” 跟在韩烈身后的麦修泽扫见佟羌羌桌面上拆过的山楂片包装袋,诧异地指着问:“这该不会是你吃的吧?” 佟羌羌懵懂地点点头。 “你疯了?孕妇吃山楂会流产的!” 佟羌羌的脸色唰地白下来。 韩烈的表情也是骤然一变。一把打横抱起佟羌羌,叫上麦修泽:“开车去医院!” *** 两个小时后,佟羌羌坐在病床上,余悸未定地低垂脑袋,深刻反省自己的粗心大意,自责得难以附加。幸亏,幸亏疼了一会儿就不疼了,医生检查的结果也说吃得不多,而且由于个人体质的缘故,所以胎儿未受影响,一切安好。 麦修泽坐在床边的椅子里,两条腿交叠着,唇角噙着斜斜的弧度。看佟羌羌的笑话,看了一会儿忍不住动嘴皮子继续嘲笑:“我真是服了你,连我这个大男人都知道山楂是孕妇的忌口,你都怀孕快四个月了,还傻乎乎的什么都不懂。” 佟羌羌心里头已够难受的了,禁不住抬头瞪麦修泽一眼。 麦修泽啧嘴:“你这什么目光?我是想让你记得教训,好好长记性。爱吃酸也犯不着吃到这份上,见着什么都往嘴里塞,你是猪吗?” 佟羌羌气得脸色青红:“你又不是我孩子的爹!费这么口舌做什么!” “干爹也是爹。”麦修泽把双臂闲恣地摊在椅背上,安抚佟羌羌,“别恼别恼,伤到我干儿子怎么办?” 佟羌羌幽幽嘟囔:“孩子的亲娘没同意……” 麦修泽嘴角戏谑地笑了笑:“他亲爹同意就可以了。” 韩烈在这时办完手续推门进来,佟羌羌立即停止了和麦修泽的争论,紧张地看着韩烈:“小、小叔。” 韩烈的目光落在佟羌羌身上,倒是深如静水,没什么波动,淡淡道:“走吧,可以回去了。” “不用住个院观察一下什么的吗?”麦修泽问。 韩烈摇头:“医生说没关系。以后注意忌口就好。” 麦修泽望向佟羌羌,“记住没有?要忌口忌口忌口。” 他看起来反倒比韩烈还要操心。佟羌羌悄悄翻他一个白眼,再看回韩烈时,韩烈已当先往外走。她的心里突然有些不舒服。 原本以为韩烈也会像麦修泽一样说她两句的,她忐忑得要命。然而韩烈不仅一句重话都没有,还如此镇定。镇定得好像……好像他丝毫不关心这个孩子的安危…… 不不,不会的。当时在公司他分明还是很紧张的。佟羌羌掌心搭在小腹上,甩掉自己不安的想法。孕妇的焦虑症和容易胡思乱想就是如此体现的吗?一点细节都要暗戳戳地钻牛角尖…… 半路和麦修泽分道扬镳,佟羌羌和韩烈回到家。阿花因为听说佟羌羌误吃山楂的事多留了一会儿,本想给佟羌羌好好补补,却又担心晚上吃太多积食,所以最后给她做了小花卷、玉米面粥和豆腐炖萝卜海带汤。饭后还有一颗苹果等着她。 为了不麻烦阿花每次煮饭煮两份,所以韩烈是跟着佟羌羌一起吃孕妇餐。不过,这还是第一次和韩烈两人独自一起吃饭。安安静静的,谁都不说话。 五花肉钻到桌底下,想要蹭佟羌羌的腿讨肉吃。没等它靠近,就被韩烈“嘬嘬嘬”的声音吸引走注意力。韩烈起身去五花肉的零食罐头取出一块牛肉,特意在五花肉面前晃了晃,五花肉的小眼睛几乎刹那放精光,欢快地跳跃,状似要抱韩烈的腿。 韩烈勾唇笑笑。没给它,转身就走。五花肉察觉出韩烈的目的地,撒开腿就往回冲,中途还因为跑太快险些滑一跤,却是瞬间扭着身体站稳在自己的食盆前,垂涎三尺地盯着韩烈。 佟羌羌驻着下巴,全程见证五花肉是如何与自己渐行渐远。亏得她当时还担心韩烈不愿意收留五花肉,结果…… “小叔,你以前肯定养过狗。不是狗也是其他宠物。”她忍不住开腔,又问了一遍上回没得到答案的问题。 韩烈走去厨房,站在水池前认真地洗手,沉默了有一会儿。佟羌羌以为他会依旧缄默其口时,他转过身来,倚着流理台,双手抱臂面向佟羌羌,不疾不徐地回答:“有一阵子帮别人养过。” 他有兴致聊,佟羌羌自然迫不及待地接话:“也是狗吗?” 韩烈颔首。 “什么品种?” “阿拉斯加。” 佟羌羌在脑中搜寻阿拉斯加犬该是什么模样后,霎时唔了一声:“那岂不是和哈士奇很像?” “是很像。” “后来呢?” “死了。”韩烈干脆利落又冷冰冰地吐出两个字。灯光的映照中,他眯起眼睛,似在回忆什么。 他的回忆,一定是和她毫无交集的事情,而且看他的表情大概也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佟羌羌识相地没有再继续追问,转而告诉他安鹿失踪的事。 “我知道。”韩烈抬了抬下颔,“你不是都让麦修泽帮忙找人了吗?” 佟羌羌悻悻地摸摸鼻梁,紧接着说:“我打算明天去找文昊。” 韩烈的眸光轻缓地闪了闪。 佟羌羌解释:“主动找他尽快把离婚办下来。总不能钟爷爷没点头,就一直拖着。” 韩烈很简单地应了个“好。” 佟羌羌对他这种冷淡的态度有种说不出来的失望,“你没有什么意见要给我?或者对于我离婚后的生活,没有什么想说的?” 韩烈笑了笑:“你自己的事情你自己想清楚了就去做。” 说完,他走过来,拍了一下她的后脑勺,跟拍发傻的小狗似的,“别顾着说话。饭菜要凉了。吃完后碗筷就放着让明天阿花出来。我还有事情要忙先回房间了。” “欸?小叔!” “嗯?”韩烈滞住脚步。 佟羌羌的手心有点冒汗,静静凝注他半晌,终只是道:“没事。晚安。” “晚安。”韩烈转回身继续自己的步伐,唇边旋开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 佟羌羌一个人坐着继续吃饭,没扒两口,却是一点都不想吃了。 五花肉心满意足地窝在它自己的窝里,舔顺身上的毛。 佟羌羌只能远观它一会儿,不能亲密地摸它。甚觉无趣,便老老实实地回自己的房间改论文。心里头搁着事儿,心情十分烦躁,对着电脑屏幕许久,删删减减的,晃回神来时,自己打出了一堆语句不通的东西。 佟羌羌长叹一口气,抓了抓头发,冷不丁抓了一把油腻腻。赶紧到镜子前一照,才发现有一簇头发大概是在餐桌上蹭到了菜。 无奈,她磨磨蹭蹭地进浴室,抓下花洒,躬着背给自己洗头。抹洗发水时。泡沫顺着太阳穴流到眼睛,酸疼酸疼的,佟羌羌伸手去抓毛巾,却是不小心打翻了置物架,瓶瓶罐罐全摔地上,乒乒乓乓地一阵动静。 佟羌羌心中郁气更盛,不愿意在仔细洗了,潦草地冲掉泡沫,抬起手臂用衣服的袖口擦了擦眼睛。看得见后,揪过毛巾胡乱一包头发,就走出浴室,迎面碰上韩烈。 “小、小叔?” 韩烈走到佟羌羌面前站住,朝浴室瞟一眼:“你刚刚怎么了?闹那么大动静?敲你门也没回应?” 佟羌羌窘迫地道歉:“我刚刚在洗头,不小心打翻置物架。水声盖住了,没听见你敲门。” 韩烈抿了抿唇,没再苛责。瞥见她的头发湿哒哒的,水珠顺着发尾把她肩膀上的衣服都打湿了,他的眉心几欲打成一个结,“这么晚了还洗头?不把头发好好擦擦吗?” “噢噢噢,我正准备擦。”佟羌羌揉着头上的毛巾,她的头发比毛巾上,搓着上一部分的头发,发尾仍旧在滴滴答答地淌水。 韩烈又看不过眼了,大步走进她的浴室,再出来时手上多了条浴巾,旋即拂开她的手和她手上的毛巾,将宽大的浴巾摊开直接盖到她的头上。 佟羌羌的整张脸一下被遮挡在浴巾底下,感受着韩烈的两只手掌隔着浴巾在给她擦头发。 她怔怔地仰起脸,只看得到韩烈的身形投落下来的影子。 微顿两三秒,佟羌羌唤他:“小叔。” “嗯?”韩烈又习惯性地用性感的喉咙音回应她。 佟羌羌的掌心轻轻覆在小腹上,“如果、如果今天孩子真的因为我误吃山楂而流产了,我和你之间是不是就再也没有关系了?” “怎么这么问?” 佟羌羌舔舔干涩的唇,“我就是不明白,你是孩子的爸爸,我是孩子的妈妈。那么我们呢?” 韩烈手上的动作明显地滞了一下。 佟羌羌很庆幸此时有浴巾挡住她的脸,使得韩烈看不见她的不安,她才能有勇气继续发问;她更庆幸此时浴巾挡住她的视线,使得她没能直接面对韩烈的表情和神色。 韩烈沉默了好一会儿。 佟羌羌琢磨着这个问题大概真的难倒了他。 顷刻,她感觉到韩烈将盖在她脸上的浴巾轻轻往她的后脑勺挪了挪。 她以为他在继续给他擦头发。可露出她眼睛以下的半张脸后,他再次停了动作。 佟羌羌的心里正没底,唇瓣上忽然覆上来柔软。 045、承认喜欢我很难启齿吗? 只两三秒,简单的一碰。 佟羌羌尚未反应过来,触感便消失。 即便如此,也足以令她的身体猛地一颤。 白炽灯下,韩烈清楚地看到她覆在小腹上的手指在轻轻颤抖,被照得白嫩嫩的,能闪光似的。眸光再移回她的脸上,正见她因错愕而微张檀口。韩烈静默凝注着,想起方才她的唇凉而滑而软,就像新鲜馥郁的果冻。 佟羌羌的心脏剧烈地跳动。她不明白韩烈这是什么意思,她亦不敢在此时拂掉遮挡在双眼的浴巾。他吻过她之后的沉默更让她不安。她下意识地舔了舔唇,声音又小又抖地唤:“小、小叔……” 舔过之后她的唇沾染着水光的润泽显得湿红。韩烈的眸色一深,眸子略一眯起,沉着嗓音道:“先别说话。” 下一瞬,他蓦然捧住她的脸,再度吻上她,撬开她的贝齐。 佟羌羌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奇异的难以道明的感觉淹没她的心神,轻易拨动她压抑心底的那股她曾浅尝辄止而怀念非常的瘾。 顺其自然的,佟羌羌闭上眼睛,双手搭上他的肩。指腹下,他肩头硬实的骨头隔着衣料挥散出热气。 韩烈的手臂当即箍住她的腰,将她整个人提高,压紧向他的胸膛。 佟羌羌踮着脚尖踩在他的脚背上,任由他汲取她的呼吸。任由自己沉沦在与他呼吸相交的亲密里。 良久之后,韩烈将她搂在他的臂弯里,她发软的身体才不至于瘫倒,可也因此贴身感受到他尚未熄灭的炙热的火。 佟羌羌晕晕乎乎地喘息着,埋在韩烈的胸前听他的心跳,非但没有像上一回那样要仓皇逃离的想法,反而有种抓心挠肺的痒。 “什么感觉?”韩烈突然发问。嗓音低沉而暗哑,透着无法遮掩的紧绷。 佟羌羌低垂着眼帘。定定盯着落在脚边的浴巾,没有吭声。 韩烈捏住佟羌羌的下巴,佟羌羌被迫抬头正视韩烈,遁入他沉黑的眸底。 “羌羌。”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叫她的名字。 同样的两个字,从他的嘴里出来,每一个音的尾巴,仿佛都长了温柔的钩子,佟羌羌心弦轻颤,紧接着便听韩烈问:“你喜欢我。” 他语调平缓地用着肯定句,就像在说一件稀疏平常的事,却是一瞬间戳破了她潜意识里一直在回避和忽视的某种感觉。佟羌羌脊背一僵,感觉自己如同被抓了现行的小偷,本能地撑着身子想要逃。 韩烈用手臂锁住她。见她整个脸颊都涨红涨红的,他抬手,指腹轻轻地摩挲她又红又烫的耳廓,说:“身体的反应是人心最真实的表达。” 佟羌羌试图辩解:“不是的,小叔,但凡正常的一男一女处在那种情况下都会有反应,如果当时换成其他男人吻我,我也会情不自——” 韩烈倏然低头咬住她的唇,吞掉她余下的话。他平静地看着她,两三秒后松开她的唇,口吻有点冷沉:“承认喜欢我很难启齐吗?” 佟羌羌讷讷地与他对视,鼻头渐渐发酸。嘴唇微微打颤:“会坐实我们之间的奸情的。” 她恍然初醒,为什么每一回她义正言辞地向别人澄清她和韩烈是清白的,心底都在发虚。是啊,她和韩烈并没有朱锦华所指控的背着钟文昊苟且。可……她对韩烈的心思,早就在不知不觉中,变得不单纯了。 她喜欢他。 她很喜欢他。 她喜欢他喜欢得要命。 喜欢到明知他可能并没有和她一样的心思,依然忍不住心动了;喜欢到明知他危险而深不可测,还是被他吸引了。 尤其在得知孩子的父亲不是钟文昊,而是韩烈,她的内心的那点隐秘的心思一下得到了滋长。怀上自己喜欢的男人的孩子,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可是,她不敢承认,也不能承认她喜欢他啊。否则别人眼中她成什么人了?喜欢自己丈夫的小叔,难道不羞耻吗? “所以你也认为我们俩之间存在所谓的‘奸情’?”韩烈的口吻愈加冷沉。 佟羌羌立马摇头:“不是!没有!我们什么都没有!” 韩烈却是勾出嘲讽的弧度,眯起眸子反问:“如果我们什么都没有,那么刚刚我们是在干什么?” 说这话时,他的手指伸到她的嘴上,亲昵地摩挲她的唇瓣。 佟羌羌别开脸,转瞬便被韩烈掰回来:“你不是问,我是孩子的父亲,你是孩子的母亲,那我们呢?” 佟羌羌怔怔地与韩烈对视。 韩烈沉静地反问:“你是在担心自己的未来?” 佟羌羌的嗓子发紧。 韩烈顿了两秒,又问:“你想和我在一起吗?” 佟羌羌的思绪霎时震荡了一下,垮下肩膀,闷闷地说:“我不知道。” 她有什么资格想和他在一起?就凭肚子里这块肉?呵,连她自己都觉得可笑而不自量力。她反倒想问他,他想和她在一起吗?为什么……要吻她?是为了逼她承认她对他的心思吗? 韩烈眼神锐利地盯着她,像是看穿了她的心事。 佟羌羌很讨厌这种感觉,垂下眼睫遮掩自己的情绪。他不过是仗着比她多长了十几岁的年龄和阅历,便好似什么事情都能从容处理。 韩烈松开了揽在她腰上的手。 佟羌羌从他的脚面重新踩回地上,隐约感觉两腿尚有些软,借着弯腰捡浴巾的动作加以掩饰。 起身后,头顶上,韩烈的掌心伸过来,揉了揉她的头发。 佟羌羌因为他的这个动作红了眼眶。 韩烈的手滞住,忽然笑了。 他一笑,佟羌羌彻底崩不住,哭了。 韩烈一怔,握住她的手臂,把她拉进怀中,按住她的后脑勺,安慰:“喜欢我,那就坦坦荡荡地喜欢着。不要去管别人怎么看怎么想。没什么好哭的。” 佟羌羌挣扎着抬起脸,讷讷问:“不会给你造成负担吗?” 韩烈微微一愣,似是没料到她在考虑他的感受,深沉的目光变得有点复杂。旋即,他要笑不笑地戏谑:“你肚子里的那个,负担还不够重?” 佟羌羌闷闷地嘀咕:“你完全可以不用负责……” 韩烈收敛眼瞳。折了折眉,似是对她的话十分不悦。默了默,他轻缓声音道:“不是说明天要去找文昊?”他抓着浴巾的一角,给她擦了擦残余的眼泪,唇线抿得直直的:“别胡思乱想。好好休息。” 佟羌羌注视着他的似亲近却又不可捉摸,心里头特别拧巴。 *** 翌日清晨,佟羌羌其实天蒙蒙亮就醒来了,却一直赖在床上不愿意起来。不久之后。传出阿花的动静,在厨房做早饭,收拾他们昨晚餐桌留下的碗筷,还有洗碗池的水声。 再不久,明显是五花肉飞快冲到过道上来的动静,爪子在木质地板上摩擦奔跑,然后停下,发出哈哈哈哈的声音。佟羌羌侧耳凝听。果然听到属于韩烈的轻微脚步,旋即,一人一狗从她的房门前经过。 佟羌羌仰面躺在床上,像个偷听狂,尔后百无聊赖地重新睡过去。 再次睁眼时,看到时间已近中午。佟羌羌有点埋怨阿花作为一个监督她健康作息的人今天竟然没有尽到责任及时喊她起床。 阿花盯着佟羌羌微微浮肿的眼睛,一副果不其然的表情:“韩先生说你昨晚情绪不佳,今天早上需要多睡一会儿。” 佟羌羌略一顿,走向餐桌:“我今天还有点事情要办的。” 她也不是不识趣的人,特意挑着差不多中午的时间给钟文昊打电话,以免打扰到他办公。 电话响了许久,就在快要因为无人接听而自动挂断时,电话接通,传出的却是侯伶的声音。她大概是看到了钟文昊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是以一开口直接就告诉佟羌羌:“你老公现在暂时没法接电话。” 佟羌羌怔了很长一会儿,侯伶倒是耐心地等着她。没说话也没挂电话。佟羌羌暗暗沉了沉气,正准备让她帮忙让钟文昊稍后回个电话,但听听筒那头有人问侯伶:“伶姐,我想喝水。” 佟羌羌浑身一震,握紧,冷声质问:“安鹿在你家?!” 回答佟羌羌的是通话挂断的声音。 佟羌羌抖着手重新拨过去,钟文昊的已然关机。 佟羌羌立即又给安景宏打电话,想告诉他这个消息。 也是关机。 一直关机状态。佟羌羌怀疑安景宏是把她拉黑名单才会如此。 佟羌羌气恼地想摔。 她转而给麦修泽去电,指望着他能有渠道帮忙传达给安景宏。然而全世界的人好像都关了机。 佟羌羌心里头着急,略一忖,决定自己跑一趟天府公寓。 此时此刻侯伶的公寓里,朱锦华一进门就发现钟文昊和侯伶两人盯着面面相觑,气氛有点古怪,狐疑地问:“怎么了?” 侯伶扫了一眼房间的安鹿,如实告诉朱锦华:“刚刚我帮文昊接电话。是佟羌羌打来的。没想到安鹿突然开口找我,不小心被佟羌羌发现了安鹿在我这里。” 朱锦华的神色当即微变。 钟文昊有些着急:“妈,我估计佟羌羌一会儿该找来了,我们现在得马上把人转走。” 原本将安鹿安置在侯伶这里,是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没料到这么快暴露。还是暴露给了佟羌羌。 朱锦华沉吟不语。 钟文昊见状也不等朱锦华的意见了,连忙对侯伶道:“你快去哄一哄安鹿,现在我们马上带她走。去……去……”钟文昊握着拳头思忖片刻,有了主意,“先去我的别墅!” “文昊!”朱锦华忽然按住钟文昊的手臂,动了动唇。瞥一眼旁侧的侯伶,她暂时咽下话,先对钟文昊点头:“收拾东西,把人带走。” 侯伶微微眯了眯眼,当做没看见朱锦华的欲言又止。 少顷,朱锦华护着安安静静的安鹿先出了门。钟文昊目露抱歉地对侯伶说:“宝贝,不好意思,得麻烦你留在这里应付佟羌羌了。我这都是为了我们的未来着想。” “谁让我自己的肚皮不争气,怨谁呢?”侯伶自嘲地勾勾唇,随即叮嘱:“刚刚我给安鹿吃了唑吡坦,她一会儿在车上应该不会闹。不过闹起来也没关系,你妈应付安鹿比我还拿手。” “谢谢你。”钟文昊搂住侯伶的腰,将她拉进怀里,“你放心,这一次,我一定会让你进我们钟家的门。 侯伶的下巴抵在钟文昊的肩上,没有说话,唇边的自嘲转为讥嘲,转瞬她收敛神情,提醒钟文昊:“走吧,不然你老婆就要来了。” “是前妻。”钟文昊纠正着。在侯伶的脸上落下一个吻,“晚上来找你。这里终于可以只剩我们俩了。” “去你的。”侯伶嬉笑着推开钟文昊。 钟文昊这才暧昧地笑着离开。 侯伶目送着钟文昊的背影,不屑地淬了一口。 *** 瞅着安鹿趴在自己的腿上睡着了,朱锦华望了望窗外的路标,对钟文昊说:“回钟宅。” 钟文昊愣了愣:“妈,不是说好要先转移到别墅吗?” 朱锦华道:“我们现在就把安鹿怀孕的事情告诉老爷子。” 钟文昊立马刹车停在路边。 睡梦中的安鹿因为刹车晃了晃身子,发出咕哝声,朱锦华连忙在她背上轻拍。确认她并未醒来,松一口气。 钟文昊压低嗓音着急地问:“咱们不是说好了,等安鹿把孩子生下来后,让侯伶认下孩子,这样爷爷面对已经生下小曾孙的侯伶,就能同意让侯伶进门,就像当年二婶那样。现在你要告诉爷爷安鹿怀孕,算怎么回事?” 朱锦华摇头:“从一开始,你和侯伶的这个主意就有风险。如今既然被羌羌知道了,安鹿肯定是藏不住的了。你就算带回别墅,也迟早要被找到。” 钟文昊反驳:“那我就再找其他地方!总会——” “文昊,”朱锦华打断他,“你别忘了,安鹿的哥哥还没解决。” “安鹿的哥哥根本不知道安鹿在我这,他以为安鹿是被小混混绑架了,根本顾不及再跑去钟家找我追究责任!” “现在顾不及。以后呢?你只是在拖延,根本不是长久之计。” “本来就不需要长久,只需等到安鹿生完孩子。” “文昊!”朱锦华不禁提高音量斥止钟文昊,肃起神色道:“妈想了很久,今天刚好碰到这关头,也算是让我下定决心了。我必须帮你做出这个决定。回去告诉你爷爷,你要对安鹿和安鹿肚子里的孩子负责!” “什么?”钟文昊总算听明白了朱锦华的意思,“你打算让我娶安鹿?” “是。”朱锦华点头。 钟文昊脸色一变:“不可能!娶安鹿和娶佟羌羌有什么区别?!我已经答应侯伶这次一定要——” “文昊。你醒醒吧!”朱锦华语重心长地给钟文昊分析,“相较于侯伶这种身份,安鹿显然是更好的选择,她现在很乖很听话,妈有把握控制住她。娶她,不仅能帮你摘掉强aa奸的罪名,而且你爷爷的接受程度也会更高。你已经因为安鹿的事情让你爷爷生气,如果再暴露你的婚外情,你爷爷将会对你更加失望,妈不想你为了侯伶冒风险。” “妈知道你喜欢侯伶。可你想过没有,假若没有出羌羌这码子事,你原本就得等到你爷爷过世才能扶正侯伶。现在你先娶了安鹿,对侯伶来讲,不过是没有变化,你们还可以趁着这两年继续努力生自己的孩子。否则你忍心看着侯伶天天抱着其他女人的孩子当自己的孩子疼?” “何况,说实话,妈始终觉得侯伶的心机太重,指不准会怎么对待咱们钟家的孩子。我对她一点也不放心。” 朱锦华发出最后一击:“文昊,咱们现在是如履薄冰。妈什么时候不是最为你着想的人?” 钟文昊试图再反驳母亲,可张了张嘴,发现话都被她讲完了,条条分析的还都占着理,自己竟无言以对。其实他知道,现在是他在开车。只要他坚持,母亲也是没有办法的。但钟文昊发现,在权衡钟家家业的继承权时,侯伶的重要性……完败。 钟文昊盯着安鹿的睡颜沉默了数秒,手掌用力一砸方向盘,重新启动车子,终是拐弯往钟宅的方向而去。 见状,朱锦华长舒一口气。露出欣慰的笑容,心下则迅速地为待会儿如何说服钟远山而做准备。 *** 佟羌羌坐在出租车里,正在赶往天府公寓的路上。十字路口时,眼尾余光扫见一辆熟悉的车往反方向与她擦过。 佟羌羌敏感地扭头,探脑袋仔细辨别车牌号,确认是钟文昊的车,她连忙叫师傅调头——钟文昊原本在侯伶那儿,肯定知晓她打过电话的事了,那么极有可能会带着人跑路。她现在若去天府公寓,应该会扑空。她得赌一把。 虽然没紧紧追上车尾,所幸拐去的那条路,明显是通往钟宅。佟羌羌猜测着,让师傅直接开去钟宅,抵达后,果然看到钟文昊的车停在外面。 捺下狐疑,佟羌羌径直朝里走,一踏进厅堂,正看见安鹿和钟文昊都在。钟文昊烦躁地来回踱步,目光一直朝书房的方向张望。安鹿则坐在红木椅上,表情可以看出稍微显得略微不安,眼珠子不停转动着打量周围的环境。 “小鹿!”佟羌羌开口喊安鹿。 安鹿闻言看向佟羌羌,认出她人来,面露喜色的站起身:“羌羌姐!” 佟羌羌快步朝安鹿走去。 钟文昊未曾料想佟羌羌竟然来得这么快,迅速地拦了上来。恶声恶气地质问:“你要干什么?” “我才想问你要干什么!”佟羌羌目光冷冷地与钟文昊对视,“安鹿失踪了这么多天,原来是你把她藏起来了?我已经告诉我师兄了!他会报警告你诱拐和绑架的!” “谁说我诱拐她绑架她了?!”钟文昊的眼珠子吊得高高的,“我根本就不知道你说的什么失踪!我是今天在路上刚碰到她的!她没有地方可去,所以我才把她先带回来!你哪只眼睛看见我诱拐她绑架她了?分明是她自愿跟着我回来的!” 佟羌羌嫌恶地一哼:“她是不是自愿,我一问便知道!你让开!” 钟文昊依旧挡在佟羌羌面前:“我倒觉得你这阵仗会吓到她。” 佟羌羌攥了攥拳头,决定不和钟文昊浪费时间,越过钟文昊的手臂朝安鹿招手:“小鹿,快到羌羌姐这边来~这个人是坏人!你不能和他呆在一起!他会伤害你的!” 安鹿站在原地没动,表情看起来有点懵,“羌羌姐,你怎么会来这里?这里不是朱阿姨和文昊哥哥的家吗?你为什么会说文昊哥哥是坏人?” 朱阿姨?文昊哥哥? 佟羌羌心头猛地一个咯噔。 安鹿的精神情况显然不在正常的状态。之前安鹿看到钟文昊不是会受刺激发狂吗?可是她眼下怎么会和朱锦华母子俩如此亲昵? 佟羌羌满心的诧异和困惑,扭头质问钟文昊:“你们究竟对小鹿做了什么?!” 钟文昊志得意满地斜眼,并不回答佟羌羌,转而温温和和地叮嘱安鹿:“鹿鹿,你快回去坐好,别搭理这个疯女人。” 安鹿冲钟文昊笑了笑:“文昊哥哥,我认识羌羌姐,她不是疯女人。你和羌羌姐看起来好像也认识?” “小鹿,你怎么会变成这样……”看着安鹿对钟文昊和颜悦色,佟羌羌的背脊禁不住窜上一阵战栗。 “对了,朱阿姨人呢?她怎么还不回来?”安鹿怯怯地询问钟文昊。 钟文昊安抚道:“她在和我爷爷说话,很快的,很快就出来。” 闻言,佟羌羌起了心眼,霍然绕道,迅速地朝书房去。 “佟羌羌,你站住!”钟文昊反应过来,立马追上来。 佟羌羌抚着小腹小跑几步,门也来不及敲,直接推了进去。 书房里,朱锦华正跪在地上,重重地给钟远山磕了个头:“爸!难道您想让阿威在天上都不安生吗?” 046、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几乎是声泪俱下。 佟羌羌并未听到朱锦华前面说了些什么,可光就这一句话,已然见钟远山原本青白的脸上呈现动容之色。 “妈!”钟文昊走进书房,试图拉朱锦华起身。 钟远山抄起桌面的砚台就想朝钟文昊身上丢,旁侧的孙勰正欲出声制止,钟远山的手臂抬在半空,当先滞住。最终,钟远山还是将砚台重新放回桌面,沉声问:“那个小姑娘呢?” “就在外面。”朱锦华说着,扭头捏捏钟文昊的手,“快,快把鹿鹿带进来。” 特意带安鹿来见钟远山?佟羌羌很是不明白眼前的状况,不晓得朱锦华和钟文昊到底想干嘛。她倒是记起上一回安景宏找来钟宅时,钟远山答应过安景宏会给出一个满意的交代。所以现在终于要解决这件事了? 钟文昊忙不迭跑出去。没一会儿便牵着安鹿的手走回来。 安鹿的表情略仓皇,不安地揪着钟文昊的衣袖,止步于书房门口,“文昊哥哥,你要带我去哪?” “别怕。”钟文昊拍拍安鹿的手背,温声安抚,“我带你来见爷爷。” 安鹿小心翼翼地跟着钟文昊迈进书房内,看到朱锦华,顿时笑了笑:“朱阿姨。” 朱锦华露出疼惜的神色,指着安鹿对钟远山说:“爸,就是这个孩子。” 钟远山目光闪烁地打量安鹿。安鹿畏畏缩缩地躲了大半个身体在钟文昊背后。钟文昊连忙安抚:“别怕别怕,是爷爷。” 不知是不是也看出安鹿的样子奇怪,钟远山皱眉问朱锦华:“她怎么了?” “鹿鹿的胆子一直比较小,前段时间患了神经衰弱。” 朱锦华的这个解释,明显刻意隐瞒,佟羌羌憋着一口气,准备告诉钟远山安鹿其实是受刺激过度导致精神状态有点不正常,管家突然跑进来禀告:“上一次那位来闹事的先生又来了。这回说是来找自己的妹妹。” 佟羌羌心头大喜——师兄来了?!她刚刚是为了吓唬钟文昊,才说她已经通知安景宏。没料到安景宏当真及时地来了! 钟远山未加阻止,沉声吩咐:“请他进来。” 朱锦华和钟文昊无声地对视一眼,前者给了后者一个稍安勿躁的眼色。 没一会儿。便听到安景宏哽咽的嗓音:“小鹿!” “哥!”安鹿满面欣喜地从钟文昊身后走出来,迎上安景宏。 安景宏一把抱住安鹿,享受着重逢后失而复得的喜悦。 但见他衣服上都是灰,脸上俨然挂彩,看起来像是刚和人打完架。佟羌羌蹙眉,心下暗忖是不是又是那群流氓混混干的。 “钟老先生,我妹妹失踪了好几天。原来是被你们绑架!”安景宏将安鹿护在自己身后,冷着脸怒叱钟远山。 这顶大帽子扣得钟远山的表情立刻变幻,目光扫向朱锦华和钟文昊。未及他质问,朱锦华当先开口,语气带着和善的笑意:“你误会了。我们并没有绑架你妹妹,相反,是我们救了你妹妹。前些天。在医院附近的公园,文昊看到一群流氓混混欺负她,出手救了她的。” 安景宏正是从当时的围观者口中听说了安鹿遭遇流氓混混欺负,才把目标锁定在那群人。他刚刚就是又和那群人杠上了,才终于被告知安鹿早被钟文昊带走,所以匆匆赶来钟宅找这家人算账。 安景宏仍旧怀疑钟文昊根本不会如此好心:“好,就算是钟文昊救了小鹿,为什么不送她回家?!” 朱锦华镇定地保持淡笑:“这就要问你了,为什么不回家,也联系不上?” 安景宏的表情僵了僵,没能说出口自己因为聚众斗殴而被拘留。若非有人保他出来,他现在根本不会出现在这里。 “哥……”安鹿蓦地出声,“你别误会朱阿姨和文昊哥哥,他们都是好人,这几天都是他们在照顾我。” 佟羌羌立刻看到安景宏面容闪过一抹诧异,显然和她之前一样,未曾想安鹿竟会和朱锦华母子如此亲昵。 朱锦华的唇边旋开更浓的笑容:“鹿鹿哥哥,你来得正好。你不是指控我们文昊强aa奸吗?” “鹿鹿,”朱锦华扭头温柔地询问安鹿,“文昊哥哥对你好吗?” 安鹿瞥了钟文昊一眼:“文昊哥哥很好。” 小女人羞涩般的模样,深深刺痛了佟羌羌的眼睛。为什么,为什么不过几天的时间,安鹿就彻底被朱锦华母子俩收服? “鹿鹿哥哥,”朱锦华转而便问安景宏,“你也看见了鹿鹿对我们文昊的态度,你觉得,他们之间发生关系,真的只是文昊单方面强迫鹿鹿的吗?” 佟羌羌心里头瞬间涌上来愤怒——朱锦华又要开启她歪曲事实的嘴炮功力了! 安景宏的羞恼丝毫不亚于佟羌羌,直指朱锦华:“你别侮辱我妹妹!我妹妹她现在是忘记了一些事情!但并不代表你们可以钻空子!” 朱锦华微笑摇头:“我不是侮辱鹿鹿,也不是在钻空子,而是要根据现在的情况,好好解决这件事,给你们兄妹俩一个交待。” 不及安景宏反应,朱锦华紧接着唤钟文昊。 钟文昊当即走到安景宏面前,深深地鞠了个躬,说:“请把鹿鹿嫁给我,让我对她负责。” 佟羌羌陡然浑身一震。 “你说什么?!”安景宏一把揪住钟文昊的衣领,勃然大怒,“你还嫌把小鹿毁得不够彻底吗?!” 钟文昊任由安景宏的怒目,摆出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架势,表情一片赤诚地说:“我是真心实意的。” “真心实意个鬼!”安景宏直指佟羌羌:“你的老婆不是在这里?!” 钟文昊皱眉瞟了瞟佟羌羌,解释:“我和我前妻出现了一些问题。最近已经在走离婚手续了。” 安景宏微微一怔,脸上怒意却是不减:“你以为你用这一招我就不能告你了吗?!做梦!” 钟文昊再次道:“我是真的想对鹿鹿负责。我喜欢鹿鹿,鹿鹿也喜欢我——” 钟文昊脸上立马挨上安景宏的一拳:“我妹妹怎么可能喜欢你这个畜生!” “文昊!” “哥!” 朱锦华和安鹿同时出声。 安景宏双手扶着安鹿的肩:“小鹿,别担心,哥一定会为你讨回公道!” 安鹿噙着眼泪:“哥,你为什么要和文昊哥哥吵架?你为什么要打他?” 安景宏愕然:“小鹿,你不要害怕,你老老实实告诉哥,他们是不是威胁你什么了?!” 他情绪激动地摇晃安鹿,安鹿有点被吓到了:“哥……” 朱锦华禁不住提醒:“鹿鹿哥哥,你为什么不问问鹿鹿的意思呢?鹿鹿要不要嫁给我们文昊,可不是你说了算。” 安景宏对朱锦华的话置若罔闻,揽住安鹿的肩:“小鹿,先跟哥回家。我们好好聊聊。” 朱锦华连忙上前拉住安鹿的一只手臂:“鹿鹿,你现在就告诉大家,你喜欢文昊哥哥吗?你想不想和文昊哥哥结婚,一辈子在一起?你想不想叫朱阿姨一声妈,让妈疼你?” “你滚开!”安景宏猛然推开朱锦华。 朱锦华踉跄着往后倒,幸而被钟文昊及时扶住。 “朱阿姨!”安鹿焦急地捋安景宏抓着她的手:“哥,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朱阿姨?你太蛮横了!我不想跟你走!” “小鹿……”安景宏的表情十分受伤。 安鹿看了看站在一起的朱锦华和钟文昊,然后看回安景宏,哽咽着问:“哥,你为什么骗我?为什么不告诉我,我肚子里怀了小宝宝?” 佟羌羌清楚地看到安景宏的表情瞬间僵硬,心下一阵难过——他试图隐瞒安鹿、默默为安鹿消除痛苦的想法,终是破灭了。 “小鹿,如果是因为这件事。没关系的。”安景宏很快冷静下来,安慰安鹿,“哥带你去做引产,不要这个孩子。没有人会知道这件事的,你可以安安心心地继续回学校上学。” 朱锦华第一时间插话:“不能做引产!这是我们钟家的孩子!” 安景宏全然无视朱锦华,拉着安鹿要继续带她离开。安鹿却顿住脚步,摇头:“哥,我要这个孩子。” 安景宏满面的不可思议,随即转为愤怒:“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安鹿的眼泪哗哗地流,一手抚上小腹:“我要留下这个孩子!我要嫁给文昊哥哥!我要给这个孩子完整的家!” 安景宏整个人呆滞掉。 钟文昊趁此时过来将安鹿从安景宏的手中拉到他的身边,安鹿埋首在钟文昊的怀中嘤嘤哭泣。 佟羌羌同样呆滞掉,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旁观了许久的钟远山终于在此时开口了,却是对安景宏道:“安先生,我们谈一谈吧。” *** 除了安景宏,其余人全被请出了书房。 朱锦华和钟文昊带着哭泣不停的安鹿上了二楼。 佟羌羌独自一人在厅堂里呆坐,久久平复不下心神。 面前的红木桌忽然放上来一杯热牛奶。 佟羌羌抬头,看到孙勰略微狰狞的半张烧伤脸。 “谢谢孙叔……” 孙勰在佟羌羌的对面坐下,关怀地询问:“还好吗?” 佟羌羌扯扯嘴角:“我有什么好不好的。这话不该问我。” 孙勰问:“听说你和安氏兄妹是认识的?你之前还帮过他们?” 佟羌羌点头。 “造化弄人。”孙勰笑了一下,“你和文昊还没正式离婚,他就当着你的面拉着其他女人的手说要和人家结婚,你心里多少会不舒服吧?尤其是……” 孙勰瞥了眼佟羌羌的小腹:“那小姑娘怀着的,才是钟家的小曾孙。” 佟羌羌的脸上已摆不出任何表情了。 她心里确实不舒服,但原因不是孙勰所说的那样,而是因为心疼安鹿。不过经他最后一句的提醒,她倒是想起来问:“你当时在书房里,应该全程旁听了婆——” 佟羌羌卡住,突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朱锦华才合适了,干脆换一种问法:“以孙叔来看。钟爷爷多半是会同意让文昊娶安鹿吧?” 孙勰叹了口气:“你自己不是都能猜到?” 佟羌羌沉默了。 一方面是捏准了钟老爷子对子孙血脉的重视,另一方面借势钟老爷子对钟家老大钟威的英年早逝之痛。在她闯入书房之前,朱锦华应该是用这两点动摇了钟远山。紧接着,安鹿所展露出来的对钟文昊的态度,又完全洗脱了钟文昊的强奸之名。 而反正她这个钟文昊的原配夫人都给钟文昊戴了绿帽子,铁定是要分开的。那么娶安鹿,一箭数雕,换作她也认为划算得很,何乐而不为? 佟羌羌只想知道,钟远山会如何说服安景宏?安景宏最终会做什么选择? “丫头,你难道不应该先考虑考虑,自己该怎么办吗?” 佟羌羌有些无力:“不过就是和文昊离婚。” 孙勰凝了凝眉,似想再说什么,书房的门在这时打开,安景宏神色不虞地从里面走出来。 “师兄!”佟羌羌立马起身。 安景宏应声望向佟羌羌,面无表情的,令人心寒。 佟羌羌抿唇,犹豫着问:“你……和钟爷爷谈得怎样?” 安景宏环视周边,反问:“小鹿呢?” “小鹿的情绪刚稳定下来,在睡觉。”钟文昊出现在二楼楼梯口,慢慢地走下来。 安景宏神情闪烁地注视着二楼的方向,双手在两侧裤腿紧紧地攥成拳头,青筋毕现。 “我带你上去找小鹿!”佟羌羌主动提出帮助,却遭到安景宏冷冰冰的拒绝,“不必了。” 继而他无情无绪地对钟文昊道:“既然她想留在这里,那就有劳你们代为照顾了。我过两天再来看她。” 言毕,不及他人反应,安景宏毫不犹豫地就往外走。 佟羌羌怔忡两秒。立刻追在他身后:“师兄!师兄!师兄!” 任凭她如何呼唤,安景宏始终头也不回,且越走越快,一路出了钟宅大门。佟羌羌心中气恼,抚着小腹小跑几步绕到他前面,展开双臂挡住他的去路:“安景宏你是没有长耳朵吗?!” 安景宏被迫止住步伐,冷眼瞅佟羌羌。 佟羌羌喘了两口气。问:“你真的打算让小鹿嫁进来?” 安景宏讥嘲:“你是觉得她抢了你钟家少奶奶的地位?” 佟羌羌险些一口气没提上来:“你还在误会我?” 安景宏纠正:“我不认为是误会。” 佟羌羌憋屈地忍下火气:“好,钟家少奶奶就钟家少奶奶。我现在就以前任钟家少奶奶的过来人身份提醒你,小鹿嫁进来绝对不会有幸福的!我不清楚钟爷爷跟你谈了些什么,但我不相信师兄你看不出来,钟家人重视的是小鹿肚子里的孩子!你别听钟文昊鬼扯什么他喜欢小鹿!他根本就是个——” “多谢提醒。”安景宏冷冰冰地打断佟羌羌,“这是我们兄妹俩的事,不劳你费心。” “安景宏!”佟羌羌真是要被他的态度逼疯了。“这么大的事情难道不应该先跟你们的父母商量吗?!你现在是把自己的妹妹往火坑里推!你这样做对得起你们的父母吗?!” “你根本什么都不懂!别再自以为是!”安景宏似也被她激起怒潮,脸上霎时溢满戾气,“你知道被自己喜欢的人耍得团团转有多么可笑吗?!你知道被自己唯一的亲人质疑有多么痛苦吗?!你知道深陷囫囵却求助无门有多么绝望吗?!” 安景宏定定注视着佟羌羌,眼眶泛红,语气稍微缓了缓,却是哽咽无比:“羌羌,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恨我自己。我一直以为我很了解小鹿。我一直以为我把她照顾得很好。可直到今天我才发现,我从来都没有明白,她最想要的东西是什么!” 佟羌羌的心忽然被什么抹平了一样,平静了下来:“师兄……” 安景宏别开脸:“我自己会考虑清楚,做出最有利于小鹿的选择的。” 佟羌羌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安景宏径直掠过她离开。 佟羌羌抬头,天空白灿灿的阳光刺得她睁不开眼。 佟羌羌捂了捂脸,郁气重重地回到厅堂。看见钟文昊正在等她:“离婚协议我已经拟好了。你签个字。然后明天去民政局把离婚证办了。” 佟羌羌低头瞥了一眼。 她和钟文昊之间没有子女,没有抚养责任,也没有债务纠纷。是以协议内容的条款在这方面是干巴巴的,但着重强调了她不守妇道,婚内出轨,最终的意思简而盖之就如同她先前所猜想过的,要她净身出户。 佟羌羌的眼珠子黑若点漆地盯住“婚内出轨”四个字,悄然蜷起手指。 “文昊,等等!”朱锦华匆匆从楼上赶下来,“我有话要和羌羌说!” 管家在这时却也前来告诉佟羌羌:“少奶奶,老太爷正找你呢。” 佟羌羌没搭理朱锦华,转身就朝书房走。 朱锦华惴惴不安地吩咐钟文昊:“快去悄悄听一听,老爷子找羌羌干什么。” 钟文昊不以为意:“多半是劝羌羌快点和我离婚。” 朱锦华扯了扯钟文昊:“你之前怎么没告诉我羌羌和侯伶是认识的?” 钟文昊支支吾吾地说:“我就是有一回喝醉酒,不小心把侯伶带回别墅去了。佟羌羌就见着侯伶那一次而已。我也没想到,她们会因为安家兄妹的关系,再次碰到面。” “那你更要去听听羌羌有没有在老爷子面前告你的状!”朱锦华有些着急,“原先以为羌羌和侯伶不认识,那么就算羌羌知道你在外面养女人,也抓不到实质性的证据,妈有信心帮你解决。可今天才发现情况不一样!” “你想过没有?羌羌明明早就知道侯伶,也知道她住在天府公寓,却什么都没有做,不是特别奇怪吗?” 钟文昊微怔:“妈你的意思是……” 朱锦华敲了敲钟文昊的脑袋:“怕就怕她只是暂时按兵不动,关键时刻把你掀个底朝天!想否认都无从辩驳了!” *** 书房里,佟羌羌关上门后,问候了一声“爷爷。” 钟远山背对着她坐在轮椅上,看着窗户外面,没有应佟羌羌。 佟羌羌狐疑地用眼神询问一旁的孙勰。 孙勰轻缓地摇了摇头。 佟羌羌蹙眉。没明白孙勰的意思。 但听钟远山倏然问:“你在钟家呆有几年了?” “再两个月,就满十二年。”佟羌羌回答。 夏天。那场大火是在夏天。也是她的人生重新开始的季节。 “你父亲跟在我身边,也不过十年。”钟远山的口吻颇有些感慨,旋即道:“这十多年,我自问对你疼爱有加,不曾亏待。你也健健康康地成长为乖巧的孩子。我想,你父亲在天之灵,应该能够感到欣慰吧?” 佟羌羌下意识地点头后,想起钟远山看不到,于是开口:“我很感激钟家对我的养育之恩。” 沉默两秒,钟远山话题转开:“听说你现在和老三住在一起。” 这是事实。而且前几天孙勰已经问过她了。佟羌羌不吭声,静待钟远山接下来的话。 “羌羌,爷爷最后问你一次,你老老实实回答。”钟远山的轮椅终于转过来,浑浊的眼珠子向她投过来锐利的眼神:“你和老三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先前他们问这个问题,佟羌羌虽然隐隐心虚,但终归是坦荡的。然而经过昨天晚上,她的心迹被韩烈完完全全地扒开后,她不自觉地略微顿了顿,没有第一时间地愤慨辩驳,隔了一秒才平静地说:“我没有背着文昊和小叔做出苟且之事。” 回应她的是钟远山意味不明的目光,像是看透了她刚刚那一秒钟的停顿似的。佟羌羌僵直脊背,竭力自然地接受钟远山的打量。 须臾,又听钟远山问:“文昊和那个叫安鹿的小姑娘的情况你都看见了?” 佟羌羌点头,然后补充了一句:“文昊在等我出去签离婚协议。” 她直接说了这件事,也等于表达自己愿意离婚的识时务,给钟远山省下来口舌跟她提什么要她体谅钟家的难处之类的。 钟远山默了默,果真没有表示任何的安慰或者安抚,却是道:“我不管你肚子里孩子的父亲是谁,都没有关系,反正母亲是你,你就把他生下来,将来也算有个依靠。你一会儿跟着你孙叔走。我都帮你安排好了,足够你们母子俩下半辈子生活无忧。我也算对得起你父亲了。” 047、除非他亲口说不要这个孩子! “跟着孙叔走?”佟羌羌闻言色变,看了一眼孙勰,“走去哪里?” “离开荣城。离开中国。听说你挺喜欢日本的。那就去日本。” 钟远山话中所谓的“听说”,正是上一次孙勰约她在茶馆见面时,和她聊旅途见闻,她稍微对日本表现出了向往之情。 她不由暗暗心惊,原来连这一部分的谈话内容都是对她的试探。所以当时钟远山就已经起了要将她送走的念头?佟羌羌果断拒绝,“不要!我不要离开这里!我为什么要离开这里?” 她都已经要和钟文昊离婚,离开钟家,恢复自由之身,为什么还要乖乖听从钟远山的安排远走他乡? “不离开,那好。”钟远山丢给她另外一个选择,“如果不愿意离开,那就把孩子打掉。” 佟羌羌更为惊骇,条件反射地抚上小腹,后退一步:“不要!” 钟远山声音平平,重复两个选择:“要么带着这个孩子一起离开,永远不要再回来,要么把这个孽种打掉,你还是我们钟家的养女。” “我两个都不要选!”佟羌羌摇头,“爷爷,我不明白,我留在这里,和我生不生这个孩子。有什么冲突?为什么非得逼我在两者之间做选择?我妨碍到谁了吗?” “你当然妨碍到谁了!”钟远山沉声,“你想就这样子不明不白地跟着你小叔?一旦传到外人耳中,他们根本不管你和老三是否属实,只会认定‘小叔勾搭上自己的小侄媳’的丑闻!你还妄想把孩子生下来?你想毁了他吗?!” 他的眼神一瞬间精芒逼人。佟羌羌抬头看钟远山,感觉此时此刻的他陌生无比,和那个与她下棋的和蔼老人家判若两人。 类似的话,钟如臻提醒过她,孙勰警告过她。却远没有眼下钟远山指着她的鼻子质问更来得有威慑力。 她可以回避钟如臻的提醒,她可以反驳孙勰的警告,可是她无法躲闪钟远山的质问。 “我没想毁他,我也毁不了他。”佟羌羌的嘴唇不禁微微打颤。她何德何能有那个能力? 钟远山锋芒未变:“你留着这个孩子,就是想让他永远无法撕掉私通侄媳的标签!” 佟羌羌感觉心脏有股被摄住的窒息感,她咬紧唇瓣,大声道:“除非他亲口说不要这个孩子!除非他亲口说我留着这个孩子对他是个祸害!” “嘭——”,书房的门在她话语尾音落下的同时被人从外面用力地打开。 韩烈面无表情地立于门口。对于此刻被逼至无助之角落的佟羌羌来讲,俨然如神祗降临。 “小、小叔。” 韩烈应声扫一眼面色苍白的佟羌羌,对跟着他一起来的阿花说:“先带佟小姐出去。照顾好她。” 阿花连忙上前扶住佟羌羌,佟羌羌只觉脚底下有点虚浮,半倚靠在阿花身上。 书房的门关上的瞬间,她回头瞥见韩烈的站姿正而直,脊背像把尺子。 *** 钟远山冷着脸和韩烈对峙了数十秒,相互似乎都在等着对方先开口。 空气的温度都仿佛因为这对峙而升高。 韩烈垂眸解开两边袖口的扣子,复而抬眸,重新迎视钟远山,眼神很淡地说:“她的孩子得留着。” 等了半晌,就等来这么一句令人窝火的话,钟远山瞟一眼桌上先前没能砸成钟文昊的那枚砚台,有股想把它转而砸向韩烈的冲动。 孙勰也不晓得是不是察觉了他的念头,忽然挪靠过来一步,有意无意地遮挡住他的视线。 钟远山冷哼:“留着那个孩子。你难道想娶羌羌?好啊,你和文昊叔侄俩一起办婚礼,让我们钟家直接成为笑柄!” “文昊的事我刚得知。”韩烈反唇相讥,但并未接着钟远山的话与他斗嘴,而是陈述自己的重点,“既然文昊声称和那个小姑娘两情相悦,所以才情不自禁,那么大嫂所指控的我和羌羌联手设计了他强奸人家小姑娘这件事,是不是就不成立了?” 钟远山还未曾想到过这一层,闻言微怔。 “孙叔,我爸不是拜托你调查?”韩烈紧接着问孙勰,“医院方面关于文昊体检报告错诊一事,有眉目了吗?关于狸猫换太子的说法,找到指认我在其中作祟试图混淆钟家血脉的证据了吗?” 孙勰被问得哑口,下意识地看向钟远山。 钟远山脸色铁青:“那两件事自然会慢慢查清楚。现在先把你和羌羌之间的问题解决!” “不,这三件事没办法分开来解决。”韩烈嗓音冷沉,“按照大嫂的指控,就是我捏造出文昊无法生育,逼得大嫂不得不让羌羌去人工受孕,然后我使了手段偷偷将文昊的精子换成了我的精子,才导致如今羌羌怀的是钟家的小孙子而不是小曾孙。” “于我而言,则是莫名其妙被人偷了精子,莫名其妙多了个孩子,而且还是和与我清清白白的小侄媳,我也想弄清楚,我也想为自己讨个说法。如果羌羌肚子里的孩子果真是我的,那么就等于羞辱般的存在,如果还没澄清就抹掉了,怎么看怎么像是虚心消灭证据,我岂不是永远无法彻底洗干净自己?” 之前让韩烈给解释,韩烈硬是什么都不辩解,像赌气似的别人越说他,他越是把事情都揽自己肩上。导致钟远山愣了好一会儿,才意识过来韩烈现在是在顺着其中一个破绽,表态自己也委屈冤枉的,反驳朱锦华的说辞,可比当时众口烁烁之下的弱势来得有站脚多了。 “所以,就算要处理羌羌肚子里的孩子,那也等到事情真相大白。现在保护好她,才是对我最大的尊重。”韩烈冷冷地勾唇。“何况,按照大嫂的指控,我和羌羌是同一阵营的,若我是无辜的,羌羌就也是无辜。她好歹叫我一声小叔,都是一家人,我没有办法,至少现在还狠不下心。看着她被当做废子处理掉。” 不久之前,钟远山还在因为韩烈破罐子破摔般地认下孩子并护着佟羌羌而生气,今天他忽然有点明白那日孙勰欲言又止没说出口的是什么了——孙勰看得比他明白啊。韩烈是他钟远山的儿子,怎么可能憋着闷气傻傻地给别人背黑锅?可他同时也是雯慧的儿子,又怎么可能做到完全的冷心冷肺? “你是不是已经有了什么猜想?或者想指控谁?”钟远山忽然想扔给韩烈一个与朱锦华平等对抗的机会。 “没有,我没有什么猜想,也没有想指控谁。”韩烈摇摇头,继而微微眯起眼,似笑非笑道:“如果爸没有其他话吩咐,我先出去了。还要向文昊表示恭喜,他得偿所愿了。” 最后一句话,显然别有意味。且钟远山隐约记得上回韩烈一怒之下已嘲讽过一次,今天又是第二次提起,他的好奇心又被勾起:“恭喜他什么得偿所愿了?” 韩烈抿唇:“没什么。只是有些事以我的立场,不太方便说。毕竟大嫂和文昊目前对我都存在误解。” 说完他便退出书房。钟远山却是越琢磨感觉越有端倪,好像被周围的人隐瞒了什么事。 旁侧的孙勰露出一副踌躇的表情。终是忍不住凑到钟远山耳畔,汇报:“他大概说的是我这两天刚查到的一件事。” 钟远山拧眉:“什么?” “原本是打算等再调查得深入详细一些再汇报给你的。你听着可千万缓着点。”孙勰把茶杯递给钟远山,“你先喝口茶。” 钟远山接过茶杯:“别跟我来这套,直接说!” 孙勰苦笑一下,捡着恰当的措辞说:“文昊他貌似养了个外室。” 钟远山的双眼圆瞪,手中的茶杯立刻摔碎到地上,孙勰连忙劝道:“我都说你千万缓着点。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男人嘛,总是禁不住诱惑,哪里能老老实实地只守着家里的一个?” 钟远山却根本听不进去:“混账!混账!混账东西!” 连骂了三句后,他想起来什么,整个脸色异常难看:“这么说他之前在我面前和羌羌的和和美美全部都是假的?!难怪!难怪对自己的妻子一点信任都没有!一丁点疑心就验亲子鉴定!事情还没确认就迫不及待地跟我说他要和羌羌离婚!” 他再而联想起刚刚钟文昊当着他的面求娶安鹿一事,连忙问孙勰:“他养的外室不会就是安鹿吧?” 孙勰笑着摇头:“不是不是,这个我可以肯定。安氏兄妹的背景底细,我正着手查着。” 不是安鹿就好,钟家有一个胡小庭已经够了!钟远山前一秒刚松一口气,下一秒便又想到,若安鹿并非那个外室,那么加上佟羌羌,钟文昊不是得有三个女人?! 怒火陡然冲上心头,钟远山狠狠拍了拍轮椅的扶手:“叫进来!把那个混账小子再给我叫进来!” 孙勰没有马上行动,笑着打趣钟远山:“我都说你急脾气,不该现在就告诉你。” “嘿你什么意思?”钟远山反驳:“我难道还不能教育自己的孙子?” 孙勰板脸:“你别忘了你这回把我叫回来,是让我干什么。既然交给我了。就按照我的步骤来,要不然你胡乱插一脚导致前功尽弃,我这趟不白忙活了?” 钟远山被孙勰绕得有些糊涂:“你这又是什么意思?” 孙勰微凝神色,慎重道:“等我查到确切的东西再告诉你吧。” 就在这时,忽听外面的厅堂传来动静。 *** 佟羌羌在阿花的陪同下,出来书房,回到厅堂,呆呆地坐着,久久无法回神,脑袋里仍旧回旋着方才钟远山逼她做选择。心脏像是被人骤然攥住似的,又胀又紧。她抖着掌心覆上小腹,感觉既慌张又悲凉。 人都是有感情的。虽然她尚未与肚子里的这个孩子正式见到面,但近四个月的日日夜夜,他就这么存在她的身体里,与她同呼吸、共生活,她怎么可能说割舍就割舍? 她发现她其实是最能体会安鹿心理的人。她大概能够明白安鹿为何会因为安景宏隐瞒了孩子的事情而生气。为何要留下孩子。 换位而想,即便是当时忽然被告知她的这个孩子不属于钟文昊,她也未曾想过放弃他。就算现在再告诉她这个孩子父不详,她也已经没有办法狠心不要了。何况,父亲过世之后,这个孩子就是唯一与她血脉相连的亲人了。 刚刚是韩烈及时赶到,打断了她和钟远山之间的交谈。她当时对钟远山说的最后一句是除非韩烈亲口说不要这个孩子。可是,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其实一点底都没有。 韩烈没有承诺过她什么,更未明确表示过他想要这个孩子。佟羌羌莫名地又记起她误食山楂的那次,韩烈当时的表现,貌似对孩子的安危并没有特别地紧张。 之前捺下的不安重新浮上心头,佟羌羌忐忑此时韩烈在书房里究竟会和钟远山怎么说。万一,万一韩烈真的也不要这个孩子,她该怎么办? 思绪混乱间,离婚协议书再度被送到她的面前。佟羌羌抬头。发现钟文昊和朱锦华都在。 “你和爷爷聊完了?”钟文昊问。 佟羌羌点点头。 “都聊了些什么?”钟文昊的神色稍微有些不自然,“连韩烈都跑来了?” 佟羌羌抿唇,不吭声,眸光一扫,却是和朱锦华的视线碰撞到了一起。 朱锦华一般不会无缘无故地盯着她打量,尤其如今她们俩的婆媳关系名存实亡,她该关心的不应该是她的下一个准媳妇安鹿? 不过提起安鹿,她倒是一肚子的愤慨。“你们到底对小鹿做了些什么?才把她变成现在的样子?” 朱锦华得体地笑着反问:“鹿鹿现在怎么了吗?你刚刚不也看见了,她现在过得很开心。” “她是不是真的开心,你们心里清楚!”缺失了一部分真实记忆的人,根本就不是完整的,怎么可能真的开心?佟羌羌冷笑,“小鹿分明是被你们故意藏起来的!” 若非如此,那回她去天府公寓找安景宏时碰到侯伶,侯伶明知安鹿就在她家,却还装作不知道和她撒谎?还有今天的那通电话。佟羌羌甚至怀疑,假如朱锦华和钟文昊是因为她今天误打误撞知晓了安鹿在侯伶家,才临时改变计划回来钟宅“自首”的,否则指不定还要把安鹿藏到何时。 “你今天见过侯伶了?”朱锦华倏然问,神色颇为深沉。 佟羌羌怔忡,不明白朱锦华怎么会主动和她提起侯伶。难道因为现在她马上就要和钟文昊离婚,所以无所谓遮掩了吗? “既然和爷爷说完话了,现在赶紧继续把字给签了。”钟文昊在这时不耐烦地把离婚协议书往佟羌羌眼前抖了抖,旋即放在她面前的红木桌上。 佟羌羌第一眼便看到了先前注意到的上面白纸黑字的“婚内出轨”四个字。她蓦然想起钟如臻那天特意教训她的那番话。 钟如臻质问她是不是想要净身出户后傍着韩烈过日子时,她否认了。可是离婚后她该怎么生活,她确实还没有想好。潜意识里难道不是因为她正住在韩烈的公寓里,享受着韩烈带给她的照顾,所以她才没有紧迫性地去思考这个问题吗? 然,钟远山的逼迫不得不再一次叫她思考现实。她嘴上始终否认自己没有利用孩子的存在而绑架韩烈,事实上,她又是喜欢他并依赖他的…… 而方才她不正在不安。假如韩烈实际上也是不想要这个孩子的呢?她连最后的羽翼都没有了……她割舍不掉孩子,全世界的人却都反对她生这个孩子,她只能逃跑,只能独立。但她拿什么逃跑?拿什么独立? 钟如臻说得对,不是只有她理亏,钟文昊明明更对不起她,那么离婚的时候,她要走该要的赔偿,合理合法,有什么不对?她不为自己想,她也得为肚子里的孩子打算,跟着她这么一个没用的妈妈,如何能生活得好? 且,凭什么要对钟文昊这样的人宽容?他不仅对不起她,还有一个安鹿被他残害了! 婚内出轨……婚内出轨……明明真正婚内出轨的人是他不是她! 佟羌羌攥紧拳头,霍然起身。丢掉手中的笔:“这份协议我没法签。” 钟文昊像是一时没反应过来佟羌羌的话,旋即哧声讥笑:“怎么,突然发现自己舍不得钟家少奶奶的生活,反悔,不愿意和我离婚了?呵,这可由不得你!你自己现在是什么情况,你自己清楚!和和气气地和你签协议你不签,等我找律师来你照样得签!别瞎折腾了!” “不是。我不是不愿意离婚。”佟羌羌咽了咽唾沫,感觉自己的掌心在紧张地出汗,“我是对这份离婚协议不满意。” 佟羌羌拿起离婚协议,递回到钟文昊面前:“在财产分配方面,我们需要重新商量,重新拟定条款。” 钟文昊愣了愣,继而如同听到什么笑话一般:“财产分配?佟羌羌,你怀孕怀得脑子都傻了吧?” 钟文昊边说。边戳佟羌羌的额头:“你别忘了你从小到大从头到脚哪一样不是我们钟家提供给你的?说难听点你都算是钟家的一部分财产,现在居然想来跟我分财产?你有什么资格?!你又凭什么?!” “凭我是你的合法妻子!我就有资格也有权利!”佟羌羌清冽着嗓音,正视钟文昊。 钟文昊眯了眯眼,视线下落,原先戳她额头的手指转而指着她的肚子:“佟羌羌!你别忘了你肚子里怀的不是我的种!你不识字吗?!你婚内出轨啊!” 一只手横刺里伸过来,拽住钟文昊的手,从她的肚子前狠狠地甩开。 猝不及防下,钟文昊踉跄着倒退两步,凝睛见到韩烈冷沉的脸,他呵地一笑:“奸夫淫妇全到齐了。” “这个孩子是我出轨怀上的还是人工受孕怀上的你心里清楚!”原本一提这个话题,佟羌羌就憋屈得很,偏偏这个时候韩烈又给从书房出来了,她整个人更是不舒坦了。 “我心里清楚?是你们心里清楚吧?!”钟文昊跟个耍无赖的表情似的觑佟羌羌和韩烈。 佟羌羌早知道在这一点上自己掰不过钟文昊的歪曲事实和厚颜无耻。咬咬牙,她半真半假地道:“如果我现在手上有你婚内出轨的证据呢?!” 钟文昊的笑容霎时僵在嘴角,如同海水退潮一般,那边的朱锦华更是坐不住了。噌地从红木椅上站起,但声音听着倒是镇定:“羌羌,话不能乱说,你说文昊婚内出轨,该不会是指鹿鹿吧?” 佟羌羌闻声望过去,瞥见朱锦华的脸上看似挂着笑容,眸底分明生冷,整个表情显得古怪:“你不是很早就认识鹿鹿吗?她的哥哥不还是你的师兄吗?你为了贪图我们钟家的财产,连他们都要利用吗?他们兄妹知道这件事,怕是该对你心寒吧?” 佟羌羌注意到韩烈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不晓得是不是在探究她的意图。她顾不得同他解释,快速偏头,对他勉强地扯了扯嘴角。 旋即她重新转回头,竭力维持自己并不擅长的冷漠脸,挺直脊背反问朱锦华:“你刚刚不是还问我今天见过侯伶没有?” 若说方才听到佟羌羌说有他婚内出轨的证据,钟文昊已经乱了阵脚。此时又听佟羌羌明确指出侯伶,钟文昊真的慌了心神,下意识地望向朱锦华——猜中了!真的猜中了!佟羌羌这个贱人果然偷偷留了一手! 朱锦华的脊背也是有一瞬间的僵硬。猜测归猜猜,虽有心理准备,但眼下猜测成真,还是在所难免地紧张了一下。 她很快恢复镇定,扫了眼站在佟羌羌身边始终未吭声的韩烈。 她不怕佟羌羌,她怕的是,在背后怂恿佟羌羌的人是这个男人。 定了定神,朱锦华蹙起眉头问佟羌羌:“侯小姐怎么了吗?侯小姐不是住鹿鹿楼下的邻居嘛,这几天鹿鹿找不到她哥哥,多亏了侯小姐帮忙一起照顾。我正打算找机会请她来家里坐坐,好好表示感谢。鹿鹿也恰好也挺想见她的。” 048、 朱锦华的这套说辞,合情合理有模有样。 佟羌羌甚至相信,朱锦华为了增加可信度,或许真的不怕将侯伶请来钟宅做客,如此这般在钟远山面前先入为主地定义侯伶与钟文昊之间的关系。 自最近一段时间,已经不是第一次亲身见识到这个婆婆的手段,且一次比一次更深入。佟羌羌忽然庆幸过去十一年呆在朱锦华身边的日子,自己与她不是对立面,否则应该早被生吞活剥得一点骨头都不剩了。 毕竟她刚刚说有证据是在撒谎,虽然她知道朱锦华同样在歪曲,但佟羌羌的心理素质并并比不上朱锦华,一番心思流转之后愈发紧张了。 佟羌羌暗暗捺着心绪,韩烈忽然拿起桌上的离婚协议,浏览过后,建议道:“既然僵持不下,不如现在就把老爷子请出来,看看他是相信大嫂你的空口白话,还是相信羌羌手里的证据。” 闻言,朱锦华镇定的面具出现了一丝微不可见的破裂。 佟羌羌的眉心亦是抖了抖,颇为着急地朝韩烈使眼色——她不过信口开河吓唬钟文昊,手里哪里真的有证据? 她倒是确实后悔之前在温泉酒店碰到钟文昊和侯伶开房时。没有拍个照片防范未然。否则她也能甩出张艳照指控钟文昊,就像上一回朱锦华用她和韩烈接吻的照片指控她一样,哪里还会令自己被动至如此地步? 韩烈却不知是没有读懂她的眼色,还是怎么着,居然拉起她的手,作势要往书房的方向去。 可当着朱锦华和钟文昊的面,佟羌羌又不敢表露出心虚。只得捏捏韩烈的手心。韩烈偏过头来看她一眼,唇边挂了抹取笑。见状,佟羌羌霎时明白韩烈知道她在说谎。 那边,朱锦华尚未作出反应,钟文昊已然慌乱开来,暴跳如雷地拽住佟羌羌的另一只手臂,张口把韩烈一并骂了:“你们这对居心叵测的狗男女!联手害我是吧?!我怎么可能让你们如愿!” “这份离婚协议。你今天不签也得签!”钟文昊硬扯过来佟羌羌,强行将笔塞到佟羌羌的手里。 钟文昊使的是蛮力,猛然一下将佟羌羌从韩烈的手中脱离,佟羌羌竭力顿住自己的身体:“钟文昊你这个疯子!放手放手放手!我不签!” “佟小姐!佟小姐!”阿花刚靠近一步,便被钟文昊一脚狠狠踹开。 “文昊!”朱锦华对于钟文昊此举亦是大大地不赞同,可看到韩烈似乎要上前去帮佟羌羌,朱锦华一着急,还是选择了帮自己的儿子,冲到韩烈面前,“三弟,你若真和羌羌无私情,最好不要插手他们夫妻俩的事。” 韩烈锁起眉峰,讥诮地说:“堂堂钟氏集团的未来继承人,在家里强迫自己的老婆签离婚协议。场面真是够好看的!” “确实是很好看!”钟远山蕴满怒意的嗓音如一声惊雷乍响,彻底震住了钟文昊此时此刻的失控。 “爷爷……” “爸……” 朱锦华心中只觉不好,脑子立即运转起来。 佟羌羌这才得以挣脱钟文昊,和阿花两人搀扶着靠在一起,头发凌乱,眼眶发红地喘着气儿。 最近所受的憋屈悉数涌上来卡在胸口无法平息,好像马上就挥炸开来,佟羌羌愤然不已,也不管自己是不是掌握了确凿的证据,抢到所有人的前面开口:“爷爷!我没有婚内出轨!我是不会净身出户的!婚内出轨的人是文昊不是我!他根本从来没有喜欢过我!他是为了讨您的欢心才娶我的!” 终于,还是说出来了。 佟羌羌未曾料想有一天自己会有勇气和钟文昊撕破脸到这种地步。 不是她的错。都是他们逼她的,都是他们逼她的! 佟羌羌抚着小腹,身体禁不住发抖,内心的郁气却是纾解不少。 “佟羌羌你个贱人!”钟文昊俨然连钟远山的在场都不顾及了,眼神暴怒地对佟羌羌的脸扬起巴掌。 猝不及防下,佟羌羌定定的没法反应,瞳孔骤然一缩。 “文昊!”朱锦华喝止不及,还是阿花上前一步挡在佟羌羌面前代替她受了这一耳光,吃痛地闷哼一声,身体因惯性而歪倒,脑袋偏巧撞上红木桌的尖角,霎时晕过去,额上鲜血汩汩。 “阿花……”佟羌羌脸色惨白,背脊后怕地窜上一阵战栗,眼前一片晕眩。韩烈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瞥了一眼地上的阿花,镇定地命令管家:“快叫救护车!” “你——你——”钟远山脸色铁青地指着钟文昊,像是被钟文昊方才所暴露出来的暴戾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钟文昊似才意识过来自己做了些什么,不可思议地盯着地上刺目的血流,惊骇地一屁股坐到地上。 看着钟远山对钟文昊的满面痛心与失望,朱锦华亦浑身僵硬,全然失了平静。 医院病房里。 阿花头上缠着纱布,扯着笑容安慰佟羌羌:“佟小姐,你不用担心,我已经没事了。血虽然流得多了点,但并未伤到要害。只是要在这里住两天留院观察罢了。” 佟羌羌心中愧疚非常:“还好你没出大事,否则我真的要不安一辈子。你怎么可以随随便便挡在我前面呢?” “当时也没想太多。是大少爷太过分了。我以前只觉得佟小姐在大夫人面前过得战战兢兢的,没想到原来背地里过得比我们这些下人看到的还要苦。你和大少爷离婚是对的,这样的男人怎么能继续一起生活下去?幸亏我挡了那一下,否则你……”阿花叹息着止住话。 佟羌羌覆在小腹上的手指蜷了蜷,彼时满地的鲜红血液仿若还在眼前。若非阿花帮她挡住。现在不仅要换成她躺在这里,连肚子里的孩子都可能出事了。 钟文昊的暴力,她已不是第一次见识。也怪她今天是临时改变主意,没有打有准备的战。 阿花突然朝佟羌羌身后的方向唤了一句“韩先生”。 佟羌羌回头,看到韩烈不知何时走进来了,嘴角抿着冷峻的唇线,对阿花说:“这几天你好好养伤。医药费都不必担心。我会再补偿你一笔工伤费的。” “谢谢韩先生。”阿花随即提醒佟羌羌,“时间不早了,佟小姐你还怀着身子,快跟着韩先生回去吧。你今天也够心累的。” 佟羌羌并不推辞,点头起身:“好。那我不打扰你休息,明天再来看你。” 顿了顿,她郑重地鞠了躬,由衷道:“阿花。今天真的特别感谢你。” 回去的一路上,佟羌羌的心情始终沉重。 抵达公寓,一打开门,迎接他们的便是五花肉一棕一蓝的两只眼睛,不停地晃动尾巴,甚至要扑到韩烈的腿上。 佟羌羌神情怏怏的,连招呼都没有和五花肉打,径直回房间。 不久后,韩烈敲开她的房门:“出来吃点东西。” “没有胃口。”佟羌羌糯糯地说。 韩烈轻挑眉尾,略一垂目光落在佟羌羌的小腹上:“我不是让你吃。” 佟羌羌:“……” 孕妇大概就是这样吧,明明没胃口,可看到饭菜后,吃着吃着还是吃开了。佟羌羌和韩烈分别坐在桌子的两端,临末了,佟羌羌才抬头看韩烈,问:“小叔,我这样做错了吗?” “怎样做?”韩烈语调懒懒。 “就是……”佟羌羌觉得韩烈是明知故问,“要求文昊分割财产……” 韩烈睇佟羌羌:“胆子倒是不小。” 佟羌羌讪讪地摸了摸鼻尖。她知道他的意思。要求钟文昊分割财产,那财产还不是钟家的一部分? “怎么突然有这个想法了?”韩烈问。 佟羌羌心尖微顿,没有直接回答韩烈,反问:“你……你后来和钟爷爷在书房都谈了些什么?” 韩烈眯了眯眼:“你不喜欢日本?那你喜欢哪里?” 佟羌羌脸上的表情凝固。 “韩国?欧洲?”韩烈像是没看到佟羌羌难看的神色。兀自举了两个例子,旋即突然想到了什么,道:“澳洲呢?前两天史密斯先生还问起你的情况。我自己也在那里生活过,觉得还不错。” 佟羌羌没说话。 韩烈“嗯?”了一声。 佟羌羌僵着脖颈:“你为什么不干脆让我打掉孩子?” 韩烈定定审视佟羌羌,感觉这一瞬间在她的眼里看到了类似荒漠的气息。 佟羌羌放下餐具,从餐桌前站起,闷闷道:“我明天就收拾东西搬出去。” 韩烈勾唇笑了笑:“只不过给你推荐几个适合旅行的国家。你不喜欢就算了。” 佟羌羌滞住脚步:“……” “安心住着吧。”韩烈目光沉静,“老爷子暂时不会再逼你了。” 佟羌羌依然不解。什么就“暂时”不会? 韩烈却是转开话题,蓦地问佟羌羌:“你的所谓钟文昊婚内出轨的证据呢?” 佟羌羌:“……” 韩烈紧接着提醒:“先不说证据。你真的以为,婚内出轨会影响离婚财产判决吗?” 佟羌羌:“……” 韩烈说着拿起餐巾纸,轻缓地擦了擦嘴:“如果你已经决定要在离婚协议上与钟文昊斗一番,先找个靠谱的法律顾问,好好补补法律知识。” 朱锦华心力交瘁地从医院回到钟宅,本想借着汇报阿花受伤情况的机会。和钟远山就钟文昊的事情谈一谈。 然而孙勰把朱锦华拦在了门外:“老爷子身体不舒服,已经吃药睡下了。” 朱锦华面露犹豫。 孙勰喟叹:“老爷子是真的气到了。对文昊有多大的期待,就有多大的气。” 朱锦华何尝不了解?她同样被钟文昊气到了,当时那种场景下,他竟然敢冲动得当着钟远山的面打人。但凡他稳住阵脚,先和钟远山说明情况,也不至于弄成现在这样,钟远山连训话的机会都不给。 既然钟远山不愿意见她,朱锦华总得试图在孙勰面前为自己的儿子辩解:“孙叔,你得劝劝老爷子,也不能不听我们解释啊。凡事皆有因才有果,如果不是羌羌贪得无厌地提出分割财产的要求,文昊不至于发脾气。而且——” 孙勰对朱锦华做了个打断的手势:“你不如先教育教育文昊吧。其实面对子孙,老人的心怎样都是软的。现在在气头上。你招惹不得。那就趁着这个时候,琢磨琢磨等他气消之后,要怎么挽回。咱们不提打人,可养外室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朱锦华凝了凝脸色。略一踯躅,道:“孙叔,在你面前,我也不妨直说。韩烈的身份……说白了不正是小三生的。老爷子若真的要在子孙面前正门风,那他自己首先就不该让韩烈认祖归宗。讲难听点,这不是只许官兵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孙勰笑着道:“所以,你要先弄清楚,他产生这种矛盾的心结在哪里。是真的单纯地厌恶百姓点灯,还是有其他我们并不知晓的深层原因。” “大夫人!大夫人!”下人在这时匆匆跑来寻朱锦华,朱锦华素来讨厌咋咋呼呼,不禁拧眉:“怎么了?” “安小姐醒来了,闹着要走人。” 朱锦华一愣,当即头疼地扶额,想起来问钟文昊:“大少爷人呢?” “大少爷很早就不在家里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闻言,朱锦华更觉太阳穴突突。 把阿花搞得头破血流,她总得去医院加以慰问。闯这么大的祸,她分明叮嘱钟文昊先在家里好好呆着,现在居然又跑出去了?! 一听门铃被摁得跟催命似的,不用猜也知道也钟文昊来光临了。 快零点了,侯伶本来以为今天是等不到他人了。 一打开门。整个酒气熏天的身体就抱住她动手动脚,侯伶费力勾着脚把门关上后,当即被钟文昊粗aa暴地ya到地上。 粗aa暴。是真的很粗aa暴。 所幸侯伶已经习惯了。 钟文昊每次心情不好,都是这么粗aa暴。平时嘴里宝贝宝贝地喊,但这种情况下,侯伶只感觉自己被他当做泄愤的工具。 不过今天钟文昊的心情显然差到了极点,翻来覆去地折腾她,偏生地上还硌得要命,侯伶被搞得有点不爽了,干脆夹aa紧他,让他提早she了。 钟文昊这才从她身上翻身下去,侯伶裹着衣服进浴室冲完澡出来,钟文昊光aa着身体坐在沙发里,一边吞云吐雾。一边喝酒。 侯伶单肩斜倚着靠在墙上,盯着钟文昊把整瓶的鹿鞭酒喝得快见底了,不仅勾唇问:“呵,你不是误诊吗?还喝那么多壮aa阳酒?别喝过头了反而委aa阳。” 钟文昊抬头就冲她勾手:“过来!” 侯伶妖娆地撩了撩头发:“怎么了你?中午不是还高高兴兴地说这回一定能够让我进钟家。小鹿呢?安顿好了吗?你不在没有关系吗?不怕她又找‘文昊哥哥’?” 钟文昊一把拉侯伶进怀里,粗鲁地将酒杯里的就灌进侯伶的嘴里。 “你神经病啊!”侯伶生气地推开钟文昊的手,酒杯清脆地摔碎在地上。 钟文昊醉意醺醺揪住侯伶的头发:“连你都不听我的话!连你都看不起我!” “滚蛋!你什么人啊?你可是大名齐齐钟家的少爷,是钟氏集团未来的继承人。谁敢看不起你啊?” “我?钟家少爷?钟氏继承人?”钟文昊自己指着自己,噗嗤一笑,“我呸!什么都不能自己做主!什么都得看那个老头子的脸色!我少爷个屁!” “我就是讨厌佟羌羌怎么着?!我就是睡了安鹿怎么着?!我就是养小三了怎么着!那个死老头自己不也睡过那么多女人?!自己不也和小三生了个韩烈?!” “对,对!还有那个韩烈!那个韩烈!”钟文昊干脆连酒瓶子也砸了,“上了我的老婆!换了我的儿子!连老头子天天都提拔他!” 钟文昊的思绪似乎很混乱,转而又前言不搭后语地指着侯伶的鼻子骂:“佟羌羌!跟我分财产?门都没有!别想拐走我的钱给你的奸夫!不签是吧?不签就不签!婚也不离了!我看你还怎么跟那个韩烈在一起!” 侯伶双手抱臂,饶有趣味地观赏着钟文昊发酒疯。 钟文昊的在这时响起。侯伶帮他从沙发底下捡起来。瞥见是朱锦华,勾着唇递到钟文昊面前:“喏,你妈。” 钟文昊接过,却是直接将电池卸掉,然后气咻咻地又跑去酒柜再拿了一瓶酒。 见状,侯伶主动帮他把杯子递上去给他倒酒。 钟文昊搂住她的腰,又开始一通上下其手。 侯伶推了推他:“受了气只会跑来女人怀里找安慰,你算什么男人?” 钟文昊被侯伶的话刺激得更加面目狰狞。 侯伶抢在他爆发前赶紧道:“换做是我,肯定得一报还一报。他做初一,我就做十五。想斗,那就一起不好过。大不了两败俱伤!” 钟文昊不悦地说:“男人的事,女人少插手!” “哟,这怎么就只是男人的事了?”侯伶冷哼,“我问你。听你的意思,你爷爷已经知道我们的事了?” “今天被佟羌羌那个贱人告发的!”钟文昊眼神阴鸷,想起来问侯伶,“你早碰到她了怎么从来没和我提起?你知道她今天说她手里有我婚内出轨的证据吗?” 侯伶淬钟文昊:“我怎么没跟你提过?我那次跟你说安鹿的事情时,不是就跟你说过我遇见你老婆了?是你自己一直没反应,我还以为没事!” 钟文昊皱眉,狐疑地思忖片刻:“是这样吗?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那段时间你只顾着紧张你老婆肚子里的孩子,哪里还有心思听我说话?”侯伶的语气里携了点酸溜溜。 钟文昊因她的话回忆起自己那三个月被蒙在鼓里,跟五好先生似的成天牵挂别人的孩子,心里头就来气。 侯伶给钟文昊递了酒:“那现在是不是又没有办法把我娶进钟家了?” 钟文昊暂时不想告诉侯伶他已经打算要娶安鹿的事,安抚侯伶道:“这事你别担心,我既然答应你了,我自然会想办法。” 侯伶轻嗤:“你所谓的办法,估计就是等你爷爷去世。自己能做主的时候吧?” 钟文昊哑口。 侯伶紧接着怼他:“这都牵扯到我了,还怎么只是你们男人之间的事?我可做不到像你这样被你小叔欺负了还忍气吞声!” “你他妈才忍气吞气!”钟文昊对侯伶的措辞十分不高兴,分明是看不起他的意思。 侯伶轻笑着,双手环上钟文昊的脖子,“那好!我要报仇!” 钟文昊皱眉问:“那你想怎么报仇?” 侯伶凑到钟文昊的耳朵旁边低声说了两句。 钟文昊立马拒绝:“不行!这丢的可不止我们钟家的脸!搞不好连钟氏的声誉都会受损!” “你傻不傻!丢钟家脸的又不是你!是你小叔!”侯伶一副恨不得打醒钟文昊的表情,“他都把你老婆勾搭走了,啪啪打你身为男人的尊严,何不让众人的唾沫把这对奸夫淫妇淹死!你不是说他是小三生的儿子?他也已经不在你们钟氏任职了,那又怎么就会影响钟氏的声誉?” 钟文昊的整张脸是黑的:“这样不就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被戴绿帽子?” “难道藏着掖着你的面子就还在吗?”侯伶掩嘴笑着捏了捏钟文昊的脸,“你完全可以利用你所处的弱势位置,博得大家对你同情,甚至是尊重,就看你自己具体怎么在大家面前表现了。” 侯伶最后冷冷地眯了眯眼,“凭什么他们舒坦了,我们就无法安稳?大不了两败俱伤谁也别好过!否则以你目前的情况,你爷爷迟早要彻底偏向你小叔,我看你到时候找谁哭去!” 钟文昊沉吟不语,似在认真考虑侯伶的建议。 佟羌羌因为韩烈餐桌上的一句话,自己先去查找了一些关于婚内出轨的离婚案例,发现自己果然是太天真。 049、小贡梨 犯不着咨询法律顾问也能知道,婚姻法里所谓财产分割,分的是夫妻俩共同财产。 除了她和钟文昊所住的那栋别墅,当初是钟老爷子送给她当作结婚礼物,房产证上明明确确地写有她的名字之外,其他的任何东西,她都无权向钟文昊索要。 她顶多能利用钟文昊婚内出轨试试争取更多的赡养费。可要拿出证明钟文昊婚内出轨的证据,又何其难? 佟羌羌立马丧了气。若非这次临到要被扫地出门,她不会如此清楚地意识到,过去的十多年,她就是钟家的一只米虫。攀附钟家,依赖钟家,毫无自我可言。 阳光透过窗口投射在床尾,一室光亮。佟羌羌打了个呵欠,把脸埋在被子里蹭了几下,然后起床。 阿花不在,公寓里安安静静的,只剩她和五花肉一人一狗。五花肉甚至已经不兴搭理她了。听闻她走路的动静,它只微微歪过来脑袋,眯着一对小眼睛,傻乎乎地盯了她两三秒,便继续睡它的觉。 简直忘恩负义。佟羌羌很是气恼,偏偏又不能拿它怎样。 然而,她又真的好想跟五花肉玩耍。 明明过去和钟文昊生活时,她一个人住一大栋空荡荡的别墅都不成问题,现在只不过才一人在公寓里呆了一两个小时,她就浑身难受得紧。也讨厌死这种独处的感觉。 熬到中午,佟羌羌出门去医院探望阿花。 韩烈十分善待阿花,不仅给阿花住单人间,还专门找了位护工大妈照顾阿花。 护工大妈给佟羌羌和阿花各削了颗苹果,阿花接过,叮嘱护工大妈可先行自便后,对佟羌羌道:“佟小姐,你回去帮忙和韩先生说,把护工大妈撤了吧。我习惯了照顾别人。现在被别人照顾,很别扭的。而且,我就是住两天而已,自己能动能吃,没必要再请个人。” 佟羌羌掩嘴笑,劝道:“算了,你不也说就两天。” 阿花十分不好意思:“这一回我受伤,已经很劳你们费心了。” 佟羌羌眸光澄澈地看着阿花:“可你是因为我才受伤的。我们费心是应该的。” 病房外,有道身影在门外徘徊。是个男人。高高瘦瘦的,左边的眼睛只剩眼白,样子有点瘆人。 阿花的神色当即微微变幻。 佟羌羌狐疑地询问阿花:“是来找你的吗?” “嗯……”阿花结结巴巴地解释,“是、是我丈夫……” 佟羌羌愣了愣。她从来不知道,原来阿花已经结婚了。 但细细想想也对,阿花的年龄确实已经三十一、二,没结婚才更奇怪。 见那男人一直往里头张望,看样子貌似是碍于她的在场而不好进来,佟羌羌识趣地起身告辞:“那我先走了。不打扰你休息。” “好……”阿花的表情有点不自然:“谢谢佟小姐……” 出门时。那男人一直盯着她看,盯得佟羌羌很不舒服,蹙蹙眉,打消了原本准备和他打招呼的念头。 离开医院,佟羌羌转而去公司。 一个人呆在公寓里实在太闷,反正她曾经的工位一直都空着,她默默地坐在那里忙自己的事情,也不会影响其他人的正常工作。 韩烈貌似不在。麦修泽在他的办公室里不知和谁在打视频电话,十分钟内毫无障碍地转换三国语言,声音传到外面来,听得石筱的少女心砰砰砰地跳,花痴地遥遥望着麦修泽的身影,在佟羌羌耳边赞叹:“姐,怎么办怎么办!麦总都要帅出天际了!” 佟羌羌:“……”有那么夸张吗…… “还有韩总,每次他一开口,我就感觉我的耳朵要怀孕了!” 佟羌羌:“……”那倒是怀啊…… “对了,姐,话说你的宝宝几个月了?”石筱的思维跳跃得极其快,佟羌羌有些猝不及防。而石筱的音量恰恰并未刻意压低,一瞬间,其他人都朝佟羌羌瞥过来半是好奇半是探究的目光。 佟羌羌:“……” 她想起来了,估计上一回她误食山楂时麦修泽的那一句“孕妇吃山楂会流产”之后,她怀孕的事情在办公室里就不再是秘密了。 石筱似才发现自己的过失,抱歉地吐了吐舌头,低声安慰佟羌羌:“姐,其实没关系的,大家都不是八卦的人。他们只是想知道你的孩子到底是韩总的还是麦总的。毕竟你和他们俩的关系好。” 佟羌羌瞪眼。这还不叫八卦? “嘿嘿,不过只有我才是知道内情的人。”石筱得意地笑,“我知道你的孩子和麦总一点关系都没有啦!我可憋死了,都没法制止他们的瞎猜。” 佟羌羌顿觉这里也如坐针毡,不宜久留。 石筱撒娇状地晃动佟羌羌的手臂:“可是姐,你倒是给我一句明白话呗。如果你和韩总真是一对儿,那我就放弃对韩总的追求了。” 恰在此时,麦修泽从办公室里出来:“你们谁现在空着?帮忙去给富悦大厦给韩总送份材料。” “我!”石筱第一时间举手。 麦修泽顺势望过来,发现佟羌羌也在,便道:“那羌羌你去吧。” “我陪姐去!”石筱立刻又道,“她一个人不安全!” 说着,她生怕被麦修泽驳回似的,一溜烟冲上去把麦修泽手里的文件夹拿到手,对佟羌羌道:“姐,咱们走呗!” 佟羌羌:“……”送份材料而已,需要两个人吗? 路上堵车,导致原本十五分钟的路程,最后花了半个小时。佟羌羌和石筱急匆匆地赶到宴会厅,里面正举办“中国酒店行业新发现研讨会”。 密密麻麻地坐满人,乍一进去,佟羌羌看得眼花,准备掏打电话给韩烈问问他在哪,石筱当先眼尖地在首排的座位上发现韩烈,而会议台上的串讲人正在介绍韩烈是下一位演讲人。 他就坐在最右边,应声站起身来。佟羌羌连忙小跑过去,赶在他上会议台前把文件夹递到他面前。约莫是她的动作太突然,韩烈的脚步顿得也显得突兀,抬眸瞥了一眼佟羌羌。眉头轻轻折了折。 佟羌羌微微喘着气,窘迫地说:“对不起,来晚了。” 她不确定韩烈是否还需要这份材料。 “谢谢。”韩烈的语气听不出情绪,接过文件夹,带着一起上了会议台。 一身深灰色的西装,里面的白色衬衣扣得整整齐齐。他站定后,朝全场的人微微颔首,旋即,低沉嗓音透过麦克风在整个宴会厅里漾开。 石筱搭在她臂弯里的手立马兴奋地揪了一下。约莫是耳朵又怀孕了。 佟羌羌浅浅地翘了翘唇瓣,心中暗舒一口气——幸亏赶上了。 韩烈所做讲话的主题是大数据链平台对于连接酒店生态圈的关键。他身后的电子屏幕在一张张地变换,中途显示一组数据时,韩烈似打算详细地解读,低头翻阅手中的文件夹,蓦地滞了一秒。 这一秒很细微,可以当作适当的停顿忽略不计,佟羌羌因为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所以看得分明,直觉哪里不太对劲。 这直觉在下一瞬韩烈扫过来的一个眼神中得到证实。 虽不清楚出了什么问题,但佟羌羌心里头猛地咯噔,而韩烈已然抬头,继续自己流畅的话语,手边的文件夹没再动过一次。 最终结束发言时,全场一片热烈的掌声,似乎是很顺利的,可佟羌羌忐忑无比。 “姐,我们是不是该走了?”石筱轻声提醒佟羌羌。“我还得回去继续上班。” 佟羌羌瞥了瞥在贵宾席里与人寒暄的韩烈的身影,捺下心神,点点头:“走吧,回去吧。” 两人刚走出宴会厅门口,迎面就碰上服务员领着一位中年大叔焦急地唤住了她们:“两位小姐,你们看看,这是不是你们落在我车上的?” 佟羌羌辨认出中年大叔是刚刚送她们过来的出租车师傅,表情微变,而石筱瞅着师傅递过来的两三页打印着数据图的纸页尖叫:“姐,这不是我们公司的logo吗?” 出租车师傅摇头埋怨:“你们下车的时候连文件从文件夹里脱落都没发现。我瞅着你们当时好像很着急,找了你们老半天。现在还给你们还来得及吗?” “谢谢。我们收回了。”韩烈的声音突然自背后传出,伸手从出租车师傅手中把纸页接过,夹进空空的文件夹里。 石筱面露浓浓的抱歉,双手合十,给韩烈鞠了个大躬:“韩总,实在不好意思!” 见状,佟羌羌反而不晓得自己该如何表示歉意了。 韩烈倒没责怪什么,颇为风轻云淡地睨佟羌羌一眼。迈开腿就走。 石筱全然忘记了佟羌羌,连忙快步跟在韩烈身边,兴致勃勃地问:“韩总,这么说刚刚那些一连串的数据解读,全是你临场发挥的?哇塞!你都记在自己脑子里了?好厉害!怎么做到的?我光看着屏幕上的那几组就晕了,你竟然能不看稿就背出来!” 韩烈对石筱溢于言表的崇拜之色置若罔见,滞住身形,转身问慢吞吞走在最后面的佟羌羌:“肚子饿吗?” 佟羌羌怔了怔。他这么一问,好像确实有点饿。本来平常这个时间点阿花会弄下午茶给她吃的。 韩烈把文件夹塞给石筱:“石筱,你帮我把它先带回公司。” 石筱亦一怔,下意识地看了佟羌羌一眼,然后应承:“好的韩总。” 临走前,她别有意味地冲佟羌羌挤挤眼,俨然一副看穿奸情的表情。 没有第三人在场,佟羌羌感觉自在多了,终于开口糯糯地唤他:“小叔。” 她的心里纠结着两件事,一件是想就方才弄丢文件的事跟他道歉,另外一件是有点埋怨韩烈没有在石筱面前有所避讳。 “想吃什么?”韩烈眉目淡淡地问。 佟羌羌透过韩烈身后的玻璃窗看到遥遥可见的荣大的行政大楼,心里有了主意。 十分钟后,佟羌羌带着韩烈来到荣大后门小吃一条街的一家馄饨店里。 一对夫妻个体经营的,店面不大,但整齐干净。 佟羌羌悄悄打量韩烈的表情,并未发现他展露任何不适,暗暗放了心。 这个时间点,店里没有其他客人。韩烈脱了西装外套,搭在椅背上,尔后解开白衬衣最上面的两颗扣子,敞开领口,整个人的状态比先前在会议现场时轻松随意得多。 “上学的时候经常来吗?”韩烈扫视四周一圈,问。 佟羌羌摇摇头:“没有很经常。” 她在外面吃饭的机会不多,是偶尔上下午的课程连得紧时,才会留在学校吃午饭,每次都固定来这家馄饨店。这条街上的所有店面,她也仅仅光顾过这家店。 韩烈从桌上的小抽屉里翻出大麦茶的茶包,放进杯子里,倒开水泡茶。呡一口后,皱了皱眉。 “这里的茶包确实有点次。”佟羌羌赶在韩烈吐槽前开口,旋即话锋一转,“不过他们家的招牌是馄饨,其他的东西可以忽略。” 正说着,老板娘端着餐盘,上面放着瓷碗,瓷碗里面装着热气腾腾的小馄饨。汤水清透,撒了少许葱花漂浮在汤面上,配着隐隐入齐的香气,看起来芳香四溢,格外勾人食欲。 “你试试。皮薄馅鲜,味道真的很不错。”佟羌羌使劲吹捧。 韩烈用勺子舀起一只送进嘴里。 佟羌羌神色紧张地问:“怎么样?” 场面似曾相识。韩烈记起先前有次,她擅自闯进他的房间里,掀他的窗帘,开他的窗,还让他吃了一碗味道寡淡的粥。当时她也是这样紧张地问他味道如何。 好像他的一个认同能够给足她的信心似的。 韩烈挑了挑眉尾,不答,反问:“你怎么出来了?” 佟羌羌哪里好意思告诉他是寂寞了,扯谎道:“出来散散步。” 韩烈不留情面地戳穿:“散步散到公司,再散来给我送文件?” 佟羌羌微微窘迫,伸手拿醋瓶子往自己的馄饨碗里倒了大半,转移话题地提醒:“快吃快吃,要凉了。” 结账的时候,佟羌羌快速地先行掏钱包,颇为豪气地说:“我今天请客!” 她的本意是想借此机会算是给韩烈赔礼,却听韩烈半是讥嘲地戏谑:“也对。你是马上就要分掉文昊一半财产的小富婆。” 佟羌羌:“……”表情垮下来,说,“我大概要放弃分割财产的痴心妄想了,还是老老实实地签离婚协议吧。” 韩烈瞍她一眼,眸子微微眯起,没有就这个话题和她继续讨论下去。 走出小吃街,马路的大商场,正对他们的恰好是一站式母婴用品店,一整排的玻璃橱柜,从孕妇装、各个年龄阶段的宝宝装、亲子装,到摇篮车、奶粉、纸尿片等,鳞次栉比地陈列。 佟羌羌摸了摸渐渐圆滚起来的肚子,悄悄瞄了眼韩烈。 韩烈的目光从对面一触即过,未做任何停留,径直只朝停车场方向去。 佟羌羌感觉脑中有两股念头在冲撞,一股是满上来的浓重失望,一股则是理智在提醒自己,要控制好自己对韩烈得寸进尺的期待。 想想自己带韩烈来这家馄饨店。隐隐是携有让韩烈了解她的生活的私心,她忽然觉得自己特别不要脸。 她……到底在干什么啊…… 佟羌羌揉揉额角,深深叹一口气。 走出好几步的韩烈察觉佟羌羌没跟上,神情费解地望着她。佟羌羌扯扯嘴角:“我想顺便进学校见教授,你先去忙吧,我之后自己打车回公寓。” 韩烈略一颔首:“好,你自己小心点。” 在学校操场晃荡了一会儿,太阳开始西沉。佟羌羌去打印店把这几天修改的论文打印出来,送去周教授的办公室。 因为没有提前约,周教授自然不在。佟羌羌只管把论文放在他的桌上,写了张便利贴,再给他发了条短信。出去的时候,正在门口碰到要进来的安景宏。 “师兄!” 安景宏脸上的几处伤口都做过处理,不再像昨天狼狈。镜片后,他的目光十分冷漠,只冷淡地“嗯”了一声,兀自迈进周教授办公室,并关上了门。全然拒绝与她交流的姿态。 佟羌羌哑口在紧闭的门外站立片刻,默默离开。 再回到之前的路口,佟羌羌抿抿唇,过马路,走向母婴店。 在钟家消费习惯的耳濡目染下,佟羌羌是属于要么不买,一旦决定出手就比较花得开的人。过去钟家每个月都有给她生活费,她一直没怎么花,多年攒下来还是一笔不小的积蓄。倒也支撑得起她难得一次的阔绰。 逛那些婴儿用品时,佟羌羌是挺开心的,还津津有味地听着店员给她做介绍,介绍中提及了不少育儿知识。不过最后她只买了一双三个月孩子穿的小鞋,其他都是适合孕期穿的衣服,把之后月份的全备了齐。 回去后,佟羌羌一个人躲在房间里,把新买的所有衣服对着镜子一件件地穿一遍过去。 刚刚在店里试内衣,才发现自己的胸围又比之前大了。算起来现在近四个月。已经涨了一罩杯。心底倒是隐隐期待,接下去几个月会到什么程度。 侧过身子,她对着镜子,照自己的肚子。 好像塞了只小贡梨在里头一般。 漂亮的,轻柔的弧度。 在此时震响。 佟羌羌连忙套好衣服走过去捡起,划过接听键。 “羌羌,你现在来我这里一趟。”钟如臻的嗓音依稀有点虚浮。 佟羌羌蹙眉:“怎么了?” “你先过来再说。”钟如臻好像不愿意多说,语气甚至有点不高兴了,挂电话前补了句:“快点。” 佟羌羌不太敢耽搁,捺下困惑,打车前往。 钟如臻的家距离韩烈的公寓并不远,佟羌羌到的时候发现门竟然没锁。她的心中顿觉不好,连忙进门。 “如臻姐?”客厅黑乎乎的,家里好像没人。佟羌羌打开了灯,朝钟如臻的卧室方向走,又喊了一句:“如臻姐?” “我在这……”总算有回应了,声音却俨然比电话里还要虚浮。 佟羌羌急匆匆地跑进声源处的洗手间里,正见钟如臻坐在地上,背靠着墙,脸色苍白无比。 “如臻姐!”佟羌羌被吓到了,“怎么回事?你怎么了?是摔倒了吗?姐夫人呢?!” 钟如臻摇摇头,朝佟羌羌无力地抬手:“先、先扶我起来。” 佟羌羌把钟如臻的一只手臂搭在她的肩上,她搂住钟如臻的腰,撑住钟如臻的身体。 待钟如臻从地上站起,她一眼看到钟如臻刚刚坐着的地方染着血红。 “你、你见红了?!怎么会这样?!”佟羌羌整个人懵了:“不行不行!得叫救护车!我马上打120送你去医院!” “不行,不去医院!”钟如臻的牙齐紧紧咬着毫无血色的嘴唇。 这种情况,饶是她的态度再坚决,佟羌羌都不能任由她任性,无视她的阻止,慌慌张张地从包里掏。 “不去医院!”钟如臻一把打掉佟羌羌的。 佟羌羌立马蹲身去捡,一回头却见钟如臻摇晃着身体,顺着墙根又慢慢地坐到地上,捂着肚子,无力地囔囔:“不去医院……” 说完钟如臻便晕了过去。而她的身下,满眼的红染透了她浅色的裤子。 佟羌羌的脑袋“嗡”地一声,完全僵住。 *** 医院手术室。 佟羌羌呆呆地坐着,脑子里不断回放着钟如臻身体里流出来的血液,像是源源不断般。 “呕!”,胃里像小舟在暴风雨中艰难行驶,凶猛地顶上来一浪接一浪的呕吐感。 佟羌羌捂住嘴,疾步走去墙角的垃圾桶前,一边干呕,一边感觉眼泪打湿了睫毛。 熟悉的类似烟草的气息溢入齐息,伴着肩膀揽上来一只手臂。 佟羌羌扶住墙直起身子,白着脸色和唇色抬头,撞进韩烈幽深的眸底。 “小、小叔……”她的齐头当即酸楚,顺势埋首进韩烈的怀中,眼泪彻底绷不住。 韩烈沉默地搂住她,拍了拍她的后脑勺。 050、曝光 “如臻呢?如臻怎样了?——” 佟羌羌闻声抬首。 匆匆赶来的朱锦华和钟杰在看到搂在一起的二人,顿住了脚步,前者的表情有点微妙,后者则更多的是尴尬。 佟羌羌立刻离开韩烈的怀抱。 钟杰这才上前来询问佟羌羌:“如臻怎么回事儿?怎么会突然出事?” “我不清楚。”佟羌羌摇摇头,“我接到如臻姐的电话,她要我过去找她。我到她家时,就发现如臻姐坐在洗手间的地上,也不晓得是不是摔的。当时她已经见红了,还不让我打120,再后来就……” “世彦呢?世彦在哪?”朱锦华依旧站得离佟羌羌远远的,插话问。 “对啊,世彦人呢?”钟杰朝四周张望,“他不是一直照顾着如臻吗?” “我不知道……”佟羌羌又一次摇头,“只有如臻姐一个人。我打过姐夫的电话,关机。找不到他人。” 一点有用的信息都没问出来,钟杰忍不住抱怨:“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韩烈皱了皱眉,声音颇为冷:“二哥作为如臻的父亲,如果平时就能花时间关心自己的女儿了解她的想法,现在也不至于冲无辜的人发脾气。” 钟杰的脸色蓦地难看。 手术室的门于此时打开,一位护士走出来问:“你们谁是孕妇家属?” 钟杰连忙迎上前去:“我!我是她的爸爸!” 护士直接把引产同意书递到钟杰面前:“签字吧,孕妇现在必须马上做引产手术。” 钟杰愣了好一会儿。恍惚中,他记起十多年前,如臻的母亲病危之际,护士也是给了他手术同意书要他签字。 护士催促:“快点吧。再耽误下去连孕妇都有危险。” “二弟……”朱锦华一脸不忍地提醒,“如臻还在里头等着。” 钟杰抖着手,终是接过笔在纸上划了划。 虽早预料会是这样的结果,佟羌羌还是有点难以接受,捂着自己的肚子,晃了晃身形。韩烈揽住她的肩,陪她一起在长椅上坐下。佟羌羌再不顾及朱锦华和钟杰的在场,靠上韩烈的肩。 尔后很长一段时间。四人各据一边,守在手术室,久久地保持寂静。直到手术室再度打开,钟如臻被推了出来。 面如白纸,闭着眼,如同死了一般。 佟羌羌愣愣地远观,竟是不敢靠近,目送朱锦华和钟杰陪着钟如臻一起前去病房。 韩烈温声道:“走吧。我们先回去。很晚了,你该休息了。如臻一时半会儿也醒不来,明天再来看她吧。” 先是阿花为了保护她磕破了脑袋,然后是钟如臻意外小产,接连两次看到大片的血,当天晚上,佟羌羌陷在血红黏稠的噩梦里,梦见钟远山逼着她打掉孩子。惊醒后。她第一时间紧张地摸自己的肚子,心中的悸怕却无法平息。 钟如臻本就是高龄产妇,此次小产给她的身体带来的伤害自是巨大。她睡了一天一夜,第三天的中午才醒过来。 佟羌羌在阿花的陪同下来探望钟如臻时,她的病房里几乎聚集了钟家的所有人,连钟远山都出动了。 这种场面十分难得。 毕竟钟如臻脱离钟家独立生活了有十多年。佟羌羌以为,在钟家人的心中,钟如臻是个无关紧要的存在。 整个病房里的气氛十分凝重,所有人都等着钟如臻开口把事情解释清楚。钟如臻躺在病床上,面容依旧没什么血色,甚至可以用憔悴来形容。 佟羌羌不禁蹙了蹙眉,不明白为什么要摆出这种拷问大会般的架势。难道现在该做的不先是让钟如臻好好恢复身体? 钟如臻没有开口,好像并不愿意多谈。 朱锦华握住她的手,劝道:“如臻,大家都是在关心你。你的年纪不小了,好不容易怀了孕,都以为你终于可以安稳下来,怎么孩子说没了就没了?受了什么委屈,你尽管告诉我们,你爷爷会给你做主的。咱们钟家的女儿,不能平白无故被人欺负啊。” 联系当晚的情况,大家自然而然的猜测便是钟如臻和罗世彦吵架了,而且极有可能动手了,所以钟如臻才摔倒在洗手间没人管。现在最令人怄的是,罗世彦至今联系不上,搞得好似畏罪潜逃了。 可是通过平日的接触,罗世彦分明不像这种人。 钟如臻抿紧唇,还是一副撬不开嘴的表情。 钟远山的忍耐力貌似达到了极点,沉声对钟杰道:“你把刘局长约出来吃顿饭,拜托他帮忙,一定要把世彦给我找出来!” 钟杰握紧,立马要往外走。 钟如臻在这时冷冷地哼了一声:“不必找他。这事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钟杰当即止步:“怎么和他没关系!自己的老婆小产了,他连个面都没有露!” “我还不是他老婆。别忘了我和他只是男女朋友。”钟如臻提醒,“他本来就不需要对我负任何责任。我就算是死了,那也是我自己的事,你们把账算在他头上干什么?” 钟杰继续反驳:“他是孩子父亲!他对你就是有责任!” “那我是你的女儿,你不照样过自己的日子,何时对我负责过?” 这种时候钟如臻还不忘挖苦钟杰,佟羌羌真是服了她了。 钟杰脸色铁青,未及发怒,先被钟如臻的下一句话震住。 “罗世彦根本就不是孩子的父亲。你们都不要去找他的麻烦。” 众人皆倒吸一口凉气。 “如臻,你怎么会……”朱锦华话讲到一半就止住了,也不知是太过诧异,还是措不出辞来。 胡小庭有意无意地瞥了眼佟羌羌,阴阳怪调地开腔:“最近咱们钟家是流行给人戴绿帽子吗?” 佟羌羌的脊背僵硬。 钟文昊看向佟羌羌,神色阴鸷无比。 钟远山的手紧紧握在轮椅上:“那孩子的父亲到底是谁?” 钟如臻津津有味地将大家的反应收入眼底,泛出嘲讽的笑意:“现在讨论这个问题有意义吗?反正孩子都没了。而且,这是我的私生活。不需要一一向你们汇报吧?所以这事算起来该罗世彦吃亏,不是我被他欺负,钟家的面子挂得好好的,你们可以安安心心地回去了。” “你以为这样就没事了?”千载难逢的机会,胡小庭加足马力攻击钟如臻,“你姓钟,一辈子就别想和钟家脱开关系。你和外面的男人乱搞怀了野孩子,传到外人的耳朵里。不就是钟家的千金私生活混乱,败坏的还不是钟家的名声?” 原本还能当作是钟如臻兀自曲解大家对她的关心,可胡小庭这番话一出来,俨然坐实了方才钟如臻的嘲讽,钟家几人的表情全都难看了下来,钟杰生气得二话不说一巴掌就掴到胡小庭脸上:“放你娘的狗屁!” “你竟然打我?”胡小庭捂着脸,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本来就是你女儿不检点!我哪里说错了?!” 钟杰瞟了一眼钟远山即将爆发的表情,真是恨透了胡小庭的猪脑子,连忙揪着她的领子把她往外拉:“你给我出来!马上给我滚回家去!” 胡小庭拼命挣扎:“我不走!你给我说清楚!你个混蛋!” 钟杰捂住她的嘴,硬是将胡小庭拖出了病房。 “蠢货。”钟如臻冷笑,旋即她望向钟远山,“爷爷,谢谢您特意来医院看我。不过没办法,我只是个不孝的孙女。该说的我已经说完了,不管你们还有什么问题。我都不会再解答了。如果您也担心这件事传出去会给钟家丢面子,那您只能赶紧让大家都和我断绝关系,不要再来和我有任何接触。” 钟远山的脸随着她的话越来越沉,简直要能滴出水来。 “如臻!”朱锦华呵斥她的态度,然而钟如臻无所谓地掀了被子躺下去,“我的身体还很不舒服,想休息了。你们都回去吧。” 一时间全都安静了下来,朱锦华和钟文昊面面相觑着,一同等钟远山的反应。站在钟远山轮椅后面的孙勰适时地出声打圆场,“如臻确实该好好休养。她刚没了孩子,现在心里头不舒服也是情有可原。咱们虽然关心她,但也不急于这一时非得问出个所以然来,身体要紧,对吧?” 朱锦华立即接口:“是啊,爸,你今天也还没吃药。我们先回去吧,也能给如臻一点空间,让她自己想明白。这孩子性子要强又倔,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钟远山的眸光微微闪烁,少顷,一言不发地自己转动轮椅调了个方向。见状,孙勰连忙推动轮椅。 站在门口的佟羌羌让开了位置,糯糯地问候钟远山:“爷爷……” 钟远山皱眉扫了佟羌羌一眼,道:“明天回趟家。” 佟羌羌的眼皮一跳——是终于要亲自出面解决她和钟文昊离婚协议一事了吗?那天钟远山被钟文昊给气到了,最后什么也没说。隔了两三天时间,看来缓得差不多了。 朱锦华和钟文昊闻言无声地对视一眼。 “好。”佟羌羌点头应承。 钟远山没再说什么,任由孙勰推着他离开,朱锦华和钟文昊紧跟其后。进到电梯里后,钟远山叮嘱钟文昊,“最近家里出了太多事情,小心外面的风言风语。别在集团周年庆上给到媒体任何八卦的机会。” 这还是多日来钟远山首次对钟文昊开口,而且语气尚可,钟文昊心里明白钟远山的气估计已经消得差不多了。 “家里的那些下人,尤其要管紧点嘴。”钟远山紧接着又交代朱锦华。 朱锦华同样感受到了钟远山的态度,顿时安心不少,心里开始琢磨明天钟远山要见佟羌羌,大概是个帮钟文昊好好翻盘的机会。 这边佟羌羌在大家都离开了之后,本也不打算打扰钟如臻的,钟如臻却是把她叫住了:“那天对不住,把你吓到了吧?” 佟羌羌很想说,她现在这样好声好气的道歉,也把她吓到了。 钟如臻耸了耸肩:“不过没办法,我认识的人里面,就数你最笨反应最迟钝,我只有打电话找你。” 佟羌羌:“……” 无语的同时,佟羌羌不明白钟如臻的逻辑。那种情况下,怎么还是找最笨最迟钝的人? 钟如臻读懂佟羌羌的狐疑。勾了勾唇:“担心找反应太快的人,一不小心把这个孽种救回来可就糟糕了。找你就是为了以防万一,比如出个什么岔子的,反倒帮了我。” 佟羌羌愣怔,隐约明白过来点什么:“如臻姐,你……” 钟如臻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是,我和你不一样,我一点都不想要这个孩子。只是缺少一个把它弄掉的好机会。” “anyway,谢谢你送我来医院。不过其实,如果能再晚一点,把我的命也丢掉,我或许会更感激你。” 佟羌羌瞬间感觉一股凉意从脚底下窜上来。 钟如臻没再给佟羌羌进一步了解个中原因的机会,只是看着佟羌羌的肚子说:“祝你好运,能够让这孩子带着祝福顺利降临到这个世界上。” 她说这话的时候是面带微笑的,可“带着祝福”四个字,却怎么听怎么有种讥诮的意味包含在里头。 佟羌羌下意识地捂紧隆起的小腹,身体禁不住微微战栗。 从医院回来后,佟羌羌整个人始终处于忐忑不安的状态。餐桌上,韩烈大概是看出她的心不在焉,问:“去看过如臻了?” 佟羌羌点头。 “她怎么说?” “没怎么说……”佟羌羌干涩着嗓子道,“她就说,孩子不是姐……不是罗世彦的……” 韩烈“噢?”了一声,但脸上的表情并未露出与这个语气词同等的错愕,淡定地问:“那是谁的?” 佟羌羌摇头:“她觉得没必要说。” 韩烈好似明白钟如臻的想法。笑了笑:“她倒是洒脱。” 佟羌羌对韩烈的反应有点膈应,咬咬唇,干脆告诉他:“如臻姐是故意不要这个孩子的。” 韩烈这才蹙了蹙眉,随即问:“你是因为这件事情所以心情不好?” 佟羌羌没料到他会突然把话题转回到她身上,表情来不及收回,被他捕捉个正着,于是无法说谎否认,便闷声闷气地“嗯”,继而眼波盈盈地瞅着韩烈,问:“为什么会有狠心放弃自己孩子的父母?” 韩烈的眸光很深,像一口井:“这个问题你该去问那些放弃自己孩子的父母。” “你会是这样的人吗?”佟羌羌鼓着一口气很快地问出口,攥在桌下的手紧张得直冒汗,一眼不眨地注意韩烈的表情。 韩烈当即眯起眸子,目光充满研判:“你想试探我什么?” 佟羌羌的心尖颤了颤:“我……我害怕……” 她受不了韩烈的目光营造的压迫感,垮下肩膀,“小叔。你从来没有明确地告诉我,你到底……要不要这个孩子……” 韩烈默了好几秒,状似无奈地叹了口气:“我真是败给你了。” 佟羌羌习惯性地绞手指头:“爷爷不希望我生。钟家没有一个人是祝福这个孩子的——” “我说过,不要在意其他人的眼光。”韩烈打断她,语气又硬又沉,“如果你非要我的一句话才能安心,那我现在就告诉你,你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对我很重要。” 他的话一出来,佟羌羌立马想甩自己两个耳光——韩烈如果不想要这个孩子,根本没必要让她留到现在,完全可以和钟远山一样逼她拿掉,哪里用得着让她住在他家里照顾她? 道理分明浅显,可不知怎的,他不明确说,她就是死活想不通。如今她瞅着他愠怒的眼神。懊恼得要死,瓮声瓮气地道歉:“对不起,是我忧虑过重了……” 韩烈哧一声:“如果不给你机会问出来,你是不是得自己憋出忧郁症?” 佟羌羌咧了咧牙:“孕妇是很容易患孕期忧郁症的。” 韩烈斜睨她:“很光荣吗?孕期忧郁症。” 佟羌羌讪讪地摸摸鼻子,向他交代她的行程:“钟爷爷让我明天回趟钟宅。大概是要了断我和钟文昊离婚的事。” 她特意告诉他,还有另一层心思——她算是被钟文昊的发狂吓怕了,感觉跟韩烈报备才能安心。 “我知道了。”韩烈起身,走到她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轻哼出了一声笑:“要不要带上五花肉贴身保护你?” 佟羌羌:“……” 然而隔天早上,佟羌羌被铺天盖地的新闻震懵了—— 一则匿名的爆料帖在一夜之间发遍所有具有影响力的论坛,标题狗血而极具吸引力,“小叔恋上侄媳:原来豪门现在流行玩乱aa伦aa禁aa忌aa恋?” 爆料者完全略去了人工受孕的内情,侧重捏造了一个叔叔身份的男人如何背着自己的侄子,和侄子的老婆偷情,并且成功孕育出爱的结晶。除此之外,还晒出了多张照片加以证明。 照片的角度显然是偷拍的。掐准了暧昧的点,包括了佟羌羌陪韩烈去给史密斯夫妇践行那次,韩烈揩她嘴唇的瞬间,以及前两天晚上在钟如臻的手术室外,两人相拥的画面,其他则是两人共同进出小区时的照片,有几张的焦点甚至聚集在她微微隆起的肚子上。 连马赛克都没打,直接曝光她和韩烈。 偷情的故事之后,紧跟着的则是可怜钟文昊被戴绿帽子。前段时间钟文昊在签约仪式上揍韩烈的照片和新闻同时被翻出来,指出叔侄反目的原因是不伦恋情被发现。 最后大力炮轰的则是韩烈作为钟家私生子的身份,通篇难听的措辞,什么“老鼠的孩子会打洞,小三的儿子当小三”。因为韩烈最近恰好频繁出席酒店行业的精英会议,引起一部分专业挖掘黄金男的女性的关注,所以网络上自动发起的一波维护韩烈的粉丝,从女主角佟羌羌的条件加以论证,指出不是小叔恋上侄媳,而是侄媳勾引小叔。 网民素来是最爱凑热闹的群体,天生八卦本性使然,跟风地站队列,各种评论调侃恶搞表情包。 佟羌羌算是领会了一夜成名的滋味。 网络新媒体轮番转发之后,传统媒体自然不甘示弱地跟上。 彼时佟羌羌正在前往钟宅的路上,未及她浏览完一圈的讯息,司机已将她送抵钟宅,恰恰将她送入等待在钟宅外的记者的虎口中。 所有的记者如同嗅着屎味儿的苍蝇,蜂拥着冲过来将佟羌羌围堵得严严实实。此起彼伏的闪光灯下,她就像个傻子一般无法反应,只有阿花一个护在她身边,力量杯水车薪。 佟羌羌白着脸,看着无数张陌生的脸在她面前晃动,看着话筒和摄像机仿佛要伸到她的脸上来,人墙将空气稀薄,她只觉渐渐呼吸不过来,视线一阵阵地发黑。 她想要扶住阿花,阿花不知何时已经被挤了出去,在外围和钟家的几个下人一起干着急。佟羌羌抬起的手扑了空便不小心挥到一个话筒,话筒一歪便打到一个记者的头上,“打人”的惊呼声立马从人群里爆出来。 佟羌羌捂着肚子,双腿一软。 有人及时地扣住她的腰,将她揽在熟悉的怀抱中,旋即一把将她横抱起来。 佟羌羌环住他的脖颈,抬头盯着他线条利落的下巴:“小、小叔……” 身周的镁光灯立刻闪得更频繁了。 韩烈肃着脸提醒:“埋头。” 佟羌羌照做,下意识地抓紧他的衣领。 麦修泽带了好几个公司的同事围在他们身边帮忙开了道。 韩烈抱着她顺利跨进钟家的门,几个下人紧跟着进来后第一时间把喧嚣关在了门外。 钟家的所有人都等在厅堂门口,韩烈也不顾及他们的眼光,只管掠过他们把佟羌羌抱进到沙发上,才放下她。 阿花立刻去厨房帮佟羌羌倒来一杯蜂蜜水,佟羌羌这才缓过劲来,便听胡小庭的声音传出:“哟,够风光的,还嫌记者没有东西可写,都公然在镜头下秀恩爱?等着吧,我们钟家的脸要彻底地丢没了!” 051、见 虽然钟如臻闹的那一下惹得钟远山动怒,但家里一下出来两个怀孕的喜讯,整个气氛顿时大不一样。反观两个孕妇,佟羌羌如同丢了魂似的心不在焉,钟如臻则冷着脸将不高兴放明面上摆着。 除了上回韩烈首次回钟家,钟远山已许久未露出笑脸,絮絮叨叨地和大家多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其中不免多交待了朱锦华几句。 说到后来,他想起来先前被打断的一茬,问韩烈:“老三,刚刚是不是说过你有女朋友?” 韩烈摇摇头:“刚刚只是闲聊时如臻开我的玩笑。” 钟远山凝眉:“你也差不多该考虑这件事了。” 韩烈不置可否。 钟远山却是突然扭头看向钟文昊:“如今羌羌有孕,你就多抽时间在家里陪她。一些需要出席的商务酒会可以让你小叔代行。总得让大家知道我们钟家还有一个老三。” 钟文昊略一愣,下意识地看了看朱锦华——他以为上一次已经说服爷爷了,没想到他又借机要把韩烈塞进公司。 朱锦华示意他稍安勿躁。 便听胡小庭迫不及待插嘴:“哎哟老爷子,要给三弟相亲,哪里用得着这么迂回的办法?咱们三弟要相貌有相貌,要家世有家世,要事业有事业,只要经常去名媛和少爷们喜欢聚集的会所多走动走动,全城的未婚闺女怕是都要对三弟倾心了。” 钟远山的脸色因为胡小庭的话骤然阴沉。 钟如臻轻嗤出声:“你这是把小叔当成你以前接触的那些就懂得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吗?还会所?” 自十年前的那场大火之后,钟远山最讨厌的就是他们这些孩子出入娱乐场所。当年正因为这个原因,钟远山刚得知钟杰玩出个小三来,差点打断他的腿。只不过后来钟远山舍不得胡小庭肚子里怀的小孙子,犹豫了。 这一犹豫。却断送了另一条人命。 “老大媳妇,老三的婚事你可以上心了。”钟远山也不问过韩烈的想法,直接敲板钉钉。 朱锦华应和着,让佣人服侍钟远山吃了药去睡午觉。 钟远山的离开,让胡小庭顿觉没了压力,一对眼珠子狐疑地在佟羌羌和钟文昊之间转来转去:“真是菩萨显灵。之前一整年都没动静,现在倒是说怀上就怀上了,让人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哟。” 佟羌羌搓了搓手。表情略显不自然。 朱锦华不满胡小庭语气里的酸溜溜,半是反驳半是解释道:“怀孕这事本来就是天时地利人和的契机。今天医生也说了,羌羌之前怀不上是因为心理状态不够放松。” 她的意思总结来说无非是在表达问题出在佟羌羌身上。 佟羌羌的表情更加不自然了。 “哟,大嫂这么着急干什么。”胡小庭笑了一下:“我不过是好奇羌羌有没有秘诀能够教授我。我和孩子他爸有在考虑给宁宁和琛琛再添兄弟姐妹。” 钟如臻冷笑:“你确定你还生得出来吗?” 胡小庭煞有介事地撩了撩自己的头发,不怒反笑,“我也不过大你一岁罢了。” 确实,胡小庭今年刚满的30,虽已生育一双儿女。但身材并未走形,皮肤也花了心思保养,又天生娃娃脸。公平点来讲,她看起来比钟如臻还要年轻。 但见钟如臻的嘴角勾起浓浓的讥嘲:“是啊,你是只比我大一岁,可我没你经验丰富,滑过那多次胎。” 胡小庭在生出现在这双子女之前,曾怀过三次孕。但每一次没等过三个月就流产了。直到佟羌羌从钟家的女儿转为钟家的童养媳,才莫名其妙地打破这个魔咒。可是彼时钟如臻已经搬出了钟宅,照理是不知道这件事的。 如果说胡小庭的出身是她的不堪回首的痛脚,那么这就是胡小庭致命的禁忌。 胡小庭几乎是一瞬间从座位上蹦到钟如臻面前扬起手,幸亏罗世彦反应快挡在了钟如臻面前,替钟如臻挨了这一下。 朱锦华连忙过来试图拉回胡小庭。 钟如臻不怕死地继续挑衅胡小庭:“你确定还生得出来吗?滑了那么多胎,这是你的报应。是你害死我母亲的报应!” “闭嘴如臻!”朱锦华怒叱。 “啊——钟如臻我要撕烂你的嘴!”胡小庭似疯了一般要打钟如臻,钟文昊见情况不妙也连忙来帮忙拦住胡小庭,朱锦华让罗世彦带钟如臻走,钟如臻的嘴里却还在继续念叨着什么。 整个场面一片混乱,若是钟远山还在场,怕是又要气得发病。 佟羌羌呆呆地看着,太阳穴突突地疼。 看到韩烈坐在角落里慢悠悠地喝茶,似乎对周围的一切毫无察觉,佟羌羌想过去让韩烈帮忙一起阻止大家。然而一起身,她发现所有的事物摇摇晃晃,连带着她也站不稳了。 见韩烈的目光扫过来停落在她身上,佟羌羌扯了扯嘴角,想喊“小叔”,眼前却骤然一黑。 下一瞬,她完全失去意识。 醒来时,佟羌羌发现自己躺在卧室里,一睁眼,看见了坐在床边的钟文昊。 “你……”钟文昊下意识站起来,又感觉自己反应过度,便不自然地重新坐下,躲闪着目光问佟羌羌:“感觉好点没?” 这么多年,钟文昊第一次没有凶巴巴地和她说话,佟羌羌反而不适应,低垂眼皮,淡淡道:“没事了。” “妈让我们先搬回来住,她方便照顾你。”说完,钟文昊又补了一句,算作询问佟羌羌的意见,“你觉得呢?” 佟羌羌点点头。 紧接下来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钟文昊有点受不了这份安静,站起身:“那你先休息吧,我去公司了。” 佟羌羌偏头目送钟文昊的背影,双手轻轻抚上自己腹部,闭上眼,心里总算认定了事实—— 她怀孕了。 钟文昊的孩子。 钟家的第一个曾孙。 她的人生终是按照既定的轨道走下去。 *** “妈。如臻姐送走了?”钟文昊下楼,迎面正碰上朱锦华。 “送走了。”朱锦华一副头疼的模样,随即往楼上瞟了一眼,问:“你媳妇怎样?” “她没事。” 朱锦华瞅自己的儿子两眼,拉着他到一旁,提醒:“现在既然羌羌已经怀上了,外头该了断的那些女人你也尽快了断。免得夜长梦多,不小心惹出什么事,传到你爷爷的耳朵里。” 钟文昊闷头闷脑的。没有吭声。 朱锦华语重心长地继续说:“你别给我摆这副脸色。纵然你对你媳妇千般不满意,可谁让你爷爷看重她?当初我之所以放任你在外面肆意妄为,是想着多撒些种子,再不济总有一个能中。” 被提及自己的隐疾,钟文昊的表情有点僵。 所幸朱锦华很快掠过去,“如果外头的女人真有福气,到时你爷爷看在孩子的面上总会让步,或许老婆也能换成你喜欢的人了。瞧瞧你二叔你二婶不就是活脱脱的例子?” “想不到……最后还是羌羌先有消息。这都是命。”朱锦华轻叹一口气。“文昊,妈殚精竭虑,一切都是为了你的未来着想。真觉得心里不舒坦,你也只能忍着。再熬过这一两年,老爷子也该差不多了。到时候谁还能拦着你要娶谁不娶谁。嗯?” “我知道了。妈,你说的这些道理我都懂。”见朱锦华张了张口似乎要再说什么,钟文昊抢先道:“我回公司了。” 话落,不等朱锦华反应,钟文昊径直往外走。 出了钟宅,他掏出钥匙准备开车,突然看到韩烈双手插在裤袋里背对着人立于他的车旁,像是在等他。 “小叔?”钟文昊奇怪地问:“你找我?” 韩烈转回身,朝钟文昊淡淡一抿唇,“刚才过来没开车。你方便吗?送我一程。” “小叔客气了。”钟文昊点点头,“嘀”一声解了锁,“上车吧。” 这还是叔侄俩第一次单独说话。钟文昊和韩烈闲聊了一些韩烈从前生活在澳洲时的见闻。 快到达目的地前。韩烈似才记起一般,询问佟羌羌晕倒的情况。 钟文昊不以为意地说:“不碍事。有我妈照顾她。” 韩烈默了默,仿若思考了有一会儿,提及:“前两天,我在城郊的温泉酒店看见你了。” 钟文昊握着方向盘的手骤然一紧,“是、是吗?小叔也去了温泉酒店?” 韩烈不回答,继续道:“我看见你和一个女人在一起。” “噢,你说她啊。”钟文昊镇定地说:“那两天我确实约了一位女客户在温泉酒店谈事情。小叔看见的就是那位女客户吧?” 韩烈也不戳穿他,只意味深长地说:“文昊,同为男人,我可以理解男人的需求;但作为长辈,我还是想提醒你,男人应该要有男人的当担,要对自己的老婆和孩子负责。” 钟文昊的表情忍不住难看了:“我不明白小叔为什么突然和我说这个。” “不明白就不明白吧。”韩烈唇角轻微的一勾,转头看了眼窗外,说:“我到了。” 钟文昊靠边停。目光阴沉地看着韩烈下了车。 待韩烈走远,他一掌打在方向盘上,心中积郁更甚,猛地调头转了个方向,去了天府公寓。 门铃摁得急凶凶,像催命似的,侯伶快步小跑着下来,心里抱怨着摁门铃的人,从可视仪里发现来的是钟文昊,愣了愣。但还是很快打开了门,揶揄:“今天吹的什么风?天都还没黑,钟少爷怎么就来光顾我?” 钟文昊没说话,径直越过侯伶,驾轻就熟地走去酒柜,开了瓶酒,便坐在沙发上开始一杯一杯地喝。 喝了不知多久,钟文昊抬头,望向侯伶。 侯伶一直没走,就站在距离沙发几步远的地方,沉默地看钟文昊喝酒。她双手抱臂,斜靠着墙,漂亮的栗色波浪长发妩媚地披散在肩头,脸上浓妆红唇,身上穿着白色的丝绸睡衣,往下露出白皙的腿,往上半掩雪aa丘的风光,一如既往透着属于熟女的明艳动人。 和佟羌羌的清丽如水截然不同。 “过来。”钟文昊朝侯伶招招手。 侯伶略一勾唇,摇曳生姿地扭腰,尚未走到钟文昊跟前,便被钟文昊一把拉进怀里。 侯伶坐在钟文昊的腿上,双手环上钟文昊的脖颈。 钟文昊的视线往下落在侯伶平坦的小腹上,问:“我几乎每天都和你在一起。为什么你的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 “你老婆不也没动静?”侯伶风情万种地勾唇笑:“谁晓得你哪里出了问题?” 一语戳中钟文昊的痛处,钟文昊的表情一瞬间狰狞,粗暴地推开侯伶。 “发什么疯!”侯伶咒骂着从地上站起,懒得再搭理钟文昊。 钟文昊一个人在厅里,继续喝酒,越喝脑海越混沌,心里却越闷。 多撒种子总有一个能中?呵。 男人的责任和当担?呵。 他连自己的孩子都得通过人工授精才怀出来,还算个男人吗?! 生育有障碍是么? 钟文昊狰狞一笑,霍然将酒杯朝地上狠狠地摔碎,摇摇晃晃地去找侯伶。 浴室里水声哗哗,女人的背影映在水汽氤氲的磨砂玻璃上显得益发曼妙。钟文昊舔了舔唇,撞开玻璃门闯进去。 这边侯伶整理好东西,从阁楼上爬下来,发现原本该在客厅里喝酒的钟文昊不见了踪影,但玄关处他的鞋明明还在。心中狐疑,她循去自己的房间,一推开门,一股浓重的情aa事气息扑面。 床上,钟文昊正挥汗如雨。 “钟文昊你疯了!”侯伶表情难看地冲过去,一把将钟文昊从床上拽下来。 钟文昊摔在地毯上,看着突然出现的侯伶,神色很是迷惘。 侯伶甩手给了钟文昊一个耳光:“现在清醒了吗?!” 钟文昊哪里被人甩过耳光,捂着脸凶神恶煞地瞪侯伶,眼睛却在这时瞥见床上赤条条的另一个陌生女人。霎时怔忡。 “还不快滚!等着人家姑娘告你强aa女aa干吗?!”侯伶挡住钟文昊的目光,忍住再打他一耳光的冲动。 钟文昊脸色惨白,急慌慌地从地上爬起,拣着自己的衣物跑了出去。 侯伶扭回头。 床上的小姑娘眼角泪痕宛然,眼神完全失了焦距,直挺挺地躺着,全身上下被蹂躏得一块青一块红,整个人似毫无生气的娃娃,尚保持着被钟文昊侵aa犯时的屈辱姿势。 侯伶不忍直视,先给她盖了被子,一脸头疼地不知道该怎么给钟文昊收拾烂摊子。 外面的防盗门在这时传来重重的一声“砰”,不用想也知道是钟文昊落荒而逃的动静。 “狗崽子!”侯伶嫌恶地淬了一口,略一忖,觉得还是有必要把这件事告诉那人,神色凝重地去打电话。 *** 重新住回钟宅,佟羌羌享受到的待遇和过去全然不同。 因为头三个月特别重要。朱锦华命令佟羌羌安胎为主,不让她再插手家中杂事。所幸佟羌羌还有毕业论文需要写,倒不至于闲得发慌。 但朱锦华又担心她用眼过度以及受电脑辐射伤害,便让阿花寸步不离地陪伴佟羌羌左右,随时提醒她。 钟文昊自然也一起住回钟宅,白天去公司,晚餐前必然到家。不过即便如此,佟羌羌和钟文昊私下的关系也只能说是相敬如宾。 整整三个月的时间,佟羌羌几乎没有踏出钟家的门。直到去医院产检,确认胎盘稳定,胎儿健康,朱锦华才放松了对佟羌羌的圈养。 放松的隔天,佟羌羌便去学校见已经催促了她好多次的周教授。 在周教授的办公室,佟羌羌也再次见到师兄安景宏。 论文修改结束后,安景宏邀佟羌羌一起吃饭。 见佟羌羌面露犹豫,安景宏提醒她:“不会又有什么要紧的事吧?你可真是忙。上一次你可是答应过我。下回一定受邀。已经很久了,你若是再不答应,恐怕就是毕业时的谢师宴。” 佟羌羌面露赧意,自知不能再拒,只能点头同意了。 问过佟羌羌的口味后,安景宏选了附近的一家江浙菜。 不想,两人刚坐下,连菜单都还没翻开。安景宏接了通电话, 后便抱歉地对佟羌羌说:“对不起,下回请你吧。我妹妹出了点事,我现在必须得走。” 他的面色很不好看,事情貌似特别重大。佟羌羌不敢耽误他,连连点头:“我没关系的,你快去!” 安景宏神情凝重,抓起外套就走了。 只剩她一个人。佟羌羌自然不逗留。走出餐厅,却见方才还好好的天,不知何时竟是下起了瓢泼大雨。 这个路段本就不好打车,偏又碰上雨天。佟羌羌只能打电话回家,劳烦家里的司机来接她。 雨越下越大,像是永远停歇不了般,天也越来越黑,间或一道闪电乍亮。佟羌羌等了许久,没等来司机,倒是等到了朱锦华的电话。 “羌羌,雨下得太大,天虹路有一段山壁滑坡堵了路,车子过不去,也没有其他路可以绕。” “那怎么办?”佟羌羌心中焦虑。她今晚回不了家了吗?因为只是来学校,所以她出门的时候没带多少钱,连住酒店都不够吧? “你小叔的公寓就在那附近,我已经和他打过招呼了,让你今天借宿一晚。他马上就去接你了。”朱锦华说着不忘提醒:“小心别淋雨吹风感冒了!” 佟羌羌愣愣地应着,思绪早在朱锦华提到韩烈的名字时搅成一团糊。 这三个月间,虽然她住回了钟宅,可是和韩烈见着面的次数却仅仅两次。一次是在书房门口,他朝她点点头回应她的问好,态度矜贵而疏离;第二次则只是她看见他匆匆离开钟宅的背影罢了。 他如今确实很忙——迫于钟远山的压力,他还是进了钟氏。 佟羌羌是从平时餐桌上钟远山与钟文昊的对话中了解到韩烈的行踪,几乎每一次听到他的消息,他都在不同的地方。 有时候是他和钟杰一起,更多时候只有他一个人。 北京,上海,香港,韩国,或者其他欧美国家。 出差,考察,商务谈判,连轴转。 佟羌羌记得钟文昊和钟杰似乎都没有如此频繁地到处去。她不太懂大集团的工作日程,但她感觉好像韩烈进钟氏的作用,就是给钟氏“跑腿”的。 思忖间,一辆熟悉的银色路虎穿过雨帘,停在了佟羌羌的面前。 佟羌羌的心一瞬间提到嗓子口,紧张地看着朝向她的这面车门打开,驾驶座上的人倾过身子来唤她:“小侄媳,快上车!雨太大了!” “麦总?”佟羌羌很是意外。 麦修泽挑眉:“怎么?没有看到你小叔很失望?” 佟羌羌翻他一个白眼,不回应他的调侃,默默上车。 “哟哟,你刚刚那是什么眼神?以为我没瞅见啊!”麦修泽不满地啧啧,提醒佟羌羌:“别忘了你还欠我半个月的工期。” 未料到他居然还记得这茬,佟羌羌不禁投去无语的目光。 麦修泽小心地开着车,快速地斜佟羌羌一眼:“如果不是看在你是孕妇的面子上,我就告你违约了。” 佟羌羌闻言一怔。麦修泽知道她怀孕? 下一秒她便反应过来——应该是韩烈告诉他的。 麦修泽又快速瞥了一眼突然沉默的佟羌羌,“你怎么不问为什么不是韩烈来接你?” 佟羌羌“噢”了一下,然后鹦鹉学舌似的,极其敷衍地问:“那为什么不是小叔来接我?” 麦修泽戏谑一笑:“所以你承认没有看见韩烈来接很失望?” 佟羌羌:“……”她决定不再自讨没趣地搭麦修泽的话了…… 没一会儿,车子驶入四季风公寓的地下停车场。佟羌羌随麦修泽乘电梯直上19楼,麦修泽领着她走到a栋门口,刷了指纹,打开门,对佟羌羌做了个“请”的姿势。 佟羌羌前脚刚踏进去,后脚便听身后的麦修泽道:“好了,任务完成,我回去了。” 佟羌羌立即扭头看麦修泽,然而未及她开口,麦修泽已经在关门,最后还冲佟羌羌眨了个电眼,不怀好意地说:“他的房间在过道尽头。” 052、迷 她自然记得。不是还说后来韩烈和史密斯先生联手将对方的公司挤出市场吗? 史密斯夫人朝梁夫人刚刚离开的方向抬了抬下颔:“那位是梁夫人的先生,梁道森,是个华裔,也就是当年那家公司的老板。” 先入为主的缘故,佟羌羌蹙了蹙眉,对连带着对梁夫人也有点失了好感。 史密斯夫人读懂她的表情,笑了笑:“你别因为梁先生曾经给韩烈使绊子的事,而对梁夫人有偏见。梁先生在生意场上的一些手段确实有点让人诟病,但至少有一点,他是个疼女人的好丈夫。” “梁夫人是梁先生的糟糠之妻。梁先生是华裔没错,可早年其实是偷渡来澳洲的,梁夫人陪着他慢慢熬,夫妻俩才熬到今天。梁夫人的身体不太好,尤其十多年前唯一的女儿被人贩子拐了之后,每况日下。虽如此,梁先生也从来没在外面拈花惹草,也并未再孕育子女。” 说到这里,史密斯夫人忽然拍了拍额头:“瞧我,和你唠嗑这么多梁夫人的事情做什么。” “没关系的,我挺喜欢听故事的。”佟羌羌好奇的是,“你和梁夫人的交情貌似不错?” 她以为,既然当年韩烈和史密斯先生联手把梁先生的公司挤出市场,两家人见面就算不是仇人眼红,也该冷漠相对吧? 史密斯夫人解释道:“我和以柔以前是大学同班同学。大学毕业后各自东西。我嫁给will之后来澳洲。有一次陪他出席宴会,才重新见面。他乡遇故知,况且彼时will和梁先生还有生意上的来往,所以我和以柔也就亲近了。可惜……” “正如你所知道的,那年梁先生的公司出了问题。”史密斯夫人略一顿,叹口气,“他们家的女儿恰好也是在那段时间弄丢的。所以,我虽清楚怪不得韩烈和will,但我对以柔始终抱有歉意,总感觉will给他们夫妻俩的丧女之痛多增添了一份苦难。” “之后他们夫妻俩就去了新西兰。只是每年的这个时候都会来趟猎人谷。他们也有座酒庄在这里。和我们的酒庄离得很近。当时是一起买的。倒没想到,如今成为双方难得能够碰上面的一个地方。” 佟羌羌恍然。难怪刚刚梁夫人邀请史密斯夫人明天一起吃饭,原来都在猎人谷的酒庄里。史密斯夫人却好似因此勾起往事,面容略透忧悒。 很快,韩烈和史密斯先生来了,四人一起回酒庄。 菲佣已经帮史密斯夫人准备好了材料,只等史密斯夫人亲自下厨。史密斯先生也把烧烤炉搬到晒台上。准备大展身手。夫妻俩都不让佟羌羌和韩烈帮忙,叫他们只管盛装打扮,等一会儿聚餐。 佟羌羌知晓他们极其讲究餐桌礼仪,所以很慎重地挑了条抹胸高腰连衣裙,利用裙子把隆起的肚子挡得不太明显。 出来晒台的时候,餐桌上已经摆满了吃食。除了软奶酪、意大利式晒干番茄、炸鱿鱼沙拉等小食,自然少不得澳洲大龙虾、生蚝、肺鱼等海鲜。以悉尼为主题的水彩图案桌垫,煞是清新。 史密斯夫人卸下围裙,依旧是她永远不重样的旗袍,史密斯先生今晚俏皮地扎了个红色的领结,端烤肉上来时还故意学中国的新疆人讲话,令人忍俊不禁,自然还不忘夸赞两位女士的漂亮。 史密斯夫人倒是一眼瞅见佟羌羌脖子上的玉坠子:“看起来很润很精致,有些年头了吧?” “嗯,确实戴了很多年。”佟羌羌简单地回答,抬手摸了摸。她平日鲜少穿低领的衣服,所以被人看见这枚玉坠子的机会亦极少。 韩烈打量着她,淡笑着建议:“改天抽空去把红绳子换掉。” 佟羌羌知道韩烈是在嫌弃红绳的简陋,配不上玉坠子的质感,跟整体的衣着更是不搭。其实穿衣服的时候她有考虑过把它先摘下来,但自打先前在温泉酒店掉了一次后,她便不敢轻易将它搁在陌生的地方。 史密斯先生紧接着搭了句话:“这难道就是你们中国人所谓的传家宝?” 他的语音语调仍旧蕴满浓浓的烤羊肉串味儿,几人霎时又被逗乐了。 因为孕妇的身份,佟羌羌不能像其他三人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不过史密斯夫人已特别照顾她,尽量避开孕妇的忌口。开胃菜是法国鹅肝酱配吐司及苹果,单独煮了份明虾奶油宽面给她当主食。海鲜可适量,但绝对不能吃太多。好似一桌子的人都能监督到她。 贴心的是,史密斯夫人还给佟羌羌特别准备了低酒精气泡酒,微甜,孕妇少量饮用是完全没有问题的。否则难得来趟酒庄,总不能让佟羌羌什么都没尝到就打道回府吧? 史密斯先生戏谑地揭穿了史密斯夫人:“这气泡酒是她自己酿的。平时没什么人喝。藏了好几年了,好不容易有tong,她肯定得好好推销出去。” 素来端庄的史密斯夫人被打趣得脸红,嗔怪地瞪了史密斯先生一眼。大概是许久未见到她如此,史密斯先生竟是看得呆了好几秒,忽然从餐桌前起身,握住史密斯夫人的手,弯腰吻了吻她的手背,绅士地邀请她:“美丽的女士,能赏脸和我跳一支舞吗?” 佟羌羌立即起哄地直拍手。 大概是今晚的气氛着实太好,史密斯夫人也不忸怩推让,大大方方地接受了史密斯先生的邀请,伴着优美的乐声,开始优雅的双人舞。 佟羌羌驻着下巴,啜一口气泡酒,看得入迷。 越相处,越了解史密斯夫妇之间的默契和谐,她越是羡慕。岁月的琐碎带给夫妻的不是只有激情的消磨,还有如史密斯夫妇这般平淡中不改初心的浪漫。女人啊女人,很多时候所求的不仅仅就是一份相濡以沫的感情吗? 可她人生的大半,却已经毁在了钟文昊手里。 端起酒杯,正要继续喝,旁边一只手伸过来按住。佟羌羌偏头。韩烈眸光浅浅地看着她,“说了只能少量。” 佟羌羌摸了摸肚子。 开始进入四个月,它圆滚起来的速度也加快了不少了。 佟羌羌盯着杯子里玫瑰红的液体。咽了咽唾沫。 韩烈干脆把酒杯从她面前拿开,换了杯果汁给她。 这玩意儿佟羌羌来悉尼的第一天就喝过,由胡萝卜汁、芹菜和胡椒调配而成的,据说是悉尼盛行的饮料,但她真心觉得不咋滴。 佟羌羌干脆去抓奶酪片吃,视线挪回到史密斯夫妇身上,问韩烈:“你知道他们为什么不生孩子吗?” “世界上有一种感情,是任何第三者都插足不得的。包括孩子。” 这种说法,佟羌羌还是第一次听到。略一忖,她凑近韩烈,压低嗓音又问:“史密斯夫人嫁给史密斯先生之前,和别人结过婚生过女儿?” 韩烈目露鄙夷:“八卦。” “人都有好奇心嘛……”佟羌羌灰溜溜地摸摸鼻尖,哼哧着怼韩烈,“你一定也是不知道内情,所以转移话题。” 韩烈的眼中闪过一丝洞悉,毫无笑意地牵动唇角:“激将法对我没用。” 佟羌羌:“……”她没有激将! 史密斯夫妇一曲终了跳完舞回到餐桌上。史密斯夫人的脸红扑扑的,宛如少女。史密斯先生体贴地给史密斯夫人的酒杯添酒。 坐在对面的佟羌羌,瞬间感觉自己又被他们虐狗了。 菲佣在这时走过来,手上捧着瓶酒,告诉史密斯夫人:“梁夫人让人送了瓶酒过来,说是知道您今晚招待客人,聊表心意。” 闻言,史密斯先生愣了愣。下意识地看了韩烈一眼,然后问史密斯夫人:“dawson夫妇也在酒庄?” 史密斯夫人点点头:“下午在公园,我遇见以柔了。”滞了滞,她提醒,“每年的这个时候,他们都会来,你忘记了?” 史密斯先生沉凝不语,不晓得是在考虑什么。 感觉气氛霎时变得怪怪的。佟羌羌瞄了瞄韩烈,他好似没所谓般,并无特殊的表情,吃着芝麻菜。若非史密斯夫人告诉过她梁道森是曾经整过韩烈的人,光看韩烈的态度,她怕是会误以为韩烈并不认识对方。 “梁夫人邀请我们明天去她那里吃饭。我一会儿准备回礼。”说着,史密斯夫人让菲佣把酒送去酒窖。 史密斯先生很快恢复了神色,问起韩烈这回前来考察酒店的情况,两人就势展开了对澳洲各个国家近年来酒店行业发展的讨论。 佟羌羌和史密斯夫人彻底插不进话了。两人相视一笑,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无奈,佟羌羌干脆向史密斯夫人请教一些西式餐点的做法。 可是不知怎么,俩男人聊着聊着,史密斯先生突然又将话题转到韩烈和佟羌羌的身上:“其实昨天晚上我的秘书就告诉我,最近你们钟氏在闹丑闻。tong,han,我有资格知道,你们两个到底是什么关系吗?” 史密斯先生严肃的口吻有点把佟羌羌吓到了。然而一瞥见史密斯夫人脸上旋着笑意,她便明白过来史密斯先生是在假正经。即便如此,佟羌羌还是回答不了这个问题,下意识地偏头看韩烈。 韩烈微微扬眉:“新闻不是都在说?她肚子怀的是我的孩子。” 看新闻是一回事儿,亲耳听到当事人承认又是另外一回事儿。史密斯夫妇均有一瞬间的错愕,旋即史密斯先生一副“早知道”的表情:“你第一次把tong带过来时,我就看出来你们俩不是简单的侄媳关系。” 佟羌羌:“……” 本以为史密斯先生会追问小叔怎么和自己的侄媳勾搭在一起了,结果他竟是兴奋地赞扬他们二人特别有勇气。鼓励他们既然相爱一定不要在意世俗的阳光。 佟羌羌低垂眼帘,趁着韩烈没注意,拿回自己的酒杯,把剩余的气泡酒喝完。待她放下空酒杯时,韩烈的眼角余光淡淡地扫过来。 晚餐的最后,以四人的合影结束这个惬意的夜晚。 佟羌羌回到房间后,隐约感觉自己的脚板疼,小腿和腰也特别酸。怀疑是来悉尼玩得太尽兴,走得路太多了。自个儿揉了几下,没什么效果,她出门打算问史密斯夫人有没有外擦用的药酒,恰碰上韩烈从公用浴室洗完澡回房。 佟羌羌顿在了自己的房门口,韩烈微拧着眉,眼神带了疑问:“要去哪里?” “我……”未及她说完,脚趾头猛地一阵抽筋,佟羌羌忍不住龇牙咧嘴,韩烈连忙上前来扶住她:“怎么了?肚子又疼?” “不是不是。”佟羌羌直摆手,一瘸一拐地走回床边坐下,看到韩烈竟是跟了进来,居高临下地盯着她的脚,猜测着问:“抽筋?” “嗯……”佟羌羌心情烦闷地回应,掂着脚趾头在地上压了压,试图理顺脚筋。韩烈倏地蹲下身子,握住了她的脚。 佟羌羌吓了一跳,本能地要缩回脚,韩烈眼疾手快地扣住她的脚踝,不容置否地提醒:“别乱动。否则我不小心按错穴位,你就完蛋了。” 佟羌羌的身体蓦地紧绷僵硬:“有这么严重?” 韩烈不咸不淡地掀了掀眼皮子:“要试试吗?” 佟羌羌连忙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韩烈的手指开始轻轻rou她的脚趾头,没一会儿,佟羌羌便感觉抽筋的痛意已消失。韩烈的指节在这时自发移到了她的小腿肌肉。用他掌心的温度按压上去。 酸疼立马得到了很好的舒缓,佟羌羌忍不住“si”一声,韩烈应声停下动作,抬眸,询问:“太用li了?” “不是不是。”佟羌羌烧红耳根——是太舒aa服了…… 韩烈大概是从她来不及收起来的享受表情里看出端倪,露出一抹了然的微笑。 佟羌羌羞赧:“小、小叔,我的脚已经不疼了。不、不用麻烦你了。” 她又一次试图缩了缩脚,可明显感觉韩烈扣在她脚踝上的力量丝毫未松。 而韩烈的动作亦继续,冷不丁道:“你好像是开始水肿了。” “啊?这么快?怎么会?”她记得好像一般孕妇要五、六个月才开始。 韩烈风轻云淡道:“孕妇个人体质问题。有的人确实很早就会开始水肿。” 佟羌羌有点惆怅地摸了摸肚子。她真的要肿了么? 旋即,她揪起眉毛:“你了解过这方面的知识?” 佟羌羌承认,她问这话,隐隐是含着期待的,期待能从韩烈嘴里听到他表示出他对她和孩子是充满关心的。 韩烈牵牵嘴角,笑了一下:“这需要特意去了解才能知道吗?” 佟羌羌咬了咬唇,决定不再自作多情。 可,眼前的画面,却禁不住令她的思绪飘浮连篇—— 朝着葡萄园方向的窗,挂着白色的窗纱,携着微风吹入屋里。 他蹲在她的面前,低着头,露出的一截手臂随着手上的动作而牵动小臂肌肉线条的起伏。灯光自顶上打下来,落在他的身上,他的肩上。 而她坐在床上,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 天地间一片岁月静好的安宁。 他们如同一对恩爱的夫妻。怀孕的妻子享受着丈夫的疼惜。 佟羌羌闭了闭眼,感觉自己特别地可悲。她好像忽然明白,为什么有人会说,爱一个人就是卑微到尘埃里。 她想她真是完了。 从钟文昊这个坑,掉到了韩烈这个更大的坑里。 至少对于钟文昊,她是明确不爱的,也就无所谓真伤心。 好不容易在韩烈这里找到了点自我,却悉数陷进了对这个男人的迷恋里。 甚至因此而不愿意去界定分明两人的关系。生怕一些问题讲清楚了,她连如今留在他身边的机会都没有了。 大aatui上蓦地传来温热的触感。 佟羌羌的眼皮跳了一下——是韩烈的手指划过了她的膝盖上方。 她身上还穿着晚餐时的那条裙子。她记得裙子的长度是及膝的。 佟羌羌不敢睁开眼。她的脑子挣扎成一团杂乱的毛线球。她的内心深处隐隐有股清醒的意识在对她预警。可触感放大了传递到神经末梢。 他rou着,rou走肌肉中的乳酸堆积。动作明明和先前rou她的脚趾头和小腿时一样,然而他的手每动一下,佟羌羌的呼吸便不受控制地随之急促一分,恍惚的思绪也随之荡了荡。 突然地,带有薄茧的一双手掌覆了上来。 佟羌羌骤然睁开眼,正撞进韩烈深不见底的眸子里。 他不知何时已站起身,单手撑在床上,整个身影罩住了她。面容近在咫尺,鼻梁的峰度特别完美。 “小、小叔。”佟羌羌磕磕巴巴地唤他,咽了咽唾沫,鼓膜感受着咽唾沫这个动作带来的振鸣。 佟羌羌紧张地往后仰,韩烈却跟着她慢慢地俯下身,携着葡萄酒的香气。 下一秒,她看见他的喉头剧烈的滚动了一下。 再下一秒,他的唇落了下来。 星火点燃捻子,烟火嘣地在天空中绽放。佟羌羌闭上眼睛,双手紧紧揪着被单,她预感得到。这一回不会只是简单的吻。 可她一点都不抗拒。她反而很是期待。 她不自觉地松开攥着被单的手,转而环上他的脖子,回应他的热情。 意aa乱aa情aa迷aa间,小腹处倏然有什么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佟羌羌的身体略一僵,立即推开韩烈。 “怎么了?”韩烈的嗓音暗哑。 佟羌羌的掌心覆在小腹上,静静地等待。却没有再等来方才那轻微的跳动。即便如此,她还是十分兴奋地告诉韩烈:“它动了!我感觉到了!它刚刚动了!” 韩烈站在旁边,锁着眉头,凝着沉黑如墨的眸子看着她,没接话,呼aa吸有点重,神色晦暗不明。 而他的上半身并没有穿衣服,袒aa露着他的xiong膛和腹肌。 佟羌羌怔了怔,才反应过来他们刚刚好像正在进行着某件事。 她低头,然后发现自己的裙子已然被下拉,只是还没来得及脱下。但某些风光一览无余。 一时的激aa情褪去之后,看到自己这副模样,佟羌羌全然没有悸动没有yuaa望,有的只是不堪,慌慌张张地裹了衣服,下去把韩烈往她的房间外推。 “对、对不起……小叔晚安!” “嘭——”地她关上门。背抵着门板,恨不得摔自己两个耳光。 门却从外面叩响。 “谁?”佟羌羌的心提起,“怎么了?” 韩烈沉着声音道:“我的衣服还在里面。” 佟羌羌窘迫地跑回床上抓起韩烈的衣服,迅速打开一个门缝迅速地扔出来再迅速地关上门,侧耳凝听外面的动静。 几秒钟后,隔壁传来开门关门的声音。佟羌羌终于长舒一口气,拖着身体,走回床边,躺进被子里,捂住了脸,静静地等待浑身燥aa热感的退散。 差一点。 差一点她和韩烈就要…… 她不明白那个时候出现胎动是想提醒她什么。 世界上再没有比她更可笑的女人了吧?明明和他什么都未做,却怀着他的孩子…… 结果是佟羌羌压根没睡好。 醒来之后,她很希望能像蜗牛一样永远缩在自己的壳里。 不用去面对外面的世界。 不用去面对韩烈。 静静地躺了一会儿,没有听到来自隔壁的任何动静,佟羌羌决定马上起床,用最快的速度洗漱、吃早饭,赶在与韩烈不可避免地碰面前,出去躲一躲。 能躲一会儿是一会儿。 沿着辽阔的葡萄园漫无目的地晃荡了好一阵,路过一个小教堂。 猎人谷里的每一座建筑似乎都与葡萄酒有关,连这个教堂的门口都摆了个橡木桶,木桶上写着什么,佟羌羌读不懂,因为全是潇洒的连体英文。 教堂顶上的大钟在此时敲响早晨的七点,一群洁白的鸽子扑扇着翅膀自头上飞过。佟羌羌歪头凝视片刻,抬脚迈进教堂。 彩绘玻璃的窗棂,清晨的阳光洒进来,庄严的气氛里透着安详。 053、不试试俘获我,你甘心吗? 昨天应该是有人在这里刚举办过婚礼,有几张椅座背面留有彩带没有拆除干净。 里面只有一位耄耋老妇人,坐在最前排,闭着眼,表情有点痛苦,双手交叉置于胸前,约莫是在祷告。 佟羌羌行至斜后方两排的一个位置坐下,一声不吭地呆了好一会儿,耳中只闻那位老妇人嘴里细若蝇蚊的念叨声。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老妇人起身,朝教堂外走,瞥见佟羌羌时,和善地笑着对她点头致意,脸上已全无先前的痛苦。 佟羌羌回了对方一个微笑后,注视前方被束缚在十字架上的神。 心存信仰,大概是人们热爱生活、包容世界的最强大支撑。 她偏偏是个连信仰都没有的人。 默默吁一口气,佟羌羌穿过小教堂的侧门,沿着修筑的鹅软石道,遇到一棵茂盛的橄榄树。不晓得是哪个品种的,但年头不小,树皮粗糙深纵裂。貌似快到花期,密密麻麻的深绿色叶片间冒出许多大小不一的骨朵。 而从枝叶的修剪状况和树下围起来的小栅栏看,是有主人长期照顾打理的。 当然,她之所以观察这株橄榄树,最重要的原因归结于它高处的枝桠上系了条黄丝带。 在树上系黄丝带,含义不外乎是哀悼、思念和祈福。 圣经中关于橄榄树的描述亦俯拾皆是。佟羌羌想起的是,在诺亚方舟的故事里。诺亚放出的鸽子从陆地上衔橄榄枝回到方舟,给方舟上的所有人带来了生的希望。 由此再来瞅瞅这株种在教堂后的系着黄丝带的橄榄树,是有人在盼望亲人平安归来? 如是猜测着,佟羌羌继续自己的步伐,走着走着发现有点不对劲。 好像……闯到人家的院子里来了。 四四方方的单层房子,门口两台不晓得干嘛用的机器,以及一个橡木桶,橡木桶上同样写有潇洒的连体字母。不过这回只有两个单词,佟羌羌读不懂整个词,但看出来第一个单词的首字母是y,第二个单词的首字母是l。 透过落地窗,可见里面有吧台和餐桌沙发,她猜测这里是间餐厅。 满院子酒香着实浓郁醇厚,在斯密斯先生的酒庄里都不曾闻过。敞开的门仿佛呈现出一种欢迎光临的姿态,佟羌羌禁不住香气的诱惑,迈步往里走,一眼就被陈列架上摆放的众多旧酒瓶所吸引。 旧酒瓶的样子不尽相同,标签上倒是都印有和门口橡木桶上一样的英文单词。大写的首字母依旧突出醒目。佟羌羌几乎能够确定,这应该就是这间餐厅的名字,而旧酒瓶原本装着的都是这家餐厅的主人自己酿的酒。 仔细观赏一遍后,她又有一个新发现——每一个酒瓶的背标,全部手写有诗句。其他的佟羌羌未认真辨认,但有一首,她十分熟悉。 来自智利诗人包勃鲁聂鲁达的《我喜欢你是寂静的》: “我喜欢你是寂静的,仿佛你消失了一样 你从远处聆听我,我的声音却无法触及你 好像你的双眼已经飞离远去 如同一个吻,封缄了你的嘴 ……” “喂,你是什么人?” 身后突然传来质问。 扭头,正见一个二十多岁的东方女人睁着愠怒的杏眼。佟羌羌连忙道歉:“不好意思,我刚刚喊你们了,但是没人应。”继而解释,“我闻着你们家的酒特别香,所以进来看看。” 平时讲英文的机会很少,难得用一次,不免有些磕巴。 那女人打量了佟羌羌两眼:“中国人?” 一听对方标准的京腔,佟羌羌欣喜不已:“是的!” 那女人却好像并没有觉得遇到国人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只是稍微缓了先前的愠怒,说:“这里是私人场所,不对外开放,更不是卖酒的商店。你赶紧离开吧。” 不是餐厅?佟羌羌微愣。 那女人走去吧台翻抽屉找东西,抬头发现佟羌羌还站着没动,表情重新摆上不悦,口吻不善地威胁:“你不离开我报警了。” 确实是自己有错在先,擅入私人场所,佟羌羌也不怪对方对她态度恶劣,临走前真心诚意诚地再道了一次歉。 她前脚刚离开,一个男人走了出来,瞥一眼佟羌羌背影消失的方向,询问:“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走错地方了。”女人随口回答,旋即问:“欸,哥,是不是你把我的瓶塞扔了啊?我记得我明明放在这里了啊?” 男人收回视线,无奈地走向吧台:“不在那个抽屉。” …… *** 佟羌羌沿着原路返回教堂时,正逢上一对新人来结婚。特别从简,在场的应该是双方的父母和亲朋,加上新郎新娘一共只有十个人左右。 闲着也是闲着,佟羌羌便寻了空位坐下。新人在神父面前宣誓、签下结婚证、彼此表达爱意、交换戒指,最后亲吻。佟羌羌心怀祝福,全场带着微笑看完仪式,准备离开。 不想,新娘扔出来的捧花竟是不偏不倚地飞向她。佟羌羌条件反射地抬手接住,霎时怔忡。 新娘笑容满面地上前来给了佟羌羌一个热情的拥抱:“bestwishes~” 眼瞅着其他人也都在一旁微笑着拍手,佟羌羌已然不好意思把捧花还给人家,而且也不礼貌,干脆大大方方地收下,并回敬对方新婚祝福。 意外收到捧花,其实是件好事,佟羌羌反而滋味不明。 她当初和钟文昊结婚,只是去民政局拍了照领了证,然后全家人一起吃了顿饭。没有婚纱,没有戒指,没有婚宴,全部都没有。并且没人觉得有何不妥,仿佛一切理所当然。佟羌羌理解,毕竟她一直以童养媳的身份在钟家生活,结婚前和结婚后,于钟家人而言,无任何变化。 如今回头想想,她忽然有些糊涂了。自己明明该是钟远山的大恩人的女儿。怎么到最后更像是被廉价地卖给钟家了呢? 回到酒庄,佟羌羌找了个花瓶插捧花。 半圆形的紫红色马蹄莲,新鲜干净得紧。 便听史密斯夫人的惊呼声在这时传出:“羌羌?!你上哪去了?怎么也不和我们打个招呼?” 史密斯夫人是刚从外面走进来,眉眼间难掩焦虑,夹着一抹的庆幸。 “我……我就是四处散散步。”佟羌羌才想起来,早晨出门时,她貌似确实忘记告诉史密斯夫人了,忙不迭道歉。 “没事就好。”史密斯夫人松了松神色,嗔怪道:“急死我们了。到处没看到你人,你身上还没带,我们根本联系不上你,生怕你一个女人在陌生的异国他乡出意外,差点就报警了。” “对了,will和韩烈现在还在外面找你,我得告诉他们你已经回来了。” 说着,史密斯夫人匆匆去打电话。 没过多久,韩烈和史密斯先生也回来酒庄。 史密斯先生并未责怪佟羌羌,只询问她消失了一个上午都干嘛去了。佟羌羌大致地讲述完之后,一眼瞥见韩烈的目光暗沉沉的,带着冰雪一样的凛然,周身发散出低气压,显然是被她莫名其妙地闹失踪给惹怒了。 她的脑中刚冒出这个意识,韩烈倏地道:“你跟我来一趟。” 口吻特别差。 佟羌羌吓得心里猛然咯噔。 史密斯先生和史密斯夫人悄然对视一眼,后者抱着当和事佬的心理对韩烈说:“羌羌还饿着肚子,你们也奔波了好久,要不咱们先吃午饭吧?” 韩烈大概不愿意拂史密斯夫人的面子。颔首同意。 虽理解史密斯夫人是好心好意,希望借着午饭的时间消磨消磨韩烈的怒气,但这么一拖延,之于佟羌羌来讲其实更煎熬。 她离开餐桌的时候,史密斯先生拉着韩烈又在聊酒店行业的某些问题。佟羌羌以为韩烈暂时没空教训她,便自己默默地回去房间,正要关门,一只手按住了门板,旋即,韩烈走了进来,关上门。 他的低气压和午饭前相比,并没消褪多少,一脸的冰渣子。佟羌羌赶紧抢先道歉:“对不起,我不该不打招呼就乱跑。让你们担心了,真的特别特别地对不起。” 韩烈低眉看着她,沉默了好久,问:“为什么一大早就出门?” “散步。”佟羌羌垂着头,把先前的说辞重复一遍。 “散什么步?” “……”这要怎么回答?难道要告诉他。她因为昨晚的事情,暂且无法面对他,所以出去避避风头?佟羌羌踌躇了好几秒,感觉他凝在她头顶的目光让她的头皮都发麻了,回答:“饭后散步。景色还不错,走着走着就不小心走远了。” “走得连时间都忘记了?”韩烈的语气开始蕴上他一贯爱用的讥诮。 佟羌羌的心里突然有点毛,抬起了头,正视韩烈幽深的黑眸,忍不住发了脾气:“这件事是我的错,我已经道歉了,诚心悔改了,下次再也不敢了,还有什么好问的?!” 韩烈哂笑,眸底满是洞悉:“你没说实话,就是根本没有解决最核心的问题。” 佟羌羌的脸白了一度,胸腔像堵了一块砖头。 她发誓她真是讨厌透了韩烈明明总是轻而易举地看穿她,却偏偏不点破非逼得她自己承认的行为! 咬咬唇,佟羌羌直勾勾地盯住韩烈:“是啊!我觉得自己昨天晚上特别特别地下贱特别特别地不堪!觉得自己在你面前已完全没有尊严可言!没脸见你不敢见你也不想见你!我怕一见到你我就忍不住投怀送抱行了吧!” “你呢?你有什么好生气的?你关心我的死活干什么?反正你又不喜欢我……我知道。我和我肚子里的孩子对你来讲只是单纯的责任。可我没拿刀架着你逼你负这个责任啊?你可以不要管我。” “我宁愿你无情冷漠,也好过现在把我带在身边!我是人,我没有办法忽视自己喜欢的男人对自己的温柔和照顾,你的一举一动只会让我对你更加想入非非,一步步地得寸进尺!” 话闭,佟羌羌吸了吸鼻子,站远韩烈两步,和他拉开距离,有种要划清界限的意味。 韩烈站在那里。像一座山,漠漠地问:“讲完了?” 佟羌羌紧闭齐关,不吭气。 “看来是讲完了。”韩烈就这么看着她,笑了一下,眉角舒展,唇边的弧线亦舒缓,全然无方才的怒意。 见状,佟羌羌很憋屈。 他自然可以舒缓了。 又成功令她对他袒露心迹,先服输的是她,把主动权交出去的是她。 他这种见惯世面又玩转商场的老男人,岂是她这种小白兔能够抵抗的? 把女人的脸面和尊严自我践踏到这种地步,除了她佟羌羌也没sei了。 她真的真的太太太太太瞧不起自己了! “所以你满意了?可以出去了吧?”佟羌羌冷声对韩烈下逐客令,尾音尚未完全落下,她的眼泪率先不争气地涌出眼眶了。 佟羌羌连忙转过身去。 两秒后,背后覆上来宽厚的胸膛,韩烈从后面将她拢在怀中。 佟羌羌最受不了他这种突如其来的温柔,下意识地就挣扎。 韩烈的手臂箍紧了两分,提醒:“你别忘了自己的肚子。” 他又准确地拿捏住她的软肋。佟羌羌当即止住动作。愤懑地说:“放开我。你这样的行为会让我误会的。” “误会什么?”韩烈低沉的嗓音近在她的耳畔,气息拂动她的碎发,酥酥发痒。 佟羌羌的耳根子不受控制地热了,咬咬牙:“你明知故问!” 韩烈轻笑一声:“误会那就误会吧。” 佟羌羌的委屈再度凶猛地涌上心头,眼泪掉得厉害:“是,你们男人当然都希望喜欢你们的女人越多越好,最好为你们要死要活,为你们付出一切!不求回报地爱你们!有必要的时候还能帮忙解决你们的生理欲望,反正都是我们心甘情愿的!” “你是这样想我的?” 她此刻看不到韩烈的表情。但察觉得到他的声音瞬间透出寒气。佟羌羌梗着脖子:“难道不是吗?” 昨天晚上,分明是他先主动的,分明是他先乱摸她的,她才……她才被蛊惑……他敢这样对她,不就是仗着她喜欢他吗?仗着她的心甘情愿吗?仗着她是……随手可及又免费的…… 越想,佟羌羌越觉得自己下贱。 韩烈突然扳过她的肩膀,迫使她与他面对面,眼睛里写满冷意:“佟羌羌,你是太看低了我,还是太看低了你自己?” 她既看低他,也看低她自己。佟羌羌暗自腹诽,嘴上却不回答。 而她的不回答显然进一步惹恼了韩烈,韩烈忽然松开她,开始脱衣服。 “你干什么?!”佟羌羌警惕而略微惊恐。 韩烈扣住她的手腕,把她往床边拖:“想和你继续昨天晚上没做完的事。” 佟羌羌的脸噌地烧红,捂住肚子,断然拒绝:“我不要!” “这会儿怎么又不要了?”韩烈嘲讽,“你不是说你心甘情愿不求回报付出一切地要帮我解决生理需求吗?” 佟羌羌蹲到地上,眼泪啪嗒啪嗒地掉,摇头不语。 “还记得我告诉过你,喜欢我就坦坦荡荡地喜欢吗?” 佟羌羌应声仰头,对视上韩烈幽黑的眼瞳。 韩烈居高临下地看她,沉默了一两秒,说:“现在我再告诉你,除了喜欢我之外,进一步地对我有期待,对我想入非非。对我得寸进尺,无法忽视我对你的温柔和照顾。那就期待,那就想入非非,那就得寸进尺,那就别忽视。遵从你的心,尽管来。” 佟羌羌心下冷笑。入他情网的是她,他自然齐励她随心。却听韩烈紧接着道:“若你能成功让我对你也开始期待,开始想入非非,开始得寸进尺,那就是你的本事。” 佟羌羌愣怔。 “或许因为是你先喜欢的我,所以你吃亏。但你怎么知道你吸引不了我呢?你随心,我也随心。这样不好吗?”韩烈也蹲下身来,平视佟羌羌,抬起右手手掌覆在她的左脸上,“所以,我现在想吻你了。我就吻你。” 下一瞬,他果真靠上来,叼住她的唇。掠夺她。 佟羌羌怎么可能抵挡得住他突如其来的温存,第一时间缴械。 幸而韩烈很快松开她的唇。她埋脸在他赤裸的胸膛,微微喘息,忿忿地说:“你又在诱惑我!小叔,你就是大坑!” “不正是你喜欢的吗?”韩烈低头,在她的耳垂腻了腻。 佟羌羌的心尖一抖,身体一阵酥麻,软着手正欲推开他。但听韩烈沉磁的嗓音贴着她的耳廓晕开,“羌羌,不试试俘获我,你甘心吗?” 佟羌羌的思绪震荡了一下,双手摁在韩烈的胸膛,闭了闭眼:“小叔,你是我遇过的最坏的男人。” 韩烈轻笑:“你倒是说说你遇到过几个男人?” 佟羌羌:“……” *** 败下阵来。 她又败下阵来。 佟羌羌不懂,爱情是不是就是这样,先失守的那一方,注定要连连失守。 不过她知道,她这个对手实在太好哄骗了。韩烈回回用的都是同一招,就让她一陷再陷。 如果按韩烈的“随心论”,她是不是该庆幸,至少自己已经做到了让韩烈对她有接吻的欲望,也有诸如昨晚那样有上床的冲动? 她明知面对韩烈这种大坑,应该及早努力地爬出去,而不是越跌越深。但她还是被韩烈说动了。 他的战帖,她接下了。 史密斯先生和史密斯夫人貌似一直等在厅里,她和韩烈“交完心”出来时,他们的目光立马投注过来。然后他们好想就看穿了他俩相安无事,史密斯先生毫不遮掩地咧嘴笑,拍拍胸口,问史密斯夫人:“你们中国是不是有句话,叫床头打架床尾和?” 佟羌羌窘着脸朝史密斯夫人使眼色,希望她不要教会史密斯先生这类词语,结果史密斯夫人完全忽视她,掩嘴笑着对史密斯先生点头。 史密斯先生笑眯眯地看着韩烈和佟羌羌,重复了一遍:“瞧。你们俩就是床头打架床尾和的现成例子。” 佟羌羌反驳道:“这个词用在我们身上是不对的。” 首先,她和韩烈不是夫妻;其次,他们没有在床头打架! 史密斯先生闻言困惑地问:“那是什么?床下打架床上和?” 佟羌羌:“……”请容许她嘴角抽搐三分钟…… 尤其韩烈竟然不帮着她纠正史密斯先生,反在嘴角勾出笑意。 最终还是史密斯夫人不忍心佟羌羌被史密斯先生的中文摧残,转开了话题:“一会儿你们和我们一起去拜访梁先生和梁夫人吧。” 佟羌羌有点犹豫:“这样会不会不太好?我和他们并非熟交。” 史密斯夫人走上前来,握住佟羌羌的手:“你们明天就要回国了,本来今天我和will该好好陪你们的。但我和will也是好几年没和他们夫妻见过面了,不想舍了这份情分,恰好他们的邀请又是在今晚,所以才想着一起。” “梁夫人那边你放心,我已经让菲佣前去和她打过招呼了。你和她也算有一面之缘,她是好客之人,回复过来说原本就有邀请你一起去的,只是不清楚你的行程,所以很乐意多点热闹。” 佟羌羌欲言又止地瞥了一眼韩烈。其实这件事的决定权不在她手里。她是无所谓的,可韩烈和梁道森不是有过节吗?韩烈愿不愿意去才是关键,不是吗? 史密斯夫人察觉佟羌羌视线的方向,随之望向了韩烈,却不是问韩烈的意见,而是说:“梁先生得知你如今回国发展,还挺惋惜的。” 未及韩烈反应,史密斯先生当先拍拍韩烈的肩,插话道:“中午午饭的时候,我已经和han谈过这件事了。dawson作为当年的败方都有气度和我们继续当朋友,han更是没有理由不去见dawson。” 韩烈挑了挑眉梢。 佟羌羌和史密斯夫人明白了,原来韩烈已经接受邀请了。 054、惜 昨晚上没睡安稳,佟羌羌的脸色并不太好看。可自打怀孕之后,她就不再化妆,所以没法遮掩倦容。擦保湿乳液的时候,她发现,眼睛下方的皮肤不知何时起竟是多了不少的深色斑点。 照着镜子,佟羌羌左瞅瞅右瞅瞅。 肤色是白的,但反而显得斑点更醒目,还有那长期积淀下来的黑眼圈…… 佟羌羌一把按住了镜子里的那个自己,哀伤地叹气——本来就姿色一般,现在越看越像黄脸婆。 她才21岁啊21岁! 欸,对了。 佟羌羌翻了翻日历,突然想起来,明天是她22岁生日…… 这日子真是过得不知今夕是何夕。 十一岁之前,父亲是怎么给她过生日的,她完全没有印象了。但十一岁之后,她成为钟家的一份子,没有过过生日。自然,根本也没人关心过她是哪天生日。 其实原本连她自己都不记得的,还是有一天整理父亲的遗物时,看到父亲的日历本上在“5月15日”打了红圈,标注了“囡囡”和一个生日蛋糕的简笔画,她才知道,原来自己在这一天出生。 如此算起来。今年还不错,至少恰好在这期间来澳洲游玩。 穿戴完毕出去时,客厅里,韩烈立于餐边柜前,伸手拨弄她先前插在花瓶里的那束马蹄莲捧花。听闻动静,他偏过头来,目光落在佟羌羌身上,微微一敛瞳,眉头极轻地蹙起。 佟羌羌明白,他是在嫌弃她的裙子,不好意思地捋了捋头发,解释道:“没有更合适的了。” 毕竟是来度假的,当初装行李箱,带来的多数是方便行动的休闲装。稍微体面的裙子只有两件。 一件昨天晚上穿过,更漂亮些。但抹胸式的,太过清爽。昨晚没离开酒庄。一直呆在室内,温度适宜,但今天得出门去别人家,以现在这个季节的气温,肯定会着凉。 所以,她选了另外一件高腰蓬蓬裙。腰际以上是黑白横条纹,腰际以下是层层叠叠的网纱。无论是款式还是颜色,原本都不是她的风格,尤其网纱是粉色的,着实不适合她这个已婚少妇。 但那天在店里,店员非说她穿着好看,她耳根子软,脑袋一热就买了。刚刚在镜子前她自个儿都不忍直视——顶着张憔悴的孕妇脸,非得穿粉嫩的少女装。 韩烈两手兜在裤子口袋里,信步走都佟羌羌面前,盯着她的小高领,有点嘲弄地说:“包得这么严实,真是可惜了你日渐丰满的胸。” 佟羌羌:“……” 韩烈平日给她的感觉更多在他与年龄极其相符的稳重和生冷上,不像麦修泽总是不正经地开她和韩烈的玩笑。现在韩烈居然说出这种对她评头论足的轻佻话语,她诧异不已。 尤其……尤其…… 他措辞中的“日渐丰满”,岂不暗示着他私底下有在注意她胸围的变化? 没想到他竟是这样的小叔!佟羌羌不禁用一种看色狼的眼光看韩烈,双手护在胸前:“你……你……你……” 她“你”了好几下,没“你”出个所以然来,脸倒是红得惨不忍睹,脱口蹦出:“变态!你偷偷观察我……” 后面省略号的内容是“的胸”,但她实在没好意思吐字。 韩烈却好似听懂她的意思,意味深长地“唔”了一声,眼睛眯成一条缝,哼出轻笑:“从飞机场到山丘,瞎子才看不到。” 他未说出口的是,何况昨天晚上她穿的那抹胸裙,也太惹眼了…… 回忆起后来他摸上去的软腻手感,韩烈隐约感觉口干舌燥,挪开视线,蜷起手掌,抵于唇前,干干咳了两声。 佟羌羌没察觉他突然的不自在,还在因为韩烈对她飞机场的评价而闹心。 待史密斯先生和史密斯夫人出来后,四人一同前往梁夫人的酒庄。 虽说两家隔得近,但其实因为各家占地面积辽阔的葡萄园,还是驱车约莫半个小时才抵达的。 相较于史密斯夫妇小家碧玉式的度假别墅,梁家的酒庄就是一座华丽壮观的大庄园。驶入外围的大门口,又沿着林荫道缓缓开了十分钟左右,绕过一个大喷泉池,正见恢弘的四根罗马柱顶起的门廊下,梁夫人和一位五十岁左右的男人并肩而立。 应该就是梁道森了。 高高的个子,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头发黑白掺半,精明中透着和蔼,从五官不难让人看出他年轻时的俊朗。和梁夫人一起迎上前来时,走路的姿势略微有些颤颤巍巍。 两对夫妇先各自打过招呼后,梁道森的视线才落在韩烈身上。韩烈淡淡地勾着唇角和梁道森对视,两三秒的时间,谁也没说话。 不知是不是错觉,佟羌羌仿佛看到两人胶着于空气中的目光“啪啪啪”地滋出无形的火花。 梁夫人在这时温温柔柔地对佟羌羌笑:“佟小姐,感谢你前来赴宴。” 佟羌羌急慌慌地躬了躬身:“谢谢梁夫人您的邀请。” 梁夫人提醒大家:“走吧。别在这里站着,我们进去边吃边聊吧。” 几人这才一起迈上台阶。 进到里面后,先是通过一条长长的走廊。设计简洁的玻璃墙,现代派色彩鲜明,各种先锋派的雕塑和画作陈列期间,还有不少艺术类书籍,哪里像是酒庄了,根本更像是艺术博物馆。 佟羌羌暗暗咋舌:这房子得值多少钱啊? 但听身旁的史密斯夫人发出感叹:“十多年没来。你这里的装修风格完全变了样。” 梁夫人莞尔:“是晏西帮我们打理的。” “晏西?”不知为何,史密斯夫人的表情划过诧异,“你们和晏西……还有联系?” 她问得欲言又止,就好像这个人有点敏感。佟羌羌记得,上回史密斯夫人提起梁夫人被人贩子拐了的女儿时,也显露出过类似的神色 “是。”梁夫人貌似并未觉得敏感,不过明明泛着柔婉的笑容,口吻却颇为感伤:“晏西这孩子……哪都好,就是太执着……我和道森都放弃了,只有他还……” 说着,她的眸中旋出湛湛的水光。 佟羌羌隐隐猜测,大概是和她的女儿有关,所以才如此。 一旁的梁道森蹙了蹙眉:“医生的叮嘱你又忘记了?” 语气虽有点不悦,但关切之心昭然。 佟羌羌悄悄地瞄了梁道森一眼,有点相信史密斯夫人对他的“疼爱妻子”的评价。 梁夫人默默地拿出手绢,压了压眼角。 史密斯夫人连忙转开话题。和梁夫人聊最近这些年的境况。 走过长廊后,便是熟悉的欧式风格。几人在长方形的餐桌前落座,佟羌羌的左手边坐着韩烈,右手边坐着史密斯夫人,再过去自然是史密斯先生。 梁夫人和梁先生则坐在另外一侧,旁边还空着两个座位,显然还有人没到齐,但并没有等,而是直接开启了晚宴。 史密斯夫人之前大概告诉过梁夫人佟羌羌是个孕妇,所以在佣人端上桌来的菜品里,放得靠近佟羌羌面前的,多是孕妇可以吃的食物,而且把佟羌羌杯子里的酒换成鲜榨的橙汁。 佟羌羌只管安安静静地吃东西,听史密斯夫人与梁夫人的闲聊,以及听史密斯先生和梁道森说话。很快她便注意到,韩烈竟也和她一样一声不吭。 她还是第一次见韩烈如此。心中不免有点想嘲笑他——来之前她还以为韩烈真的已经宽厚地释怀了呢。 不过那个梁道森也一样,死活没和韩烈有过交流。看来两个男人都是在外人面前表现出大度,私下里依旧没拉下脸来和解。 思忖间,便听梁夫人忽然问她:“佟小姐,还合胃口吗?” 佟羌羌咽下嘴里的烤面包,璀然笑道:“很好吃,谢谢梁夫人款待。” 梁夫人微微一笑,问:“你穿着裙子,我不太看得出来,是有几个月了?” “刚满四个月。”佟羌羌抬起手想比划手指,结果不小心扯到餐布,带起餐具一阵清脆的动静,幸亏旁侧的韩烈眼疾手快地帮她扶住杯子,否则整杯的橙汁都得倒身上了。 佟羌羌瑟缩着脑袋吐了吐舌头,朝韩烈投去抱歉的眼神。韩烈没苛责她,却是忽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揉了揉她的头发。当即吸引了整桌人的注意。 佟羌羌窘迫得不行,烧着耳根低垂脑袋继续吃东西——他说随心,还真是太随心了!她觉得有必要和韩烈说一下,以后不要在其他人的面前故意表现出与她的亲昵。 梁道森的目光徘徊在佟羌羌和韩烈之间,最终定在韩烈脸上,问:“这是第几个孩子了?” 一听,佟羌羌就知道梁道森自然而然地把她误会成韩烈的妻子了。而以韩烈的年纪,正常情况下。也确实早应该当爸爸了,勿怪梁道森会这么问。 佟羌羌好奇韩烈会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更好奇的是,面对梁道森对他主动开口的第一句话,他会不会搭理。 便见韩烈挑着唇际,平平和和地回答:“第一个。” 好吧,她是太小看韩烈。人家都给他面子主动示好了,他再傲娇也不至于拂了人家,何况他们今日是和史密斯夫妇一起来的。 梁道森闻言打量了佟羌羌两眼,没说什么。反而是梁夫人紧接着问:“怎么这么晚才要孩子?” 俨然也是将他们当夫妻的口吻。 面对梁夫人,韩烈的表情比方才面对梁道森时,细微地温和了些,道:“前些年她的年纪还太小,现在生养刚刚好。” 佟羌羌当即无语地咳了咳,脸上一阵臊热——他这谎话扯得能先打好草稿吗? 梁夫人好奇地将目光移回佟羌羌身上:“佟小姐的年纪看起来确实不太大。几岁了?” 佟羌羌弯弯眉眼:“22.” 出口时,她感觉到韩烈偏头过来看了她一眼。然而更令她注意的是。梁夫人脸上的表情应声有点僵,旋即低头,再度拿出手绢压了压眼角。 佟羌羌不明白自己哪里说错话了,惹得梁夫人不高兴,霎时有点无措。史密斯夫人凝眉凑到佟羌羌的耳边,低声提醒:“以柔的女儿如果没丢,今年也该你这个年纪。” 佟羌羌这才恍然,却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幸亏梁夫人自己很快缓过来。抱歉地说:“对不起,失礼了。” 佣人在这时走进来向梁先生和梁夫人禀告:“晏小姐来了。” 话刚落,一个女人跨进餐厅里来。 小齐子单眼皮,利索的短发细长的腿,亭亭玉立。 熟悉的面孔,佟羌羌一眼认出对方恰恰是上午误闯人家私人场所时所碰到的那个操一口京腔的中国人。 她的表情如上午遇见时那般略微高冷而显得不太和善,搭配上一身黑色的文艺范长布裙,像是来奔丧似的。 不过一开口的态度,倒并未如上午对待佟羌羌时恶劣,礼貌地对梁氏夫妇颔首:“梁叔叔,梁阿姨。” “是晏嘉啊。”梁夫人立马站起身上前相迎,朝她身后张望两眼,询问:“怎么只有你一个人?晏西呢?” “我哥他不来了。”说着,那个叫晏嘉的女人将手里拎着的一瓶红酒递给梁夫人,“只托我给你们带瓶酒。” 梁先生也起身走过去:“怎么了?一年才难得聚一次,今年怎么突然不来了?” 晏嘉清冷的面容闪过一丝犹豫,终是道:“橄榄树上的黄丝带下午不知怎么的被风吹走了。我哥的心情有点不好……” 橄榄树,黄丝带?佟羌羌一怔。不就是上午她看到的? 梁先生和梁夫人同样一怔,旋即,梁夫人突然靠到梁先生的怀里,小声地啜泣:“那孩子怎么那么拗呢……” 气氛一下子感伤无比。佟羌羌恍恍惚惚地明白过来,原来小教堂后面那株系了黄丝带的橄榄树和梁夫人丢失的女儿有关系。 耳畔捕捉到史密斯夫人轻微的叹息。佟羌羌扭头看史密斯夫人,好奇地询问:“那个什么晏西是什么人?” 史密斯夫人低声告知:“是梁夫人女儿的未婚夫。” 佟羌羌怔了怔。 “大概就是十多年前的这个时候,他们丢的女儿。所以每年的这个时候他们夫妇会回来一趟。晏西和梁家有婚约。梁夫人都已经放弃了。可晏西一直还在找。这么多年了,他几乎都成梁夫人的儿子了。” “我以前见过晏西一次。等一个可能永远都回不来的人……谁能不为他心疼……” 史密斯夫人的口吻满是怅然,听得佟羌羌心里随之微微发堵,亦被这气氛的感伤所感染。 她忽然想起那些陈列架上所有旧酒瓶背标上的每一首都不重样的情诗。就是那个叫晏西的男人于无数个等待和寻找的日子里默默写下的吗? 佟羌羌在桌下抓住了韩烈的手。韩烈偏过头来看她,目露询问,佟羌羌对视上他沉黑的眸子,摇了摇头。 她只是忽然庆幸,至少自己拥有留在所爱之人身边的机会。 要好好珍惜,要好好把握。即便他还不能付出与她同等的感情,可又怎样?她可以等,她可以努力。不试试俘获他,她如何能够甘心? 梁夫人的情绪俨然因此而崩溃。梁先生安抚不得,只能对几人道歉,先送梁夫人回楼上休息。 佟羌羌去了趟洗手间,出来时恰好在过道上碰到那个叫晏嘉的女人,在跟佣人交代把红酒送到地下酒窖去储存。 察觉到佟羌羌的存在。她投过来目光,冷冷清清地看着她,在灯光下如同鬼魅一般,然后平静无波地挪开视线,没有同她打招呼。佟羌羌甚至认为,对方压根就没有认出她就是早上误闯的那个人。 从洗手间回来餐厅时,梁道森已经重新下楼来,史密斯先生在向他道别。梁道森却是十分抱歉:“没能让你们高兴而来高兴而归,是我们招待不周。” 史密斯先生理解,也安慰了梁道森几句。韩烈只在最后的时候,与梁道森相互淡淡地点了点头算作道别。 史密斯夫人告诉佟羌羌,史密斯先生曾说过,如果当年史密斯先生和梁先生之间不存在利益冲突,或许和梁先生依旧友谊长存。而如果当年梁先生没有使手段欺负当时还只是学生的韩烈,梁先生和韩烈也应该会成为朋友。然后三人或许都能是好友了。 不过,如今的情况。也没有太糟糕到哪里去。至少史密斯先生和梁道森重新续上友谊,梁道森和韩烈能心平气和地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回去的路上,史密斯先生约莫是为了重新调起大家的情绪,打开了车顶窗,并播放欢快的音乐。 晚风习习,带着悉尼秋的凉意,却十分清爽。佟羌羌坐在后座,往后靠着椅背,仰着脑袋,饶有兴致地看满天的繁星。 肩头忽然沉了沉。 佟羌羌偏头一看。韩烈大概是是酒意上来,不知不觉睡过去了,无意识地靠到她的肩膀上来。他皮肤上的温度隔着空气传递过来,从她目前视线的角度,正可以看到他下颌上青白色的胡茬毛孔,被刀片切断只剩一点点破土欲出的锋利。 杂志上专访韩烈的报道。有业内人士评价韩烈是个极其精明算计且富有商业头脑的人。佟羌羌记起那一次在论坛上发表演说的韩烈站在台上的样子,确实是王者风范爆棚。 她少有的几次接触到的工作状态中的他,远远地望着,看他水波不兴的眉眼,看他雷厉风行的眼神,都会不由自主地感觉他距离他超级远。 而此时此刻,他就靠在她的肩头,而她的肚子里孕育着他的孩子。 难道是因为以前没有真正体会过幸福,所以她现在很容易就产生满足感了?她不清楚,也不愿意深究。 佟羌羌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淡淡地翘出一抹从容静好的笑容。 这边睡着的韩烈很快察觉自己倾倒的姿势,睁开眼,坐直身子,偏头望过去,只一眼就瞥见了她的笑容。很甜美,怜爱地抚摸着她自己的肚子,像是换了一个人,车内暖黄的光线镀在她的脸上,令她周身都散发出柔美的光。 韩烈微微眯起眸子。 佟羌羌一转头,便看见韩烈睁着幽黑的眼,正用一种极复杂的眼神看着她。眸底还带着几分慵懒的湿亮,看起来很性感。 韩烈伸出手指,在她的脑门上弹了一下。 佟羌羌吃痛地捂住脑袋:“你干什么?” 韩烈勾着嘴角,心情很好的样子,轻飘飘地说:“突然想打你了,所以遵从自己的心,就打你了。” 佟羌羌:“……”这什么破理由?她猛然意识到,这“随心论”,岂不是会变成他以后做任何事的借口? 前面的史密斯先生大概是注意到他们俩的互动,忽然笑出声,求知心理极强地问:“你们中国是不是有个成语,叫‘打情骂俏’?” 史密斯夫人也跟着史密斯先生笑出声。 佟羌羌:“……”拒绝回答!拒绝汉语教学时间! 亏她之前还觉得史密斯夫人寡言少语,最近相处下来后发现,虽依然话不多,但寡言少语也能表现出她对史密斯先生的夫唱妇随。所以其实和史密斯先生一样恶劣。 佟羌羌闭上眼,装睡,以免史密斯先生再蹦出他麻溜的普通话来臊她。 结果这一闭眼,后来不小心真睡过去了。 待她迷迷糊糊地微微眯开眼睛的一条缝时,发现韩烈正把她横抱在怀里,送她回她的房间,弯身将她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 然后他略一犹豫,伸手到她的腰侧。 拉链的流畅声音细微的传入耳内,佟羌羌才意识到他是打算帮她脱衣服, 佟羌羌彻底睁开眼。 韩烈恰恰正俯身在她的上方,顿时四目相对。 他幽深的瞳眸好似有股吸引力,很容易让人迷失其中。 佟羌羌目不转睛地凝注着他,抬起手臂,环上他的脖颈,糯糯地唤他:“小叔……” “嗯?”韩烈用一如既往的性感喉音应她。 055、 佟羌羌目不转睛地凝注着他,抬起手臂,环上他的脖颈,糯糯地唤他:“小叔……” “嗯?”韩烈用一如既往的性感喉音应她。 佟羌羌有点笨拙地主动送上自己的软玉温香,旋即红着脸,说:“我很喜欢你。每天都比前一天多一点地喜欢你。” 韩烈的眼睛被她面容上羞涩而认真的表情闪了一下,似笑非笑地说:“我知道。” “那你呢?”佟羌羌迎着他沉黑而湿亮的眼睛,紧张而小心翼翼地问:“你有没有,哪怕一点点地喜欢我呢?不是出于我和钟家的关系,不是出于我肚子里的孩子,而只是单纯地把我当成一个女人。至少……至少你是不讨厌我的吧……” 否则,他不会一直带她在身边,不会关心她,不会吻她,不会对她说,让她试试俘获他,不是吗?他不是那种会勉强自己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佟羌羌认为自己的逻辑是没有错的。 韩烈定定地看着她。她的眸子像沉在水底的黑玉,泛着粼粼的波光,澄澈而清透。他的心头莫名地微微一动。 佟羌羌只觉眼前突然一暗,他高大的阴影缓缓地压下,低沉的声音伴着滚烫的温度灌进她耳中:“是。” 简单而有力的一个字。她甚至不明白,他回答的是“也有一点点地喜欢她”,还是“至少不讨厌她”。然而佟羌羌没有继续追问,也无暇追问。 她的思绪全然停滞于韩烈的舌尖上。 他用力地吻她。在她唇齐内涤荡来回。细细密密的吻从她的唇瓣到脸颊到耳畔。他揽在她腰间的手掌,从她腰侧打开的拉链钻了进去。 这趋势,像是要继续昨晚尚未完成的事。佟羌羌依然心甘情愿,甚至自己也有渴望,也比昨天更加充足地做好了心理准备。 然而在她浑身软得几乎要化成水时,韩烈起身离开了她。 佟羌羌睁着水汽蒙蒙的眸子不解地看他。 韩烈的眼神波光明灭,叫人探不清他的真实情绪,默了两秒,伸出手指轻捻了一下她的嘴角:“休息吧。明天还要赶飞机。” 他都这么说了,佟羌羌总不能厚脸皮,乖顺地点了点头:“小叔晚安。” 韩烈的嘴角弯了个弧度,迈步走了出去。 佟羌羌的视线从关闭的房门上收回来,落到自己隆起的小腹上,抿抿唇。 大概是因为她肚子里还有个拖油瓶吧…… 昨天晚上不就是被这个小家伙给打断的吗? *** 韩烈回到自己的房间,打开窗户,依靠在床边。静静站着。 夜色寂寥,夜风荡漾。他的脸隐在暗影里,看不清神情。 须臾,他抬腕看了看表,心中默默计算时差,然后从桌子上摸起,拨了个国际长途的号码。 响了约莫十几秒,那边接通:“韩先生。” “曾小姐呢?” “医生正在陪她做复健。” “她最近怎样?” “曾小姐的状态很好,很配合治疗,负面情绪比以前有所缓解,发病的次数也减少了很多,现在不靠止痛药也能自己撑过去。” 话音刚落,便听背景里有另外一道女声问:“是韩烈吗?” 很快对方抢过电话:“韩烈!” 韩烈转了个身,背抵窗口:“是。” “你已经大半个月没给我打电话了。”女声蕴满嗔怨。 韩烈淡淡解释:“你不是刚做完手术吗?需要好好休养。” “正是因为我刚做完手术,你才更该多给我打电话,我听着你的声音,能好得更快。” “傻瓜。”韩烈的脸上泛出笑容,“我又不是医生。” “你的话比医生更管用。” 韩烈脸上的笑意更浓。 “对了,医生说按照我目前的恢复情况,很快就能出院了!” “嗯,我会去接你的。” “我怎么没听出你为我高兴?”女声微微低落了一度,旋即道:“这一次,你别再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了。我要你在我身边。我知道你现在在荣城的事情还没结束。但没关系,等我完全康复,可以回荣城陪你。到时你不能再赶我走。” 韩烈牵牵唇角:“好,不会再赶你走……” *** 一个礼拜的澳大利亚之行终到了该结束的时候,佟羌羌和韩烈得先从猎人谷回到悉尼去坐飞机。 临行前,史密斯先生把前天晚上他们四人的合照给了佟羌羌。 照片上的史密斯先生做了个鬼脸,史密斯夫人体态优雅地挽着史密斯先生的臂弯。她满面笑容地站在韩烈身边,头微微地朝韩烈那侧偏一点,香芋色的高腰抹胸裙还挺上镜,脖子上玉坠子与她白皙的肤色交相映衬。 史密斯先生和史密斯夫人因为还有事情,所以无法送他们,只能就此告别。史密斯夫人十分遗憾,“想想也不知下一次我们何时才能再见到面。” 佟羌羌倒觉得要见面挺简单的:“史密斯先生和钟氏不是还有项目在合作吗?少不得偶尔得去荣城,你再和他一块回来不就好了?” 史密斯夫人却是有所犹豫,默了默,叹息道:“旧地重游,太容易回忆起旧事……” 闻言,佟羌羌估摸着自己令史密斯夫人感伤,不禁歉意。但她至今未搞清楚,史密斯夫人的女儿是怎么一回事。她尚记得那条旗袍,原本正是史密斯夫人要送给自己女儿的不是吗?最后没送出去,究竟是因为没能见到面,还是见到面后被对方拒绝了? 好奇归好奇,她又不敢轻易问,徒增史密斯夫人的难过,毕竟还是人家的隐私。咽下话,佟羌羌转而道:“昨晚也没来得及向梁夫人道别,如果有机会,麻烦你帮我问候她吧。” 史密斯夫人眉眼间又添一份思虑:“我正准备下午再去看看她的情况。” 那边韩烈和史密斯先生不知在讲什么,两人的表情都十分严肃,尤其史密斯先生有意无意地瞟了眼史密斯夫人,神色颇为凝重。 史密斯夫人好似并未留意到此,继续和佟羌羌唠嗑:“我瞧着你的小腿貌似都开始水肿了。倒是我见过的第一个这么早开始水肿的人。虽说个人体质有异,不过你回家后。还是好好去做产检,了解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 佟羌羌摸了摸肚子,慎重地点点头。 史密斯夫人捋了捋佟羌羌的头发:“看得出你很喜欢韩烈。我也不清楚你和韩烈之间是怎么回事。原本我也不该多嘴,但我忍不住想提醒你,女人不管多爱一个男人,都要为自己保留最后一件铠甲。” 佟羌羌轻轻闪了闪目光。 “唉,我现在真是越来越啰嗦了。”史密斯夫人笑着自我调侃,旋即道:“行了。走吧,时间差不多了。” 佟羌羌搂了搂史密斯夫人,这才和韩烈一起坐上了前往机场的车。 抵达荣城,是当天晚上九点多。麦修泽亲自来接的他们,一见佟羌羌便肆无忌惮地上上下下打量她,最后细长的桃花眼笑着眯起,目光流连在她胸前的柔软上:“好像被滋润得不错。” 佟羌羌简直想杀了麦修泽,偏头问韩烈:“我们可不可以换个司机?” 麦修泽一听不对劲啊:“我怎么就成你们的司机了,我堂堂公司的大老板来接你们你们还——” 未及他说完,韩烈已点头:“完全可以。” 继而两人径直掠过麦修泽,兀自去打出租车。 麦修泽:“……” 其实最后还是坐了麦修泽的车。韩烈不知用了什么招堵住了麦修泽话唠般的嘴。 佟羌羌迫不及待又有些胆怯地给开机——在悉尼的这段时间,她真的完全将所有事情抛诸脑后,不去主动了解如今情况已发展成怎样。 手一抖,机子没开起来,反倒把它给摔了。佟羌羌正准备捡,韩烈快一步帮她捞起来。还回她手里的时候说:“其实没什么好看的。” 佟羌羌望向韩烈。她屏蔽外界信息,不代表韩烈也与世隔绝。 “我们俩又不是娱乐圈的大明星。网友们之所以关注关于我们的帖子,其实抱着的是对豪门隐秘的窥探欲,我们俩只是导火索,他们真正想深扒的是钟家,是钟氏。而且信息时代,资讯更新极快,一天好几个大新闻,很快就吸引走了眼球。” 佟羌羌听得一愣一愣的,在韩烈话落之后问:“所以呢?” 韩烈冲佟羌羌挥了挥他屏幕上无数的来电提醒和信息通知,微敛瞳眸:“老爷子找不到我们,估计气得快吐血了,大概以为我们俩私奔了。” 佟羌羌惴惴不安——怎么感觉还不如就留在澳大利亚不回来算了呢?倒是忘记了,丑闻的风头是暂且过去了,但钟远山要处置她的念头肯定是还在的,这样才能绝了后患啊。 回到公寓。迎接他们的是阿花准备的香喷喷的夜宵,以及……差点冲她吠出声的蠢狗。 佟羌羌就不明白了,当初明明是她把它捡回家的,五花肉不跟她亲也就罢了,毕竟她的孕妇身份确实阻碍了她和它的情感交流,可犯不着才不见几天,便完全将她当陌生人吧? 更怨念的是,韩烈这段时间也不在,非但未影响五花肉对他的熟悉,甚至小别胜新婚地愈发亲昵了。 瞧瞧它都恨不得扒在韩烈身上不放了。 狗腿!名副其实的狗腿! *** 虽然韩烈已经大致告诉她了,而她也知道去浏览那些新闻只会给自己添堵,但晚上睡觉前,佟羌羌还是忍不住搜索来看她离开的这段时间,丑闻究竟如何演变。 不看不知道,一看确实被吓到。 她记得她去悉尼之前,八卦已经挖到了钟远山早年的风流韵事。后续竟然还绘声绘色地讲述钟远山如何偏宠韩烈这个失而复得的私生子,并信心十足地推测韩烈很快将取代钟文昊成为钟氏的继承人。 而钟文昊俨然成了所有事情的受害者。比起一开始被网民们嘲笑戴绿帽子戴到自己家里去,后面网络上发起了一支为钟文昊打抱不平的队伍,痛斥韩烈的无耻和贪婪。 以及掺杂了另外一些八卦,则是扒出了胡小庭如何从夜场坐台女勾搭上钟杰并气死原配成功上位的逆袭人生传奇。 现在全然没她佟羌羌什么事了,矛头悉数对准了韩烈,虽然有其他新闻抢走了钟家丑闻的热度,但对韩烈的抨击。已从单纯的豪门八卦转移为同行的鄙视和排挤。先前夸赞过韩烈的那些媒体通通改了风向,集体认为一个人的人品如果出了问题,那么具备再高的才华和能力都不值得被推崇。 佟羌羌彻底睡不着觉了。 耳中捕捉到外面有人走动的声音,佟羌羌坐起来,掀被披衣下床,开门,蹑手蹑脚地走出去。 韩烈正在厨房倒水喝,夹在耳朵和肩膀之间。不知在和谁讲电话,他听的时间更多,间或着“嗯”、“我知道了”等几个应答,五花肉跟在他的脚边不停地蹭他。 很快,他挂了电话,把水壶放回冰箱里,转回身,蹙眉盯住佟羌羌:“怎么还没睡?是我吵到你了?” “不是。”佟羌羌摇头,绞了绞手指。问:“这么晚了,怎么还有人给你打电话?” “是老爷子。” 她其实只是先随意找了个话题切入,未料到得到如此重量级的回答,不禁愣住。想来钟远山是询问他们消失一周的去向,佟羌羌便直接问:“钟爷爷怎么说?” 韩烈却是道:“要我明天必须也出席钟氏集团的36周年庆。” 佟羌羌又是一怔。因为这次丑闻曝光一事,钟氏集团的36周年庆推迟了三天举行,恰恰就在明天。 她其实有点不明白,照现在的情况。再让韩烈出席,岂不反而更给媒体追问八卦的机会?然而转念她又想通了,聚齐所有人,在媒体面前表现得一家和睦其乐融融,或许才是最好的破除丑闻的办法。 但佟羌羌也注意到了,韩烈方才说的是钟远山让他也出席,并没有提及她。所以她终归才是那个不能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敏感人物。 她分神间,韩烈已来到她面前,不再继续刚刚的话题,转而问:“阿花说你明天想要去产检?” 佟羌羌敛回思绪,点点头。 “这几天玩得够累,你确实该好好检查。我已经帮你预约医生了。”韩烈拍拍她的后脑勺,“去休息吧。” “那你明天……”佟羌羌欲言又止唤住他。韩烈却好像明白她在担心什么,云淡风轻地解释:“老爷子自有他的准备,我只是负责走过场,配合他。” 说完韩烈便举步回卧室。 佟羌羌目送着他的背影,轻声叹气。 算了,还是乖乖去睡觉吧,她也确实帮不上什么忙。就是好奇,明天钟远山要如何解释她和韩烈及钟文昊之间的关系。以及,躲了一周,她最终还是得打好面对钟远山的准备…… *** 钟宅,钟文昊刚和钟杰确认好明天庆典的细节要回卧室,正遇上从安鹿的房间出来的朱锦华。 安鹿的精神状态本来就没有完全稳定下来。夜里经常惊醒,彼时安放在侯伶家时,还不算折腾。可大概那天和安景宏有了争吵,且钟宅之于安鹿而言是个陌生的地方,所以吵闹的次数更多了。自打她住进来之后,朱锦华为了照顾她,几乎没睡过好觉。 钟文昊瞅着朱锦华的倦色,十分内疚:“妈,你犯不着自己守着她,让下人多帮忙。” 朱锦华皱眉:“家里的下人哪里安抚得了她?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现在只认你、我和侯——” 说到一半,她将侯伶的名字咽下。 钟文昊还是心疼自己的母亲的,又道:“可总这样,你也吃不消啊。” “不然要怎么办?”朱锦华揉了揉脖子,“再辛苦也就这几个月的时间,只要孩子平安落地。就解脱了。” 旋即她想起来问:“鹿鹿的那个哥哥,后来有在找过你吗?怎么就没消息了?” “他没消息不正好?”钟文昊挥了挥手,嘀咕:“他不来找我,我就不着急娶安鹿了……最好能拖到安鹿生产,也省得结婚了又离婚……” “这种话以后给我藏到肚子里去!不准说出口!”朱锦华瞪了钟文昊一眼,继而道:“我始终觉得鹿鹿的哥哥这些天消失得有点奇怪。他不是很爱护鹿鹿吗?” 钟文昊不以为意:“安鹿当时都那么说了,他这个做哥哥估计也拉不下脸来吧?何况老爷子不是找安景宏谈过话?肯定是许了他什么好处,他自然就对安鹿放手了嘛。” 朱锦华仍旧不放心,提醒钟文昊:“关键时期,你就不能上点心?鹿鹿的哥哥那边,你赶紧抽空去探探情况。省得再出什么乱子,到时你又得慌了手脚。”最后她忍不住轻斥了句,“怎么就不懂得吃一堑长一智呢?” 毕竟老大个人了,钟文昊霎时有点挂不住面子。 朱锦华却又回头问他道:“还有明天的36周年庆,也不晓得老爷子联系上韩烈没有。但不管明天他在不在场,你都不能在外人面前说一句他的不是。最近的舆论虽然大多数都倾向你这边。其实并不是一件好事。难道你不觉得奇怪吗?好像是有人在后面帮你?文昊啊,这——” “妈,行了,你想得太多了。如果真有人暗地里帮我,是好事啊。”钟文昊打断朱锦华,揽上她的肩膀,推了推她,“你快去休息吧,否则明天在各大媒体的镜头下顶着疲态吗?” 朱锦华看出钟文昊的不耐烦,吁一口气,终是没再开口。 钟文昊也回了自己的房间,心下考虑起朱锦华方才的几句话。 关于最近曝光佟羌羌和韩烈丑闻一事,除了侯伶,谁也不知道是他在幕后推动。如今也基本达到了他想要的效果。这一手笔,他是为自己骄傲的。 不过,即便当时他让侯伶及时停手了。还是没能阻止后来牵扯出二叔二婶的八卦,老爷子更是被网友调侃了好几天。 意外的是,他所担心的韩烈反曝他的事情,并没有发生。而网友对他的力挺则越来越多。 尤其看到韩烈先前树立起的精英形象一夜之间遭人讨伐,每天晚上睡觉他都能笑醒。他甚至怀疑,韩烈真是被佟羌羌给迷得神魂颠倒,连事业都不要,狗男女一起私奔走了。 当然,他记挂的是佟羌羌还没有在离婚协议上签字。 朱锦华所担心的舆论倾向过于一边倒的问题,他是真觉得她杞人忧天。她根本不知道他现在公司里办事比过去顺畅多了。而且,网民不都是这样?墙头草随边倒,侯伶只不过帮他经营了一开始的那波人,后面源源不断地就有人倒戈。 韩烈的名声越差,他的位置就能越稳! 如此一想,钟文昊便安心多了。 *** 第二天早上,佟羌羌睡得有点迟,起床时韩烈已经出门了。 佟羌羌收拾妥当后,由阿花陪着一起去医院。 因为已经搬出钟家,特别是还发生过朱锦华偷偷给她提取胎毛做亲子鉴定一事,她换了个医生。 新医生是韩烈为她安排的,先前她的产检资料也都转到新医生这里。佟羌羌着重跟医生提了她水肿的问题。 医生给她做了一番检查后,建议她抽羊水。 佟羌羌心里一惊:“是宝宝有什么问题吗?” “现在暂时没发现有什么大问题,是有孕妇很早就会开始水肿的。但你的水肿好像有要过膝的趋势,这在你这个月份的阶段,是有点不妥的。为了宝宝的健康,给你提这个建议,因为抽羊水能够深入的测知宝宝的健康状况,而且你别误会,抽羊水并不会伤害到你和宝宝。当然如果你不愿意,我是不会强迫你,换其他方法排查。” 佟羌羌咬咬唇,心里有点犹豫。抽羊水毕竟是个手术。 可医生说到这份上,她又不放心肚子里的孩子。 踯躅再三,佟羌羌还是同意了。 056、没脑子 术前检查,一切都好。护士领着佟羌羌去手术的地方,因为前面有另外3个孕妇在等着做这个手术,佟羌羌暂时先排队等着,护士拿了个体温计给她量体温。 佟羌羌十分紧张。尤其看到手术室里出来一个刚抽完羊水的孕妇竟是在哭,她的心里更加没底。虽然医生告诉过她,抽羊水被公认为安全、简便、可靠的检查方法。 最前面的那个孕妇进去手术室后,只剩佟羌羌和另外两个在等。佟羌羌听着那两个孕妇闲聊,一个是因为夫妻俩都有地中海贫血,所以来检查宝宝的健康,另外一个则是位高龄孕妇,排查宝宝是否有兔唇等内脏畸形,顺便查测性别。而刚刚哭着出来的那个孕妇,听说是因为婆婆怀疑孩子不是亲生的,逼她来做产前亲子鉴定。 敏感的“亲子鉴定”四个字,令佟羌羌不安地跳了跳眼皮,太多不好的记忆霎时涌上心头。护士恰在此时来取她的体温计,大概是注意到她的表情很难看,温声安抚她不用紧张放轻松,只是产检的一种罢了。 佟羌羌捺下心绪,暗笑自己惊弓之鸟。是她自己担心过早的水肿情况,所以来医院检查的,现在也是为了做全面的排查,怎么往亲子鉴定上想了。 没一会儿便轮到她。她的胎盘的位置有点偏左。医生抽得比较顺利。佟羌羌从手术室出去,阿花在外面等着她,陪着她在医院躺了两个小时,期间医生前来叮嘱她抽完羊水的注意事项,以及检查报告半个月后能出来。 回到公寓,佟羌羌只觉整个人很累,而且有点心跳加快,随便吃了点东西,就睡觉去了。 另一边,钟氏集团的36周年庆典,正按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 白天的活动主要包括钟氏慈善关爱基金的启动和几个投资项目的揭牌仪式,集团36周年的回顾,各子公司经理和部门负责人的讲话,优秀团队和员工的嘉奖,以及特约嘉宾的出席。 钟文昊作为目前钟氏集团的总负责人,忙得充实而骄傲。 这种骄傲一直持续到晚上的答谢晚宴。 晚宴地点在荣城的国际文化中心。邀请了各界的名流贵宾和社会公众人物,还有两三位当红的明星前来助阵。钟文昊瞅着时间差不多,和二叔钟杰出去迎接一大家子的人,这才见到了消失好几天的韩烈。 两人的视线对上的一瞬间,钟文昊目蕴讥嘲和自得,换来的却是韩烈的淡静无波,不到两秒就挪开了眼。钟文昊有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挫败感。 因为钟远山的出现,媒体们的注意力全都被吸引了过来。 作为钟氏集团的创始人,钟远山自十多年前便淡出了大家的视野,但关于他年轻时的魄力在商界仍旧为人们所津津乐道。每年,也只有在钟氏的周年庆上,他才会重新站在镜头前。 而大家特别期待今年,一方面的原因自然是前段时间钟家内部丑闻的曝光,另一方面原因是据透露,钟远山将于今晚宣布卸去董事长一职,将钟氏的最高权力彻底交出去。 按惯例,先回顾钟氏36年的历程,然后是钟远山发言致辞,答谢各方的支持,并携一家人上台冰雕注酒,到这为止,场面都控制得很好,严防死守之下,没有人捣乱。 钟远山十分满意,正欲继续说话,却见大家都低头刷着,面色异常地交头接耳,不知在讨论什么。忽然有人大声发问:“钟董事长,请问你们钟氏是把我们全部人当猴子耍吗?” 钟远山不明所以地愣怔。 孙勰在这时行色匆匆地上来,凑到钟远山耳畔低语了几句,钟远山表情骤变。 然而人群已然因为带头发问的那个人而沸腾起来。 *** 佟羌羌是一觉睡醒后看到新闻的。最初的内容是报道钟家如何在36周年庆典前夕自导自演丑闻曝光的戏码以博眼球上热搜。 起因来源于一名记者潜伏在一个涉嫌网络造谣传谣水军团体中,协助警方抓获团体头目。而这名记者无意中在这个团体的客户资料中,发现了前阵子钟家丑闻的所有爆料方案,包括后续如何黑韩烈、捧钟文昊。 关键是,这名记者截取到一段对话,对方的接头人和水军团体闲聊的过程中不小心漏话,暴露了自己为钟氏一名员工,上头授意这么做。 于是便有了上述的独家揭秘,是这名记者猜测钟氏自我炒作。 网民们自然是感觉自己被耍了,钟氏算是惹了众怒,遭遇集体讨伐。 可怕的还在后面。没过多久,有民间网络高手不知用了什么技术,竟是挖出了对方接头人的地址,黑进了对方的电脑,查到是个叫“侯伶”的女人,而她的电脑里,竟是储存了大量与一个男人的私密照。 这个男人大家都认识,正是钟文昊。 再下去,自不必说,谁能看不出侯伶和钟文昊的关系?且网民还通过一些照片的拍摄时间推测出钟文昊早在结婚前就和侯伶有染,关系维持至今,俨然证明了他婚内出轨的事实。 最重要的是,既然挖出侯伶是钟文昊的小三,那么代表整件丑闻从头到尾都是钟文昊一手策划的。网民们脑洞大开,猜想钟文昊是为了保稳钟氏继承人的位置,所以诋毁自己的小叔。 基于网民们此刻出于愤怒的情绪之下。看钟文昊哪都不顺眼,完全倒戈至韩烈那一边,甚至有一部分人怀疑韩烈和佟羌羌的奸情都是钟文昊杜撰出来的。为了一箭双雕,既能扶小三上位,又能铲除自己事业上的最大挡路人。 一下子,所有的舆论风向悉数转变。 佟羌羌算是明白,为什么娱乐圈每天那么多人一夜之间从天堂跌到谷底。 她很着急地想了解,现在钟家是个什么情况? *** 此时此刻的钟宅。气氛一片冰凛低沉。 钟远山刚看完钟文昊是一系列丑闻的幕后推手的报道,面目阴鸷得可怕,毫不犹豫地抄起手边的砚台,狠狠丢向钟文昊,正正砸中钟文昊的脑袋,怒吼一句:“给我拿鞭子来!” 所有人都没有劝阻钟远山的行为。胡小庭见孙勰没动,主动去帮钟远山取鞭子。要知道,她和钟杰也是其中的受害者。谁曾想始作俑者竟然是钟文昊?平时钟文昊对她的不尊重她都一笔一笔地记在心里呢,现在自然恨不得老爷子把他给打死! “爸!你什么都还没听文昊解释?”朱锦华立马跪到地上,“怎么能因为网络上的胡乱猜测就定了文昊的罪?” “还有什么好解释的?!”钟远山的嗓子都变了声调,“那个叫侯什么的女人,不就是这个混账东西养在外面的吗?!” 旋即他转而望向钟文昊:“你就这么不待见自己的小叔?我怎么就教出了你这么个不是东西的东西?你的眼里就只有家产家业吗?自私自利地陷害自己的亲人!把钟氏置于风口浪尖?!我、我、我今天非打死你不可!” 说话间,他兀自转动轮椅靠近钟文昊,扬起手里的鞭子就要朝钟文昊身上抽。朱锦华及时地护在钟文昊身前。钟远山的手一滞,“你给我滚开!” “这件事一定和文昊没有关系!一定是侯伶想要进钟家的门才擅作主张挑事端的!文昊根本毫不知情!”朱锦华连忙握住钟文昊的手臂,晃动他。“文昊?文昊?你快跟你爷爷解释!这是侯伶做的,和你无关对不对?” 钟文昊却是完全没听进朱锦华的话,两眼无神地盯着虚空,像是被突如其来的乾坤扭转给吓傻了。 钟杰忿忿道:“大嫂,你别在偏袒文昊了。这件事他确实做得太过分了!你没看到刚刚在晚宴现场都乱成什么样了吗?我现在都不敢开机了!侯伶怎么会知道我们钟家这么多的事情?难道不是文昊告诉她的吗?文昊怎么可能脱得开关系!” 胡小庭瞅了瞅钟远山的脸色,添油加醋道:“都看看大家,简直要把我们骂成狗了。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文昊倒好,把咱们家的事一件件往外抖。哼,你不就是想跟羌羌离婚吗?何必把全家人一起拖下水?钟家的声誉全部被你败坏了。你自己呢?惺惺作态地博同情。” 朱锦华不客气地嘲讽道:“二弟妹你的风向变得够快,前几天才骂羌羌败坏了钟家的声誉,现在同样的话又用到文昊身上。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那要是明天爆出来二弟也养外室,你该怎么办?” 胡小庭和钟杰夫妇当即气极,朱锦华却不再搭理他们,继续劝钟文昊。见钟文昊仍旧没晃过神来。朱锦华一狠心,甩了他一耳光:“这件事到底是不是侯伶背着你做的?你快在你大家面前说清楚!” 韩烈的眸底闪过微不可见的讥嘲。朱锦华这问话方式,很有技巧。 钟文昊似终于被这一耳光打醒,眼睛里总算有了焦距,愣愣地盯着朱锦华。旋即他的目光落到钟远山阴鸷的脸上,全然忽视了朱锦华在话中给他的暗示,解释道:“我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我不是故意的,我早就让侯伶——” “啪——”地清脆一声响,鞭子避开朱锦华,狠狠地抽在钟文昊的胳膊上。钟文昊陡然一个激灵,本能地哀嚎一声捂住火辣辣的手臂,缩走了身体。 朱锦华哭着抱住钟文昊,扭头对钟远山道:“您尽管打吧!把我们母子俩都打死了!我们和阿威正好在天上一家团聚!” “别再拿老大威胁我!你以为我真的不敢打死他吗?!”钟远山直指钟文昊:“我就是太纵容他了!他才变成这副德行!我今天要是不好好教训他,才是对不起老大!你这个做母亲的也有责任!处处偏袒他偏护他!你不让开是吧?别以为我不敢打你!我连你一起打!” 不想,钟远山抬起鞭子到半空时,突然剧烈咳嗽着捂住胸口。脸上涨起青黑色。钟杰和胡小庭再顾不得幸灾乐祸地旁观,吓得急慌慌迎上前去:“爸?爸?你还好吗?爸?” 同时,但听钟文昊着急地大喊:“妈?妈?你怎么了?!” 正是朱锦华忽然晕了过去。 众人乱糟糟各忙各的,钟杰和胡小庭帮着孙勰一起把钟远山送回了房间,钟文昊也抱走了朱锦华。管家急忙去找医生。 韩烈默默地迈出后花园的廊下,姿态闲恣地站立,微微眯起眸子,遥遥望向西边的方向。 漆黑一片。乍看之下什么都没有。 韩烈的眼前却恍惚闪现漫天的火光。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出脚步声。 韩烈转回身,已收起眸底的冰凛,正对上孙勰,淡淡颔首,问:“他怎样了?” “急气攻心。具体情况还要等医生做完检查。”孙勰拍拍韩烈的手臂,“你先回去吧。今天估计没有力气找你。” 韩烈的手插进裤子口袋里,问:“我今晚是不是应该留在这里给他守夜才对?否则太不孝顺了。” 孙勰笑了笑:“有老二夫妻在,没你的位置。” 韩烈勾勾唇:“辛苦孙叔。” *** 孙勰回到钟远山的房间,医生正在跟钟杰和胡小庭说钟远山的情况:“暴怒伤肝,气火上浮,很容易中分的。老爷子本来就有心脏病,还高血压,这次侥幸没事,但若再有下次,可就不敢保证了。” 钟杰和胡小庭俱一惊。管家来找医生,送他到楼上去给朱锦华检查身体。 床上,钟远山半睁开眼,低低地出声。 钟杰和胡小庭连忙跑到床边,一个问钟远山哪里不舒服,一个问钟远山要不要喝水,好不殷勤。 钟远山却是朝孙勰虚浮无力地招了招手。 孙勰上前,凑到钟远山嘴边。听钟远山说话,旋即客气地地钟杰和胡小庭说:“老太爷累了,想休息。让你们也先去休息。大家今天都不容易,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可……”钟杰欲言又止,胡小庭用肩膀撞了钟杰一下,抢话道:“爸这个样子,肯定得有人守夜的。家里现在就我闲着,我来吧。怕下人照顾不好爸。” 孙勰保持着他笑面佛一般的神色:“你不是还有两个孩子?二爷明天也还得处理公司的事情。老太爷有我照顾就行。难道你们还不放心吗?” 胡小庭犹豫了。她其实主要就是担心方才医生说的话。希望趁着钟文昊如今犯大错之际,说动钟远山立遗嘱的事情,否则真给中风了,那岂不是得吃亏? 钟杰却是眼疾手快地制止胡小庭继续说话,拉着她一起离开——自打孙勰回来,老爷子基本就离不开他,寸步不离的。家里也没敢把孙勰当下人,所以胡小庭如果真要说不放心,就是在贬低他。 何况老爷子亲自发话,这种情况,还是少惹他不痛快。 房间里彻底清静,孙勰关上房门,再重新走回床边,在钟远山的示意下扶他坐靠在床头,然后掺了杯温开水,把医生留下的药送到钟远山面前。 钟远山抖着手,抓了三次才抓起药丸。颤颤巍巍地放进嘴里,孙勰端着水杯靠到他的唇上,帮助他送服。 钟远山艰难地咕噜一声咽下药丸,冷冷道:“要是被他们看到我现在半只脚迈进棺材的样子,估计明天一早我就要被逼着立遗嘱了。” 他说得十分缓慢,喉咙里好像卡了浓稠的痰,吞咽了大部分的音量。孙勰半躬着身体,仔细地侧耳听完,道:“你好好稳住心火,阎王爷亲自来也收不走你。年轻的时候,什么风风雨雨不都挺过来了吗?” 钟远山略微自嘲地摇摇头:“想我活了一辈子,临死之前不仅没享到清福,还差点被这群不孝子孙气死。” 孙勰安慰:“儿孙自有儿孙福。” 钟远山长叹一口气,沉默良久,问:“老三呢?” “我让三爷先回去。” “也对。省得让他对钟家更心寒。当年他妈被逼走,如今侄子也要来害他……” 孙勰没接茬。 “我让你尽快查清楚幕后黑手。结果反倒被媒体先爆出来了。如果早些时候知道是自家人干的,今天也不至于闹出这副局面。”钟远山忍不住怪责孙勰,“还有文昊养的那个小三。你当初也说已经在深入调查了,还说什么你有猜测要等到确定之后再告诉我,怎么同样没下文了?” 孙勰垂着脑袋,双手置于身前,十分抱歉地说:“是我一时想岔了……” 钟远山听着他这分明话中有话:“什么意思?什么想岔了?” 孙勰略一顿,颇为懊恼地回答:“之前ip地址的反追踪失败了,手底下的人通过其他方法,其实已经查到爆料帖的事情和一个叫侯伶的女人有关。因为我手上有侯伶的资料,所以直到她是文昊的女人。” “那你为什么没告诉我?”钟远山吞在喉咙里的嗓音因怒意而变调变地厉害。 孙勰无奈:“我没有证据证明是文昊指使侯伶做的。一旦搞错了,那就是伤害你们爷孙俩感情的罪魁祸首。至于我之前说的猜测,就和现在网民们的猜测差不多。” “什么?” “羌羌和韩烈之间的所谓奸情,大概是文昊为了和羌羌离婚,故意栽赃的……” 后面的话孙勰没说完,但钟远山自己之前也看到过了。就是一箭双雕,既能离婚,又能搞臭韩烈的名声。钟远山并非全信,毕竟钟文昊是他一手带大的孙子,怎能外人三言两语就动摇他? 但铺天盖地的言论,和摆在面前的证据,他又不可能完全不看进眼里。此时连他素来信任的孙勰都说也有此番猜测,钟远山只觉喉咙一阵痒,当即咳了起来。 孙勰帮他拍背顺气,尔后递上来痰盂。钟远山咳出一口带着淡淡血丝的浓痰之后,舒服了不少,声音也清亮了些许,想起来再问:“羌羌的人工受孕和文昊的体检报告查得怎样了?” 孙勰回答:“几月前人工受孕手术的资料我都拿到手了,医生护士也问过一圈,没发现异常。可以确定的是,羌羌确实接受人工授精了。锦华也确实去医院质问过弄错精子的事情。这事情很影响医院声誉的。所以院方十分重视,想要好好了解清楚情况,但听说是锦华自己后来不了了之。” “文昊体检报告的问题,因为之前的医生离职了,去向不好找,所以得多等些时间。”孙勰滞了滞,“还有一件事,要征求你的意见。” “什么?” 孙勰凑到钟远山耳边低语。 钟远山眸子一亮,立马道:“做!当然要做!这么好的机会,必须要搞清楚!” *** 钟宅二楼,医生给朱锦华做完检查,叮嘱钟文昊几句后,跟着管家离开。 朱锦华背对着门躺回床上,显然一副不愿意说话的态度。 钟文昊知道她醒着,坐到床边,想要喊她,可张了张嘴,又觉得自己没脸。 佣人在这时进来,小声地说:“大少爷,安小姐又闹起来了。” “闹就让她闹!”钟文昊心里一阵烦躁。 朱锦华却从坐了起来,下床。 钟文昊立刻制止:“妈!你别管她了!先休息好不好?” 朱锦华冷着脸:“你先去找你的宝贝侯伶问问清楚!怎么会傻到告诉水军她是钟氏的员工!”她忍不住戳钟文昊的脑门,“到底是侯伶没脑子还是你没脑子!” 钟文昊愣怔。 *** 韩烈回到公寓,一片静悄悄,一眼看到阿花指了指沙发上睡着的佟羌羌,对他打了个噤声的手势。 韩烈皱眉,止住脚步,转身重新走了出去,很快阿花跟了出来,轻手轻脚地关上门。 和韩烈一同走去楼道后,她抢在韩烈问话前解释:“佟小姐看了新闻,担心你在钟家的情况,可是又不敢打电话打扰你。我劝她去睡觉,她不肯,结果硬是在沙发上睡着了。我也没有办法。” 韩烈沉默。 “上午陪佟小姐去产检,也顺利抽了羊水。” 韩烈的眸底有抹幽光稍纵即逝。 阿花看着他的表情,继续汇报道:“韩先生猜得没错,给佟小姐产检的医生告诉我,确实是你让我加在饮食中的那些药物产生副作用导致的水肿。去澳大利亚期间停了药,所以水肿的症状出来了。但及时发现,在可控的范围内。” 韩烈的眼眸很深,不知在思考什么,数秒后沉声说出三个字:“停了吧。” 057、灾星 闻言,阿花确认着问:“韩先生的意思是……” 韩烈敛瞳:“以后都不要再给她吃药了。” 阿花略一忖:“那你交待的其他事,如果碰到机会,还继续做吗?” 韩烈良久沉吟不语,全然不若平日吩咐她办事时的果断。 阿花也不催他,静静地等。 须臾,韩烈的眼神蕴着点凉,不直接回答阿花,而是道:“上一次受伤,辛苦你了。” 他的话在别人听来或许前言不搭后语,但阿花知道他的言外之意,点了点头:“我明白了,韩先生。” 韩烈淡淡颔首,迈步回到公寓里。 沙发上,佟羌羌闭着眼,呼吸均匀,睡颜安然。她的眉目都是淡淡的,唇色也淡,皮肤白得透明,脸颊上有星星点点的小斑,看上去柔和而脆弱。 她微微向左侧卧,右手掌心轻轻搭在隆起的小腹上,呈现一种保护的姿态。毛毯下,她露出的一截脚踝肿肿的,原本小巧的脚趾头亦肿得胖乎。 韩烈在沙发前蹲下,静默无声地地盯着她的脚。旋即,他伸出手,摊开掌心,小心翼翼地覆上去,轻缓地握住,瞳眸沉黑如深潭。 顷刻之后,他缓缓松开手,站起身,弯腰,一只手臂轻轻揽到佟羌羌的背后,另一只手臂绕至佟羌羌的膝窝下,轻轻地将她从沙发上抱起。 他刚直起腰板,佟羌羌的眼睫颤了颤,低低嘤咛一声。朦朦胧胧地睁开眼:“小叔,你回来了……” 嗓音完全包裹在浓重的睡意里,十分含糊。 “嗯。回来了。”韩烈淡淡地应着,脚下步伐未停,抱着她径直朝她的房间走。 佟羌羌揉揉眼睛:“你有没有事?” 韩烈低眸看她,唇角微微抿起一抹弧度:“我能有什么事?” 佟羌羌的脑袋被瞌睡虫搅得有点混沌,困顿地打了个呵欠,努力撑开沉重的眼皮,一齐作气地问:“那些爆料帖,真的是文昊在幕后操纵指使侯伶做的吗?他真的是为了打击你、为了和我离婚,所以陷害我们的?那,孩子……也是他们在人工受孕的手术上动了手脚?” 最后一个问题,是网民们并不知道的,并不知道佟羌羌人工受孕的内情,可却是佟羌羌最在乎也始终得不到答案的问题。 自从那次钟文昊拿着亲子鉴定的结果,指出她肚子里的孩子并非他的种,她就困惑无比。明明是朱锦华亲自带她去做的手术,怎么就出了错? 彼时朱锦华的说法是韩烈为了争夺钟家的财产狸猫换太子,她的心里不是没有怀疑过。她也问过韩烈,韩烈告知他也不清楚为何如此,并齐励她,亲自去弄明白、亲自做判断,才能得到最可靠最真实的答案。 可她根本没有亲自弄明白的能力。如今事情演变到这地步,好像一切真相已足够清晰明了。外界摆出来的事实,在所难免地左右了她的判断。 何况她素来清楚朱锦华和钟文昊对钟家家业的执念,她的内心已有八分相信。相信他们母子二人,干得出这种事。 她之所以问韩烈,只是为了得到最终的确认,为了知道,钟远山对这件事的判定结果是什么? 韩烈将她放到床上,为她盖好被子,回答:“文昊承认了他是钟家丑闻的幕后推手。” 闻言,佟羌羌的困意顿时消散。 “至于其他的指控……”韩烈滞住,没有继续说下去,转而摸了摸她的额头,道:“老爷子被气病了。明天和我一起回去看他。” 佟羌羌明白了,既然钟远山被气病,怕是事情尚未彻底裁定。 想来以钟远山一惯的作风,也不会这么轻易得出结论,就像上次朱锦华控诉韩烈之后,钟远山也是委托孙勰调查。 可好像孙勰也没调查出什么结果。倒是如今局面的反转,帮助一系列事情渐渐靠近水落石出。 思及此,她软软地应了声“好。” 韩烈凝注着她,毫无征兆地俯下身,在她额上蜻蜓点水地润了个吻,“晚安。” 佟羌羌受宠若惊地愣了一瞬,脸上漾开幸福恬净的笑容。 *** 钟宅。 钟文昊打了好几个电话给侯伶,都处于关机状态,一怒之下开车去了天府公寓,使劲地摁门铃敲门,然而许久无果。 就在他要放弃时,门慢慢地开了条缝,钟文昊立马推门闯入,张嘴就是恶狠狠的质问:“你怎么回事儿?电话不接!门也不应!是心虚了不敢见我吗?!” 话落之际,他的目光落在侯伶的脸上,盯着她脸上的淤青和红肿猛然愣怔,“你这是……” 侯伶却是二话不说上前两步,用力地掴了钟文昊一耳光。 始料未及之下,钟文昊结结实实地挨着。 加上先前朱锦华的一手,今晚已经是他受的第二记打了。他怒火中烧,将全部气一同撒在侯伶身上,霍然揪住她的头发:“你敢打我?是我太纵容你了才这么无法无天,啊?!你他妈故意害我是不是?!让你小心注意点,你倒是被人兜了个底朝天!” 侯伶拼命地挣扎抵抗,重心不稳地倒在地毯上。 钟文昊丝毫不怜香惜玉地骑坐到她身上,掐上她的脖子:“你害死我了!你害死我了!都是你害的!” 侯伶抓住钟文昊掐在她脖子上的手,尖利的指甲死死抠进他的皮肉里。 钟文昊吃痛地松开,脸上闪过一阵戾气,反手给了她一耳光。 侯伶原本便淤青红肿的脸愈发惨不忍睹,将嘴里的血淬到钟文昊的脸上,破口大骂:“我心甘情愿地跟了你这么多年,主动逼过你娶我进门吗?做不到就算了,我不怪你,你为什么骗我!说要让安鹿把孩子生下来后给我,结果背地里却要娶她!那你还来找我干什么?!” “你、你知道了?”钟文昊惊诧,“你怎么知道的?” 侯伶冷冷地瞪他:“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想瞒我一辈子吗?!” “我那只是一时的权宜之计!不是真心要娶她的!”钟文昊下意识地辩驳,随即想到某种可能,脸色一变,“你他妈就是为了这件事故意把我抖出来的?!” “抖你个大头鬼!”侯伶怒骂,“我当初提出这个建议,是你自己同意的!你让我收手,我也听了你的话!你被捧到天上去的时候,不见你夸赞过我的功劳,现在出问题了,只会把罪责怪到我头上!我和你是一条船上的人,我神经病了才会自己把自己抖出来!” “让我被人打死算了!反正我就是个人人唾弃的小三!反正现在我们的照片都传得满天飞!我再贱也是个有脸有皮的人!你既然要娶别的女人,既然不相信我,还来找我做什么?!你丫的给我立马滚蛋!” 侯伶像点着了的炮弹似的不断地嘚嘚爆吼,钟文昊被吼得火气蹭蹭越烧越旺,可一瞅侯伶竟是哭了,他不由怔忡。 和侯伶在一起三年,她是个什么样脾气的女人,他自认为十分了解,今天还是第一次见到她哭。若现在在他面前哭的是佟羌羌,他只会觉得烦,可侯伶这种从来不哭的女人一哭,钟文昊下意识地认为她是真的濒临崩溃的边缘。 仔细琢磨她方才噼里啪啦的一堆话,他盯住她伤痕累累的脸:“你到底被谁打了?” 他的女人,要打也只能被他打! “你难道没听说过,人人喊打的除了过街老齐,还有小三吗?”侯伶讥嘲着别开脸,像是要遮掩自己眼里忍不住的眼泪。 然根本没遮掩住,嗓音都哽咽了。 “明明出轨的是男人,被骂得更凶的永远是女人。何况我还是个夜场出身的小姐。你估计是还没看到网络上是怎么扒我的吧?那种私密照漫天流传被人们品头论足有多难堪吗,你知道吗?” 钟文昊何曾见过侯伶脆弱的一面?心忍不住软下来。 回顾她陪在他身边的这三年,除了脾气差点,却始终安安分分,从未搅乱过他的事,否则他也不可能宝贝了她三年还不腻。而且,确实,她和他是一条船上的人,他是她的金主,她完全没有理由豁出她自己来构陷他。 心思斗转间,钟文昊的火气消了大半,睨着侯伶,冷静地问:“那你怎么解释被人截图出来的对话?没脑子吗?告诉人家你是钟氏的员工!” 若非母亲提醒他。他是真想不到来怀疑侯伶的。 侯伶冷哼:“难道我该直接告诉人家我是你钟文昊养的小三吗?” 钟文昊就不兴她这种语气,钳住她的脸颊:“我在认真问你话!你不解释清楚,光喊冤枉有屁用!” “我他妈的就是随便一句闲聊!你爱信不信!”侯伶表情生冷,使劲地推搡钟文昊,“算我瞎了眼白跟你三年!我就是个贱货下三滥!你也自身难保!咱们干脆一拍两散!” “怎么?以为我会就此失势了不想跟我了?”钟文昊箍住她的双手,阴鸷着脸,“我钟文昊一人做事一人当,还犯不着拉一个女人出来给我顶罪!你给乖乖呆着!” 想想现在家里的气氛,钟文昊一点儿都不愿意回去,尤其眼前侯伶在耍脾气,如她这种类型的熟女,越是干烈的时候,越能挑起男人征服她的欲望。这也是侯伶厉害之处。他操了三年都没操够。 她的身体好像有种魔力,总能令他上瘾,浑然忘却烦恼,只想一展男人的尊严和雄心。钟文昊顺势就着此刻骑坐在她身上的姿势,扒了她的衣服,解了自己的皮带,一夜纵欲无度。 隔天一大早,钟文昊的震个不停。最后侯伶实在受不了了,硬拉起钟文昊去接。 打来电话的是钟杰,一接通,他紧张兮兮的声音传过来:“你在哪里?” 钟文昊尚沉浸在梦境中他独掌钟氏之后的威风,半睡半醒地就随口蹦出大不敬的话:“怎么了二叔,是老爷子被我气得要不行了吗?” “他确实又要被你气得不行!”钟杰气急败坏,“你自己看看新闻!你怎么会找两个吸毒的明星给我们做代言!” 钟文昊一下懵了。 *** 两位当红的明星因吸毒被拘的新闻,迅速占据各大媒体的头条。这一明星丑闻带来的连锁负面影响,其代言的企业产品形象和市场受到波及。 恰恰他们正是钟氏集团不久前为了配合36周年庆典而刚刚更换的新代言人,连周年庆的宣传片都是由这两位明星领衔出演的。 据业内估算,钟氏这次的直接和间接商业损失或将高达十亿元人民币之多。 十亿元是多少,佟羌羌没有概念,但看网络上的各种评论,她知道,连同昨天的事情加在一起,钟家最近真的是祸事不断。 佟羌羌随着韩烈来到钟宅时,钟远山正冲着朱锦华大喊:“那个混账呢!把那个混账东西给我找来!” 朱锦华白着脸说不出话来。 “文昊昨天晚上出去后好像就没回来,估计是睡在外面女人的温柔乡了。早上阿杰打了好几个电话才把他叫醒的,现在应该和阿杰一起在公司和大家开会怎么及时止损收拾烂摊子呢。” 胡小庭的语气和措辞。无不在火上浇油,浇完油后又不忘担心钟远山的身体,紧接着忡忡苦口婆心,“爸,您千万压着心,万万气不得,如今的状况,不管是家里还是公司,可都需要您亲自坐镇啊。否则群龙无首,岂不得更加慌乱?” 钟远山感觉胸口憋着一团什么,吩咐孙勰道:“让司机备车,我要去趟公司!” 胡小庭提醒道:“爸,医生说过您现在最重要的是要好好休息。” “再休息下去钟家就要完蛋了!”钟远山满面厉色,随即对刚走进来的韩烈说:“老三你跟我一起去!” 朱锦华顿时色变。胡小庭心下也有不爽,可转念想想按目前家里的情况,她当然先选择站韩烈那边彻底打垮钟文昊,于是忙不迭笑眯眯地接上钟远山的话,“三弟,好好照顾爸。虽说你现在不在公司任职,但毕竟是一家人,都是家事,文昊不争气,你能帮衬你二哥的,就多帮衬帮衬。” 韩烈并未立马应承,明显有所顾虑,然而钟远山似根本不管他是否同意。已然让孙勰推他去换衣服准备出门。 见状,韩烈扭头对佟羌羌说:“那我先陪老爷子走一趟。应该很快就能回来。估计等老爷子从公司回来得开家庭会议。你就别来回奔波折腾了,留在这里休息。” 佟羌羌吶吶点头:“好。小叔你尽管去忙。我可以的。” “嗯。”韩烈微微颔首,转而叮嘱阿花,“照顾好佟小姐。” 佟羌羌目送韩烈离开,一回身,见胡小庭的目光徘徊在她和韩烈和之间,别有意味地说:“羌羌啊,大家都在说你和三弟是被冤枉的。可二婶我怎么瞅着你们叔侄俩貌似顺水推舟了呢?” 佟羌羌的神色十分不自然,视线越过胡小庭的肩膀,看到朱锦华正冷冷地盯着她。 佟羌羌别开脸,什么话也没说,只让阿花扶她回房间。 若非必要,她如今是一刻都不愿意呆在钟宅的。浑身不自在。 她方才之所以应承下韩烈的话,确实是因为不愿意来回奔波——不晓得是因为最近水肿,还是因为月份越来越大,抑或是旅游过后的综合症,她早上起床开始便感觉身体有点不太利索。 胡小庭也不会闲着自讨没趣硬拉着佟羌羌说话,瞥了一眼脸色难看的朱锦华,暗暗冷哼一声,然后和朱锦华二人也各自散去。 *** 她在一楼的那个房间,全然没有她以前的痕迹。不过韩烈在留宿钟宅时睡的是这个房间,之于佟羌羌而言又有了不同的意义,衣柜里还放了两三件韩烈的换洗衣物,枕头上貌似都残留着属于韩烈的气息。 佟羌羌安稳地躺到床上,原本只打算眯一会儿。结果仍不可避免地睡过去,最后是阿花瞅着时间差不多,把她叫醒的。 身体没有先前那么不舒服了,但可能睡得太沉,起来后脑袋略微昏。下午一点出头,钟家的午饭时间已过,佟羌羌恰好省心,不必与朱锦华和胡小庭同桌。 然没想到,钟如臻却是在,悠哉地坐在餐桌前吃饭,轻飘飘地瞟佟羌羌:“几天不见,你的肚子又大了不少。” 佟羌羌有点尴尬,不晓得该怎么回应她才比较妥当。毕竟钟如臻的孩子刚没掉。当时突然地跟着韩烈去了澳洲。回来后这才是第三天,倒尚未抽空去探望钟如臻。便问:“如臻姐你的身体恢复得如何?” 引产非常伤身体,术后得休养大半个月才行,最好得像坐月子那样卧床。怎么钟如臻这么快就出门来? 钟如臻似读懂佟羌羌的言外之意,勾勾唇,道:“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我就算是快要病死了,也得回来凑凑热闹,不是吗?” 佟羌羌:“……” 阿花把专门煮给佟羌羌的吃食端上来。出于礼貌,她把几份配菜推到餐桌中央,希望能和钟如臻分享,换来的却是钟如臻的讥嘲:“别,我现在可已经不是孕妇了,不需要吃孕妇餐。” 佟羌羌舔舔唇,没接茬,也不把配菜再捞回来,就这么继续摆在中间,然后默默地吃自己的饭。 钟如臻打量佟羌羌:“听说你前几天和小叔一起到澳洲避风头去了?” 佟羌羌点点头。 “玩得高兴吗?” 佟羌羌咽下嘴里的香菇,回答:“挺不错的。如臻姐之后也可以抽空去旅游散散心。” 钟如臻用筷子捻着自己碗里的饭粒:“我孤家寡人一个,能有什么意思?” 佟羌羌瞄着钟如臻的神色,踌躇着问:“你和罗大哥……没再见过面了吗?” 她慎重地把“姐夫”的这个称呼改掉,并且不敢直接问罗世彦是不是没再出现过,而换成委婉的方式。 这样的改头换面仍旧不妨碍钟如臻明白她真正的意思,钟如臻支着下巴,不答,微笑着反问:“你和小叔。现在发展到哪一阶段了?” 钟如臻的凤目中充满洞悉,仿佛十分确定她与韩烈之间的事,不像胡小庭顶多就是胡乱猜测。佟羌羌也不晓得自己在害怕什么,心尖莫名地抖了抖。 有佣人在这时忽然跑进来,探头探脑地张望一圈后,询问阿花:“你有看见大夫人吗?” 阿花问怎么了。佣人下意识地瞥了瞥佟羌羌,才说:“安小姐刚睡醒,又在吵闹。我到处都找不到大夫人。” 佟羌羌微愣。最近事情一茬接一茬,她竟是将安鹿给忘记了。她如今是被朱锦华和钟文昊每天供在楼上的房间里吧? “安小姐?”钟如臻好奇,“就是那位新少奶奶?” 后四个字被她故意压了重音和讥嘲。 旋即钟如臻自餐桌前站起身:“那我必须得去见一见。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女人,明明被强奸,还非得说心甘情愿。更得去和我未来小外甥交流交流感情。” 虽说钟如臻不是坏人,但以佟羌羌所了解的安鹿目前的精神状况。怕是可能会被钟如臻吓到。佟羌羌有点替安鹿感到紧张,立马跟着起身,“我也上去看看她。” 那位佣人却有些犹豫,不晓得是不是朱锦华交待过什么。 然而钟如臻可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能拦得下的,佟羌羌便携着阿花紧随钟如臻身后上了楼,顺利地循着哭闹声找到卧室里。 卧室里还留有另外一名佣人,正在哄劝床上的安鹿。问题是,安鹿竟是被四肢大开地绑住,如同一只待宰的牲口般,边哭边在床上扭动身体。她们似乎还担心安鹿受伤,十分有技巧地在安鹿的手脚上均套了厚厚的袜子,护住她的手腕和脚踝。 看到佟羌羌,安鹿愣了愣,凄厉地大喊:“羌羌姐!” 佟羌羌震惊不已,质问两个佣人:“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对待她?!她还是个孕妇!马上把她解开!” 佣人颇为无奈地解释:“不是我们擅作主张的。是……是大夫人允许的。因为安小姐情绪不稳定,为了防止她每回刚睡醒时发狂,所以才绑着她。但并不是一直绑着的。大夫人在的时候,安小姐比较听话,就会解掉安小姐的手。” “你们这哪里是在把她当人看!”佟羌羌非但未释怀,反而更生气,当即吩咐阿花帮忙解绳子。 两个佣人面露为难地挡了挡,不过毕竟佟羌羌和钟如臻都是钟家的人,她们也有所犹豫,阿花不管不顾地捋开了她们。 去除束缚后,安鹿扑到佟羌羌的肩头:“羌羌姐!” 佟羌羌既心酸又心疼,关切地询问:“小鹿,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他们是不是虐待你了?” 一旁负责照顾安鹿的佣人不满地抢话辩驳:“安小姐每天的吃喝都是最好的,大夫人经常熬夜照顾她,绑住安小姐也是为了安小姐好,她情绪不稳定的时候特别容易伤到肚子里的孩子的。” 不说还好,一说佟羌羌愈发窝火。朱锦华的真正目的,不就是为了安鹿肚子里的这块肉! 安鹿嘤嘤哭泣:“羌羌姐,我想离开这里,我要回家,我想见我哥,我是不是惹他生气了?他是不是不要我了?” 佟羌羌蹙眉:“你哥这段时间没有来看过你吗?” 安鹿摇头。 佟羌羌很是诧异。以她对安景宏的了解,以及那天安景宏对她说的话,与其说安景宏是在生安鹿的气,不如说是在生他自己的气。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不可能对安鹿不闻不问啊? 思忖间,安鹿却是兀自下床,佟羌羌拉住她的手臂:“小鹿,你干嘛?” “我要回家……”安鹿的力气特别大,一甩手就挣脱佟羌羌,光着脚就往外跑,嘴里不断喃喃着:“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安小姐!”佣人着急地追上去,安鹿毕竟是个怀着四个月肚子的孕妇,速度不快,一下被两人佣人堵在了门口。 偏偏也因为安鹿是孕妇,所以当安鹿侧身撞她们时,她们担心她受伤,迫不得已地闪开。 瞥见钟如臻离门口最近,佟羌羌急慌慌地请她帮忙:“如臻姐,麻烦你拦住她!” 结果钟如臻双手抱臂而站,一副纯粹旁观着模样,纹丝未动。 安鹿顺利溜出了房间。 见状,佟羌羌哪里还坐得住,连忙也快步去追。 阿花则急匆匆地跟在佟羌羌身后,焦虑地提醒:“佟小姐!你小心点!” 佟羌羌捂着肚子,唤安鹿,试图安抚她:“小鹿!你别跑!羌羌姐马上带你回家,带你去见你哥。你别着急!” 安鹿背抵着墙,神情紧张地盯着一直跟在她后面的那两个佣人,摇头:“骗人!你们是坏人!你们要抓我回去!” 闻言,佟羌羌叫住那两个佣人:“你们先别靠近她。她害怕你们。你们会吓到她的。” 两个佣人同样着急:“可是没照顾好安小姐。我们会被大夫人责怪的。” “是安小姐的安危重要还是你们被大夫人责怪重要?”佟羌羌冷着脸,道:“至少她现在能听进我讲话,你们先退开几步,稳下她的情绪要紧!” 两个佣人被堵住话。 佟羌羌转而望回安鹿。朱锦华在饮食上好像确实把她照顾得很好,几天没见,安鹿显然丰腴了不少,穿着宽松的棉布裙,肚子看上去都比佟羌羌的要大。 佟羌羌的目光落在安鹿的肚子上没有挪开,温声道:“小鹿,她们不是来抓的。你不用跑,没关系的。小心你的小宝宝,你不是特别爱护你的小宝宝吗?” 她其实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只是想起安鹿之前貌似十分看重孩子,所以尝试着重点提醒。 安鹿应声抚上小腹,神色当即柔和了好几分。 见自己的话有效果,佟羌羌暗舒一口气,问:“小鹿,你还认得我吧?” 安鹿抬头注视她,点头:“你是羌羌姐。”下一秒,她似才发现佟羌羌隆起的小腹,目露困惑地问,“羌羌姐,你怎么也有小宝宝了?” 佟羌羌怔忡,含含糊糊地嗯了嗯,继续博取安鹿的信任:“我也有小宝宝,所以不会伤害你。更不会抓你。是你哥哥让我来接你回家的。你不是说你很想回家吗?” 安鹿的眼眶红通通的:“哥……” 佟羌羌这才慢慢地朝安鹿走过去,安鹿没有避开,像一开始那样对她完全放下戒备,靠在佟羌羌的肩头。 佟羌羌拍了拍她的后背,少顷,道:“走吧。我现在就带你回家。” 闻言,两个佣人焦虑得不行,脱口便喊:“不行!不能带安小姐离开!” 话一出口,安鹿的身体应声抖了抖,立马推开佟羌羌:“坏人!坏人!” 佟羌羌瞪那两个人都来不及,急急稳住身形:“小鹿,她们确实是坏人,可羌羌姐不是!你知道的啊,你哥是我的师兄。” 安鹿神色不安地抵着墙,一边警惕地盯着佟羌羌一边后退。眼看没几步就要退到楼梯口,佟羌羌吓得不行,连忙提醒:“小鹿,你小心点别再动了,后面是楼梯!” 然而安鹿已然屏蔽她的话。 碍于自己行动不便,佟羌羌没有办法也不敢上前去阻止她,只能让其他人赶紧帮忙。可她又一时忘记了安鹿对其他人更加惧怕,尤其那两个佣人才走动两步,安鹿后退的速度立马加快。 眼瞅着只差一步就要踩空,佟羌羌的心紧张得提到嗓子口:“小鹿!” 距离安鹿最近的只有她自己,情急之下,佟羌羌条件反射地跑上前两步想要抓住安鹿的手臂。 幸运的是。千钧一发之际,阿花率先抱住了安鹿。 佟羌羌悬着的心正准备放下,却见阿花和安鹿像是没有站稳,晃动着身形向后倾倒。 她的心头骤然一个咯噔,抬起的手仍是迟一步抓了个空。 佟羌羌整个人完全僵住了,手臂滞在半空,眼睁睁看着阿花抱着安鹿两人一起顺着楼梯滚下去,滚到一楼才停住,而安鹿的身下,有血红血红的液体缓缓地流出。 似曾相识的一幕。 不久之前,钟如臻也是在她面前流了这么多血。 耳边的惊呼和尖叫乍响。 佟羌羌浑身一个激灵,看见楼下的朱锦华和胡小庭满面震惊。 *** 又是满目的白和满齐的消毒水的气味。 又是在手术室外。 朱锦华和胡小庭皆坐在长凳上,前者的身上尚沾染着血。 是她抱安鹿的时候蹭到的。 佟羌羌站得远远的,愣愣盯着那一丢丢的血,眼前出现得却是漫天的红。 “我怎么觉得你有点像灾星,三个孩子,都差不多的月份,如今只剩你的了。难道你专克孕妇。噢,不对不对,是专克孕妇肚子里的孩子。抑或是你肚子里怀着的这位命太硬了?” 钟如臻的口吻分不清是讥嘲还是调侃。 但这番言论之于此刻的佟羌羌来讲,恰恰戳得心口疼。她更不高兴的是钟如臻拿她的孩子说事,偏头看钟如臻,涩着嗓音,竭力平和地说:“不关我的事,如臻姐你别开玩笑。” 确实不关她的事。 第一次是钟如臻主动打电话给她,她才去她家找她的。 这一次……好,算是她多管闲事,非要去关心安鹿。 偏偏两次出事都是孕妇见血。 佟羌羌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我没在开玩笑。”钟如臻严肃认真地提醒,“就算我不这么想,你能保证其他人不这么想?大伯母有多重视这个孩子你不是不清楚。看刚刚那情况,孩子怕是保不住了。” “等大伯母晃过神来,恐怕是要将罪名怪到你头上。我劝你现在不要继续在大伯母面前晃悠。小叔没来之前,可没人会护着你。” 佟羌羌的脸又白了两度,下意识地抚了抚自己的小腹。 钟如臻皱眉,轻轻推了推佟羌羌:“你傻了吗?我说的话你听见没有?” 佟羌羌的思绪一片混乱,完全思考不了。 钟如臻叹口气,给她找理由:“你的那个佣人不是也受伤了吗?要不你先去看看她?” 佟羌羌这才恍恍惚惚地点头。 阿花在急诊室。 佟羌羌心不在焉地辨别过道里的指向标,脑袋里挥散不去许多画面。 走着走着,她渐渐感到头昏乏力,就像低血糖似的,头皮发紧,四肢发木,胃酸开始发酵,脑门上溢出一层汗,难受得她根本走不动了。 佟羌羌干脆停下来,扶住墙边的扶手,抚着肚子喘气,远远地瞅见电梯口走出来几个眼熟的人。 是孙勰推着钟远山,后面跟着钟文昊、钟杰,和韩烈。 “这位小姐,你怎么了?”身边经过的一位大妈好心地询问,“你是不是不舒服哟?” 佟羌羌想要说是,可喉咙发不了声。 大妈大概看出她的不妥,连忙大喊:“快快快!医生护士!这里有个孕妇要晕了!” 她刚说晕,佟羌羌的两腿应声就软了。 有人一个箭步冲过去,搂住了她的身体。熟悉的气息包裹上来,佟羌羌抬头,韩烈幽黑的眼睛装进她漆黑的瞳孔里。 058、两耳光 “小叔……”佟羌羌只来得及唤出这么一声,眼前就全花了,齐梁处似是有无数只蚂蚁爬过,侵蚀了她的意识。 她的梦境全部都是安鹿从楼梯滚落时的场景。 单薄的身体压过一级一级的台阶,最后停在一楼的地面上,身体终于不动了。安鹿的一张脸几乎完全没有了血色,因为疼痛,五官皱紧,全都聚在了一起,两只手死死地捂着肚子,疼得不停地吸气呼吸。 两个佣人尖叫惊呼着自佟羌羌身边掠过跑下楼。胡小庭慌乱地吩咐下人赶紧叫救护车。 朱锦华跪坐在安鹿身边,想要扶起安鹿。安鹿躺在朱锦华的怀里虚弱地喘息着,像是一只坏掉的风箱,气息杂乱。从她两腿间流出的血迅速濡湿地毯。 血腥味弥漫在空气里,无孔不入地渗入佟羌羌的呼吸。 *** 阿花瞅着病床上佟羌羌在睡梦中仍旧不安的神色,担忧地问:“韩先生,佟小姐怕是在做噩梦。” 韩烈抿直唇线,一言不发。 阿花踌躇数秒,忍不住道:“韩先生,尽管越矩了,我还是想弄明白。我以为你既然给佟小姐停药,是决定留下这个孩子。可明明药物已经对胎儿造成影响,你为什么不让医生正式介入给佟小姐保胎?” “虽然暂时没事,但她现在胎位不稳,很容易……”滞了滞,阿花瞄一眼依旧沉默的韩烈,试探性地问:“或者是……我理解错了。你并没有要留下这个孩子的意思?” 韩烈倒是并未不满阿花的多嘴,但也没有解答阿花的困惑,眸色深沉,不辨思绪,淡淡说一句“今天辛苦你”。 这是每次她顺利完成任务,他都会说的话。阿花姿态恭谨地垂首,“韩先生客气了。” “照顾好她。”韩烈凝了凝佟羌羌,交代完便走出了病房。 *** 佟羌羌醒来的时候,病房里没有人。 佟羌羌从病床上坐起,仍旧觉得脑袋有点昏,抬起掌心轻轻压了压脑门,然后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佟小姐,你起来了?”阿花拎着一保温瓶进门来,走到病床边,把保温瓶置于床头桌上,一边把里面的吃食拿出来,一边说:“正好,我刚给你买的鸡肉粥。医生说你血糖太低。又受了惊吓,所以才晕倒的。” 佟羌羌一眼瞅见阿花的额头上有好几处淤青,显然是之前和安鹿一起滚下楼梯时磕碰到的。佟羌羌紧张地握住阿花的手:“你怎么样?伤得严重吗?” 阿花笑了笑:“我从小到大皮糙肉厚,摔不出什么毛病的。而且医生给我拍过片了。” 听闻已拍片,佟羌羌稍稍安心,蹙眉道:“你先别忙。就算真没有大问题,但滚了那么多的阶梯,怎么会好受?” 佟羌羌十分抱歉:“接连两次你都是因为我受伤,我实在过意不去。对不起,阿花。” 阿花的目光微不可察地闪烁:“佟小姐你不用愧疚,你又没逼着我干嘛,是我自愿的。我其实才需要跟你说对不起,不仅没保护好你,还没帮上忙,让安小姐……” “安鹿她如何了?”佟羌羌咬唇,问得犹豫。 阿花摇摇头:“我没有去那边看情况,不太清楚。” 佟羌羌略微丧气。 见状,阿花提议:“要不我去帮你看看?” “别!”佟羌羌急忙制止,心里头一阵发虚。她根本不敢面对安鹿。她很矛盾。既想了解安鹿的详细情况,又害怕了解,只会增加她的负罪感。 佟羌羌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又问:“韩烈呢?” “韩先生有事脱不开身。不过他已经让人一会儿来接我们回公寓。”阿花说着,拉开病床桌,把鸡肉粥搁在佟羌羌面前,“佟小姐,你还是先吃点东西吧。” 佟羌羌抓起勺子,心不在焉地舀一勺放进嘴里。 本来白天分开的时候,韩烈还说等钟老爷子从公司回来要开家庭会议。现在她惹出了这么大一件事,所以韩烈才安排她先回去的吧? 钟如臻说得对,她把钟家的小曾孙给折腾没了,别说朱锦华,估计连钟远山都得怪罪于她了…… “阿花……”佟羌羌低低地问:“你会不会觉得,若非我多管闲事,非要给安鹿松绑,非要带安鹿走,现在安鹿是不是还好好的?” “佟小姐,你的本意是出于对安小姐的关心。发生这种事情纯粹是意外,谁也料想不到。你不要胡思乱想,把错怪到自己头上。”阿花认认真真地给她分析道,“如果追根溯源,罪魁祸首难道不应该是大少爷吗?” “是大少爷为了弥补自己的犯下的错误,哄骗安小姐,将安小姐扣留在钟宅。大夫人表面上对安小姐好,可只是为了安小姐肚子里的孩子。” “说句不好听的,我倒是认为,安小姐这一摔,反而解脱了。没了孩子,也就没了钟家的束缚。” 前面的话,听着都没问题,可最后一句,把佟羌羌惊了惊。 见佟羌羌诧异地看着自己,阿花连忙道:“是我讲错什么吗?对不起佟小姐,我多言了。” 佟羌羌不置可否。 她承认,从理性层面讲,阿花所言极其有理。安鹿的牵绊,和朱锦华母子俩对安鹿的不放手,全都来源于安鹿肚子里那个无心插柳得来的孩子。然而…… “阿花,你和你丈夫有孩子?”佟羌羌问。 阿花微微一愣,表情有点不自然,很快摇了摇头。 “因为你不曾当做母亲,所以你不知道,一旦孩子在你的肚子里扎根生长,就不再是单纯的一个孩子那么简单了。”佟羌羌的掌心轻轻覆在小腹上。语气怅然,神态温柔。 阿花看在眼里,目光又一次微不可察地闪了闪。 病房的门于此时猝然被人从外面用力地推开。 佟羌羌应声抬头,映入眼帘的是浑身散发着戾气的朱锦华。 佟羌羌隐约预感不好,可不等她反应,朱锦华已然走到她面前,“啪”一声脆响,狠狠打在佟羌羌的脸颊上。 “佟小姐!”阿花惊呼着绕到另一边,试图护到佟羌羌面前。 “妈!”钟文昊紧随朱锦华之后冲进来。一把将阿花推开。 朱锦华指着佟羌羌的齐尖质问:“佟羌羌!我们究竟是哪里对不起你了?就算文昊不喜欢你,他好歹也是你的丈夫,你却帮着韩烈一起害他?之前狸猫换太子不成,现在你连一个未出世的孩子都不放过!” 佟羌羌从未见过朱锦华发如此大的火,火大到直接动手,呆住了:“我……” “啪——” 朱锦华竟是又挥了手,佟羌羌躲闪不及,刚挨了一巴掌的脸上又挨了一掌,两个耳光下去,朱锦华用了很大的力气,佟羌羌的脸颊眼看着就肿了起来。 朱锦华还想再挥手,不想被人按住了手臂,一抬头,是韩烈。 他的眼神凌厉如刀,眸底如凝着冰雪一般,用力甩开朱锦华的手臂:“大嫂,大家都看到了是安鹿自己摔下楼梯的,你却非得要把账算在羌羌头上。是不是太过分了?” 他冷冷出声,没人能忽视他语气里的威凛。即便是怒火中烧的朱锦华,也不禁滞了一下。 钟文昊上前一步来,目光阴鸷地扫一眼佟羌羌,对阵韩烈道:“怎么和这个贱人没关系?!你没听下人们说的吗?是佟羌羌非得要带走鹿鹿,鹿鹿才受到了惊吓跑出去!她不该负这个责任,谁负?!” “你们还嫌如今钟家不够丢脸吗?!吵吵吵!要等着明天报纸上写我们在医院里内讧吗?!”钟远山的怒吼震了震病房里剑跋扈张的气氛。 钟杰、胡小庭、钟如臻全部跟在后面,一行人一看就是刚从安鹿那边过来。孙勰最后进门,不忘将病房的门关上,以防遭外人围观。 “爸,哪里是我们愿意吵,难道不是羌羌太过分了吗?!”朱锦华噗通一下跪倒在钟远山面前。 她这屡试不爽的姿势一出来,佟羌羌便知道她怕是又要沉痛控诉了。 果然,便听朱锦华紧接着道:“文昊无缘无故被人耍,误诊不能生育,好不容易盼来羌羌肚子里的孩子,我辛辛苦苦照顾她三个月,结果根本不是文昊的种。您说要调查清楚。好,我不闹了,让您查!” “文昊是有错在先,在外面养女人,让羌羌心里不痛快了。可羌羌不也和韩烈不清不楚?既然两个都不喜对方,那就离婚啊!文昊放她自由,她却觊觎钟家的财产,不愿意净身出户!” “钟家子嗣本就单薄。鹿鹿肚子里的孩子是文昊的第一个孩子!是我的第一个孙子!是您的第一个曾孙!早在文昊说要娶鹿鹿时,羌羌就百般阻挠。我千防万防,下午只是离开了一会儿的时间,就给了她可趁之机,害得鹿鹿从楼梯上摔下来!现在孩子没保住,我难道不该怨?我难道不该恨吗?” “你到底存了怎样的恶毒心肠?是非得折腾得我们钟家断子绝孙才肯罢休吗?!”说最后这一句话时,朱锦华霍然望向佟羌羌,脸上仿佛散发着青幽的寒气。 虽然依旧条理清晰层层递进字字珠玑,但朱锦华今天的情绪状态俨然少了许多一惯的平稳,显得失控不少。 这从刚刚她一进门二话不说先甩佟羌羌耳光便可窥端倪。也不知道是安鹿流产一事对她的刺激太大,还是其他什么原因。 而朱锦华的“断子绝孙”想来是戳中了钟远山的点。他本就难看的脸色又青了两分。 胡小庭“呸呸呸”了几声后道:“大嫂,不带你这么诅咒钟家的。我们钟家除了文昊还有如琛呢,哪来的断子绝孙?何况文昊的不能生育不是误诊吗?这个没了,再生不就好了?哪有你夸张得这么严重?” “再说了,安小姐呆在家里这些天,我看着她是不是脑子有点问题?经常半夜三更地大喊大叫,还让不让人睡觉了?亏她还怀着孕,疯疯癫癫的,就算这次不摔楼梯。恐怕迟早也得因为其他事丢了孩子。” 一番话不可避免地激怒朱锦华和钟文昊,而胡小庭紧接着话锋一转,把矛头又对准佟羌羌。 “说起来,咱们钟家最近的纷纷扰扰,貌似都是羌羌引起的。什么人工受孕啊,和三弟有私情啊,曝光丑闻啊,文昊养小三啊,哪一件事和羌羌没有直接或间接的联系?”胡小庭皱眉睨佟羌羌,用大家都听得到的声音嘀咕,“就像是咱们钟家的扫把星似的,挑起祸事一件赶着一件……” 佟羌羌的身子僵住,好似忽然被一道电劈进心里。 该来的还是来了,不管是朱锦华把安鹿流产的账算到她头上,还是被认为是扫把星,全部都被钟如臻预言中了。 胡小庭话落之后,整间病房寂静了有四五秒之久。 几人打量的目光,像是一把把锋利的刀。刃上闪烁冷冰冰的寒光,让她感觉从身体深处泛出一丝又一丝的凉意。 角落里,钟如臻扫视钟家几人的眼神,如同要把佟羌羌当做外来入侵者凌迟一般,嘴角不禁泛出浓浓的讥诮——每当这种关乎钟家利益的时候,就是各怀鬼胎的钟家人最“团结”的时候。 当年她的母亲,何尝不是间接地死在钟家人的这种“团结”之下? 钟如臻冷冷地抱臂旁观,视线最后扫过孙勰和韩烈两人的神情。 前者始终规规矩矩地站在钟远山的轮椅之后,微微垂着视线。状似存在感极弱。 而后者…… 韩烈微微侧身,有意无意地挡住众人投落在佟羌羌身上的视线,对胡小庭淡淡一勾唇:“照二嫂的意思,钟家最近的所有祸事,不也都和我有或直接或间接的关系?” 继而他望向钟文昊:“好像文昊也是。” 胡小庭一怔。 钟远山在这时道:“都散了吧,该干嘛干嘛去。” 换作过去遇到这种僵持不下的场面,他一向习惯用气势镇压大家。此刻他的嗓音全然充满疲态,大家皆有点惊诧,随即很快都记起来昨天钟远山被气得险些中风一事。 钟远山看着朱锦华:“孩子没了也只能没了,你来逼羌羌,难道就能重新回来吗?把人家哥哥叫来。出这种事,终归是我们钟家理亏。别在多添一件遭人诟病的事。” 胡小庭转了转眼珠子,忽然插话:“如今这安小姐没了肚子,倒也不怕穿婚纱了。文昊啊,话说你和安小姐的哥哥商量过婚期没有?” 钟文昊的神经一紧——他从一开始就并非真心娶安鹿,意图拖到她把孩子生下来就完事,如今孩子没了,他自然更不必娶安鹿了。 他和安鹿结婚的事,原本谁都没关注,偏偏胡小庭故意这么一提,他总不能当着老爷子的面说不娶吧? 朱锦华哪里不晓得自己儿子的曲曲肠子,帮他接口回答:“现在家里事情这么多,结婚的事只能慢慢安排。前头的离婚不都还没办下来吗?” “离婚”二字显然又在提醒大家佟羌羌要分财产的野心。 旋即她继续道:“何况女人小产得调理个把月,鹿鹿的身体最重要。” 胡小庭长眉斜飞,别有意味地笑:“别是要趁机赖账就好。” 钟文昊的脸一瞬间黑下来 钟远山一言不发地看着几人在面前明里暗里地冷嘲热讽和各怀心思,加之最近乌七八糟堆积的所有事情,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累。也感到前所未有的悲哀。 钟远山望向坐在床上的佟羌羌,想起今天早上,他在浏览孙勰给他的关于佟羌羌接受人工受孕的资料上,看到记录有手术过程中曾人工破膜。 需要人工破膜,代表着佟羌羌在人工受孕之前,还是处子之身。 以不曾破损的处子之身去做人工受孕,她是心甘情愿的,还是被逼的?钟远山不清楚。但至少证明,截止当时为止,她和韩烈之间确实清清白白。 他也算是彻底相信了,钟文昊真的讨厌佟羌羌。明明连碰都不愿意碰她,却娶了她,天天月月年年地在他面前假装夫妻恩爱。思来想去,钟文昊这样做的原因,除了向他示好,还能有什么? 这一条相信了之后,钟远山便忍不住动摇,钟文昊如何做不出陷害自己亲叔叔的事?甚至忍不住继续深思。为了铲除继承家业道路上的所有障碍,钟文昊是不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羌羌,你不是想要和文昊分财产?” 突然被钟远山点名,问的还是如此敏感的问题,佟羌羌紧张得猛然一个激灵,打算告诉钟远山她不愿意争了只想马上签离婚协议,不等她出口,先听钟远山道:“我做主,让律师另外拟一份离婚协议给你。会给你满意的交代的。” 虽未具体说要补偿给佟羌羌多少,但起码是同意分的意思。 佟羌羌怔忡。 钟文昊闻言神情狂暴,几欲发作。朱锦华硬着脸色悄然拉住钟文昊,剜了他一眼加以警告让他不要轻举妄动。 钟杰和胡小庭看向佟羌羌的眼神立马也不同了,心底只能安慰自己,这样一来至少倒是分遗产就没有佟羌羌的份了。 话落之后,钟远山对孙勰挥挥手,默默地由孙勰推他出病房。 见状,钟杰和胡小庭立刻跟出去,隔了三四秒钟杰又回头探身进来叫钟文昊和韩烈:“中午开会的决议还得具体执行下去。快走!” 钟文昊扶起尚跪在地上的朱锦华,冷冷地看了看佟羌羌,也离开病房。 韩烈拧眉盯着佟羌羌的脸,被扇了两个耳光的那一侧高高地肿起。 佟羌羌红着眼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阿花拖着脚连忙去给佟羌羌找冰块包敷脸。 一直站在角落里的钟如臻主动现身,提醒韩烈:“小叔你有事去办吧,她不过挨了两个巴掌,死不了。倒是能让她的笨脑子醒一醒。人家打她她就眼巴巴让人家打,真是醉了。” 佟羌羌:“……”这是反应速度的问题,不是脑子笨不笨的问题吧……? 没想到钟如臻又嘲笑着补了句:“挨两个巴掌,换来离婚的赡养费,划得来。” 佟羌羌:“……” 最后钟如臻终于不开玩笑了:“我会先留下来帮忙一起照看她的。” 闻言,韩烈微微颔首。 佟羌羌本以为临走前他总该说两句安慰她的话,结果什么都没有,只是表情稍稍有点欲言又止,但也说不定只是她的错觉。 韩烈走出去的时候,阿花不仅带了冰块袋回来,连护士都找来了。给她的脸消肿止痛。 先前是麻得没有知觉了,而且注意力不在脸上。眼下一上药,佟羌羌疼得眼泪啪嗒啪嗒掉。 钟如臻从头至尾以摆一副嫌弃的表情,哧声道:“今天见识到,大伯母也有泼妇的潜质。” 佟羌羌抿抿唇,不置评论,默了默,问钟如臻:“安鹿她……在哪个病房?” “怎么?”钟如臻挑眉,“想去看她?” 佟羌羌垂眸,复而重新抬起:“她的病房里是谁在守着?” 钟如臻冷笑:“孩子都没有,她还能有什么价值?估计顶多不痛不痒地随便留个佣人吧。反正我刚刚瞅着钟文昊扶着大伯母走出去的方向可不是回安鹿的病房。” 佟羌羌沉默,偏头瞥了一眼桌子上的,摸到,翻电话薄。 虽然钟远山提了要通知安景宏,但也不知道钟文昊和朱锦华会不会这么快落实。 她决定亲自打电话。 然而,语音提醒对方关机。 佟羌羌一阵气闷——自打安景宏得知她的身份后,她再也打不通他的电话了。至今她都不确定,到底是被他拉黑名单了,还是他换号码了。 略一犹豫,佟羌羌下床穿鞋:“我去看看她……” 如果钟家的人都不在,她去面对安鹿,多少好受点。 钟如臻悠闲地弹了弹手指:“也对,赶紧趁她现在还没醒去看看她,否则等她醒来,不晓得会是什么样。” 闻言,佟羌羌心底说不出的酸楚。 059、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微微闭上眼,考虑了两秒,佟羌羌又睁开眼,颓丧地坐回床沿。 钟如臻问:“又不去了?” 佟羌羌垂首不语。 她现在去,又能为安鹿做什么呢? 病房的门被人叩响,礼貌的三下,伴着熟悉的某人的声音:“小侄媳,我来接你了。” 门打开,麦修泽走了进来,摘下墨镜,在瞥见钟如臻时,很明显地愣了一下。 同时,钟如臻的面容上也滑过一抹异常的神色。 佟羌羌狐疑地打量两人之间的古怪。 麦修泽已恢复自然,但俨然不若刚进门时嬉皮笑脸,问佟羌羌:“准备好了吗?你小叔让我帮忙送你回公寓。我可是特意百忙之中抽空来的。” 佟羌羌只是晕了一下,并非长久住院之人,没什么好准备的,随时能拎包走人。 “既然接你的人来了,我的任务就结束了。先走一步。”钟如臻利落地说完,不等佟羌羌回应,便快步走出病房,好像身后有什么怪兽在追她。 她从麦修泽身边掠过时,佟羌羌注意到麦修泽偏头瞥了她一眼。 “麦总,你和如臻姐认识的吧?”佟羌羌张口就问,心里头纳闷他们既然认识怎么招呼都不打一下? 麦修泽却是蹙了蹙眉:“如臻姐?” 听他的语气,佟羌羌不明白他是不认识钟如臻,还是不知道钟如臻的名字。困惑道:“我看你们刚刚的表情,不是认识的吗?她是我二叔的大女儿,钟如臻。” 麦修泽小有恍然地“噢”了一声,不咸不淡地回应道:“原来如此。久仰大名。” 欸?佟羌羌被他搞糊涂了。 麦修泽催促她:“你到底走不走了?” 佟羌羌暂且把困惑捺下,记起来问麦修泽另外一件事:“你有办法帮我找到安景宏吗?” 麦修泽用一种极其无语的眼神看佟羌羌:“我和你那个师兄很熟吗?我怎么知道他在哪?而且,我很好使唤吗?你找不到人怎么老要我帮忙?” 佟羌羌讪讪——这还不是因为,前阵子安景宏和小混混搅在一起时,是麦修泽给打听的消息,她才潜意识地认为麦修泽能够找到安景宏嘛…… *** 回到公寓,佟羌羌看到辅导员在群里提醒大家毕业论文上交最终定稿的日期截止在明天晚上。她才猛地记起去澳洲前她把修改后的论文搁周教授的办公室后,好像还没收到反馈。 然而当她打开邮箱,发现周教授很早就通过邮件反馈给她了,只是她在悉尼期间屏蔽外界,自己未及时查收罢了。 她迅速浏览邮件内容,根据周教授的意见,紧锣密齐地开始新一轮的修改。直至耳中捕捉到韩烈回来的窸窸窣窣的动静。 佟羌羌的心微微一提,静静地坐在床上,盯着门外。 她故意没有关房门,便是为了让韩烈注意到她还没睡。 果然,韩烈沉稳的脚步踩在木质地板上渐渐靠近,很快的,他挺拔的身形出现在她的房门口。 佟羌羌冲韩烈笑得璀然:“小叔。” 韩烈拧着眉头走进来:“怎么还没睡?” 随着天气的渐热,韩烈已经不再穿外套,像今天便是只着了一件深蓝色格子的衬衣,胸口打开了两颗扣子,显得轻松随意。不过他的眼睑出冒有几条细小的干纹,应该是这两天事情太多,难免显出疲态。 在她打量他的片刻间,韩烈已行至她面前,扫了一眼她的电脑屏幕,瞥见“乡村旅游开发模式”等几个零散的字眼。 佟羌羌有点不好意思地把笔记本盖下。 韩烈收回目光,问:“要答辩了?” “嗯。”佟羌羌点头,下意识地抚上小腹。说真的。她很难想象自己到时得挺着个肚子出现在答辩现场。尤其她的照片因为丑闻都曝光在了网络和报纸上,同学和老师们估计全都知道了。 韩烈垂眸看她,抬起手,轻轻触碰她被朱锦华甩耳光的那一边脸颊。 因为及时消肿止痛,其实已经基本看不出来痕迹了,但韩烈的指尖冰凉,举止又突然,佟羌羌条件反射地瑟缩一下。 韩烈收回手,转而搭在她的肩上,弯身低头,将温热的两片嘴唇贴在她的眉心处:“对不起,今天没能及时赶过来阻止大嫂对你动手。” 佟羌羌浑身一僵,下一秒,伸出手臂圈住了他的腰:“小叔,我很害怕。我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我一闭眼,就是如臻姐和安鹿两腿间汩汩流血的场景。好像永远停不下来。” “然后……画面中的主角变成了我……我也是那样躺在地上,任由孩子一点点地从我的身体里消逝,我却如何都无法阻止……” 这是她始终压在内心最深处的恐慌。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这样恐怖的梦。 或许是因为最近亲眼见证了两个孩子在自己面前没了生命,给了她太过强烈的视觉冲击。 或许还因为自打这个孩子被证明不是钟文昊之后,就失去了所有人的祝福,钟远山甚至逼她打孩子,给她造成太大的心理压力。 更加是因为……出于女人的敏感,尽管韩烈认下了这个孩子,尽管韩烈竭尽所能地周全一切照顾她,她却总也感觉不到他对这个孩子的喜爱…… 佟羌羌忍不住哽咽。因为这份恐慌,她的双手用力,勒得很紧,脸紧紧地贴在他的小腹上,即便呼吸都有点困难了,仍旧不想松手。 韩烈一动不动地站着,没有推开她。少顷,他抬手,抚摸她头顶松软的头发:“别胡思乱想。” 佟羌羌仰起脸,朦胧的泪眼对视上他波澜不兴的黑眸,轻咬下唇:“小叔,孩子能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地生下来,对吗?” 韩烈的身影笼罩着她,睫羽在他眼睑投下两片阴影,干净菲薄的唇缓缓张开:“嗯,我们的孩子,会平安顺利。” *** 大概因为有了韩烈这句话,佟羌羌的恐慌平复了不少。 隔天早上,又有另一条新闻轰炸了钟氏集团——据说史密斯先生要停止与钟氏集团关于匹隆岛开发案的合作。 消息出来后立即有媒体询问钟氏,钟氏给出的回应是纯属谣传,并未接收到来自史密斯先生的解约合同,再说双方已签约,而且也没任何解约的理由。 具体真相是什么,谁也不清楚。但那次的签约仪式之后,钟氏集团已通过这个项目招商,那些企业自然惶惶。 佟羌羌不懂得商场上的纷纷扰扰,她只是看到韩烈开始早出晚归,有点为他心疼——之前防他跟防狼似的,如今钟氏有危机,又把韩烈当狗使唤。 角落里,五花肉哼哧了两声,好似打喷嚏般,顶着张睡眼惺忪的蠢萌脸,眯眯瞥了眼佟羌羌,尔后继续懒懒地睡它的觉。 除了吃,就是睡,只有韩烈在的时候,他才会自己出来跑几圈,连阿花要拉它出去遛,他都不愿意。佟羌羌再没有见过比它更懒的狗了。 这样的直接后果就是它体型的膨胀。 佟羌羌觉得有必要给韩烈提个醒,哈士奇该长成哈士奇的模样啊,别最后胖成一只肉肉的老狗。 碍于周教授只看纸质稿,佟羌羌将新修改好的论文打印出来后,亲自跑一趟学校。同时抱着能再次遇上安景宏的心理。 然而并没有。 周教授在办公室里等着她,见到佟羌羌,目光在所难免地在她隆起的小腹上稍作逗留。不过也只是毫无恶意地逗留了两秒,什么话也没多问,把一盘新鲜时令水果往佟羌羌面前推了推。 水果都去皮切成小块,还插上了牙签。 这是这位老教授一惯的作风。但凡学生是和他提前约好见面的,他都会准备一些吃食,要么水果,要么糕点。 佟羌羌想起以前曾和安景宏周教授切水果招待来客的事情,心底黯然。 周教授简单地与她聊了几句近况,戴上眼镜,开始细细浏览佟羌羌带来的论文,拿着只笔勾勾画画,和佟羌羌交流需要再进一步修改的地方。 大概一个多小时后,佟羌羌起身,临走前问周教授这几天安景宏是否来办公室帮他值班。 周教授表情微异,随即道:“景宏申请了去非洲的一个援建项目。因为他是临时加进去的名额。最近在忙着办手续。你有空和他聚聚道个别吧,他这一去得三年。” 去非洲? 佟羌羌怔住。 *** 告辞周教授,佟羌羌转去医院看望安鹿。 钟家待她还不差,至少安排住的是vip病房。 佟羌羌敲了敲门,未得到回应,便径直推门进去,朝里走,没看到其他人,只有安鹿孤零而凄凉地躺在病床上,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昨天手术之后就没醒过。 她正准备走近她,洗手间里传出水声。 佟羌羌应声偏过头去张望。洗手间的门打开,从里面走出来的人正是她一直联系不上的安景宏。 一见佟羌羌,安景宏原本平和的表情几乎是刹那间冷下来:“这里不欢迎你。” “师兄……”佟羌羌低声唤他。 安景宏讥诮:“你最近忙的很吧?又是和叔叔搞暧昧,又是老公出轨的。” 佟羌羌的心被他的话狠狠撞了一下,泛起酸涩苦闷,竭力忽视他的嘲讽,挤出一抹歉意:“对不起,我本来应该帮忙照顾好小鹿的,结果却让她出了这样的事。” “你不需要和我说对不起。”安景宏掠过佟羌羌,走到病床边,用湿毛巾给安鹿擦脸,“冤有头债有主,该找谁算账,我心里清楚得很。” 佟羌羌有点诧异。她以为,安景宏如果听了钟家人的说辞,也会和他们一样把错怪到她头上的。但她并没有因此有多高兴,紧张地问:“你想找钟家的麻烦?” 安景宏未回应,仔细地给安鹿擦手。 佟羌羌走上前一步,关切道:“师兄,你别轻举妄动。” 她不怕别的,就怕安景宏吃亏。 安景宏从病床前走过来,轻轻冷笑:“担心我做出对钟家不利的事?” “你还是把我当成钟家的人?”佟羌羌摇头苦笑。 安景宏没有回应佟羌羌,继续走进洗手间,重新拧了一把毛巾。再走出来,依旧将佟羌羌当透明人一般。 佟羌羌忍下心中的难过,询问:“小鹿现在是什么情况?” “死不了。” 尽管冰冰凉凉,至少他还是回答她了。佟羌羌组织语言,继续问:“等、等小鹿醒来,知道孩子没了,肯定会很伤心。师兄你——” 不等她说完,安景宏遽然打断:“小鹿不会伤心。我也不会允许小鹿伤心。” 他转过身来,隔着距离,视线在佟羌羌隆起的小腹上轻轻一触,微微闪烁,很快地挪至佟羌羌脸上,神色笼着层淡淡的哀戚:“虽然多经历了一段曲折,但最终,这个孩子还是没了。是老天爷也看不过眼。我无法帮小鹿做的事,老天爷做到了。这是她的解脱,她不该伤心!” 佟羌羌的嘴唇嚅动两下,没有接话。安景宏想法,和昨天阿花的想法,本质上是一致的。 解脱……解脱…… 佟羌羌目露怜惜地望向病床上面如白纸的安鹿,幽幽问:“我来医院之前,刚见过周教授,才知道你申请去非洲援助。现在小鹿这样,你还去吗?” 在这档口突然申请去非洲。她自然而然地认为是安鹿的事令安景宏心灰意冷。既然现在安鹿没了孩子,完全可预见钟文昊不会再娶她。那么他们兄妹俩就会恢复原来的生活。安鹿需要哥哥,安景宏大概也走不了了。 不想,安景宏给出的回答是:“去。” 佟羌羌疑惑地微愣:“可小鹿怎么办?” “这就不劳你操心了。”安景宏是像刺猬般再度竖起浑身尖锐的刺,“怜悯完了吗?如果完了,请离开,我已经没有耐心再忍受你的假惺惺了。” 佟羌羌咬咬嘴唇,犹如中了一发霰弹,胸口疼痛不堪。 她和安景宏之间,是没法恢复成过去那样了吗? *** 晚餐的时候,佟羌羌吃了阿花准备的一桌子美味佳肴,恹恹的情绪倒是稍微有所舒缓。尔后她就今天周教授给她的意见继续改论文,总算赶在零点之前将定稿上传至教务系统。 佟羌羌扭了扭酸酸的脖子,看向敞开的房门,又确认了一下时间,不禁狐疑,都快十一点了,韩烈怎么还没回来? 佟羌羌从桌上拿起,停留在韩烈的号码页上,纠结了许久,担心自己如果贸然打电话过去,万一打扰到他,于是小心翼翼地编辑了一条短信:你还在忙吗? 发送出去不到一分钟,骤然震响。是韩烈拨了过来。 佟羌羌即刻接起:“小叔!” 回应她的是韩烈的一声轻笑。 佟羌羌不明所以,但察觉出笑声中的饶有兴味儿,并感觉他的笑声仿佛隔着听筒搅动气流,撩了撩她的耳廓。 她不知道,其实是因为她的声音在韩烈听来,就好像上课分神的学生,突然被老师点名,急慌慌地喊报到。 他笑完后是数十秒的沉默,佟羌羌的手指无意识地绞床上的被单,把发给他的短信口头问一遍:“小叔,你还在忙吗?” “嗯。忙得忘记告诉你,我今晚不回去睡了。阿花已经走了吧?我现在给她打电话。让她再过来陪你。” “不用不用!”佟羌羌连忙制止韩烈,“很晚了,别再折腾阿花。我不是小孩子,一个人睡又没什么。” 韩烈并未勉强,叮嘱道:“好好休息。”忽然想到什么,追加了一句,“五花肉睡在客厅里陪你。” 佟羌羌:“……” “晚安。” “晚安,小叔。” 结束通话,佟羌羌握着,微微歪着脑袋,回味着刚刚她和韩烈的第一通电话。 是啊,好神奇,这居然是她和韩烈第一次讲电话。 而两人对话的感觉,像极了妻子牵挂在外的丈夫…… 闪出如此念头的瞬间,佟羌羌倒在床上,用枕头捂住自己羞赧发烫的脸。 *** 翌日,佟羌羌被孙勰的一通电话叫回了钟宅。 当然,要见她的是钟远山。 犹记得上一回独自在书房面对钟远山,是钟远山要她在远走他乡和拿掉孩子之间做选择。 今天,钟远山没有任何的迂回铺垫,直截了当地让孙勰将离婚协议拿给佟羌羌。 佟羌羌浏览条款,有点咋舌。 她和钟文昊的那栋别墅归她,依旧享受钟家每个月给她的生活费,且另外再给她三百万。 “爷爷。这……”若真如此,等于她离婚之后也能衣食无忧。佟羌羌接得心虚,心里头更是暗暗担忧,钟远山给出这样的优厚待遇,是不是另外有要她答应的隐性条件。 比如又要她拿掉孩子? 思及此,佟羌羌连忙摇头,目光澄澈看着钟远山:“其实我之前要求分财产,只是为了气气文昊。何况,钟家对我有养育之恩,我没有理由要这么多东西。还有,我配合文昊在您面前演戏,愧对您对我的信任和疼爱。一直都没能向您道歉。” 大概因为最近钟家接连出事,佟羌羌发现,钟远山衰老的速度比以前快许多。她依稀记得,前天在医院里,他两鬓的白头发似乎并不如今天密。 钟远山面目慈柔地注视着她,仿佛重新变回之前和她下棋的迟暮老人,说:“签了吧。趁现在钟家还能给你这么多,趁钟家还没有被那个混账东西毁掉,趁爷爷还能为你做主。” 佟羌羌心底的柔软被他话语间的无奈和伤感触及,眼圈禁不住发红:“爷爷……” “你是个好孩子——”话到一半,钟远山倏然剧烈地咳嗽,咳得好像五脏六腑都要咳出来。 孙勰即刻给钟远山拍背顺气,吩咐佟羌羌帮忙倒水,佟羌羌匆匆去拿桌子上的水壶,掌心摸着杯壁上的温度还行,才递给孙勰。 孙勰把水杯靠到钟远山的嘴边,让他就着喝,钟远山喝了几口,总算慢慢缓下来,整张脸却涨得红红的。不是那种血气的通红,而是青黑的暗红,神色比咳嗽前又憔悴了好几分。 钟远山摆摆手示意。 孙勰拿走水杯。 钟远山的视线落回佟羌羌,嗓音颇为虚浮:“羌羌,这些是你应得的。拿走吧,爷爷有点累了。” 佟羌羌微微动容,垂下眼皮,盯着面前的离婚协议,两秒后,握住笔,签下自己的名字。 孙勰将她签好字的离婚协议递给钟远山,钟远山瞥了一眼,声音卡在喉咙里混沌不清地嗯嗯两声,叮嘱孙勰:“等文昊回来,给他。剩下的事情交给律师处理。” 孙勰颔首。 钟远山没再出声,闭眼假寐。 孙勰推着钟远山的轮椅,缓缓地出了书房。 佟羌羌立于原地。心里有种难以言状的轻松和感慨。 十二年。 她真的,就这样,自由了…… 从书房出来,佟羌羌在厅堂遇到钟文昊。 气势汹汹地从外面冲回来,大叫着问管家:“爷爷呢?!” 管家回答说刚回房间休息,钟文昊表情阴寒地举步朝里走。 看到佟羌羌,他的脚步稍一顿。约莫因为着急去见钟远山,他没有多加停留,凶狠地眯起眸子,迅疾与她擦身而过。 管家冷汗涔涔地追着钟文昊身后,焦虑地提醒:“大少爷,老孙交待过现在不要去打扰老太爷。” 钟文昊爆吼:“滚!我要找爷爷问个明白!为什么无缘无故把我停职!” 闻言,佟羌羌轻轻蹙眉,扭头张望一眼,看到钟文昊不顾管家的阻拦,身影消失在通往钟远山卧室的过道里。 “佟小姐。”阿花的唤声拉回佟羌羌的视线。 佟羌羌翘了翘唇角:“走吧。” *** 离开钟宅,佟羌羌没有立马回公寓,又去医院。 虽然安景宏不待见她,可她还是想看看安鹿。 没想到,在病房门口,她看到了站在过道上的韩烈。 他倚在窗边,望着窗外,姿势闲恣。 其实只是一天一夜不见,佟羌羌却感觉隔了三四天。 她立马对阿花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打算静悄悄地靠近他。 韩烈像是突然感应到什么似的,偏过头来。 视线霎时对上。 既然被发现,佟羌羌当即咧开一口白牙冲他笑:“小叔。” 边笑着边加快脚步走到他面前。 因为签完了离婚协议,佟羌羌的心情没法控制住喜悦,而且迫不及待地想把这个好消息和韩烈分享。 韩烈的眉头微微折起,拍了拍佟羌羌的后脑勺:“傻里傻气。” 走近了,佟羌羌才发现,韩烈下巴上的胡茬没有剃干净,眼睛里的血丝也轻易可见,显然昨晚熬夜了。 她的目光太过肆无忌惮,韩烈摸了摸自己的脸,道:“刚从公司过来,一会儿回家再捯饬。” 佟羌羌想起在钟宅碰到钟文昊时,钟文昊的样子看起来似乎也一夜未睡。不过佟羌羌好奇的是:“你也是来看安鹿的吗?为什么不进去?” 而且为什么直接从公司过来这么着急? 正狐疑着,安鹿病房的门打开,从里面走出两个人,一个是安景宏,另外一个则令佟羌羌无比诧异。 “史密斯先生?” “tong。”史密斯先生平和地回应佟羌羌的招呼,一点儿不若佟羌羌诧异。更准确来讲,是史密斯先生眼下的状态与往日有太大的差别。 史密斯先生转而对韩烈道:“han,我和他要去附近的咖啡厅。谢谢你带我过来。” 韩烈微微颔首:“好。再联系。” 史密斯先生神情凝重地举步就走,和安景宏一起。 佟羌羌没弄明白情况,求助韩烈:“史密斯先生怎么会在这里?他和安景宏认识?来找安景宏?干什么?” “他不是来找安景宏。”韩烈语声淡淡,“他是来找安鹿。” 欸?佟羌羌愈发糊涂。 韩烈黑若深潭的瞳眸有一丝浮动。道:“安鹿是史密斯夫人的女儿。” *** 这个消息把佟羌羌震得半天晃不回神。 韩烈洗漱完后一身清爽地出来,发现佟羌羌还坐在沙发里,愣着副傻样,和五花肉的表情如出一辙。他不由失笑,到厨房里温了牛奶,走到佟羌羌面前,用杯壁在她脸颊上轻轻地一触即开。 “安鹿是史密斯夫人的女儿这件事,很难相信吗?” 佟羌羌接过牛奶,揪着眉毛点头,问:“具体是怎么一回事儿?” 韩烈坐到佟羌羌对面,双臂一左一右地搭在沙发背上,解释道:“史密斯夫人嫁给史密斯先生之前,生了一个女儿。孩子不到一岁,史密斯夫人就跟着史密斯先生定居澳洲,十多年没回来。” 佟羌羌抿抿唇,接口:“虽然十多年没回来,但是始终牵挂自己的女儿,对吗?” 否则之前来荣城,不会特意准备旗袍。还有每每回忆往事就伤情。 “嗯,”韩烈舒展着肩膀,“史密斯夫人其实断断续续地会了解到安鹿的情况。” “史密斯先生现在找来,是不是因为得知了安鹿身上所发生的一切?”佟羌羌有点哀愁,史密斯夫人该多伤心? “史密斯先生知道,但怕担心史密斯夫人。所以还没告诉她。”韩烈将佟羌羌微怔的表情看在眼里,说:“史密斯夫人对安鹿的感情类似于‘近乡情怯’,想关心,但又怕打扰她的生活。史密斯先生明白史密斯夫人的心结,嘴上没说,但悄悄帮史密斯夫人留意。” 他提及安景宏,佟羌羌便想起来:“那么师兄也是史密斯夫人的儿子喽……” 韩烈却是摇头:“安景宏和安鹿同父异母。” 佟羌羌挠了挠后脑勺,听韩烈继续说:“安景宏一直隔在中间,不愿意史密斯夫人接触安鹿。所以安鹿并不知道史密斯夫人的存在,只以为自己的母亲在她出生时就死了。” “那他们的父亲呢……?”安景宏和安鹿貌似是独立生活的,安鹿出事,也没见过他们的父亲出现。 韩烈默了一秒才回答:“史密斯夫人虽然生了安鹿,但并没有和那个男人结婚。史密斯夫人之所以有机会离开那个男人,是因为对方当时杀人未遂,至今还在监狱里服刑。” 佟羌羌错愕:“史密斯夫人离开了,那两个孩子呢?” “和奶奶一起生活。直到几年前老人家过世。” 韩烈的话落之后,佟羌羌沉默。 她想起那一天在钟宅外,她劝安景宏不要把安鹿留在朱锦华和钟文昊身边时,他所说的那番话。 他说他气自己从来不知道安鹿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她今天彻底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更加明白了安鹿为何舍不得肚子里的孩子、为何留恋钟文昊对她的“好”、为何向往朱锦华勾勒出的“家”。 朱锦华原来是发现了安鹿内心深处对母爱和完整家庭的渴望,才顺利诱惑了她、收服了她的。 佟羌羌心中的哀愁之感发酵得愈发盛,而她的哀愁之色全然写在了脸上。 见状,韩烈起身走到她面前,伸手拂了拂她额头上的发丝,不自觉地放柔了语气,有点安慰的意思:“史密斯先生特意来荣城,就是为了安鹿。虽是亡羊补牢,但终归让安鹿不会再继续弱势。你放心吧。” 史密斯先生停止与钟氏集团合作匹隆岛开发案的新闻随着韩烈的话浮上佟羌羌的心头。眼下看来,这个新闻是真的了,那么背后的原因在于安鹿?史密斯先生为了安鹿不惜违约?所以钟文昊被钟远山停职,不仅是因为在钟氏接连决策错误,更致命的是这件事? 纷纷扰扰的思绪里,有一个疑问在佟羌羌的心底轻轻地抽搐。她眼神微闪地抬眸凝注韩烈,话语在肚子里酝酿,尔后流转在嘴边,最终忍不住,犹豫地问出口:“小叔……你是什么时候知道……安鹿是史密斯夫人的女儿?” 韩烈正俯身站在她的面前。她清楚地看到他的胡子已经刮得十分干净,还留有淡淡的须后水的清新味道。 韩烈本就沉黑的眸子应声染上更浓重的墨色。 060、闹 察觉他表情的细微变化,佟羌羌的神经绷得紧紧的。 这个问题,无疑饱含对韩烈的怀疑。 可她没有办法控制自己不去想。 想韩烈是不是早就知道安鹿是史密斯夫人的女人。 想韩烈在钟文昊强奸安鹿这件事情里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她恍惚记起,因为自己从一开始情感倾向就偏向韩烈,即便曾有过的那一小部分疑虑,也随着对他感情的加深而逐渐消除。 两三秒的时间内,她的思绪千回百转,但读不懂韩烈在这短暂的沉默里想了些什么。 然后便见他站直身体,眼睛不愉快地眯了起来,清冷直接地反问:“你觉得我应该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佟羌羌预料过,以韩烈的段数,肯定听得出她话语里隐隐所蕴的质疑。 做好心理准备,和真实面对他的冷漠,是两码子事。 佟羌羌心里头特别难受,慢吞吞地说:“我只是想要个答案,定一定心。你说的,我就信。” 嘴上如是说,其实身体里另一个理性的小人已狠狠地踹她一脚,鄙视她的盲目。可是有什么办法?在爱情里,有多少人能真正做到不盲目? 她爱他。她害怕自己对他的怀疑被外界纷乱的信息扩大。所以她亟需他的一句话,斩断这一丝怀疑。 她想要给予他全部的信任。 看着她眼睛深处流露出的恳切,有点可怜巴巴,韩烈的心仿佛被什么握了一下,目光忽明忽灭。顷刻,他说:“陪你去安景宏家里的那天,是我第一次见到安鹿。和你一起在悉尼时,安景宏已经主动联系到史密斯先生。史密斯先生才找我聊了这件事,他拿不准主意。没想到的是,安鹿连孩子都没了。” 韩烈的语调很平稳,然而越是平稳,越是让她感觉他好像生气了。佟羌羌彻底后悔自己为什么要问出口,拉了拉韩烈的手:“小叔……我明白了……” 韩烈注视着她,没有说话。 佟羌羌嚅了嚅嘴唇,只想赶紧说点什么过渡掉刚刚的那一小段不愉快,问:“史密斯先生这样终止和钟氏集团的合作,作为违约方,应该要赔偿的吧?” 损失的可不止是钟氏,简直是“杀敌一万,自损八千”的做法。 史密斯先生能为安鹿做到这种地步,可见他对史密斯夫人的爱。 “照理是要赔偿,但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严重。”大概是事情太过复杂,韩烈只做简单的解释:“当初钟氏为了得到这个合作机会,在某些具体的合作条件上,有不少妥协的地方。史密斯先生是合作案的主控方。即便之前已确定和钟氏合作,可对它感兴趣的人,依旧很多。” 所以意思就是,史密斯先生只要握有匹隆岛,后续什么都不用愁? “那钟氏……”新闻上不是说,钟氏已通过这个开发案招商了吗? 韩烈略一顿,道:“钟氏为了配合匹隆岛开发案,近期启动了不少的新项目,前期投入很大。极有可能面临资金周转紧张的局面。” 佟羌羌不太懂商业操作的环节,但她理解了意思。 反正史密斯先生是扭转钟氏的关键。 佟羌羌咬咬唇,看着韩烈——他是钟家的一份子,同时和史密斯先生交情极深,接下来,他会怎么做呢? 韩烈捏了捏眉骨,淡淡道:“我要先去补个觉。” 说着,不等佟羌羌反应,他兀自朝他自己的卧室走。 黑色的静音木门密不透风地关上,佟羌羌丧气地耸搭下双肩。 傍晚的时候,韩烈匆匆忙忙地就出门了,连晚饭都来不及吃。而当天晚上,他又没有回来睡。 对于史密斯先生要终止合作一事,新闻上吵得不休,钟氏却始终不给正面回应。 翌日,佟羌羌在阿花的陪同下,再度前往医院探望安鹿。 第一次来的时候,安鹿没醒,第二次来的时候,没见上面就跟着韩烈走了,这第三次,佟羌羌远远就看见安景宏和一个身着白大褂的医生走出病房。 医生神情凝重地在和安景宏说着什么,安景宏认真地听,并没有看到佟羌羌,和医生一起,不知要往哪去。 佟羌羌兀自走进病房,里面留有一个护士,在给安鹿换吊瓶。 见安鹿已经醒来了,佟羌羌面上一喜:“小鹿。” 安鹿却并没有回答她。 但见她靠坐在病床上,黑色的长直发像是挂在头皮上的,反衬得脸色惨白。她的双眼无神地盯着虚空,怀里搂着只枕头,姿势如同抱着个孩子,嘴唇不停地动着,喃喃自语的样子。 佟羌羌蹙眉走近两步,这才依稀听出,她并非在喃喃自语,而是在哼唱小曲儿。 声音含糊,调子零碎。但很容易辨认出,是《虫儿飞》。 “小鹿……”佟羌羌愣愣地望着安鹿,“你这是……” “看不出来吗?”给安鹿换吊瓶的护士叹息,“醒来的时候发现孩子没了,又哭又闹的,都要把医院给掀了,好几个护士联手把她压制住,靠着注射镇定剂才平复下来的。不知道的人怕是要以为这里是精神病院。” “后来再醒来,不哭了也不闹了,就成你现在看到的样子了。抱着枕头哼歌,谁叫都不理,一旦想把枕头从她怀里拿走,她就像要跟对方拼命似的,又开始哭闹叫喊。” 佟羌羌鼻子一酸,捂住了嘴。 身后蓦然传出安景宏冰冷的质问:“你怎么又来了?” 佟羌羌闻言转身,不仅看到了安景宏,也看到了史密斯先生。 之前是对安景宏兄妹俩愧疚。如今还要多加上史密斯夫妇,佟羌羌顿感自己肩头的负罪感沉沉,红了红眼圈:“史密斯先生……” 注意到佟羌羌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史密斯先生有点慌了手脚,“tong,你别这样。介意出去和我聊一聊吗?” 两人出了病房,在昨天韩烈所倚靠过的那个窗边站停。 史密斯先生从口袋里掏出雪茄盒,旋即很快反应过来场合,又收了回去。转而问佟羌羌:“我需要绅士地给你递纸巾吗?” 他已然恢复以往的口吻,佟羌羌稍稍轻松了一些,吸了吸鼻子,郑重地垂首,道:“小鹿的事,我真的特别抱歉。” “tong,”史密斯先生扶了扶佟羌羌的肩,“你别这样。情况我已经都了解了。对错在谁,我们都很清楚,不是吗?若真要细细地计较,我也要负很大一部分的责任。” 佟羌羌抬头看史密斯先生脸上的表情,有浓浓的自责。 “我如果早点下决心,和yi好好谈一谈小鹿,现在的一连串事情就不会发生了。”史密斯先生微微侧头,往向窗外,“我一直顾及yi的情绪,担心她伤心。可如今,我该如何和她开口。” 佟羌羌顺着史密斯先生的视线。也望向窗外明晃晃的阳光,脑中交替着史密斯夫人巧笑嫣然的模样和红着眼眶迎风独立的模样,和史密斯先生一起沉默。 数秒后,佟羌羌问:“你……不打算让史密斯夫人回来吗?” 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她甚至在想,如果让史密斯夫人回来,让安鹿和母亲团聚,对安鹿是不是有帮助。其实母女俩的心病,都是一样的,不是吗? 史密斯先生转回脸来,摇头:“不打算。” 佟羌羌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史密斯先生她的想法,便听史密斯先生紧接着道:“我打算带小鹿去悉尼。” 佟羌羌愣了一秒,随即欣然。 “悉尼的医院我已经联系好了。”史密斯先生怅然,“希望yi见到小鹿,不会被吓到。” “什么时候转院,时间定了吗?”佟羌羌问。 “在给小鹿办手续。但最快也会等我把这边的事情了结掉。” 说出后半句话时,史密斯先生的表情一瞬间是极其陌生的冷漠。 这边需要了结的事情,除了打击钟氏。还能有什么?佟羌羌无意识地蜷了蜷手指—— 和史密斯先生从一开始便是以朋友的身份接触,看到的都是他作为史密斯夫人的丈夫的形象,长久以往她险些要忘记了,史密斯先生也是个纵横多年的商人。 能走到今天的位置,他自有他在商场上手腕。光看他不惜违约也要和钟氏终止合同,便可窥一二他的果决强硬。 但因为他所做皆是为了史密斯夫人,又令佟羌羌认定史密斯先生和普通唯利是图的无情商人不一样。 佟羌羌甚至在想,常言“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既然韩烈能和史密斯先生保持友谊,得史密斯先生看重,是不是代表韩烈身上商人的那一部分特质与史密斯先生是一样的? “韩烈他……有没有说什么?”佟羌羌始终在意韩烈在这件事当中的立场。 史密斯先生听出她的话中之意,略微严肃了一下神色,说:“han一直是个原则的人。” 紧接着,他反问佟羌羌:“tong,那个人,是你的husband,对吗?” 佟羌羌点头,又摇头:“我昨天刚和他离的婚。” 史密斯先生舒一口气似的笑了笑:“这个消息让我很开心。” 佟羌羌以为他是指他不必顾及她和钟文昊的关系。没料到史密斯先生的下一句话是:“我期待尽快参加你和han的婚礼。” 佟羌羌:“……”讲出这句话的史密斯先生,才是她所认识的那个史密斯先生…… 两人重新回到病房里时,阿花独自一人等在角落里,安景宏正在喂安鹿吃饭。 安鹿仍旧保持着那个姿势那种状态。安景宏一手端着碗,一手拿着勺子,用勺子舀起碗里绊好的饭,送到安鹿的嘴边,温柔地哄劝:“小鹿,听哥的话。张嘴。” 安鹿果然微微张嘴,安景宏把勺子往里递,安鹿像是条件反射般,自发地含住勺子,捋走勺子上的饭,空气里是她的牙齐磨过不锈钢制勺子的细小动响。随即,安鹿乖顺地咀嚼,只是目光还是毫无焦距。 一系列动作,如同机器人,机械化地执行程序下达的命令。 而至少,她是能听进安景宏这个程序的。 佟羌羌又有点想哭。想想韩烈昨晚给她大概讲述的事情,想来是兄妹俩打小相依为命,安景宏之于安鹿来讲,不仅仅是哥哥那么简单。 史密斯先生的感受应该和佟羌羌一样,低声问了佟羌羌一句:“你们中国是不是有个成语,叫‘长兄如父’?” 佟羌羌点头。 史密斯先生望着安景宏和安鹿,神色小有动容。 默默看着安景宏一口一口地给安鹿喂食,很快。碗见了底,安景宏并不忘拿纸巾轻轻给安鹿擦嘴角。 而后他端着碗起身,要往洗手间走,朝史密斯先生很有礼貌地颔首致意,对佟羌羌则坚守无视的对待。 佟羌羌只能由着他——至少托史密斯先生的福,不用被安景宏赶出门。 病房的门在此时猛然被人从外面推进来。 却是钟文昊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见着史密斯先生,他才稍微稳了脚步。 安景宏已然变了脸色:“你来这里干什么?!” 钟文昊对安景宏的话置若罔闻,敛了敛神色。恭恭敬敬地给史密斯先生弯腰:“史密斯先生,能不能给我十分钟的时间,让我好好和你聊会儿?” 他应该赶来得很急,声音有些微的喘。 史密斯先生对他的贸然闯入显然异常不悦,皱了皱眉,冷酷地拒绝:“不好意思,我没有想和你聊。” 安景宏已然上前要赶钟文昊出病房,钟文昊一咬牙,竟是当着史密斯先生的面跪到了地上:“史密斯先生,求你!” “我知道都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安鹿!让她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但我会娶她的!我会好好照顾她的下半辈子的!我会保护好她不再让她受伤害的!”他说着转向安鹿的方向,“鹿鹿,文昊哥哥的错!文昊哥哥对不起你!等你好了文昊哥哥接你回家!咱们以后还能有孩子!想生几个就生几个,好不好?” “你这个混蛋!谁要跟你生孩子?!”安景宏握紧拳头,狠狠地朝钟文昊脸上砸。 钟文昊也不躲,任由安景宏打,一边挨着打一边继续在求史密斯先生:“全部都是我一个人的错!和钟氏毫无关系!史密斯先生你不能这样!我一人做事一人担!你们想要我怎么样都行!只求你再考虑考虑匹隆岛开发案的利益!你不能因为一个女人就断了大家共同的财路啊!” 佟羌羌认为钟文昊真是急糊涂了,才如此胡乱地各个角度都试图攻陷说服史密斯先生。但他所说的话,连佟羌羌听着都不舒服,史密斯先生又怎么可能会舒服? 史密斯先生后退了两步,脸上的表情果然愈发不好看。 钟文昊豁出去了般在地上磕响头。对安鹿磕,对安景宏磕,更对史密斯先生磕。 在佟羌羌的眼中,钟文昊再不济,至少是个有尊严的男人。可眼下的他,忽然让佟羌羌感到悲凉。 作为钟家大少爷,他何曾如此放低身段、自我羞辱过? “你给我起来!”中气十足的命令声震响病房。 几人闻声望过去,钟远山不知何时出现在病房门口。一旁,朱锦华红着眼,飞速地小跑到钟文昊身边,欲图将他从地上拉起。 钟远山的那声中气十足大概尽了他目前的最大努力,刚喊完就剧烈地咳嗽,所幸很快地压抑下来。 钟远山挥挥手,孙勰推着钟远山进来,至钟文昊旁边停下,冷冷地骂了一句“丢人现眼”,旋即望向史密斯先生,伸出手:“你好,史密斯先生,我是钟氏集团的董事长,钟远山。” 史密斯先生和钟远山握了握手:“你好,钟老先生。” 钟远山收回手,诚恳地说:“没想到我们的第一次见面竟会在这种情况下。我代表钟氏和钟家向你道歉。而作为文昊的爷爷,我更需要和你们说句对不起。” 钟远山微微垂首。 他的身份,在场所有人都受不起这份大礼。史密斯先生自然也懂得。连忙也微微弯腰:“钟老先生,您无需如此。我并非不辨是非之人,我们没有你们中国人所谓‘父债子偿’之类的观念。” 钟远山重新抬头:“我知道。但我是中国人,我该表示的,都该表示。” 旋即,他转头看了眼安鹿,再别回脸来,问史密斯先生:“关于终止合作一事,你已经决定,并势在必行了,对吗?” 史密斯先生点头。 “好,那么请正式发解约书过来吧。我们也会按程序索要赔偿。” “爷爷!”钟文昊对钟远山如此轻易的妥协感到不可思议。 “闭嘴!”钟远山冷飕飕地斜睨钟文昊,恨铁不成钢地训斥,“自古以来做生意都没有强买强卖的道理。而且我们钟氏又不会因为没了这个合作而倒闭!” 佟羌羌也惊诧。她以为,钟远山亲自出马,是为了再做争取的,没想到会如此干脆。 史密斯先生的脸上同样划过一丝意外之色,很快笑着说:“感谢钟老先生体谅。你放心。媒体方面,我不会透露我们终止合作的理由。毕竟对我们两家人来说,都是不光彩的事情。” 那边朱锦华打量了一阵安鹿,察觉到她的不妥,语声关切地询问安景宏:“鹿鹿她现在是……” 安景宏冷冷淡淡地敷衍:“她没事了。” 朱锦华狐疑地再看回安鹿,心下明白,安景宏应该是不愿意说。 她走近一步,本想和安鹿说说话,安景宏反应迅捷地挡过来,像是生怕朱锦华对安鹿不利。 朱锦华神色颇为黯然:“孩子都已经成型了……医生说是个男孩……” 安景宏油盐不进,毫不客气地反问:“那又怎样?你现在说这个是想干什么?” 朱锦华的目光在这时有意无意地扫向佟羌羌,眸底有凛然的恨意迅速地闪过。随即,她的视线挪向史密斯先生,“麻烦史密斯先生代我向史密斯夫人致歉。” 得知史密斯夫人是安鹿的母亲,无人不震惊。如果没出意外,钟家就能和史密斯先生结亲。喜上加喜的好事,却…… 史密斯先生没作回应。 朱锦华有点被他拂了脸,略一顿。还是问出了口:“鹿鹿是很喜欢我们家文昊的,之前俩孩子都要结婚了,现在孩子虽然没了,但是——” “住口!”钟远山生气地喝止,“你居然还有脸提这个?!” 钟文昊也是不愿意放弃这一层关系的,合作案的事情被钟远山作了主,必然无法转圜,可和安鹿结婚,他如今势在必行,接着母亲的话,向史密斯先生争取:“史密斯先生,我和鹿鹿是真心相互喜欢。” 他本想说“不信你问鹿鹿”,可瞅着安鹿的样子根本帮不到他,转而问安景宏:“那天在钟宅,你亲耳听见、亲耳看见的,鹿鹿答应要和我结婚的,不是吗?” 安景宏俨然被钟文昊的不要脸激怒到极点,再度一个拳头挥到钟文昊的脸上:“她是被你这个畜生蛊惑的!畜生!畜生!我今天非打死你不可!” 他揪住钟文昊的领口,一拳紧接一拳,把钟文昊打得踉跄着连连后退。 “文昊!”朱锦华着急得不行,可一瞅钟远山,虽然涨青着脸,但一点都没有要阻止的意思,心下拔凉,只能自己上去横加阻拦,哽咽着喊:“别打了!别再打了!你想吵得鹿鹿不安生吗?” 安景宏被朱锦华这一句话所触及,松开了钟文昊的领子,忿忿然道:“给我滚出去!” 骤然没了桎梏,钟文昊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幸而及时扶住沙发背。 视线范围内,一双脚因为他的靠近急急后退。 钟文昊抬头,正看见佟羌羌抚着隆起的小腹在躲避他。 他心中的所有怒火像是突然找着了发泄口,猛地欺身上前:“都是你!都是你和韩烈!你说!你们是不是早就知道安鹿的身份?!你们故意看我的笑话对不对?!全部都是你和韩烈联手策划来陷害我!来陷害我!” 太突然了,佟羌羌一下被钟文昊抓住双肩。他龇目瞪她,摇晃她的身体,恶狠狠地质问她。 周围几人都预感不妙。阿花最先急呼“佟小姐!” 离得最近的安景宏连忙上前来要把钟文昊拉开,钟文昊像疯了一般,一只手还揪在佟羌羌的衣袖不愿意松开,嘴里只管咒骂着“贱人!” 史密斯先生一起帮佟羌羌捋钟文昊的手。 朱锦华见自己的儿子被安景宏的胳膊勒得快断气了,慌手慌脚地扯住安景宏的一只胳膊。 安景宏霍然挥手臂甩开朱锦华,朱锦华没站稳,撞了佟羌羌一把,倒是把佟羌羌撞离了钟文昊的束缚。 然而佟羌羌却是被迫连连后退,后脚跟却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重心不稳,猝然往后倾倒。 061、噩梦 一切就像一场噩梦。 倒下去的刹那,佟羌羌的脑袋如同当机似的卡住。 所有人的反应在她的眼中像极了慢镜头。 由近及远,是朱锦华的诧异,是钟文昊的狰狞,是史密斯先生的疾奔而来,是安景宏的呆愣,是阿花的惊恐,还有钟远山朝她抬起的手臂和孙勰朝她迈出的一步。 后脑勺重重地磕到坚硬的地上,佟羌羌浑身霎时麻痹,眼前猝然漆黑,耳中传入安鹿尖锐的惊叫。 最后的意识是有什么东西从身体里不停地流失。 这种感觉,陌生而熟悉。 陌生,是因为她此前从未经历过。 熟悉,是因为她好像灵魂出窍,有一部分灵魂抽离了身体,漂浮在半空中,看到了躺在地上的她自己。 充斥满血腥味的画面与她几天前的梦境几乎重合…… *** 钟如臻提着水果篮,踢踏着高跟鞋,推门走进病房。 这显然是一间高级病房,不同于一般惨兮兮的白色,触眼可及的皆是能够令人镇定下来的淡蓝色:淡蓝色的窗帘,淡蓝色的床单被罩,以及淡蓝色的病号服。除去病床之外,房间里还带有有沙发、茶几、躺椅、电视等家具和电器。 病房里开了半扇窗,驱散了不少医院里特有的冷冰冰消毒水的难闻气味。静谧的空气中,隐隐沉浮着花香,来自于床头的木柜上,插在瓶中的一大束鲜花。 身着淡蓝色病号服的佟羌羌半躺在床上,脸看向窗外,也不晓得已经保持这样的姿势多久了。听见声音,她缓缓地转过头来。脸色白得发青,两只眼睛的黑眼圈也很明显,一看即知没有好好休息。 钟如臻轻轻带上房门。迈步走进来,将手里的水果篮放在病床旁的柜子上,然后坐进距离病床不远不近的沙发里。 佟羌羌的目光软弱无力地从水果篮上移开,静静地滑过钟如臻,再次移回至窗外。 钟如臻好奇窗外有怎样的风景令佟羌羌如此专注,也顺着方向望出去。然而窗户外面正对着另一栋医院的大楼,视线所能看到的不过是一扇又一扇的病房窗户,根本没什么稀奇。 钟如臻收回目光,想了想,挑起一侧修得精致的细眉,用一惯带着嘲讽的语气道:“有必要这样吗?搞得像得了癌症,明天就要挂掉似的。” 佟羌羌没有给钟如臻任何的回应。 “你哑巴啦?”钟如臻甚觉无趣,不耐地道,“好歹随便说点什么吧。” 在钟如臻以为佟羌羌会继续不吭气时,总算听她清冽着嗓音,轻轻问:“如臻姐,你真的一点儿都不疼吗?” 钟如臻一时没反应过来佟羌羌的意思:“什么?什么疼不疼?” 隔了两秒,佟羌羌补充着重新问了一遍:“医生把孩子从你身体里拿走的时候,你一点儿都不疼吗……” 她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嗓音却依稀在抖。 钟如臻盯着佟羌羌的侧影,凤目里的凉森森,旋即嗤地一声笑:“打了麻醉。睡着呢,能有什么感觉?” “是吗……”佟羌羌拖着长音,语声幽幽。 房间里因为佟羌羌的沉默而安静,安静得冷清。就算有阳光从窗外投射进来,照在地板上,仿佛也没有带进来任何的暖意。 而佟羌羌依旧一动不动地望着窗户外面,似要一百年、一千年、一万年都不动弹。 钟如臻被这样压抑的气氛扰得特别烦躁,刺冽冽地问:“真是够了,不过是没了个孩子,有什么大不了的?又不是只有你没了?就那么喜欢孩子吗?你才多大啊?以后还有大把的时间好好生,想和谁生就和谁生,想怎么生就怎么生。” “反正这个孩子是你人工受孕得来的,还给钟家带来那么多的风波,跟眼中钉肉中刺的,估计没几个人心里头舒服。没了倒是一了百了,你轻松,别人也轻松。” 话落之后,钟如臻就发现佟羌羌的肩头十分轻微地抖动了两下。下一瞬,佟羌羌忽然抓起被子盖住了脸,整个人躲在淡蓝色的被子里,不发出任何动静,俨然拒绝再和钟如臻交流。 钟如臻蹙了蹙眉,从沙发站起,往病床靠近两步:“喂,算我说错话行了吧?” 佟羌羌毫无反应。 钟如臻头疼地揉了揉眉心,气愤地拎起自己的包,踢踏着高跟鞋要走出去。一拉开病房门,不期然与门外站着的麦修泽四目相对,他抬着手停滞在半空,维持着准备开门的姿势。 只一秒,钟如臻便迅速地重新关上门,宛如见到鬼似的。 门外的麦修泽斜斜勾了勾唇,双手插进裤子口袋里,走回过道尽头的一排塑料长椅。 韩烈自塑料椅旁侧的窗口转过身来,不解地对麦修泽皱眉:“你不是说要进去看看她?” “里面有其他人在,我再排队等会儿。”麦修泽漫不经心地说着,从钱包里掏出一张纸币。 他的手边就是一台自动售货机。麦修泽选了两罐饮料,按下键,机器即刻运作,然后就是清脆的找零的声音。他弯腰把零钱捞起来塞进钱包里,再把两瓶饮料拿了出来,递一罐给韩烈。 韩烈睨一眼,没接。 麦修泽也不硬塞,放在他和韩烈之间隔着的窗台上。他兀自拉开自己那罐饮料的拉环,喝了一大口,旋即转身,背对窗口而立,两只手肘向后撑在窗台上,偏头看韩烈,问:“你对这事到底怎么想的?” 韩烈反问:“什么怎么想?” 麦修泽啧了一声,目光中透露着“你小子别明知故问地给我装蒜”,道:“小侄媳的孩子都给摔没了,你当不成爹,我当干爹的梦想也暂时搁浅了。” 韩烈回应给麦修泽的是一记白眼。 麦修泽突然抬起手,抓住韩烈的下巴,迫使韩烈的正脸转过来,好让他仔细地端详。 韩烈的嘴角隐隐抽搐,打落麦修泽的手:“把你撩妹的手段用在女人身上,不知道的人以为我们同性恋。” 麦修泽转而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说出自己端详的结果:“我怎么感觉,你一点儿都没有痛失爱子的难过或者伤感?” 韩烈的眸色在麦修泽看不见的角度里遁入浓黑的幽深。 没有得到任何回答,麦修泽跟着韩烈一起沉默了数秒,面容微微凝肃:“你什么时候才能不玩高深莫测?” “其实你和钟家之间不就那点儿破事儿,老是对我藏着掖着做什么?每回只撂了些细枝末节让我帮忙,还不如从一开始就别找我,省得我天天心痒痒,想知道你究竟都筹划了什么。” “这小侄媳吧,运气忒不好,偏偏是钟家的童养媳。我理解,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该利用的还是得利用,所以对你拿她当棋子这件事,我从未指责你只言片语。我只是有点同情她这只小白兔。你看看你把人家迷得,对你神魂颠倒死心塌地,怕是一心想着生下孩子后和你一家三口幸福地过日子。” “现在倒好,钟文昊毁了她十几年还不够,最后害得她连孩子都没保住。我原以为。或许你初始并非真心想要这个孩子,这段时间处下来,渐渐的,你对这孩子是有感情的。可我现在不确定了。” 边说着,麦修泽不停地来回颠倒着另外那一瓶没有开启的饮料罐。 他停顿了几秒,见韩烈貌似依旧没有要回应他的意思,便转而拍拍韩烈的肩:“哥们,不管你心底的真实想法是什么,你千万别在小侄媳面前这副表现。女人都是敏感的,尤其是喜欢你的女人。不要对自己隐瞒情绪的功力太抱信心。” “或者算我拜托你,至少最近这段时间。对小侄媳好点儿。她有多重视这个孩子,我这个外人都清清楚楚,你能不知道吗?她难过成这样,你就算是出于怜悯,也好好体贴体贴她,成么?” 言毕,麦修泽将饮料罐塞进韩烈手中:“我还是改天换个时间再来看小侄媳。先走喽~” 韩烈捏着手中的易拉罐,眼睛一如一潭深水,似乎麦修泽的劝诫并没有掀起半点涟漪。数秒后,他手指一动,拉开了手中拿着的饮料罐的拉环。 打开的一瞬间,饮料罐里的液体喷溅出来。尽管韩烈反应敏捷,迅速地把手臂送远了一些,还是在所难免地被溅了一些白色的泡沫在手上、胸前以及裤脚等处。 韩烈一怔,这才想起来麦修泽在把饮料罐塞给他之前颠了好几颠。 走离好几步的麦修泽站在不远处将韩烈的狼狈相看在眼里,毫不遮掩一副得逞的表情,贼笑兮兮对韩烈挥挥手:“让你故作高深!” 韩烈立马沉下脸来。 麦修泽悠然自得地继续自己的步伐,心底暗暗为佟羌羌松了一口气——以韩烈的警觉程度,能不小心上了当,说明方才他多少有些分神。 阿花走出电梯,正好在过道上碰到韩烈。看到韩烈刚将一瓶易拉罐丢进垃圾桶,身上的衣服明显被溅了饮料。关切地询问:“韩先生,你没关系吧?怎么弄成这样?” “没事,没留心。洗一洗就可以了。”韩烈淡淡回答,随即瞅一眼阿花手里提着的保温瓶。 “这是给佟小姐炖的鸡汤。”阿花以为韩烈是从佟羌羌的病房里出来的,神色颇为欣慰,“韩先生既然安慰过佟小姐,想必佟小姐不会那么伤心了。”旋即轻轻叹息,“真是造了什么孽喔……如果之前没吃那些药,摔倒之后可能——” 讲到一半,她很快反应过来自己无意间失言,连忙止住话,瞄韩烈的表情。 韩烈略一凝神色,没说什么,迈开腿便走。 阿花提着保温瓶,一推开病房的门,原本坐在沙发里的钟如臻几乎同一时刻站了起来,神情很是紧张地盯着门口。 发现是阿花,钟如臻十分明显地松一口气,走过来问:“你进来之前有在外面看到什么人吗?”马上又补充一句,“男人,有吗?” 阿花不明所以地回答:“看到韩先生了。” “除了他没有其他人?”钟如臻慎重地追问。 阿花摇摇头。 钟如臻这才恢复自然,拎着包。打开门张望两眼,便要走,忽地又想起什么来,困惑地问:“你不是说看到小叔了吗?他人呢?” 阿花霎时愣了愣,连忙瞥了一眼病床上的佟羌羌,道:“韩先生弄脏了衣服,换衣服去了。” 钟如臻离开后,阿花把保温瓶放在床边的柜子上,把鸡汤端出来。 发现佟羌羌蒙着被子睡觉,阿花帮她把被子掀开,提醒道:“佟小姐,蒙头睡觉对身体不好。” 入目的是佟羌羌遍布泪痕的睡颜。 阿花心下一片叹息,一转身,正见韩烈不知何时走了进来,望着病床上的佟羌羌,神色晦暗不明。 *** 继钟如臻之后,麦修泽、安景宏和史密斯先生,全都来看过佟羌羌,然而留院观察的三天,她几乎在发呆和睡觉中度过。 代表钟远山的孙勰到病房的时候,正是碰上佟羌羌在睡觉,便没呆一会儿就走了。只留下水果和补品。 回去给钟远山复命,反馈佟羌羌安安静静的反应,也只能庆幸她除了不说话,至少能吃能喝能睡,还算比较正常,没有像安鹿那样奔溃得精神失常。钟远山咳了咳,眸光有些深远:“三个孩子……都没了……” 明面上,三个孩子可都有钟家的血脉啊。 他想起当初钟如臻是如何艰难才生下来的,更想起胡小庭滑了三次胎才有了如今的钟如宁和钟如琛。钟远山的神色不由黯然。 孙勰稍顿了顿,将一份文件袋递出来:“我今天去医院,顺便把亲子鉴定的结果带回来了。依照你的要求。给文昊和三爷各自都做了比对。” 钟远山瞥了一眼。这是当时孙勰告诉他,佟羌羌去医院做羊抽,他让孙勰悄悄去办的。是很早就想搞清楚她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不是韩烈的,只是一直没机会。可如今,还有知道的必要吗? “结果是什么?”钟远山问。 孙勰淡笑:“我怎么敢先看。” 钟远山叹一口气,摆摆手:“先放着吧……孩子都没了……” 旋即他便问起目前最操心的事:“资金的问题解决得如何?” 孙勰摇头,道:“你虽然停了文昊的职,但他还是在尽力想办法弥补自己的过失。” 钟远山默了默,终是未加苛责,只是疲惫地闭了闭眼:“随便他折腾吧。” 钟氏集团和史密斯先生正式解约,表面上淡定如常风平浪静,可原本通过匹隆岛合作案所揽的资金和所启动的新项目,统统都得解决。韩烈每天都和钟杰在公司忙到很晚,每每抽出一小会儿去病房时,佟羌羌也都在睡觉。 第四天傍晚,麦修泽负责接佟羌羌出院。 他本来感觉自己肩负开导她的重任,都思量好了在车上如何发挥自己的诙谐幽默逗她,结果佟羌羌和阿花一起坐在了后座,上车后目光愣愣地盯着车窗外,好像外面的风景更加吸引人,对他的任何搭讪都以轻描淡写的“嗯嗯”或者“噢噢”敷衍。 麦修泽犹豫再三,终是不忍心要她强颜欢笑。便止了嘴。 车外的风景快速地倒退,视线有些跟不上车行的速度,看久了便令人感到些许头疼。佟羌羌伸手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将车窗摇下三分之一,迎面吹来的风中已经明显带有了浓浓的夏天的味道。 她闭了闭眼睛,感到清醒了很多。 回到公寓,吃完晚饭,佟羌羌把阿花打发走后,回了自己的房间,开始收拾行李。 她以为韩烈不会很早回来。结果没一会儿就突然听到外面开门的动静。 韩烈走到佟羌羌的房门口时,看到的便是她在把衣服一件件的往行李箱里装。他迈步走进房间:“你在干什么?” 佟羌羌手上的动作不停。低低道:“我要搬出去了,这段时间谢谢小叔的照顾。” 韩烈当即折起眉头,按住佟羌羌的行李箱:“说清楚。” 佟羌羌低垂着双眼,视线落在自己的脚尖上。她微微扯动了一下嘴唇,觉得喉咙有些黏,心里好像有很多话想说,但偏偏说不出来,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沉默了许久,她才从喉咙里低低地吐出一句话来:“我已经没有必要留在这里了。” 说着,佟羌羌走向衣柜,继续把里面属于自己的衣物整理出来。 一件东西冷不丁被翻出来,掉落在地上。 佟羌羌蹲身将其捡起,愣愣地盯着,原本明晰如水的眼神一点点幽暗了下去,无端恍惚起来。 从韩烈的角度,看到的是佟羌羌一动不动地站在衣柜前,肩头忽然抖动两下,很快地,越抖越厉害。他连忙上前,一把扳过她的双肩。 但见她眼眶血红,眼睛里已经蓄满了大颗大颗的眼泪,冰凉的双手捧着双毛线织的小鞋子,只有她半个手掌那么大,像是三个月大孩子穿的。 佟羌羌的身体不可遏制地颤动,紧紧地抱住针织小鞋,感觉心脏缺了一块,心口窝飕飕刮风。眼睫一眨,泪水如决了堤的洪水般流出来。 这是她不久前一个人逛母婴用品商店,和孕妇装一起买回来的,给孩子穿的小鞋子。 她原本都打算好了,要买毛线针和毛线回来,自己学打毛线,给宝宝织小鞋子。织小帽子,织小衣服。 然而现在呢? 没了。 什么都没了…… 她怨不得钟文昊,怨不得朱锦华。 她只怨自己。 明明有噩梦预警,明明最近时不时便感不适,明明知道钟文昊和朱锦华危险,为什么她还没有保护好他? 三天来,她只要一闭上眼睛,想起的都是那天她被撞到时的场景。每一个细节,慢慢地回想,都能找出避开灾难的节点。 可是,她就那样让事情发生了。 来不及任何反应地让事情发生了…… 事到如今她倒是希望她的宝宝真如钟如臻所讲的“命太硬”,那样或许能逃过这一劫。 怎么会不疼?怎么会不痛呢? 那是她日日夜夜共同生存一体了四个多月的骨肉啊! 她甚至连他是男是女都不清楚,连他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过啊! 她硬是没有发出任何抽泣的声音,痛苦的表情深深刺痛了韩烈的眼睛,圈出双臂抱住佟羌羌,沉声命令:“出声!要哭就痛痛快快地哭!” 佟羌羌将整张脸埋在他的怀中,所有的委屈、痛苦、不甘和哀伤都在这一瞬间,如同漫天的海浪兜头而来席卷全身,让她战栗不已。 她紧紧地抱住韩烈,宛若溺水的人抱住救命的浮木,肩头颤动,呜咽出声。继而渐渐大声,越来越大声,抚住平坦的小腹,放开身心地悲恸。 “为什么我没有保护好他……我明明可以保护好他的……我不应该动不动就往医院跑……看到钟文昊的第一时间我就应该离开的……我应该远远地避开他们的……我应该及时抓住沙发的……我应该及时双手撑地的……我能做的事情那么多,为什么……为什么我却一件都没有做……他会恨死我的,他一定恨我为什么不保护好他……” 佟羌羌哽咽着,语无伦次地说着话,哭得不断抽噎,上气不接下气,抱住韩烈,双手勒得死死的,令韩烈连呼吸都觉得无比地艰难。他没有动也没有让她松手,任由她发泄。他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她的背脊帮她顺着气。 他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可是,说不出口。活了三十多年,他第一次发现开口讲话是一件特别艰难的事。他的心里,翻来覆去颠倒着不少语句,犹如海浪潮水,一滚一滚地涨上来,却很快又如退潮一般降下去,最后消失了踪影。 在他心潮翻滚间,佟羌羌的哭声慢慢平息,韩烈将床上的衣物全部拂开。抱起佟羌羌将她放到床上,让她靠坐在床头。 他胸前的衣料湿得都能滴水了,而佟羌羌的双眼肿得像核桃一般,睁不开似的半闭着,仍在不可抑制地抽噎。 韩烈进洗手间,用温水拧了一把毛巾出来,轻轻地帮她擦干净脸上的眼泪和鼻涕。而后又出去厨房,给她热了一杯牛奶,略一犹豫,在牛奶里加了一颗安宁片。 回去房间,他强迫佟羌羌喝下去。然后给她脱了外套,让她躺下。给她盖好被子后,他抬起一只手轻轻摩挲她眼睛下方的深重的黑眼圈。 三天,她看似在睡觉,却是根本没真正入过眠…… “好好睡吧。今晚一定能睡个好觉,没有噩梦。”韩烈轻声呢喃,在佟羌羌的额头上落下浅浅一吻,旋即要走,手上却猛地被拽住。 “别、别走……你哪儿也别去……就在这里……”佟羌羌哽咽着,眼泪汪汪水汽蒙蒙地看着韩烈。 她润满水的双眸比以往更加清澈,韩烈甚至能看见她的瞳孔中显映出来他的倒影。抿抿唇,他反握住佟羌羌的手。顺势低头,发凉的嘴唇轻吻住了她的额头:“好,我不走,我在这陪着你。” 话闭,他瞥一眼她身旁的空位,脱了被她泪水打湿的外衣,坐到床上,把佟羌羌揽在怀里。 佟羌羌将脸贴在韩烈温热坚实的胸前,抽噎的频率缓缓地减下来,少顷,有点无意识地低声喃喃着道:“你明明说过,孩子能够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的……可是没有……没有……” 韩烈眼神一闪,沉默久久。 佟羌羌的眼皮止不住地发沉,困意渐渐袭来,最后终于忍不住阖上了眼。就在她差一点儿就要睡过去的时候,她听见韩烈在她的耳边轻言絮絮,似乎在重复之前他说过的话:“我们的孩子,会平安顺利的……” 佟羌羌迷迷糊糊地勉强睁开眼,口中咿唔着唤:“小叔……” “嗯?” “我明天会搬出去的……” “为什么要搬出去?” “没了孩子,我和你唯一的交集彻底断了……” 韩烈的下巴在她的额头蹭了蹭:“是吗……” 他轻描淡写的两个字使佟羌羌又猛地抽噎一下。 韩烈轻轻地笑了笑:“自以为是。” 佟羌羌的脑袋里像是塞了铅块一样沉甸甸,听得不甚清晰。大概是因为此刻的不清醒,也大概是因为没了孩子的释然,令她无意识的,硬撑着又问了个她埋藏心底的问题:“你是不是不喜欢小孩子……?” 韩烈揽紧她削弱的肩,不辨情绪地简单回答:“没有。” 佟羌羌实在太困,困得对他的答案无法反应,只想张嘴再说什么,然后嚅动唇瓣,却一点发声的气劲都没有。 她只觉身边的人好像和她一起躺了下来,腰上箍上来一双手臂,将她抱得紧紧的。他贴得她很近,轻声在她耳边说话,薄唇中的呼吸吹拂在她的耳廓上,簌簌发痒。 佟羌羌很想听清楚,可是思绪像泥沼一样混沌。她只是挣扎了一下,最终什么都没听到,直接睡了过去。 062、未来 这一夜,佟羌羌一觉睡到了天大亮,最重要的是,梦境里再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她偏头,看向旁侧的空位。 隐隐记得昨天晚上,韩烈是睡在自己身边的,整个晚上都抱着她睡。 伸出手,摸了摸被单。 冰冰凉凉的。 又不禁怀疑是错觉。 佟羌羌从床上坐起,看着窗帘打进来的阳光,掀被下床,一下踩到了满地的衣服,一旁还有她装到一半的行李箱。佟羌羌扶了扶额头,把衣服全部抱回到床上,然后走去洗手间简单地洗漱,刚一出房门就嗅到了煎鸡蛋的香气。 佟羌羌理所当然地以为是阿花在煮早饭,便没留意,兀自走到餐桌前坐下,发现今天的早餐和以往的中式风格不太一样,盘子里都是些土豆泥、培根、芝士烤肠等食物,有点令她想起在悉尼时史密斯夫人所做的早餐样式。 身后有人在此时端上来刚煎好的鸡蛋,蛋黄半生不熟,在外围一圈熟透的蛋白的映衬下显得愈发金灿灿。 和煎鸡蛋一块放到她手边的还有一杯鲜榨的番茄汁。 佟羌羌抬头时,韩烈已从她身边走离,在她对面的座位里坐下。 他的面前摆着一份和她面前的一模一样的早餐,只不过番茄汁换成了浓缩咖啡。 佟羌羌左右张望,确认没见到阿花的身影,狐疑地问:“这些都是你做的?” 韩烈端起咖啡喝了一口。不以为意地点头。 佟羌羌很是诧异。 韩烈饶有兴味儿地挑眉:“怎么?不相信?” 佟羌羌自然不好意思点头。她明明记得,韩烈过去的冰箱总是空空的,厨房也基本不开火的样子,加之之前看他叫外卖叫得那么熟络,怎么看都该是不会煮饭的大老爷们啊。 韩烈读懂她的表情,笑了笑:“不做饭,不代表不会做饭。” 佟羌羌用叉子挑起烤肠塞进嘴里,语焉不详地“唔”了一声,心底猜测,既然都是西式餐点,那大概是在澳洲期间学的。旋即问:“小叔你今天不用去上班吗?” 韩烈没有直接回答,抬腕看了看表,道:“还有三个小时,来得及,你慢慢吃。” 佟羌羌咽下嘴里的东西,困惑:“什么还有三个小时?” 韩烈略一顿,告知:“今天史密斯先生会带安鹿一起回悉尼。三个小时后的飞机,一会儿和我一起去机场。” 见佟羌羌神色恹恹。韩烈问:“怎么了?不想去?不想去也可以,没关系的。” 佟羌羌连忙摇摇头:“去,我想去。” 住院期间,她知道史密斯来关心过她。还有其他一些人。但当时她不愿意再听一些苍白的安慰,也因为心累,所以选择了装睡来逃避。 如今史密斯先生要走了,她怎么能不去送?何况,她还想见见安鹿。 吃完早饭后,佟羌羌回房间换衣服,盯着肿肿的眼睛正发愁时,房门被叩响。佟羌羌去应门,韩烈手里拿着只铁勺子,二话没说直接往佟羌羌的左眼上罩,立即一股冰凉感覆在眼睛上。 佟羌羌用右眼朝韩烈眨了眨。 韩烈打量着她此刻的独眼造型,解释道:“刚从冰箱里冻出来的,可以帮你消肿。” “噢。”佟羌羌软软地应着,“我自己来吧。” 她抬起手,想接过铁勺子,手按到了韩烈的手上,韩烈却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见状,佟羌羌作罢。两人静静地对视而立,五花肉在他们的脚下绕着转圈,似乎挺高兴它现在靠近她不会被驱赶。 佟羌羌垂下视线,抬了抬脚逗五花肉。五花肉的两只前爪扑在她的脚面上,仰脸歪着脑袋盯着她,令佟羌羌错觉它是不是在取笑她的眼睛。 左眼上蓦地一亮,紧接着右眼蓦地一暗。 是韩烈把铁勺子从她的左眼拿离,罩在她的右眼上。 佟羌羌抬眸,正对上韩烈在仔细端详她刚敷完的左眼,伸出手指触上她仍旧有点厚的眼皮,摇头:“好像效果不太大。” 佟羌羌的齐头酝酿出酸楚:“小叔。” “嗯?”韩烈在思考着还有没有其他什么办法能帮她快点消肿,并未注意她情绪的变化,紧接着便听见佟羌羌道:“你不要再对我这么好。” 韩烈微滞,这才发现佟羌羌的眼眶红了一圈,眼瞅着又是要哭了的样子,他不由皱眉:“怎么了?” 佟羌羌一个眨眼,睫毛上立即沾上水花,吸了吸齐子继续道:“不要再对我这么好。我怕我舍不得离开你。” 韩烈的神色一凝:“你还想着要走?” 佟羌羌不吭气。恍惚记起昨天晚上她已经和他提过这件事了。 “你要走去哪里?”韩烈表情不善。 佟羌羌继续不吭气。她也没想好,但反正她没了孩子的牵绊,不用再像以前考虑那么多。有人身自由,还有钟远山给她的那笔钱。 韩烈沉默,大概也看出了她的不确定,半晌,道:“你自己先想清楚。想清楚之前就继续住这里。别忘了医生说你得休养一个月。” 佟羌羌思索片刻,嗓音涩涩地答应:“好。” *** 铁勺子的冰敷法其实并非完全没有效果,多少还是消了些肿。所幸和史密斯先生比较熟,佟羌羌没有太在意,虽然没化妆,但擦了点口红,不让唇色过于苍白。 韩烈知道史密斯先生的航班,很快就在vip候机室里见到了史密斯先生。几天不见,安鹿的脸色好看了不少,身上穿着白色连衣裙,坐在轮椅里,视线仍旧盯着虚空,但怀里不再抱枕头,换成了一只和安鹿一样穿白色连衣裙的珍妮娃娃。 安景宏坐在候机室的沙发椅上,一眼不眨地注视着安鹿,兄妹俩像是一起凝固成雕塑一般,谁都不动。 佟羌羌本想和安鹿说两句话,见状根本不敢打扰他们的道别,就在距离他们不远不近的地方,默默地看着。 那边史密斯先生和韩烈说完话。走过来,拍了拍佟羌羌的肩:“tong。” 佟羌羌站起身:“史密斯先生。” 史密斯先生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最后有些无奈地笑:“我想你大概已经听过太过安慰的话。那天没能帮到你阻止事情的发生,我真是很抱歉。” 佟羌羌摇摇头,淡淡地扯扯嘴角:“如果我接受你的抱歉,那你是不是也该接受之前我对小鹿的抱歉。” 史密斯先生明白她的意思,笑了笑,展开双手,给了佟羌羌一个离别的拥抱。在她耳边低声说:“tong,很多年前有人教给我一句中文,‘生活给人的绝望,与其带来的希望旗齐相当’。我没有太透彻地明白它的涵义。不知道适不适用你,但还是想把它转赠给你。” “谢谢史密斯先生。”佟羌羌失笑,没好意思告诉他,其实还真的不太适用。 史密斯先生倒貌似挺得意自己送出一句很棒的中文,随即道:“我们一家人期盼着和你再见面的日子。” 佟羌羌瞥了一眼安鹿,恬淡地翘了翘唇角:“请帮我给史密斯夫人带去最诚挚的祝福。” 广播里发出半个小时后开始登机的通知,史密斯先生推着安鹿,一起去检票、过安检。 佟羌羌和韩烈就此与史密斯先生道别,直到史密斯先生和安鹿消失了身影。 一转身,正见安景宏远远地站着,目光仍停留在空无一人的检票处,眸底隐隐有什么情绪在晃动,双手在身体两侧紧紧地握成拳头。 “我去停车场等你。记得车停在哪里吧?” 佟羌羌闻声看向韩烈,感激地点点头:“谢谢小叔。” 韩烈摸了摸她的后脑勺,迈步先走了。 佟羌羌默默地盯了会儿安景宏。慢慢走到他的身边:“师兄……” 安景宏的视线未挪,也没开口应佟羌羌。 佟羌羌竭力在肚子里组织好语言,然而开口后还是有些词不达意:“我和史密斯夫人相处过,她是个很好的人,也会是个很好的母亲。小鹿这次去悉尼,和史密斯夫人团聚,一定会对她的病情有帮助的。相信她渐渐会康复的。” 安景宏仍旧没理会佟羌羌。 佟羌羌舔舔干涩的唇瓣,又拣了话题道:“前些天,谢谢你来看我。” 安景宏这才偏过头来扫了佟羌羌一眼,不太热情但也不冷淡地说:“不用。是我应该的。你会被撞倒,我要担一部分的责任,我只是不想让我自己背负愧疚。” 佟羌羌将耳畔的碎发撩至耳后,问:“你……什么时候去非洲?我请你吃饭,给你践行吧。” 这一回安景宏的语气恢复了先前的冷意,断然拒绝:“不用了,没有什么必要。” 佟羌羌的神色颇为黯然,话至此,就真的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了。 便听安景宏也道:“如果没有其他事。我先走了。” 佟羌羌咬咬唇,点了点头:“好……我预祝师兄一路平安,一切顺利。” “谢谢。”安景宏十分官方地说,旋即举步就掠过她。 两三步后,他滞了滞步子,平平和和地说:“很高兴,能认识之前的你。” 佟羌羌的身体一僵,转过身,看着安景宏大步迈走头也不回的背影,颇为委屈地呢喃:“什么之前的我……我没有变过……” *** 佟羌羌是在半个月后,从周教授那里得知安景宏于三天前前往非洲的消息的。安景宏说不用践行,只是不给她机会践行罢了,其实临走前的一个晚上,他还和周教授一起吃了饭。 周教授似乎察觉出他们师兄妹俩闹不愉快,但大概因为两人都未曾正面和周教授聊过这件事,所以周教授虽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终归没有多嘴探究。 当然,连佟羌羌小产的事。周教授同样体贴地未加多问。 佟羌羌领着答辩预备稿,从学校回到公寓,迎接她的是阿花做的香喷喷的午饭,和越长越蠢萌的五花肉。 半个月来,为了调理身体,她谨遵医嘱,几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每天只呆在家里准备毕业答辩,偶尔去趟学校办理其他需要亲自跑腿的繁杂的毕业手续。 噢。对了,其实可以归纳为吃饭、睡觉、逗五花肉——没了孩子,她自然没了要避讳五花肉的理由,之前老埋怨五花肉和她不亲近,现在有大把的时间和它套近乎,她便把百度上的和狗狗友好相处50招,一招一招地用在五花肉身上。 多数的花招都和用零食引导它相关,导致五花肉一见她就摇着尾巴眼巴巴地讨零食,却也只是讨零食。虽然对待她不似过去无视,但怎么样都比不上它对韩烈热情。 佟羌羌无奈——明明现在她和五花肉相处的时间比韩烈多得多。 是的,较之她的无所事事,韩烈则是完完全全地日理万机。早前被搁置的对他副总的任命,终还是重新提起来。她晚上睡觉时,他还没回来;她早上起床时,他已经出门。有时候她甚至不清楚,他到底有没有回来睡过。 佟羌羌和韩烈交流不到什么,只能通过新闻,了解到钟氏的近况。 基本都是好消息。什么哪个项目正式启动。什么连续第多少年被政府评为荣城的领先企业,什么总结上半年各大公司对荣城经济的拉动钟氏仍居第一位。 是不是真如这些好消息所透露出的乐观,佟羌羌是不得而知。 而最大的好消息莫过于几天前香港的一家大公司与钟氏达成战略合作协议,入了股。具体多少,没有向媒体透露,但发布会召开得很大很隆重,佟羌羌看晚间新闻时,看到了钟文昊、钟杰、韩烈三人一起出席的画面。 据一些专家的报道,是猜测钟氏因此而暂时度过了资金周转的危机。 *** 钟宅。气氛始终比较压抑。 一方面是因为钟文昊和钟杰从公司带回来的负面情绪。 另一方面是因为,钟远山最近因为感冒,引发了支气管炎。他不愿意住院,只能让家庭医生隔三差五往钟宅跑,而真正吃苦的是需要每天守在一旁的胡小庭。 一向身体健康的朱锦华,被突如其来的流感病压垮,也因为前阵子钟文昊闹出岔子和安鹿流了孩子两件事造成的压力和心病,在床上躺了好几天。自顾不暇,于是给钟远山守夜的任务基本就落在胡小庭肩上。 自然,她也并非一个人,真正的主力军是孙勰。 一开始胡小庭还因为挂心遗嘱,恨不得一天变出72个小时,让她在钟远山眼皮子底下尽孝道,没几天,她的耐性就被磨得平平的,而且还有两个孩子需要照顾,她只能死撑着,到了晚上则找钟杰发脾气,由钟杰安抚着她再忍忍。 然而这一忍,不但没有忍来钟文昊的彻底失宠,反而忍来钟文昊争取到与香港某公司的入股与合作。最生气的是,钟杰此前一点都没有跟她透露过这个情况,直到她自己看电视,才发现连新闻发布会都开了,已经铁板钉钉。 当天晚上,钟远山把韩烈、钟文昊、钟杰齐齐叫进书房,聊了许久。出来后几人的表情显然没了先前的如临大敌,连钟远山的气色乍看之下都好了许多。 胡小庭很快就揪着钟杰回房间问情况。 钟杰不明白她发的哪门子火,有点生气:“公司度过最大的难关,是好事,你难道要看着钟氏破产吗?” 胡小庭恨不得戳钟杰的脑门:“问题在于为什么是文昊解决的?你不是也每天忙得跟狗一样吗?怎么一事无成?好不容易有上位的机会!这下子好了,‘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你瞧瞧老爷子的样子,怕是没多久又要对文昊既往不咎了!” “闹到最后,还是文昊和大嫂拿大头。等老爷子一去,家里哪还有我们的地位?我这些天来的辛苦都白忙活了吗?大嫂可什么都没干啊!早知道我也生个病躺床上得了!” 越说,胡小庭越委屈也越气恼。 “那你想要我怎样?!”钟杰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是文昊自己有人脉有本事,就给牵线搭上了香港的大富商。文昊不也是神神秘秘地就给办了,等要签约了才来通知的我和三弟。你要我怎样?难道还毁了这座桥不成?” 胡小庭也知道钟杰的话在理,可她就是不甘心,只能闷着气坐在床上哭,哭得钟杰心烦。搂着胡小庭安慰:“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现在老爷子可是把酒店和旅游的两块大肥肉都交付在三弟手里,三弟和文昊不一样,三弟是能够把我真正当自己人,几乎他手里的事情都算上了我一份。文昊解决了大问题也好,我和三弟之后做事就不用拘着手脚了。” 胡小庭抹了抹眼泪,提醒钟杰:“那又怎样?文昊若重新得势,未来的继承人还是他,还分什么肥肉瘦肉吗?不统统还是文昊的?你和三弟现在还不是在给文昊打工。” 钟杰被胡小庭的话堵了堵,不由抓耳:“怎么什么事到了你的嘴里都变得丧气了?你就不能把文昊曾经失势忘记掉吗?如果最近没发生这些事,钟家和钟氏本来就是文昊的,现在不过是转了一圈马上又要回到他手里,不是吗?” “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眼看着都闻到猪肉的香味儿了,到嘴边又没了,我能不糟心吗?”胡小庭吸了吸齐子,表情一冷,“不行,我得在老爷子对文昊恢复信心之前,再给他搞点事!” 钟杰皱眉:“我警告你别乱来!” *** 佟羌羌明显感觉到。那日的发布会之后,韩烈的日程逐渐缓了下来,直到一个星期后的周五下午,佟羌羌参加完答辩,从学校回来,发现韩烈竟然在。 他正蹲在五花肉的便盆前铲屎。 佟羌羌深知五花肉近期因为她的套近乎而吃得太多,原先只需每两天铲一次,变成了现在一天铲一次。屎特别大坨而且比较硬最重要的是很臭,她昨天带了三层的口罩都没能抵抗住,最后放弃,灰溜溜地让阿花收拾。 难得亲眼见一次韩烈当铲屎官,佟羌羌抱着好奇的心理想知道会不会在韩烈的脸上看到被熏得不行的表情,结果她回来晚了一步,只看到了韩烈把丢了五花肉便便的垃圾袋系好,旋即去水池洗手。 待他洗完手转身过来,才发现佟羌羌,微微愣了愣,问:“你的谢师宴结束了?” 闻言。佟羌羌反过来愣了愣。 答辩结束后,紧接着晚上确实有谢师宴。可是大学四年,她和同学、老师的交流极少,去那种场合会不自在,加之前阵子她一时成为“新闻人物”,便更不愿意出席。 于是答辩结束后,她就直接回来了。就连明天的毕业舞会,她都没有报名参加。所以,除了毕业证没到手,她在今天的答辩结束后,已经算是彻底结束了学生生涯。 她意外的是,韩烈怎么知道她今天有毕业论文的答辩和谢师宴? 不过很快她就想到,大概是阿花告诉韩烈的。 韩烈走到她面前,淡淡地笑了笑:“本来以为你今晚如果参加谢师宴,难免得喝酒,我提前回来,到时好去接你。怎么了?是取消了吗?” “不是。”佟羌羌摇摇头,扯谎道,“我有点累,也不太舒服。” 韩烈眉头折起,伸出手摸到佟羌羌的额头上:“哪里不舒服了?不是刚去医院复查过的吗?” 佟羌羌的脊背微僵,往后退一步,避开韩烈的关心,低垂眼帘道:“不是什么大问题,可能这两天准备答辩,累到了。我想进去睡会儿。” 说完,不等韩烈反应,她快步走回自己的房间,关上门,注意着外面韩烈的动静,脚步掠过了她的门口,回到他自己的卧室。 佟羌羌这才走到书桌前,打开电脑,查看她最近所投的求职简历的回复,以及在租房网上的留言反馈。 看着看着,注意力便分散了,也不晓得自己看进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佟羌羌松开齐标,埋首在桌面上。 不能再住下去了……否则一见到韩烈,她好不容易坚定的心就无法控制地动摇了…… 063、星空 接下来的一个多礼拜,佟羌羌每天早上都故意睡懒觉,晚上则早早地躲在自己的房间里,只为了避开和韩烈的正面接触。 她不清楚韩烈是否感觉到了她的故意躲避,反正他暂时是没有对此有所反应。佟羌羌自己也暂时没空去细细探究,忙于几家旅游公司的面试。 很神奇,几个月前她还在遗憾自己无法过普通人一样的职场生活,不甘自己毕业后就是个全职家庭主妇。几个月后,她离了婚,一下子恢复应届毕业生的身份,四处求职。 然而,她通往所向往生活的道路却并不顺利。多年闭塞的生活圈子,令她在面试官面前无法正常说话,尤其在第一轮的群面,和那么多人一起,她更加开不了口,往往脑袋空白、手脚僵硬。 而定不下工作地点,她也定不下租房。 一个礼拜下来没忙活出什么东西。她对于未来的向往倒是被打击得所剩无几。可就算真的暂时找不到理想的工作,她还是得先搬出韩烈的公寓。大不了她先住回别墅去。虽然那里曾经是她和钟文昊的“家”,留给她的记忆并不太好。 于是佟羌羌开始着手把别墅里的一部分家具、窗帘和地毯都换了新。 她白天总是一整天不见踪影,阿花难免要询问她的行踪,佟羌羌也只能用学校毕业季的各种事宜来打发。 不过这一两天傍晚,佟羌羌回来公寓时,都在小区门口看见了一个男人,高高瘦瘦的,左边的眼睛只剩眼白。 他的特征太过明显,佟羌羌很难认不出来——阿花被钟文昊掴耳光摔得头破血流的那次,那个男人曾在阿花的病房外徘徊,当时阿花说是她的丈夫。 对方蹲在路边抽烟,不知是也认出了佟羌羌还是其他怎么着,目光不明意味地逗留在佟羌羌的身上。就像那次在病房外与他擦身而过时,他盯着她打量那般,好似要从她的脸上看出一朵花来。 第一个晚上碰到,佟羌羌只当他来接阿花下班。但第二个晚上,佟羌羌被他盯得心里害怕,回公寓后忍不住旁敲侧击地问阿花:“你家里最近是有什么事吗?你丈夫以前似乎并不没有来这里等你。” 阿花的反应略大,险些将手中的盘子摔地上,紧张地问:“佟、佟小姐你在楼下看见他了?” 未及佟羌羌回答什么,她即刻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可能影响到你的生活的了!我会让他以后不要再来了!” 佟羌羌哪里好意思承认自己确实被影响了,毕竟对方是阿花的丈夫,而且阿花的态度诚恳,佟羌羌便说:“你丈夫是不是担心你一个人回家不安全?我现在已经……不是孕妇了,自己照顾自己没问题的。你以后可以早点下班,不必非等着我回来。这样你也能多留点时间陪家里人。” 当初韩烈找阿花来,本就是为了她。如今她孩子没了,也很快要搬出去了,也不晓得往后韩烈会继续留着阿花,还是辞掉阿花。佟羌羌思忖着,自己是不是该提醒阿花,要不要开始打算换一份工作。 但见阿花的神色显然有所思虑,少顷,道:“我丈夫来接我,是想和我一起回趟老家。家里有老人生病了。我向韩先生请了三天的假。” 佟羌羌闻言恍然,连忙道:“家里有事要紧,你快下班吧,如果需要什么帮助,尽管和我说。” 阿花继续在水池前洗碗:“谢谢佟小姐。五花肉的便盆我还没清理,清理完后,我再拖个地就好。” 佟羌羌蹙了蹙眉,总感觉阿花有点怪怪的,好像并不愿意马上下班的样子。略一犹豫,她还是没有追问她什么。 当天晚上,佟羌羌齐足了勇气特意等着韩烈回来,韩烈却是恰好一夜未归。翌日,她蹲在五花肉的窝前面,和它的小缝眯眯眼对视了许久,最终顺了顺它背上的毛,叹息道:“行吧,我也不好意思说我是你的主人了。以后你就跟着小叔吃肉吧。” 磨磨蹭蹭着收拾完行李,佟羌羌看看时间差不多,先出门去学校,参加毕业典礼。 正大体育馆,人头满满。佟羌羌独自一人坐在自己学院的区域范围内,心猿意马地参与着典礼有条不紊地进行。 毕业典礼上的各方人员的致辞,大概是大家四年来听得最认真也是最后一次的致辞,播放四年光影回顾的视频时,周围的不少同学都红了眼眶。 佟羌羌的心底也渐渐地涌出难过。难过的却不同于大家的不舍之情,难过的是她的本应最美好的大学四年,什么都没有留下。别人所不舍的那些点点滴滴,之于她而言几乎是空白的。 她虽也坐在这里,和大家一样身着学士服,但她完全没有感觉,自己是个有过大学生活的人。 多么可悲的一件事…… 典礼长达四个小时,结束的时候天都黑了,原本安安分分坐着大家都涌动起来。多数人身边都陪伴着亲朋好友,手捧鲜花,四处合影,相互拥抱,彼此告别。 佟羌羌大概是最先脱掉学士服的人,整整齐齐地折叠好送回至上缴处后,默默远离了那些不属于她的热闹。 要走出体育馆之际,兜里的震动得厉害。 发现是韩烈的来电,佟羌羌双目有些失焦地盯着屏幕,在快要挂断时才接起:“小叔……” “在哪里?”韩烈那边的背景十分嘈杂。 佟羌羌这边同样嘈杂,嘈杂得她判断不了所听到的校歌是自己这边的,还是从韩烈那边传过来的。她捂住单边的耳朵,回答:“在学校。” “我知道。我是问你在体育馆的什么地方?” 佟羌羌闻言微微一愣,扭头瞥一眼出口处标注的“d”,告诉韩烈:“我在d号门……” “好。你站着别动。我去找你。”韩烈嗓音沉稳,呼吸声轻轻地荡漾在听筒里。 他没有挂断通话,佟羌羌也没挂断,听着他一路的动静,中途似乎撞到了什么人,说了句抱歉。 没一会儿,她所处位置的正前方,韩烈的身影从熙攘的人潮中挤了出来。 与她隔着晃动的人影四目相对的那一刻,佟羌羌忽然特别想落泪。 他笼在她身上的目光像是一条温软的鞭子。抽在她的神经上。 她看见韩烈收起了,大步地朝她走过来。 佟羌羌亦缓缓地将从耳畔放下,期间的时间正够她压抑住想哭的情绪。韩烈停在她的面前,皱眉打量着她:“这么快要走了?” “嗯……”佟羌羌点头,低声喃喃:“没什么意思……” 韩烈默了默,扣住她的手:“那我们走吧。” 佟羌羌反应过来时,自己已被拉出体育馆。 清新的空气涌入胸臆,携着夏夜的热乎乎的风,林荫道两边依然随处可见毕业生。飘零着笑声和说话声。 佟羌羌垂眸盯着韩烈握在她腕上的手,没有挣脱,任由他像是和她手牵手一般,带她穿越大半个校园,走出校门口。 上车后,佟羌羌单手支给车窗,注视着阔大的校门,半晌没动。 “舍不得?” 佟羌羌闻言收回视线,转而落到韩烈身上:“不是。就是觉得很陌生。小叔,我真的在这里当了四年的学生吗?” 韩烈笑声清沉。 佟羌羌沮丧地低垂眼帘:“我好像并没有认认真真地活过……没有在周边人的生活里留下半点痕迹……” 察觉自己的沮丧影响了车内的气氛,她重新抬头,扯扯嘴角,糯糯问:“小叔怎么来了?” 韩烈深着眸色反问:“不想我来?” 佟羌羌闪了闪眼睛,总感觉他这句话里带有质问。像是在质问她对他的回避。不过,无所谓了,她做好心理准备了,只是昨天晚上没等到他。 “我有话想和小叔说……” “正好,我也有话想和你说。”韩烈忽然启动了车子。“先跟我去个地方。” 佟羌羌没问要去哪里。随便韩烈想带她去哪里都行吧。她想起那一回她从医院跑出来遇到韩烈,要韩烈带她走,然后度过的是愉快美好的一天。 车子一路驶去南公馆。 五层高的独栋建筑,一楼的门口有白衣黑裤的服务员在等候。佟羌羌跟着韩烈下车,正听见服务员恭恭敬敬地问候着“韩先生”,而后笑吟吟地在前面为他们引路。 经过金碧辉煌的大堂,便是水晶宫一般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观景电梯。 这附近全是民国年间的建筑群,楼层全都低矮,南公馆是其中最高的一座。电梯缓缓攀升的过程中。通过透明的玻璃看到的视野开阔,遥遥可见市中心高楼大厦的夺目霓虹。 不过佟羌羌有点恐高,不敢太看进玻璃壁,问道:“我们来这里干什么?” “送你毕业礼物。”韩烈淡淡回答,“今晚有流星雨。” 佟羌羌应声歪过脑袋看他,表情略微惊喜。 南公馆是民国年间某位军阀为其宠爱的小妾所建的。但没等小妾住进去,军阀就失势死掉了。后来的主人好像是个爱好观星的富商,于是把顶楼改造成天文台。南公馆因此成了荣城里最佳的天文观测地。 但因为是私人场所,外人很难进来。佟羌羌不禁好奇:“你和这里的主人认识?” “以前的主人不认识。现在的主人认识。”韩烈微微勾唇,“他很喜欢买房子。最喜欢买这种‘一掷千金为红颜’的房子。” 佟羌羌蹙了蹙眉,总感觉这个特质和一个人特别符合,试探性地问:“麦修泽?” 韩烈不语,算是默认。 佟羌羌被麦修泽的壕起给噎了一下,顺道暗暗在心底吐槽麦修泽占了别人求而不得的茅坑用来插鲜花。 “小心脚下,我们到了。”服务员率先出电梯,按住电梯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佟羌羌随韩烈一起走出电梯。 地方阔大得像天台。顶部全是透明玻璃砌成,抬头就是天空,中央放着张方形矮榻,铺着厚实的软垫,可坐着休憩,也可以躺在上面惬意地仰望星空。 墙角还有个小吧台,满满当当摆着各类酒具。佟羌羌一眼便注意到了天窗旁的天文望远镜,通体洋溢出一股高端精密仪器所独具的冰冷的傲气。 傲气得佟羌羌都不敢靠近它了,扭头问韩烈:“流星雨在什么时候?” 走去吧台倒水喝的韩烈将她对望远镜的敬而远之看进眼里。轻轻笑了笑,回答:“凌晨。还早着。” 话落的时候,方才领他们上来的服务员前来询问:“韩先生,可以上菜了吗?” 韩烈打了个ok的手势,转而朝餐桌抬了抬下颔,示意佟羌羌:“先吃饭。” 长形的桌子,铺着洁白的桌布,摆放着成套的银色餐具。佟羌羌和韩烈各坐在两端,距离隔得稍微有点远。 餐食并没有什么特色,就是一般的西餐。佟羌羌心里装着事儿,其实压根没什么胃口,但韩烈一直没说话,从前菜到甜点,都缄默着吃得很认真很专心的样子。 佟羌羌拿着刀叉,心不在焉地戳着七分熟的黑胡椒牛排,一下又一下。戳了几下,心烦意乱的,索性放下。端起杯子喝了两口酒,放下酒杯后,注视着他问:“你不是有话想和我说?” 韩烈抬起眼皮子:“你不是也有话想和我说?” 佟羌羌舔了舔唇,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有点借胆的意思,旋即道:“行李我已经收拾好,今天晚……明天早上我就搬出去。” 原计划是毕业典礼结束后回去拖行李箱的,现在被韩烈带到这里,怕是得推迟一个晚上。 韩烈闻言默了默。问:“你都想清楚了?” 上一次她说要搬的时候,韩烈要她先想清楚再说,她自是还记得。于是将打好的腹稿告诉他:“离婚的时候,钟爷爷把别墅给了我。这些天我也已经把别墅重新收拾妥当了。工作方面,几家公司有回应,就等我面试。” 后面一句是撒谎。她没有办法把求职上的受挫告诉韩烈。 所隔的距离令佟羌羌看不清楚韩烈的表情,只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佟羌羌的手指在桌下绞着桌布。少顷,韩烈无情无绪地说了句“我知道了”。再无下文。 口吻颇为冷淡。佟羌羌心里有些没底,他既然没有阻止,她应该舒心的。可他的不予置评,使得她多少有些落寞。 落寞之余,佟羌羌给自己的杯子再倒上酒,隔空敬韩烈,面上竭力扯出笑容:“这段时间感谢小叔的照顾。” 韩烈端起酒杯,什么都没有,轻轻地抿一口。 佟羌羌却是将酒全部喝光。放下杯子,她的双颊已然染上点点红晕。 “该你了,小叔。”佟羌羌单手支着脑袋,晃悠悠地问韩烈,“我说完了,该你说了。” 韩烈顿了两三秒,放下刀叉,从餐桌前起身,慢慢地踱步到佟羌羌面前。 佟羌羌仰头凝注他如深潭的黑眸。 韩烈忽然弯腰,冰凉的手指触上她的脖子。 佟羌羌条件反射地瑟缩一下,微微往后躲闪。但见韩烈的手指从她的脖子里勾出红绳,正是她用来挂玉坠子的那根。 佟羌羌微微一怔,韩烈的另一只手伸上来,问都没问她,就开始解她绳上的结。很快,他把她的玉坠子摘下来,握在手里,饶有兴味儿地端详了两眼,放到桌子上。 旋即,他从怀里掏出一只黑色丝绒缎面的首饰盒,打开来,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条细细的链子,链子上不知镶嵌了什么东西,在灯光下闪烁着洗练的光芒。 韩烈抽掉玉坠子上的红绳,转而将细链子从首饰盒里取出,穿到玉坠子的孔里,然后把玉坠子给佟羌羌重新戴上。 戴完后,他站离两步,打量着她,又仔细帮她调整了一下位置,这才道:“恭喜毕业。” 佟羌羌抬手,摸了摸脖颈上凉凉的触感,正欲道谢,便听韩烈补了一句:“你的玉值多少钱我不知道,但链子上都是细钻,别丢了。” 佟羌羌:“……”倏然觉得特别烫手。 “我、我、我……”佟羌羌结结巴巴地本来想问有多贵,转念便瘪了嘴怨嗔。“哪有送人礼物还特意强调贵重的?小叔你是故意想要我不自在吧?” 韩烈勾了勾唇,手指往佟羌羌额头上轻轻一弹:“不笨。” 反应过来自己在不自觉中又和韩烈恢复成之前的互动方式,佟羌羌的脊背遽然僵了僵,急急地收敛表情,垂下脑袋,低低说了句“谢谢小叔”,然后下意识地便倒酒喝。 韩烈将佟羌羌的神色变化不动声色地看进眼里,没说什么,兀自走去望远镜前,调了调手柄,扭头问佟羌羌:“要不要来看看?” 这个邀请对佟羌羌是很诱人的。她虽并非天文爱好者,可既然都来了别人想进都进不来的南公馆,当然得把逼装足了才够。 她连忙放下酒杯,走上前去。 以佟羌羌的身高,是够不着目镜的。韩烈侧开身子,冲她示意地上的垫高台。佟羌羌站了上去,徐徐躬身。 右眼贴上目镜的时候,她明显感觉到身后的韩烈靠了上来。她有点想要躲开,韩烈快一步不知打开了什么,原本漆黑一片的视野,霍然呈现漫天星幕。 一瞬间,佟羌羌哪里还顾得上心里头的那点小心思,只感觉宇宙的尽头仿佛近在咫尺,触手可及,完全被震撼住。 她像进入了一个新鲜有趣的世界一般,不亦可乎地观赏了不知多久,双腿站得都累了,才打算休息休息。结果刚一直起身体,准备从垫高台上下去时,脚板一僵,她险些没站稳。 还是韩烈眼疾手快地扶住她。 佟羌羌的手抓在他的手臂上,猝不及防地和他相对而立。 她尚站在垫高台上。此刻她身体的高度使得韩烈略一低头,额头便抵住了她的额头。他的齐梁蹭了蹭她的齐梁,呼吸有些烫人,混合着酒精的味道。蒸腾着暧昧,一点点四散开去。 佟羌羌本能地想要躲开,但是腰际的两只大手按得稳牢,似乎打算好了不放开她。 “小叔……”佟羌羌的心脏跳得厉害,也跳得慌乱。 韩烈的眼神深不见底:“你要躲我到什么时候?” 佟羌羌不敢看他的眼睛,矢口否认:“我没有躲你。” “那你为什么要坚持搬出去?”韩烈嗓音微沉。 佟羌羌低低道:“我说过,我现在已经没有理由再住——” “我也说过,是你自以为是。”韩烈愠然打断她。 佟羌羌的眼睫轻轻颤动,闭了闭眼睛,声音不受控制地带了哭腔:“我没有自以为是……是你……是你自己……我软弱,自卑,不讨人喜欢,找工作也没人要我,我想不出我身上有什么是能够吸引你,有什么是值得你喜欢的。” “唯一的庆幸是肚子里的孩子,奢望着借由他来维持我们的联系。可是现在连孩子也没了。我还能给你什么?什么都没有。连……连……”佟羌羌抽噎,“连……连第一次都没法给你……” 她没忘记,她和钟文昊坐实过夫妻关系。 这样的她。如何有自信能够俘获他? 与其等到自己卑贱得无以复加,不如现在存着自知之明离开。 “不要再哭了。”韩烈的薄唇逡巡在她的脸上,低声却不容置疑地命令。 佟羌羌吸了吸齐子,虽停了哭声,可眼睫一眨,水珠子还是继续掉。 韩烈捧住她眼泪泛滥的脸,抿紧唇线:“我只问你一句话,你还喜不喜欢我?” 佟羌羌泪眼朦胧地与他对视,在他充满洞悉的目光之下,根本撒不了谎,然而她也不愿意回答,索性保持沉默。 韩烈眯了眯眼,一弯腰,将她打横抱起,直接将她压在了软垫上面。 头顶的光全都被身上的男人遮挡住,佟羌羌抽噎着,努力地凝着眼睛看他,看着他的眸色幽暗,眸底似在酝酿着什么。 064、爱情的巨轮说沉就沉 “告诉我,你还喜欢不喜欢我?”韩烈伸出手指,摩挲在她的嘴唇周围。 佟羌羌犹豫了。 她可以沉默一次,却没法沉默第二次。 深吸一口气,她别开脸,“喜欢……可是——” 韩烈的手指捏住她的下颌,迫使她看回他,打断她的转折,轻声道:“羌羌,留在我身边,别走。” 佟羌羌的眼眶应声红得透彻。 她本该问清楚他,他的这句话具体代表了什么意思。可是他从未如此温柔地要求过她,就好像他特别需要她。 佟羌羌忽然就不敢追问了。她怕追问得太过清楚,得到的并非自己所想的答案,只会更加失望。 她盯着他的眼睛,眼见他的眼神一点点暗下去,隐隐翻滚出浓郁的色彩。 她曾在他的眼底见过这抹色彩。她知道,这是他的情欲。 佟羌羌吸了吸齐子,轻启唇瓣:“好……” 韩烈捧住她的脸,骤然压下来。亲吻她的唇,带上了强烈又缱绻的情愫,铺天盖地地朝她袭来,让她再无处可躲。 佟羌羌闭上眼,陷在他灼烫的深吻中。 他用手、用唇,细致地浏览她的身体。浪潮一波接一波,她感觉自己不再是自己,仿佛一滩水,任由他掬起,变幻形状。 前所未有的体验,令她恐惧,令她疼痛,亦令她欢愉。 她搂紧他,陷在他的身体里,承受他的索取,跌入混沌不清的漩涡中。 她想她已彻底沦为赌徒,痴狂地把自己的心押在了韩烈身上,明明预料可能是条不归路,还是心甘情愿倾家荡产。 粉身碎骨之际,她恍惚看到头顶的夜空有大片的流星飞快地划过,呈现这座城市罕有的璀璨的星光…… *** 不记得是什么时候结束的。 佟羌羌稍稍侧身,给韩烈匀出位置。矮榻并不宽,两个人躺在上面有点拥挤,却也亲密。 他的热烫一直贴着她,如此地无间。身上是细细密密的汗,额头的发也是湿的,两人浑身都湿腻腻的。 她很想洗个澡再睡,不过太累了,完全不想再耗费半点力气。她闭着眼睛,披散着头发靠在他的怀里,齐尖下是他结实紧绷的胸膛,迷迷糊糊地说:“小叔,我还是好疼……” 中间一度她拼命地退缩,是他告诉她适应了就不疼了。后来貌似确实感觉不到了,可现在云歇雨停之后,所有的痛楚又重新包裹上来。 她的声音软糯得像个小孩,蕴着残留的委屈的哭腔。韩烈低头看了看她微红的倦容和眼睫上尚沾着的眼泪,伸出手心轻轻地抚过她圆润的肩头,慢慢摩挲着她汗湿的脊背,低声道:“睡一觉就好了……” 他的嗓音无形中带有令人信服的魔力。佟羌羌一手抵在他的胸口,一手环住他的腰,把他的胸膛当枕头,恍恍惚惚地“嗯”,心里头有点糊涂。 和钟文昊的那一次,她完全没有印象,也完全没有感觉,回忆起来的除了钟文昊见鬼般地落荒而逃,什么都没有。 和这一次的体验,全然不同。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呢……? 脑子混沌得像泥沼,佟羌羌抱着糊涂直接就睡过去了。 待确认她熟睡之后,韩烈起身,穿上裤子,捡起他丢在地上的衬衣,包裹住佟羌羌,小心翼翼地将她从矮榻上抱起,迈步走进电梯。 下到三楼时,那个白衣黑裤的服务员就在电梯门口等着,训练有素地低垂着脑袋,道:“韩先生,浴室的热水已经放好,加入了舒缓身体疲劳的香精。” 韩烈微微颔首,抱紧佟羌羌拐进左手边的房间里,后脚勾着带上门,径直走进浴室。 再出来时,他和佟羌羌都清爽了不少。韩烈把她抱到床上,佟羌羌即刻侧过身,抱住被子,却并没有醒来。 韩烈淡淡地勾了勾唇,摸了摸她的额头。是真的累得睡死过去,给她洗澡的时候她都毫无反应,若被人卖了怕是都不知道。 视线稍挪,瞥见椅榻上不仅准备好了离开时可穿的干净衣物,最上面还放了一支软膏。韩烈盯着软膏眯了眯眼,仿佛能透过它看到麦修泽戏谑的笑。 望回床上始终微蹙眉头的佟羌羌,韩烈抿抿唇,终还是取了软膏,坐回床上去。 *** 佟羌羌醒来的时候,睁眼就是陌生的房间,身边已经空无一人,她甚至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被韩烈从顶楼的矮榻抱到房间的床上的。 窗外的阳光炽热地透过窗帘照射进来,一觉恍惚香艳梦,梦里全是他的火烫,还有落在耳边的他的急促喘息,以及他在她的体内驰骋的强硬。 佟羌羌静静地躺着,脑袋有点懵,一些细节在发懵中逐渐清晰。她倏地用被子将脸盖住,默默地平息了许久,才掀被下床。 自己的衣服早不知所踪,佟羌羌穿上椅榻上的那套女装,探头探脑地开门出去,冷不丁服务员就站在门廊上,恭恭敬敬地对她躬身:“佟小姐,中午好。韩先生在顶楼。” 说完他便带头走向电梯,为她摁好楼层。 心跳随着电梯的缓缓攀升而逐渐加快。抵达后,佟羌羌犹犹豫豫地迈出电梯。上方的玻璃顶盖外面比昨晚多了一层防护罩,只留余中心的一个圆,阳光由此投射下来,将将落在那方矮榻上。 佟羌羌面容微烫,急急别开脸。却又撞上了韩烈的深眸。 他正坐在吧台前的高脚椅上,噙着浅浅的笑意注视着她,“起来了?” “嗯嗯……”佟羌羌只能低垂眼帘,接着撩头发的动作,悄悄捏了捏自己烧得不行的耳廓。 韩烈勾了勾唇,叮嘱道:“先吃点东西吧。” 佟羌羌点点头,兀自在餐桌前坐下。 韩烈端着酒杯站在天文望远镜旁侧的天窗前,不知在想什么。佟羌羌边吃东西,边凝注着他挺拔欣长的背影。 静谧在两人之间流淌。 少顷,佟羌羌放下餐具。自餐桌前起身,慢慢走到韩烈身后,略一顿,双臂从背后圈在他的腰上抱住他,脸颊紧紧地贴在他的背上,瓮声瓮气地唤:“小叔……” 韩烈微微侧头,用眼角余光瞥她,问:“吃好了?” “嗯……”佟羌羌埋在他的背上点头。 韩烈默了默,似笑非笑地又问了一句:“还疼吗?” 佟羌羌刚平息下不久的脸再度烧起来,立马松开了圈在他腰上的手。然而没得她羞赧地转身走人,手腕便被韩烈扣住,拉进他的怀里。 “如果还疼,我抱你?”韩烈的下颌贴在她的额头上,低声轻笑。 佟羌羌的头皮真的要烧炸了,双手揪住韩烈胸口的衣服,不吭气,只在心里默默回答,好像确实是不疼了。 韩烈也不再继续逗她了,揽了揽她的腰:“走吧,我们回家。” 佟羌羌心底的柔软莫名地被“我们回家”四个字撞了撞。齐子里微微酝酿出酸意,急忙不动声色地及时收敛住。 回到公寓后,五花肉迫不及待地扑住韩烈的脚,哈哈地伸着舌头,好像撒娇似的,佟羌羌都有些错觉在它脸上看出了可怜巴巴。 转念一想它打从昨天下午到现在,整整一天的时间被独自丢在公寓里,貌似还是头一回——之前就算她和韩烈去悉尼的那段时间,它也是有阿花陪着的嘛。 喂了五花肉之后,韩烈回房间换了身衣服出来。拍了拍佟羌羌后脑勺:“我要去公司。晚点回来。这几天阿花不在,饿了得自己煮东西吃。或者自己叫外卖也行。” 这些话哪里还需要他叮嘱?其实佟羌羌有时候总感觉他在把她当小孩子,可她又享受着他每每此般叮嘱时透露出的对她的关怀。略一顿,她伸手压了压韩烈的衣领:“我知道。” 韩烈用手指弹了弹她的额头:“把你房间的行李箱拆了。” 佟羌羌乖顺地点点头。 韩烈摸了摸她的脸,最后说道:“你可以继续休息。我感觉你走路的时候,脚都还是软的。” 佟羌羌:“……” 她只在心底承认,她确实仍旧感觉浑身软绵绵,不怎么使得上力。 韩烈走后,她进浴室洗了个澡,越看他留下的痕迹。越臊,匆匆地冲了冲泡沫就出来,躺倒在床上,却是没几秒就入了眠。 梦里是那许久不曾入境的春梦。手指薄茧簌簌,指肚温热且粗粝。较之前不同的是,这回这个男人不再只是单纯地抚摸,而是压在她的身上,不断耕耘。她感觉自己一半在天堂,一半在地狱,上一秒欢愉至死。下一秒疼痛不堪。 男人模糊的面容一点点地清晰,一点点地清晰。 她在梦里一眼都不敢眨,终于,看见了韩烈。 佟羌羌猛地睁眼,从床上坐起,捂住胸口剧烈的心跳,额上薄汗涔涔,唇边不由泛出笑容。即便只是个梦,她还是希望是韩烈。很庆幸,是韩烈。 耳中在这时捕捉到外面传来的开门的动静。佟羌羌立即下床。一时之间找不着拖鞋,她着急着出去见韩烈,干脆光着脚噔噔噔地跑出去。 客厅里,一个陌生的女人扶着行李箱的手柄,有点惊慌地躲闪着五花肉的吠叫,嘴里嗔怨着:“韩烈,快抱走它!你什么时候又养了狗?怎么没和我——” 对方抬头,目光与佟羌羌对上的一刻,话语戛然而止,同时脸上的表情转变成满面的疑惑。 佟羌羌霎时顿住脚步,一脸的喜色迅速消褪,愣愣地看着对方。 二十岁出头,帆布鞋,牛仔裤,薄衬衫,头上戴着顶帽子。纤侬有致,明眸皓齐,水灵灵的样貌,加之方才她开口时的嗓音,更显得娇俏俏的。 不及佟羌羌说话。对方已挑起凌厉的眉尾质问:“你是谁?为什么会在韩烈的家里?!” 佟羌羌的喉咙像是黏住了一般,突然张不了口了——对方是摁了指纹锁自己进来的,说明和韩烈不仅认识,而且关系亲密。 这样的女人,佟羌羌只能想起一个。就是那另外一间客卧的主人。那位史密斯先生曾说漏嘴的“misszeng”,对吗? 她上前来一步似要抓佟羌羌,但五花肉仍挡在两人之间,冲着她吠得厉害,她瑟缩地后退,这才不敢靠近。 佟羌羌连忙蹲下身抱住五花肉。顺它的毛:“嘘,别闹,不是陌生人。一会儿吵到邻居要来投诉的。” 五花肉今天倒是给足了她面子,哄了它两句,它竟是当真听话地不吠了,呜咽了两声在她怀里蹭了蹭,便完全安静下来。 待佟羌羌重新起身时,却见那个女人眸光古怪地直勾勾盯着五花肉,像是陷入了什么回忆里。 佟羌羌搓搓手,小心翼翼地询问:“请问你是……?” 对方看回佟羌羌。表情十分不善,也不回答佟羌羌,只掏出,拨了号码,顷刻之后对着那边道:“韩烈,我回来了,现在在你家里。” *** 等待,是无比漫长而煎熬的。 佟羌羌局促不安地坐在沙发的一角,看着那个女人轻而易举就用钥匙打开了那扇被韩烈锁住了的房间。对方对这里的熟悉程度仿佛是她的家一般。 她晃荡着,像许久未归的主人巡察自己的住所,而后看到在睡觉的五花肉,似乎有点想要靠近的意思。 不过她才走了两步,五花肉便警惕地睁开眼,从它的窝里站起,甩了甩浑身的肉,走到佟羌羌面前,猛地跳到佟羌羌的怀里。 那个女人当即瞪了佟羌羌一眼,颇为气急败坏地回了房间。 佟羌羌搂着五花肉,心神不定地顺着它的毛。 门上在这时传出动静,佟羌羌即刻从沙发站起。看见韩烈从玄关走了进来,她低低地唤:“小叔……” 但听兴奋地一声“韩烈!”完全盖过她的声音。一道俏丽的身影从里面快速地奔出来,直接投入韩烈的怀抱里,两只手臂吊在韩烈的脖子上,喜笑颜开地说:“我回来啦!我回来啦!我终于回来啦!很惊喜对不对?” 韩烈皱了皱眉:“为什么没有提前告诉我?医生同意你出院了吗?” “同意,当然同意啦!我上次不是告诉过你医生说我恢复得很好吗?不提前告诉你就是为了给你一个惊喜啊!我求了connie好久,她才勉为其难地答应不透露我回来的消息!” 她的语气仍旧兴奋,韩烈的眉头却越拧越紧,拉住她藤蔓一样越缠越紧的手:“站直了,曾好!” 曾好被韩烈的口吻吓了一下,怯怯地松开了手。 佟羌羌怀里的五花肉在这时跳到地上,噌噌地溜到韩烈脚下,两只前爪扑到他的膝头。 一旁的曾好吓得躲开了:“韩烈,你从哪又找了这么只狗来?” 韩烈弯身摸了摸五花肉的脑袋,抱起它,走到佟羌羌面前,把五花肉交回她手中,低声道:“我先和她处理一下事情。等会儿我有话和你说。” 佟羌羌僵着脊背,感觉韩烈的声音像是从远处飘来的,僵着脖子点点头。 韩烈习惯性地拍了拍她的后脑勺,扭头对曾好说:“你跟我来。” 曾好亲昵地挽住韩烈的臂弯,拉他去她房间:“正好,快来看看,我给你买了好多礼物!” 两人的动静随着房门的关闭而消失。佟羌羌一屁股坐进沙发里,脑子里好像有一整列火车在“哐哧哐哧”地行进个不停,吵得她几欲头裂,最后只剩几个字在不断地回响:正主回来了……正主回来了……正主回来了…… 很早之前就隐约察觉到有个女人对韩烈貌似极具重要性。然而这段时间,她沦陷在他的温柔里,被他一次次地蛊惑着,有意无意地便将这件事暂且抛却脑后。 可现在…… 她的爱情巨轮,才刚刚扬帆起航。却这么快说沉就沉了…… *** 房间里,曾好兴奋地把行李箱里给韩烈买的礼物一件件的翻出来介绍,衬衣、剃须刀、袖口、领带,几乎装掉她的箱子一半的空间,一边翻一边说:“我们都好长时间没见面了。每次我想你的时候,就买一件礼物给你,但其实根本都不购买——” “曾好。”韩烈打断她,神色有点严肃:“你确定是医生同意你出院的吗?为什么上一次我跟医生通话时,他说得并没有特别乐观?” 曾好愣了愣,直起腰板,半笑半不笑地说:“怎么了你?怎么好像一点儿都不高兴我回来?” 韩烈冷声对曾好道:“你的具体情况是怎样,我一会儿就给医生和connie打电话!你擅作主张一个人跑回来,顾虑过其他人的感受没有?那么长时间的飞机,或者在路上,你突然发病怎么办?你什么时候能改掉你任性妄为的坏习惯?” 听出他口吻里的关心,曾好重新恢复笑脸,孩子气十足地伸手扯着韩烈的衣服下摆:“好,我知道错了,这不好好的吗?下次不敢了,一定不敢了。下次一定要和你在一起。” 韩烈敛着表情。不置可否。 但曾好已知他消了气,佯装无意地调侃道:“我都还没问你什么时候金屋藏娇的?” 韩烈眸光微沉:“一会儿我会正式介绍你们认识的。你先收拾一下东西吧。” 说完韩烈开门走出去,曾好的手指悄然攥起,面上笼罩起一层冰霜。 韩烈回到客厅,发现只剩五花肉,佟羌羌并不在,这才去敲她卧室的门。 里面弱弱地应了声,韩烈转开门把走进去,正见佟羌羌抱着膝盖蜷缩在床上,眼睛呆呆地盯着某个方向。 韩烈顺势望过去,看见了角落里她的行李箱,不由眯了眯眼:“不是让你把行李箱拆了吗?” 佟羌羌的目光应声移到韩烈的脸上,眼眶遽然红透。 韩烈走到床边,坐下,揽过她的肩,将她搬近自己面前,折起眉头:“干嘛?” 佟羌羌认定韩烈一定是明知故问,强忍住眼泪,反问:“你不是有话要和我说?先说吧。” 韩烈捏着她的下巴,左瞅瞅。右瞅瞅:“我觉得你应该先把你心里埋着的事说出来。” 佟羌羌抬起拳头砸向韩烈的肩头:“你是我遇见过的最坏的男人了!” 韩烈握住佟羌羌的手腕:“我怎么坏了?” 佟羌羌哽咽:“你……你脚踩两条船!” 话出口之后,佟羌羌便发现她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韩烈从头到尾都没和她确认过他们之间的关系,又哪来脚踩两条船的说法? 果然便听韩烈道:“我什么时候有两条船了?” “对不起,是、是我又自以为是了……”佟羌羌唇瓣轻颤着欲图挣脱韩烈的手,“我想走了。” 韩烈却握得更紧,挑眉:“你昨天晚上才答应过不走的?” 佟羌羌对视着他黑沉的眸子,水珠子开始掉:“你、你、你的女朋友不是都回来了吗?我还留着干什么?” 佟羌羌抬起手背擦了擦眼泪,忍不住又嘟囔了一句:“你是不是总喜欢老牛吃嫩草,尽找年轻的小姑娘,好哄好骗?” 韩烈的眸色一深:“所以你的意思,我是老牛?嫌我老了?” 佟羌羌:“……” “好哄好骗的年轻小姑娘?”韩烈眯了眯眼打量她,紧接着轻嗤,“你确实属于这一列。” 佟羌羌的眼泪霎时掉得更厉害了。 见状,韩烈失了继续逗她的兴致:“你以为,曾好是我女朋友?” 佟羌羌用缄默来回答。 韩烈搂住佟羌羌的脖子,将她掼到自己的胸膛:“不是。她只是我的一个……小妹妹……” 佟羌羌怔了怔。 韩烈的手指在她的脖颈后摩挲:“具体情况有点复杂。等过一阵子……等过一阵子有机会了我再告诉你。羌羌,你每次都说我说的你就信,可我没说之前,你却总是——” “对不起。”佟羌羌反手圈住他的腰,紧紧的。 在这段感情里。她始终是抬头仰望的那一个,怨不得她总是患得患失。 她有满腹的话还没说还没问,房门却被人从外面叩响:“韩烈韩烈!你在里面吗?韩烈韩烈!” 是曾好的声音。 065、我的女人 她拼命地敲着门,俨然有要直接进来的趋势。 不出所料,佟羌羌前一秒刚离开韩烈的怀抱,下一秒门就“嘭——”地从打开。 曾好的眼睛像高精密度的探测仪似的,直勾勾地扫过佟羌羌脸上的泪痕,扫过韩烈尚扶在佟羌羌背上的手,扫过两人坐在床上那靠得极近的距离,表情深而复杂。 佟羌羌有种被捉奸在床的即视感。 韩烈折眉起身,询问曾好:“怎么了?” 对视上韩烈的一瞬间,曾好的表情换成了天真烂漫:“韩烈,你不是说,要介绍我们认识吗?” 她大步地走进来,眼睛滴溜溜地打量,道:“这个房间现在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我记得原先有好多小摆设的,比如这里应该有个青瓷花瓶,立地台灯的位置不是应该在这里吗?” 曾好四处比划着,很明显是在炫耀自己对这里有多么的熟悉。 而她比划过的地方也确实全部都对。 佟羌羌住进来之后,在阿花的帮助下。对房间的摆设进行了一些小调整,一方面为了照顾她的夜盲症,把立地台灯搬到靠近房门后的位置,另一方面为了防止她毛手毛脚打翻东西,把易碎易烂的小摆设全部都收起来了。 曾好能够把细节描述得如此清楚,只有一种可能——这栋公寓的装修设计,她十有八九参与其中了。 这个猜测令佟羌羌愈发难堪。 而转瞬曾好已走到佟羌羌面前,站在韩烈的身旁,有点居高临下地睥着佟羌羌,伸出手:“你好,我是曾好。” “我、我叫佟羌羌……”出于礼貌,佟羌羌也伸出了自己的手。 可是没等她碰到曾好,曾好率先收回手,转而亲昵地挽上韩烈的臂弯,晃了两下:“韩烈,我饿了,好饿好饿好饿啊,飞机上的餐饮太难吃了,我扒拉两口酒扔掉了,一直挨到现在。” 韩烈微微蹙了蹙眉,不知是否也对曾好的言行有所不满,但反正语气透露出不悦:“我给你叫外卖。” “不要!”曾好断然拒绝,撒娇道:“我想吃你亲手做的蛋包饭。” 韩烈抿抿唇,曾好还在继续摇着他的手臂,最终,韩烈点了头,却是道:“你先出去,我一会儿给你做。” 曾好闻言瞥了眼佟羌羌,语出关心地问:“佟小姐怎么了吗?需要我先出去?” “曾好。”韩烈虽然没有明显地动怒,但听似平和的口吻中不难察觉他的愠意。 曾好偏偏不依不饶,眼泪说蓄就蓄上来了:“我哪里问错了吗?你们是要做什么才需要我先回避?我只不过是肚子饿跟你讨吃的而已,我风尘仆仆地回来,话都没能跟你说上两句,难道连饭都不让我吃吗?” 未及韩烈反应什么,佟羌羌握住韩烈的手,有点疲倦地说:“我没事。” 三个字,足够表示出她对自己方才不安情绪的控制。 韩烈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脑勺:“一会儿喊你出来。” 一旁的曾好盯着两人交握的手,并将韩烈对她亲昵的举止悉数看进眼里,心底有巨浪在翻滚。 *** 曾好跟在韩烈屁股后面出去后,房间里总算清净下来。 佟羌羌仰面躺在床上,双手捂住脸,感觉眼皮烫烫的,眼睛干干的,不知是不是最近哭多了刺激得泪腺难受。 房门外隐约传进来曾好说话的声音,如同百灵鸟一般。不用猜也知道说话的对象是韩烈。 她对韩烈的依恋表现得那么浓烈那么毫不遮掩,傻子都看得出来,何况韩烈?佟羌羌不清楚韩烈对这个叫曾好的女人是何种情感,但他肯定清楚曾好对他的心思,因此他刚刚在说“只是一个小妹妹”时,中间才有所停顿的吧? 具体情况有点复杂…… 是有多复杂? 过阵子有机会再说…… 是过多久?等什么机会? 太多太多的疑问。而之所以方才佟羌羌不追问,纯粹是因为,她不晓得自己该拿什么身份追问他…… *** 客厅里,曾好双手支住下巴,撑着脑袋,一边观赏半开放式的厨房里韩烈忙碌的身影,一边叽叽喳喳地继续讲个没完。 “……你根本不知道多疼,脚踩在地上就像有无数根针扎自脚底下上来似的,钻心钻心的。以前你都陪在我身边,我抱着你的手臂,忍一忍就过去了。可这半年多来你不在,我每天除了想念你还是想念你,只盼望第二天就能蹦能跳地飞回荣城来找你。” 说话间,曾好不自觉就哽咽了。很快她清楚地瞅见韩烈的身形微微凝滞,她连忙眨了眨眼睫,赶在韩烈转过身来的一瞬间,让水珠顺着眼眶滑出来。 远远的,韩烈如她所料地折起了眉头。 曾好擦了擦眼泪,咧开嘴笑出小虎牙:“现在见到你,感觉自己的努力没有白费。” 韩烈淡淡笑了笑:“照这情况,我不在你身边,你才能更有动力地接受治疗,不是吗?” 曾好扁嘴否认:“不是的!” 韩烈略一勾唇,转回身,翻炒锅里颗粒分明的饭。 *** 佟羌羌迷迷糊糊地躺了好一会儿,恍惚听闻门上又被人叩了两下,传进来曾好的声音:“佟小姐,韩烈让我叫你出来吃饭。” 这种说话方式,像极了佟羌羌是暂住在韩烈家的客人。佟羌羌坐起,眼睛放空两秒,尔后掀被下床。 那双莫名失踪的拖鞋,还在莫名其妙失踪着。 佟羌羌只得继续打赤脚出房间,原本打算去玄关重新找一双出来穿,结果刚到客厅便被眼尖的韩烈叫住了:“你的鞋子呢?” 佟羌羌低垂眼帘,盯着自己光溜溜的脚趾头,心中腹诽的是,之前她就没穿鞋,可他的一门心思全然聚集于曾好身上,根本未曾注意。 这种计较,她之前是不会有的,甚至不奢望。可今天。她明明不愿意自己像个怨妇一样小心眼,却完全控制不住去想。 她一声不吭地站着,等着看韩烈接下来会是什么反应。 眼瞅着韩烈大步朝她迈过来了,但听忽地一声清脆的打破盘子的动静乍响,伴随着曾好急急的“哎哟”叫唤。 韩烈当即止住步伐,扭头见曾好瞪着眼睛傻傻地注视满地的碎片表情很是不知所措。他转而朝曾好走:“我不是让你别动吗?” “我只是想帮个忙。”曾好的神色间透露浓浓的不好意思,就要蹲身捡碎片。韩烈快一秒握住她的手腕,阻止她:“你给我安分坐回去!” 口吻虽不悦,但出发点是对曾好的关心。 场景太熟悉。她也曾被韩烈如此“温柔”地吼过。 佟羌羌呆呆立于原地。猛然间有种错觉——她在韩烈身上所感受过的所有温柔,全部来源于他给曾好的温柔,将残羹冷炙施舍予她。 脚踝处毛茸茸的触感拉回她的思绪。 佟羌羌低头,发现五花肉不知何时蹭了过来,嘴里叼着的分明是她寻了许久的拖鞋。五花肉把拖鞋丢在她的脚边,紧接着用它湿滑的舌头舔了舔她的小腿。 佟羌羌一个战栗,莫名地想流泪——这只小混蛋,平时怎么和它套近乎它都傲娇脸,现在是察觉到她的处境,才来同情她、可怜她、施舍她的吗? 曾好坐在餐桌前,微笑着朝她招手:“佟小姐,愣着干什么?快来吃饭。韩烈的手艺很棒的,只是轻易不下厨。尤其是他的蛋包饭,你一定得试一试!” 佟羌羌扯扯嘴角。轻易不下厨,所以她很难得才吃到那顿他亲手做的早餐?如今细想,彼时是为了抚慰她没了孩子的悲痛吗? 佟羌羌失神地在隔着曾好两个座的空位上坐下。 收拾好碎片的韩烈从厨房里端出两份蛋包饭,一份给了曾好,一份放在佟羌羌面前。 佟羌羌看也不看韩烈。只默默拿起勺子,送一口到嘴里。 或许真的很好吃,但此时此刻的她并吃不出什么味道。 曾好在愉快地和韩烈闲聊着:“我以为你得匆匆忙忙到外面去买食材,才能吃得上呢。没想到冰箱里竟是应有尽有。是你转性了呢?还是家里多了个女人帮你打理的?” 佟羌羌感到很烦躁,烦躁自己被曾好有意无意地扯进话题里。出于女人的敏感,她分明从曾好状似随意的话语里听出旁敲侧击听出酸味儿。 韩烈没有说话。佟羌羌始终低垂视线,所以不晓得他此刻什么表情,她也不想知道他什么表情。 手指略一错力,勺子掉到了地上。 佟羌羌弯腰去捡。重新坐起时,曾好忽然一把揪住她的睡衣领口往下拉。 佟羌羌只觉莫名又窝火,本能地攥住曾好的手,避免自己走光。 “你们……你们……”曾好直勾勾地盯着她的胸口,整个眼眶刹那间蓄满眼泪。 佟羌羌狐疑地垂眸,这才发现,曾好目光的落处在昨晚韩烈留下来的一朵尚未消褪的吻痕。大概是刚刚弯腰捡勺子的时候,恰好被曾好瞄见的。 佟羌羌下意识地瞟了眼韩烈,正和韩烈暗沉的眸光撞个正着。她的脸不受控制地发烫。试图把自己的衣领从曾好手里挣脱开。 曾好霍然站起,不可思议地指了指佟羌羌,最终指向韩烈,双目灼灼,闪动着愤怒的目光:“你怎么可以和其他女人睡觉?!她算什么东西?!她凭什么上你的床?!你是太久没有女人所以饥不择食吗?!” 句句刺耳,句句戳心。 佟羌羌的面容微微发白,手指在桌底下绞在一起。 “曾好,注意你说话的措辞和语气!”韩烈暗沉的目光愈渐凌厉,表情凝重得像大理石雕像。明显动怒。 曾好咬咬唇,砰砰撞倒椅子,飞快地奔回房间,嘭地甩上门。紧接着,房间里传出摔东西的声音。 韩烈眼角的肌肉隐隐跳了两下,似在压抑着怒意,旋即起身朝曾好的房间去。 摔东西的动静随着房门的打开一瞬间大声,再随着房门的关闭恢复成细微。 最后大概是被韩烈制止了暴行,佟羌羌再听不清动静。 戳了戳金灿灿的鸡蛋外皮。她一点胃口都也没,放下了勺子。 *** 曾好的房间里,韩烈一手桎梏住她的腕子,一手将相框从她的手中夺下来。夺下来后,瞥见相框里的女人的照片,他不禁怔忡。 曾好抹着眼泪抓住相框的另一角:“还给我!” 韩烈眯了眯眼:“还给你让你继续摔吗?” 曾好反问:“我的东西,我怎么不能摔?” 韩烈的表情骤冷:“这不是你的东西!” “原来你还记得姐姐?”曾好讥诮一笑,“你不是已经背叛她了吗?!” 韩烈手上略一用力,把相框完全拽在自己手里,字正腔圆道:“我没有背叛她。” 曾好的表情生出一丝希冀,上前一步抓住韩烈胸前的衣服,仰头询问:“所以你承认你和外面的那个女人只是逢场作戏,对不对?我、我、我记得孙叔提过,他以前那个兄弟的女儿被收养在钟家成了童养媳,就是她对不对?一听她姓佟我就明白了,所以我一开始才没有赶她出去的。” 韩烈拧了拧眉:“这些事情都不需要你掺和。你安安心心养你的病。” “怎么不需要我掺和?!”曾好爆发了一句后,又小声啜泣,“你都和她上床了。有必要吗?她不过只是一颗棋子。有什么事情是需要和她上床才能解决的?或者你觉得她是白白送上门的女人,而你恰好又有需——” “曾好,”韩烈打断她的猜测,捋开她的手,稍一顿,终还是伸出手指给她擦眼泪,“我觉得你留在这里,对你的身体一点帮助都没有。你自己看看,一天不到。你就暗暗花费了多少心思?还发了这么大的脾气。” 他虽缓了语气,却分明看穿了她的行为而不戳破。曾好的身子不禁颤了颤,凄楚地呵呵一笑:“你是借口赶我走吗?你明明答应我,这次我回荣城你不会再赶我走的!” 韩烈的眼眸深深,反驳:“我答应你的前提是,等你康复之后。” “可是——” “曾好,不要让我担心。” 听到这里,曾好满腔的嫉妒和愤怒烟消云散,化为柔软。然而韩烈的下一句话却是:“我答应了你姐姐,要好好照顾你。” 曾好的双手即刻在身侧蜷缩起来。应着韩烈的目光,她揩去眼角的泪水,话题又重新绕回初始:“你既然口口声声提起姐姐,那你就认认真真地回答我,你和那个女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你不说清楚,你怎么对得起姐姐!” 韩烈本已打算离开,闻言滞住身形,嗓音颇为冷淡:“你现在是以什么身份问我?如果是以曾好的身份,那我对不对得起曾希,无需向你交代,也不是由你判断;如果以妹妹的身份,好,从今天开始,叫回我姐夫。” 曾好僵住,为曾料想韩烈会说出如此不留情面的话,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韩烈……你……” “曾好,如果要留在这里,就不要妨碍我。”韩烈追加了一句,最后抬起手中的相框,深深地凝视数秒,压面放回桌子上,嗓音恢复了温和,“收好她的照片。” 说完他便打开门不回头地走了出去。 曾好愣愣地站着,尚没能回过神来。 这么多年,她以为她之于他而言的身份早就没有清楚的界定了。今天他却是无情地重新提出。 明明是可以一句话就能说清楚的问题,他绕着弯子不愿意正面回答。 曾好仰起头,努力不让眼睛里的水珠子落下来,表情划过阴冷。 那个女人…… *** 韩烈回到客厅,没有看见佟羌羌的身影,一点儿都不意外。瞥一眼她几乎没吃几口的蛋包饭,他转身走向她的房间,略一顿,直接转开门把走进去。 佟羌羌吓了一跳,发现是韩烈,悬着的心重新落下来:“你怎么不敲门?” 韩烈关门的时候,顺手就把它锁住了,这才反问佟羌羌:“你做什么亏心事,需要我敲门先提醒你有人要进来了?” 佟羌羌蹙眉:“这不是基本的礼貌吗?万一我正在换衣服或者——” “换衣服又怎样?你哪里是我没看到过的吗?”韩烈截断她的话,双手抱臂,口吻满是戏谑。 佟羌羌面上微红,抓起枕头丢向韩烈:“老流氓!” 韩烈接住枕头,略一眯起眼,伸出两根手指:“第二次。” “什么第二次?”佟羌羌满面困惑。 韩烈已三两步迈到床畔来,两手抓住佟羌羌的腰。将她抱到自己的腿上来:“今天第二次说我老了。” 佟羌羌抿唇,但笑不语。 韩烈皱眉覆到她的耳边,沉着嗓音问:“偏偏是在今天三番两次地说我老,说明问题出在昨天晚上……” 他的呼吸和说话吐出的气全喷在她的耳廓,她本来就有点受不了。他再一这么提,佟羌羌当即抵着他的胸膛要从他腿上离开。 韩烈收紧搂在她腰肢上的手,有点警告地提醒:“不知道被男人抱着的时候不能随便乱蹭吗?容易走火。” 他的话刚入耳,她便清晰地感觉到臀上有异常的触感,立马顿住,脸红得几欲滴血,睁圆眼睛瞪韩烈:“你、你、你别乱来。” 韩烈忍不住笑,反口问:“什么叫乱来?” 佟羌羌哭丧着脸,哑然,微微垂首,额头抵在韩烈的胸口。 韩烈不再故意逗他,也微微垂首,脸便埋在了佟羌羌颈窝,鼻间是她发丝的淡淡馨香。鼻尖碰到的恰恰是她小巧的耳垂。氤氲出她因羞涩而发烧的热气,他略一偏头,轻轻地含住。 佟羌羌的身体禁不住一颤,双手在他胸前推搡,心底却有点享受他湿热的舌尖带来的酥麻。 她未加阻拦,他便继续往下探索。 待感觉他的指尖触到昨夜被他蹂躏得疼痛不堪的部位时,她心惊胆战地一个激灵,两腿本能地收紧:“小叔,我、我还是有点疼……” 出声时,她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娇媚得快要能滴出水来。 “我知道……我不碰你。”韩烈收回手,拉了拉她的衣服,揽住她的肩仰面躺到床上。佟羌羌趴在他的胸膛,和他一起安安静静地,缓缓放松彼此紧绷的身体,渐渐平复粗喘的呼吸。 少顷,佟羌羌闷声闷气地问:“曾好没事了吗?” “嗯……暂时劝住了……”韩烈懒懒地回答。 佟羌羌迟疑着问:“她……是生什么病了?很严重吗?” “嗯……”韩烈只应了这么个单字音节。 意思就是很严重的病喽? 佟羌羌又是踌躇了许久,原本想问的是“你真的只是把她当小妹妹吗?”,可是那样等于质疑他给过她的解释。于是开口道:“她……好像并不认为你把她当小妹妹……” “我就等着你能憋到什么时候。”韩烈笑出声,随即摸了摸她的头发,“抱歉。曾好长年生病,脾气完全养坏掉了。” 佟羌羌幽幽地说:“小叔,我有眼睛,能看。她根本不是脾气养坏而已,她明明就是对你——” “我知道。” 她此刻看不到韩烈的表情,只能感觉韩烈的掌心覆在他的背上,隔着薄薄的睡衣摩挲,撩得她的身体又有点发软发热。然后听着他重复了一次:“我说过,我只是把她当小妹妹。” “那我呢……”佟羌羌搂紧韩烈的腰,“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也是小妹妹吗?” 韩烈的掌心滞了滞,下一瞬倏然翻身,将佟羌羌压在床上,眸子深得探不到底:“你觉得我会对小妹妹做这些事吗?” 佟羌羌咬咬唇。 韩烈捏开她的嘴,不让她继续咬,自己却是低头叼住她软糯的唇瓣,咬得她刺刺地疼。下意识地推搡。 韩烈不理会她的躲避,锁她在怀一通乱吻了许久才松开嘴,眼神犀利:“我只对我的女人做这些。” 佟羌羌水波盈盈地注视韩烈。 韩烈将她散在额上的头发拨回两边,箍着她的腰躺好,拉过被子盖在她身上:“睡吧,我的女人。” 佟羌羌的心波悠悠地荡漾,埋首在他胸膛,挡住自己红通通地眼眶。 066、大坎 接下来的几天,曾好有点奇奇怪怪的。 她不主动和佟羌羌讲话,也不故意找佟羌羌的茬,然而佟羌羌却总能感受到她落在她身上的充满探究的目光。 韩烈白天要去上班不在家,佟羌羌还在为找工作而伤脑筋,曾好则是个无业游民,导致佟羌羌基本都在和曾好同处一个屋檐下。 这种感觉,就好像自己正和一个无时无刻不在窥探自己的人住一起。虽然她并未对她做出任何实质性的动作,但佟羌羌的心里总是有点害怕。可她也不好跟韩烈抱怨什么。 自打和韩烈有了那实质性的一步,韩烈就自然而然地睡在她的房间里。他总是很晚才回来,往往佟羌羌半夜正熟睡着,就发现身旁多了个人。大概是太累了,他倒是什么都没做,只是抱着她睡。 佟羌羌很享受。就像他们是老夫老妻一般。她有种被他需要的满足感。 第四天晚上,她因为口渴起床找水喝,打开房门时冷不丁发现一抹身影迅速地飘走,那方向,分明来自曾好的房间。反应过来曾好是在偷听她和韩烈的墙角,佟羌羌的心底骤然一阵战栗。 隔天清晨,佟羌羌特意起了早。送韩烈去上班,给他压衬衫领口时,踮起脚在他的唇边落了个轻吻。 韩烈有点意外,搂住她的腰将她的身体提起,加深了这个吻,临末了在她的耳畔低语:“很快就结束了。” 佟羌羌正被他吻得晕头转向,并未太留意。 韩烈出门后,佟羌羌凝着眸子里的盈盈水波转过身,看到曾好站在过道上,脸色发青地瞪着她。 佟羌羌一向是个羞涩保守的女人,不喜在人前与人过度亲密。尤其如今还和曾好住在一起。毕竟睡在一张床上,韩烈什么时候起来她一清二楚,可她也知道曾好总是瞅准韩烈去上班的点起床,所以佟羌羌总是继续赖床,不愿意出去和曾好争什么。 所以佟羌羌承认,今天她是故意的。因为昨晚的那个发现。 她心里头就是憋了股气,感觉不刺激刺激曾好,她难以消解。当然,如果她够胆量,应该故意让曾好在房门外听到她和韩烈做爱的动静,才是真刺激。 隔着过道两端的距离,佟羌羌静静地与曾好对视着。 少顷,曾好霍然转身回房,嘭地用力甩上房门。 佟羌羌有点心累地捂了捂脸,默默地也回了自己的房间,睡回笼觉。 待她再醒来时,发现消失数天的阿花终于回来了,正在给五花肉清理便盆。 她原本只说请假三天的,后来一直没消息,佟羌羌问过韩烈,才得知她延长了假期。 佟羌羌近日独自面对曾好,是真心难受,眼下见到阿花,十分欣喜,连忙关心她家里老人家是否已病愈。 阿花怔了怔,似才反应过来这是她当初请假的理由,回道:“已经无大碍了。” 她的面色不好,神情亦憔悴,佟羌羌蹙了蹙眉,提议道:“你要不要再多休息几天?是不是照顾家里人太操劳了?” “谢谢佟小姐。不用了。”阿花从水池前转过身来,“我今天过来,其实是向佟小姐你道别的。” “道别?”佟羌羌愣怔,“怎么了?” 阿花的双手交握在身前:“我要辞职了。以后不能再照顾佟小姐你了。” 之前佟羌羌有犹豫过该问问阿花要不要考虑换工作,没想到如今倒是阿花先提出辞职。佟羌羌略一顿,迟疑道:“你是自己另有打算,还是韩烈他说了什么?” 阿花摇摇头:“不是不是,不是韩先生,是我自己。我……我在这里该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这几年存了点积蓄,而且韩先生很厚待我,也补贴了我一笔钱,我打算和我丈夫做点小买卖。” 自己做小买卖,确实比再去给别人当保姆要好,万一没遇到好的雇主,十有八九得受气。佟羌羌舒了舒心,笑道:“那好。你自己有打算就好。” 旋即她又道:“既然是来道别的,你不要再做这些事情,放着吧。” “谢谢佟小姐。”阿花盯着佟羌羌,似乎有点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沉默了两秒,道,“那……我先走了……佟小姐保重。” “我更应该感谢你这段时间对我的照顾。阿花,你也保重。如果哪里需要帮忙,你记得找我。你知道我的电话号码的,对吧?常联系。”佟羌羌轻轻抱了抱阿花,心里头是不舍的。 她没什么朋友,阿花是陪伴在她身边时间较久的一个。从钟宅,到这里。 虽然不是永远见不到面,佟羌羌还是有点感伤,吸了吸齐子:“我送你下楼吧。” 阿花连忙拒绝,又是摆手又是摇头:“不用了不用了!我、我……我丈夫在等我。” 想起那个单只眼白的男人,佟羌羌确实生了退意。转念又暗搓搓地不满自己的以貌取人——能来接阿花下班的男人,应该坏不到哪里去吧。 佟羌羌没再坚持,便只送阿花到电梯。 等电梯门关上时,佟羌羌才猛地记起自己也该像韩烈一样,临别之际给点表示才对,连忙跑回房间里,翻了点钱出来,急匆匆地追下去,追出小区门口。 远远地见到阿花的背影,竟是还没走掉。佟羌羌正庆幸着,却见一个男人从树底下走出来,把阿花推倒在地,动作煞是粗鲁。 那个男人,不是阿花的丈夫还是谁? 佟羌羌急忙跑上前,扶着阿花帮她从地上起来。 “佟小姐?你、你怎么来了?”阿花意外之余。 “我如果不来是不是还看不到他打你?”佟羌羌蕴着怒意,看向那个男人。那个男人也正在看佟羌羌,只剩眼白的左眼依旧瘆人,尤其此时此刻近距离地面对面之下,更是可怖。 阿花很是紧张,立马推搡佟羌羌:“我没事,佟小姐,我是自己摔的,你快回去吧。” 佟羌羌以为阿花是不想把事情闹大,反手握住阿花的手:“你先跟我走吧。既然被我看见了,我不会放心让你跟着他走的。” 阿花愈发着急:“不是不是,佟小姐,你真的误会了。” 那个男人紧紧地盯住佟羌羌,不知怎的,突然攥住佟羌羌的两肩,颇为激动地晃动着她的身体。嘴里“唔唔唔唔唔”地发出难听的声音,好像是个想说话但说不来的哑巴。 佟羌羌完全被吓坏了,胡乱挥动着手臂打他,喊着救命。 一旁的阿花拉住男人的手:“阿财!阿财!松手!快松手!你别伤到佟小姐!阿财!” 小区的保安反应得特别快,迅速就赶过来制服住了那男人。他被压在地上时,还努力仰头盯着佟羌羌。 佟羌羌余悸未定地闪躲在一旁,眼瞅着他居然在哭,不由怔忡。 保安在打电话报警,阿花跪坐在地上试图把那男人从保安的桎梏中扶起,也在哭。哭着跟佟羌羌说:“佟小姐,你真的误会了。请你让他们不要找警察!不要找警察!” 阿花平日经常出入小区,保安是认得的。但听见阿花在求情,怕佟羌羌心软,提醒道:“这位女士,这女人是你家保姆吧?现在很流行熟人作案的。你不能掉以轻心。” 阿花连忙摇头:“不是的不是的,佟小姐,我们不是贼!” 佟羌羌自然也是相信阿花的人品的,她犹豫的是阿花的丈夫。 保安在她犹豫间继续道:“其实我们前段时间就注意到这个男人老在小区附近徘徊,这几天没见到,以为他走了,没想到今天又来,正好我们本来就打算报警处理他。保不齐是个有案底的惯犯,附近的小区可是出了不少的盗窃事件。” 所以,就算佟羌羌求情,阿花的丈夫还是得去警察局走一趟。保安表达的无非是这个意思。 闻言,佟羌羌只能和阿花说:“没关系的,警察不会冤枉好人的,过个场就好。” 阿花坐在地上,流着眼泪。失神地低声喃喃:“不是的……不是的……你不懂……” 她这话怎么听怎么蹊跷,佟羌羌扫了一样男人流泪的狰狞的脸,然而未及佟羌羌追问什么,保安抓起了阿花的丈夫要押他走。 作为当事人,佟羌羌自然得一起去。做笔录的时候,佟羌羌尽量和警察解释说只是她反应过度,阿花的丈夫并没有对她怎样。 然而警察笑了一下:“佟小姐,你没有出事,确实很幸运,不过家里如果有小孩子。一定看紧点。我同事刚从资料库里调出那家伙的档案,他从前干的可是拐卖儿童的勾当。坐了好几年牢,最近刚放出来的。” 佟羌羌诧异不已。 做完笔录,佟羌羌在警察局长廊的凳子上找到阿花。 那个男人,也就是阿花的丈夫,蔡宗财,要拘留几个小时才能放出来,阿花看样子是要坐在这里等。 佟羌羌总觉得愧疚,面对阿花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倒是阿花先抬头对她说:“佟小姐,你回去吧。” “阿花……”佟羌羌踌躇数秒。委婉地问:“你和你丈夫之间真的没问题吗?这里是警察局,有什么难言之隐尽管告诉警察,没关系的。” 她不好意思提蔡宗财的人贩子身份。不过,她那会儿明明看见蔡宗财凶巴巴地推搡阿花的。 阿花的眼睛红红的:“佟小姐,我知道你是关心我。但我和我丈夫真的没事。夫妻之间偶尔有口角是很正常的。” 说到最后,她的口吻俨然蕴了些许不悦。 佟羌羌想,阿花应该是给她留情面,所以才没有发火。 既已如此,她在坚持多问就是狗拿耗子,还不识好歹。便咽下其余的话,闭了嘴。她把口袋里装着钱的信封掏出来,塞进阿花的手里:“我追下楼,原本是打算给你这个的。” 阿花愣了愣,把信封还给佟羌羌:“佟小姐,我不能再收了。韩先生已经给过我超额的酬劳,你再拿,我于理不合也于心不安,受之有愧。” 佟羌羌再度塞进阿花的怀里,尔后迅速的缩回手:“你不收下。我也于心不安。钱不多,意思意思。有事再找我,我先走了。” 说完,她立即退离阿花,快步离开警察局。 回到公寓,恰巧碰上曾好也刚从外面回来。 这些天,佟羌羌还是第一回见曾好出门。不知道她是去干什么了,心情显然十分愉悦。她似乎特别钟爱戴假发,接连几日,即便在家里也每天不重样地换。佟羌羌记得早上她还是假小子样,现在却是波波头。 混乱得佟羌羌怀疑曾好是否从未以自己的头发示人。 佟羌羌原本打算将今日所遇之事告诉韩烈的,不想,韩烈一夜未归。 而翌日,铺天盖地的全是钟氏集团利用海外空壳公司逃税避税的新闻。 一切都是外界流传的各种小道消息,众说纷纭间,佟羌羌也不晓得孰真孰假,看着只觉心乱,焦虑地等着韩烈回来后能说个所以然。没等到韩烈,倒是先接到钟如臻邀请她一起去医院的电话,才得知钟远山病重。 一个多月不见。佟羌羌简直要认不出床上的人。 满头白发,像是一夜老了十岁,全身插满管子,戴着氧气罩都感觉他呼吸微弱。 病房里只有朱锦华和胡小庭。佟羌羌和钟如臻走进去时,她们瞥过来一眼,有气无力的,再转过头去,不知是各自都无话可说,还是压根没精力说话。 佟羌羌和钟如臻皆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孙勰正好进来,佟羌羌和钟如臻拉着他到外面了解情况。 孙勰神色沉重。像是不知从哪说起,斟酌片刻后道:“是很早的事情了。当时公司刚步入正轨,财务压力大,手底下有人给老爷子出的主意。因为一直隐瞒得很好,从未出过状况,老爷子便默认了这种‘税务安排’。” “不过十多年前老爷子退休之后,就已经清理过了。不知道为什么,被知情人重新翻了出来。老爷子发了病,文昊就被请去接受调查了。二爷和三爷正在想办法。” 佟羌羌和钟如臻无声地对视一眼。 这是很严重的事情。 首当其冲面临的就是公司形象的问题,税务调查会给投资者带来不确定性。一般来讲。遇到这种情况,最和平的处理方式是利用人脉关系,尽快补税,终止明面上的调查造成的直接声誉影响。 可是补税并非说补就能轻易补上的。特别对于钟氏,大企业,而且逃了那么多年,简直是个无底洞。别说前段时间钟氏才刚遭遇一次的资金周转危机,就算处于齐盛时期,恐怕都无法一次性补上。 如果无法如此处理,那么不仅得接受金钱上的处罚,更是得有人出来承担责任,接受法律的制裁。 钟氏这回,是真的遇到大坎了。 钟如臻低声问了句:“你不是说老爷子当年已经清理过了吗?假如处理干净了,即便调查也调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孙勰默了默,回道:“现在的问题就在于,举报人是谁,手里是否握有确凿的证据。” 这还只是开始。 钟文昊被带走的三天里,钟氏内部中有三位高层管理者被查出挪用公款,恰恰是正在进行中的三个重要项目的资金,而且无法追回。消息一经爆出,整个钟氏的资金运转能力再次受到质疑,所有的项目被迫叫停。 整个钟氏由此遭遇前所未有的危机。 而整个钟家,也笼罩着浓重的雾霾。 第五天,钟远山的意识总算恢复了大半的清醒, 他中风的前兆特征已相当明显,嘴巴有点歪,孙勰时不时就得用纸巾帮他把溢出嘴角的口水擦掉。 韩烈和钟杰、钟远山、孙勰四人在病房里谈话,其余人在病房外等待的气氛也异常凝重。佟羌羌瞅着朱锦华,似乎再窘迫的情况下都未显露过狼狈,但这一次,紧张之色昭然。 不知过了多久,韩烈和钟杰终于出来了。 这是多日来,佟羌羌第一次见到韩烈,目光不由紧紧黏在他身上。 韩烈和钟杰说了几句话,随即对朱锦华和胡小庭道了“辛苦照顾爸”之类的话。佟羌羌清楚地看见朱锦华张了张嘴似乎想问韩烈什么,却是又转而去找钟杰。 佟羌羌猜测,她大概是想了解钟文昊如今的情况吧。 目光再旋回来时,正与韩烈充溢着血丝的眸子对个正着。 对了一眼后,他迈步就朝外走。 佟羌羌只悄悄和钟如臻道了别,急急忙忙地跟上去。 “会开车吗?”韩烈忽然问。 佟羌羌点点头,又摇摇头,最后老老实实道:“拿到驾照后,只实践过三次。” “嗯。”韩烈淡淡地应着,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塞到佟羌羌手里:“今天给你第四次上道实践操作的机会。” 佟羌羌:“……”确定吗?会出人命的啊! 然后在医院的地下停车场,在韩烈的数次指导下,折腾了近二十分钟,佟羌羌总算顺利把车开出路面了。 她特别紧张,尤其副驾驶座上还载着韩烈,要是出了事。可就两条人命啊。驶出医院遇到的第一个十字路口,佟羌羌趁着等红绿灯之际,向韩烈提议:“要不咱们还是把车留在这,打车回去吧?或者临时找个代驾?” 韩烈揉着眉骨,睨过来一眼,摸了摸她的后脑勺:“你可以的。” 佟羌羌:“……” 运气好的是,没有遇上高峰期,一路的车流量都不大。佟羌羌心惊胆战慢慢悠悠地开着,把二十多年来积攒的注意力全都灌注在这场车程中。 好不容易顺利开入小区的停车场,熄火之后,佟羌羌紧绷的神经松了松,成就感十足地偏头看韩烈,发现他早就睡着了。 瞅着他的满面倦容,佟羌羌不忍心叫醒他。默默地注视他少顷,抬起手,朝他的脸渐渐靠近。 指尖刚刚触上他的下颔,韩烈的手掌被将她的手抓个正着,贴着他下颔的胡茬,握得紧紧的。 佟羌羌被扎得刺刺的又痒痒的。 他明明阖着眼,唇角却勾着笑容。佟羌羌哪里还不知他已经醒来,攥起另一只手的小拳头,轻轻砸了砸韩烈的肩膀:“还装睡!” 韩烈这才睁眼,含着笑意,抓着她的手转而放到他的唇上润了润:“不装睡,怎么把你逮个正着。” 佟羌羌红着脸抽离自己的手,解安全带:“都累成这样了,还开玩笑。赶紧上去休息。” 韩烈伸了个懒腰,抬腕看了看表:“唔……一个小时,和我预期得差不多,正好够我睡饱一觉。” 佟羌羌:“……”敢情他让她开车的目的就是因为她车速慢够时间让他在车上补觉…… 照理韩烈一回来,曾好总能很快出现。今天她貌似又出门了,并无动静。 韩烈貌似也不在意曾好的去向,径直走进佟羌羌的房间,进她的浴室前,不忘叮嘱她去他的房间帮他拿一套换洗衣物。 佟羌羌就奇了怪了:“你回你自己房间洗澡不是更方便吗?” 韩烈轻描淡写地回答:“我最近发现你房间的浴室更好用。” 佟羌羌:“……” 是她的错觉吗?为什么她感觉,韩烈的心情似乎很不错?她以为如今钟家乌云压顶,他的压力应该很大才对。 韩烈衣柜里的衣物分类得特别清楚,佟羌羌很容易就找到了他的家居服,然后回自己的房间。敲了敲浴室的门:“给你拿来了。” “进来吧,门没锁。”韩烈的嗓音沉沉的,携着浓重的倦意。 佟羌羌略一顿,转开门把走了进去,一眼就看见韩烈的大半身体没在浴缸里,他阖着眼睛,头向后仰面靠着,两只手臂分开两边摊放在浴缸边缘,臂上的肌肉因为这个姿势微微齐起,沾着水珠,很是性感。 佟羌羌不敢打扰他,蹑手蹑脚地走过去,踮起脚,把他的衣服放到格架上,眼角的余光恰恰瞥见他没在水面以下的下半身,脸上微微一红,急慌慌地就想马上跑出去。 脚底却是一滑,她短促的“啊”一声,小腿撞到浴缸边缘,整个人将将向前扑倒。 浴缸里的韩烈及时坐起。张开双臂,撑在她的胳肢窝下将她扶住。 “对、对不起!”佟羌羌连忙想要起身,韩烈的一只手臂倏然伸出来揽住她的两条小腿,一下将她整个人抱进浴缸里,溅得她浑身是水,一脸狼狈。 韩烈抬起手捋了捋贴在她脸上的湿哒哒的发丝,胸腔起伏着勾唇笑:“不要浪费你的投怀送抱。” 佟羌羌就坐在他的腿上。他身上光溜溜的,她的视线不敢乱瞟,憋红脸盯着他含笑的眸子,挣扎着要起来。 韩烈不松手,反而揽紧了两分,滚热的手掌自她的背后轻轻下滑,摩挲上她软滑的腰。佟羌羌很怕痒,他的手指有意无意地挠得她耐不住,难受地扭动两下,试图躲避他的手,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地拜托道:“别,手别放那里。” 067、嫉恨 边说着,她向后蜷缩着身体,脊背抵着浴缸边缘,拉开她和韩烈之间的距离。 韩烈的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好,不放这里。” 闻言,佟羌羌以为他同意放她出去了。不想,他的手却钻到水下轻移,掰开她的两条腿,缠到他的腰际两侧,随即一把将她提高了些,托着她柔软的身体,使得她从他的腿上,跨坐到他的小腹上。 佟羌羌心下大惊,双手抵在他赤果果的胸膛上,抗拒着问:“小、小叔。你、你想干嘛?” 韩烈的额头贴着她的额头,热热的鼻息吹拂在她的唇上:“你的衣服都湿了,脱掉一起洗一洗,嗯?” 佟羌羌的双颊更红,咬着嘴唇摇头:“我、我、我一会儿自己洗。” 韩烈趁她说话之际伸手拧开了莲蓬头的开头,水流顿时兜头浇下来。 隔着水幕,他的笑容里更添了丝恣情恣意。佟羌羌抹了把脸上的水瞪他,韩烈蓦地握住她的手,往水下里带,径直带到他的双腿之间。 佟羌羌的表情一僵,即刻扑腾着水花要离开浴缸,韩烈哪里会让她得逞,一手紧紧扣住她的腰,一手紧紧握住她的手,哑着嗓音半是命令半是警告:“我的时间不多,你再不乖点,我就要被你弄死了。” 佟羌羌哭丧着脸,声音也蕴着哭腔,吸了吸鼻子抽搭:“你、你、你欺负我……” 韩烈不禁失笑,温柔地将她搂近他的胸膛,亲吻着她的脸颊,声音里是克制的紧绷:“那你到底是选择乖乖听话,还是选择让我死?” 佟羌羌没吭声,抱紧他的脖子,轻轻咬了咬他的肩头,才闷闷地说:“我不会……” 韩烈愣了一下,然后笑开了怀,咬着她的耳珠似笑非笑地低语:“我这不是在手把手教你。” 佟羌羌的脸埋进他的肩窝,感觉烫得要炸开来了。 浴室里的温度越升越高。 是来自曾好的一声“韩烈”将陷于旖旎中的二人拉回清醒的世界。 声音特别清楚,佟羌羌浑身一震,扭头一瞅才发现之前她进来浴室时没关门,而听着曾好的动静似乎走进她的房间里来了,还在唤着韩烈的名字。 韩烈的反应比佟羌羌快,“哗”地立马从水里站了起来,跨出浴缸,走过去先将浴室的门反锁上,再回头时,整张脸都是黑的,黑着脸盯住佟羌羌,眼神显然在质问她为什么不锁卧室的门。 佟羌羌暗暗腹诽,她本来就只是单纯地进来给他送换洗衣物的,早知道他会对她图谋不轨,她自然会把门锁得死死的。 “韩烈?韩烈?是你回来了吧?你在里面吗?”转瞬间,曾好已在浴室外叫门。 佟羌羌低垂着眼帘,任由韩烈自己去应付。反正曾好问的是他。 然而也不知韩烈怎么想的,愣是没应。 曾好便开始动手敲门了:“韩烈,我在玄关看见你的鞋子了。我知道是你在里面,你的衣服脱在着外面。你在洗澡吗?你应我一声。” 不仅敲门,还试图转动把手。 当然,她没转动。 佟羌羌不悦地蹙了蹙眉——明知韩烈可能在洗澡,她还试图闯进来,难道以前就习惯这样吗? 佟羌羌抬头望向韩烈,正见韩烈沉默地往浴缸走回来。 他的身上自然还光溜溜的,佟羌羌红着脸仰面把视线朝上挪至他的脸上,没几步韩烈已在浴缸前停下。 没等佟羌羌询问他现在该怎么办,韩烈率先取下莲蓬头,用水流冲刷佟羌羌。猝不及防下,佟羌羌条件反射地惊呼出声,躲闪间扑腾得浴缸里的水哗啦啦响。 待佟羌羌反应过来捂住嘴时,门上敲门的动静已然停止,门外是异常诡异的寂静。 佟羌羌愣愣地注视韩烈。 韩烈却似没事人一般,依旧噙着笑意,关了莲蓬头的开头,把佟羌羌从浴缸里拉着站起,轻声道:“收拾一下出去。” 说着,他帮佟羌羌把早就湿得透透的衣服全部脱掉。 浴室里氤氲着蒙蒙的水汽,温度其实并不低。被剥得精光的一刻,佟羌羌首先的反应不是害羞,而是陡然一个激灵。 “冷?”韩烈折了折眉,干脆把佟羌羌从浴缸里抱出来让她站到地上,旋即扯过浴巾帮她仔仔细细地擦干身体,再把浴袍套她身上,最后将浴巾盖她头上,温声叮嘱:“头发自己擦一擦。” 佟羌羌伸手揪下浴巾,没有动弹。 韩烈擦着自己的身体,扭头见佟羌羌的眼眶红通通的,立即捧住她的脸:“怎么了?” “你是故意的?”佟羌羌咬了咬唇,“为什么要故意让曾好听见我的声音?让她知道我和你一起在浴室里?” 韩烈滞了滞,伸出手指弹了弹佟羌羌的额头:“你是我的女人,我们在一起不是很正常?为什么要做贼似的避开她?坦坦荡荡地让她又怎样?” 佟羌羌捂着额头。捺了捺嘴角,咕哝:“你说得轻巧……” 她的后半句没说出口,腹诽的原话是“你说得轻巧,她嫉恨的肯定是我”。 韩烈看穿佟羌羌的心思,揉着浴巾给她擦头发,提起另一件事:“我们的关系,早晚要让钟家的人知道,难道你要一直藏着掖着?” 佟羌羌哑然。蓦地抱住韩烈的腰,瓮声瓮气道:“我和文昊已经离婚了。我和你不是叔侄关系了。” 话虽如此,可……钟家的那些人,估计仍然觉得她和韩烈伤风败俗。尤其钟远山,怎么可能会同意她和韩烈在一起…… 佟羌羌闭了闭眼,将担忧暂且抛至脑后。 “想通了就好。”韩烈吻了吻她的头发,拍了拍她的后背,把她从怀里拉起,然后他继续穿衣服。 翻了两下佟羌羌给他送进来的家居服后,韩烈的额角一抽,问她:“你是不是忘记帮我拿内裤了?” 佟羌羌眨巴眨巴眼睛。额……好像……确实……没有拿…… 经他一提,她倒是记起来自己此时此刻也没穿内裤。佟羌羌这才急慌慌地去浴缸里捞,脑子里浮现出先前两人在浴缸里做的事,她感觉手心到现在都还残留着那触感,脸又开始发热。 捞起自己的内裤后,佟羌羌连忙把地上的她被韩烈扒掉的湿哒哒的裙子和内衣裹起来连并丢到脏衣服篓里。旋即去翻小柜子。 幸亏这里是她的浴室,如果没记错,她有备了两件贴身内内在柜子里。只因为她经常在洗完澡穿衣服时,不小心把内裤掉地上的坏毛病。 果然! 佟羌羌心下一喜,赶紧把黄色小雏菊从睡袍底下套进去。 转身见韩烈饶有趣味地盯着她,显然将她的一连串举动悉数看进眼里,佟羌羌臊得慌,一瞥韩烈居然还光着身子。她红着脸催促:“你还不穿衣服。” 韩烈摊了摊手:“我没法将就着不穿内裤就穿外面的裤子。” “那你想怎样?”佟羌羌揪着眉毛,“要不你等一会儿,我现在去你房间给你拿一条?” 其实她的内心是不愿意的,现在去韩烈的房间,很有可能她得碰上曾好。 韩烈略一眯眼,走到佟羌羌面前,毫无征兆地把佟羌羌的浴袍给从肩上扒下来了。 佟羌羌险些又要叫出声,双手挡在自己袒露的胸前。眼睛里水汽汪汪:“你干什么……” “浴袍给我。”韩烈迅速地套到自己的身后,继而把他的家居服给佟羌羌穿上,“这个你穿。” “可你不是说你没法将就不穿内裤就穿外面的裤子?” “所以我现在穿浴袍。” 佟羌羌:“……”视线下意识地下垂,自发脑补他未着寸缕的某器官…… 噌。不行不行,她今天的脑袋真的要烧掉了。 甩了甩脑袋,她晃回神。韩烈正在一颗颗认认真真地帮她扣好扣子,指尖总是若即若离地触碰到她的皮肤,佟羌羌有些怀疑他是不是故意撩她。自己也动手把靠近衣摆的扣子扣好。 他的衣服穿在她身上自然显大,衣摆将将遮挡至她的大腿根部为止。佟羌羌扣完扣子,自然而然地伸手去够他的配套的家居裤。 冷不防地韩烈托住她的臀将她抱起,拉开她的两条腿,使得她像树袋熊一样挂在他的身前。 佟羌羌被迫勾着他的脖颈,苦哈着脸看韩烈:“你、你、你又是要干嘛……我裤子还没穿……” “不是穿了内裤了吗?”韩烈带着薄茧的手指轻轻摩了摩,佟羌羌立马往上坐高了点,抖着声音哀求:“别闹了行不行……” “好。”韩烈倒是答应得爽快。就这样抱着她打开浴室的门,走了出去。 因为姿势的缘故,佟羌羌的视线看不到身后自己房间里的状况,只感觉韩烈的脚步在浴室的门口稍稍一滞,才继续步伐。以及她感觉自己的背上貌似黏了到灼热的目光。 毫不知情的佟羌羌直到被韩烈抱着坐到床上,猛地对上房间门口,曾好直勾勾的森森目光。 佟羌羌浑身一僵。 曾、曾好竟然还在她的房里…… 韩烈却好似根本没看见曾好一般,正蹲在床前,给佟羌羌在浴室沾上的脚上的水渍。 佟羌羌如坐针毡地要缩脚,韩烈强硬地握得牢牢的,顺口还问起佟羌羌:“现在还会经常抽筋吗?” 佟羌羌知道韩烈是故意的。他在用行动再次告诉她方才在浴室里说过的话,并在要求佟羌羌给予他回应。 佟羌羌转念想起自己前些天的早上亲吻韩烈刺激曾好,其实和眼下是一个性质的吧?只不过发起人变成了韩烈。她瞥一眼曾好泫然欲泣的表情,不自在地扯了扯自己身上短得快要露出内裤的韩烈的家居服,摇着头回答韩烈:“不会了……” 韩烈淡淡地“嗯”了一声,手掌还在她的脚趾头上。也不知道有什么好摆弄的需要那么久。 佟羌羌悄悄地又拿眼角瞄曾好。 结果曾好已经不见了踪影。 下一瞬便听重重的“嘭”一声甩门的声音,震得客厅里的五花肉都吠了两下。 佟羌羌推了推韩烈:“不去哄哄你的小妹妹?” 韩烈抬头直视佟羌羌,手指轻轻在她的脚底下挠了挠。 佟羌羌浑身一抖,当即要挣脱开,韩烈却不松手,勾着唇继续挠她的脚底。 佟羌羌受不住地扑倒在床上扭动,痒得快要岔气,眼角都溢出眼泪来了。又哭又笑地哀声讨饶:“别,小叔,我、我、我要不行了!” 她完全已经忘记了控制音量,完全忘记了自己房门敞开着,更是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无意间的话听起来有多么地令人遐想。 韩烈握着她的脚踝,俯视着她露着黄色小雏菊的内裤,在床上像条小鱼一样扑腾,两条腿又白又嫩。他的眸色不自觉地深了好几分。滚了滚喉结,及时松了手。 没了束缚的佟羌羌立刻爬到床头去,抓起被子抱在怀里,躲得韩烈远远的。韩烈双手抱臂,一脸兴味儿地睨着她:“醋不能乱吃。” 佟羌羌憋屈地擦了擦眼泪:“你故意当着曾好的面对我好。” 韩烈微微眯起眼:“难道背着曾好时,我对你不好?” 佟羌羌别开脸,不回答他的问题,继续道:“你这样是让曾好更加嫉恨我。” 韩烈哧一声:“难道我不这样,曾好就不嫉恨你了吗?” 佟羌羌轻咬唇瓣。 “我说了,你是我的女人,我们在一起做什么都是理所当然的。不用因为她的存在而刻意避讳。你若真怕她嫉恨你,我每天晚上睡在你房里,你怎么不赶我出去?” 佟羌羌:“……” 韩烈轻笑着走上前,摸了摸她的头发:“行了,别耍小孩子脾气了。我有分寸。我只是想让曾好看清楚,我已经有你了。你前两天不是还质问我曾好的身份吗?现在我用实际行动告诉你,我确实只把她当小妹妹,你还不乐意?” 佟羌羌暗暗沉一口气。她当然不是不乐意。她就是感觉怪怪的,好像……好像……好像被韩烈当挡箭牌…… 算了算了,就当是自己想多了吧! 佟羌羌烦躁地揉了揉怀里的被子,闷声闷气地提醒韩烈:“你好不容易回来歇口气,快去休息吧。” 韩烈瞥了一眼她床头柜的钟面:“时间差不多了,我得回公司。” 欸?原来他刚刚在浴室里说他的时间不多,没有骗她。佟羌羌有点心疼他:“可是你这样身体吃得消吗?明明没歇多久。” 韩烈的手从她的头发上顺势抚到她的脸上,别有意味道:“很舒服,已经歇够了。你呢?下次可以自己动手了吗?” 佟羌羌:“……” 是不是再沉稳的男人,一旦遇到性爱,也都会变得……流氓? 佟羌羌咽了一口唾沫,算是转移话题地关切问:“钟爷爷今天找你们说了什么?”紧接着补问了一句,“钟氏……会度过这次难关吗?” 她知道,这种情势,大概是谁都预测不到结果的。可她就是习惯问韩烈,问问如他这般仿佛万事都成竹在胸的男人,如何看待钟氏的这道大坎。 韩烈黑眸深深,只语调缓缓地回答她的第二个问题:“车到山前必有路。” *** 韩烈离开公寓的时候,佟羌羌没有出去送韩烈。原因无他,不就是担心碰到曾好呗。 她前些天还想着自己如果够狠,应该让曾好听到她和韩烈做爱的墙角。今天倒好,被曾好撞到她和韩烈“鸳鸯浴”。 睡了午觉醒来暮色苍茫,佟羌羌这才磨磨蹭蹭地进浴室清理狼藉。 先把浴缸的脏水放掉。再结结实实地把浴缸刷了一遍。刷浴缸的时候,脑袋里尽是些香艳的画面。 虽然她臊得快要死掉了,但是……韩烈好像真的很舒服…… 佟羌羌不自觉摊开手掌打量,回忆起韩烈的那玩意儿在自己的手里一点点地膨胀、发硬、到最后似乎还隐隐地跳动。 然后记忆再往前倒回至她和韩烈的初夜。也是那玩意儿险些要将她的身体都戳穿折磨得她生死不能,她陡然一个激灵,下意识地就扔掉手中正握着的刷子,烧红着脸拾掇她和韩烈换下的脏衣服去洗。 而曾好,自那一摔门之后,就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半点动静都没有。 佟羌羌煮晚饭的时候,刻意多煮了一份。 自己默默吃完又洗了餐具后,她飘到曾好的房门口,悄悄贴耳听了许久,隐隐约约地听见了曾好的啜泣声。 佟羌羌犹豫着要不要敲门喊曾好出来吃饭。毕竟曾好是个病人,虽然她并不知道曾好到底得了什么病;而且韩烈这些天忙得焦头烂额估计顾及不到曾好,曾好如果饿坏了。她和她一个屋檐下,不太好向韩烈交待吧? 纠结来纠结去,佟羌羌最终叩响了门。 门板立马“嘭”地一声震了震,好像是曾好砸过来什么重物,伴着她满是哭腔的叫声:“我不要你管!” 佟羌羌抿抿唇,不再自讨没趣,回了自己房间。 隔天上午佟羌羌起床,逗了好一会儿的五花肉,都没有等到曾好房间里的动静。瞅着时间差不多,她没再等,兀自去医院。 医院门口依旧固执地蹲守着想要采访钟远山的记者,不过院方和钟氏都做了防护措施,避免记者乱闯捣乱医院的秩序,政府也出了面,以防影响其他病人的正常就医。 到了病房后,佟羌羌很是惊喜。多日来钟远山第一次从床上坐起来了,半靠在床上,由朱锦华小心翼翼地喂他吃东西。 他像个小孩子一样,胸前围着块围兜。 胡小庭则拿着纸巾在一旁伺候着,一旦钟远山斜歪的嘴角流出口水或者没能吞咽下肚的吃食,她就帮忙擦干净。 这副光景,佟羌羌即便心里头酸楚,面上还是维持着笑容问候钟远山:“爷爷。” 钟远山还是认得她的,应声看了她一眼,含含糊糊地喊了声:“羌羌。” 钟远山吃完饭的时候,钟如臻恰好也来了。 后脚,钟杰竟也出现了,和孙勰两人神情严肃地进了病房,把一份文件给到钟远山过目。 佟羌羌这才得知,原来钟远山有意转让股权,买方是上一次入股钟氏帮助钟氏度过资金危机的那位香港富商。 具体情况佟羌羌不清楚。貌似是为了先把钟文昊捞出来而不得已为之的。转让多少的股份佟羌羌也不清楚,听着孙勰和钟杰话里头的意思,钟氏还是第一股权方就是了。 那位香港富商在钟氏的几个大项目里皆出了资,似乎是试图在全权损失前挽回。而最打动钟远山的原因在于,这位富商前些天刚从史密斯先生手里争取到匹隆岛开发案的合作。这个稳赚不赔的项目的诱惑力实在太大了。 胡小庭强烈地表示了反对:“为了捞一个文昊,就把钟家的半份家业都赔出去吗?” 钟远山显然就被气到了,孙勰少有地冰冰冷冷地告诉胡小庭:“这不是为了捞一个文昊。目前的情况是钟家总得有人出来承担责任,也可以拿二爷进去换文昊出来。一家人轮流进局子里坐!” 钟杰把吵吵嚷嚷的胡小庭给抓出病房。 钟远山还没有完全下定决心,需要再做考虑。 除了孙勰,其他人便也暂时被叫出去了。 离开医院前,钟如臻语气凉凉地对佟羌羌说了一句话:“我妈死的时候,我巴不得钟家第二天就破产。现在,好像我多年的愿望快要实现了。” 佟羌羌无言以对。 她一直知道钟如臻对钟家人是怨恨的。 可她也知道,钟如臻对钟家的感情其实是很矛盾的。 她并未从钟如臻的这句话里听出钟如臻对钟家破产的期待。 她听出的只有钟如臻浓浓的哀伤。 佟羌羌和钟家之间没有这种矛盾的感情,她无法完全理解,所以不予置评。 而她自己对于这件事呢…… 她想她大概还是不希望钟家真的度不过去吧…… 回到公寓,一打开门,佟羌羌听见的便是五花肉的嗷嗷叫声,气氛十分地不对劲。 068、脑袋有问题 循着动静找去,正见五花肉软软地躺在地上,曾好蹲在五花肉面前,手里抓着一把剪刀。 “你在干什么?!”佟羌羌火速奔上前,一把将曾好从五花肉面前推开。 五花肉的眼睛半闭着盯着佟羌羌,低低地呜咽,身上有两三簇的毛被剪掉了,露出皮肤。 佟羌羌吓得不敢动它,虽然没看到它流血,但它显然一副动弹不了的样子。佟羌羌眼尖地在它被剪掉的一堆毛里发现了一支一次性针筒,针筒里还有透明的液体没用完,佟羌羌的心头一紧,冷冷地质问曾好:“你对五花肉做了什么?!” 曾好方才被佟羌羌一推之后便顺势坐在地板上。厅里只开了一盏灯,窗帘紧紧地合着,给人一种窒息感。她今天戴的是顶黑长直的假发,凌乱地披在肩头,身上穿着纯白色的雪纺裙。闻言她鬼魅般缓缓抬眸对上佟羌羌的目光,嘴角捻出笑:“怕什么,就是想让它安静一会儿。” “神经病!”佟羌羌忍不住骂出口。她相信任谁看到眼前的曾好,都会觉得她像个神经病! 佟羌羌准备抱走五花肉带它去宠物医院。曾好反手也推了佟羌羌一把,将佟羌羌推倒在地,讥讽地笑:“这只蠢狗它竟然敢咬我?它咬我啊!我为什么不能教训教训它?!” 曾好边说着,冲佟羌羌伸出手。 瞥见曾好的左手虎口处确实有道牙印,手背上也有两道抓痕,佟羌羌蹙了蹙眉:“五花肉不会随随便便伤人,一定是你先惹它的。” 旋即她从地上爬起来,拉住曾好的手,关心地提醒道:“你也快去趟医院。被咬多久了?赶紧消毒,打破伤风针!” 毕竟被狗咬伤可大可小,为安全起见曾好的伤口必须早做处理。 “别碰我!”曾好一点儿不领情,用力甩开佟羌羌的手。 佟羌羌再度趔趄,险些摔倒,心中愤然,却又不能就这样不管曾好,只能气咻咻地说:“你这样会让韩烈担心你的!” 她的本意是想借韩烈来劝曾好,却适得其反。 “韩烈……你跟我提韩烈。哈哈,哈哈哈,”曾好笑着,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喃喃道,“你说的对,韩烈会担心我的,我要让韩烈担心我。” 曾好忽然亮出了那把剪刀。她之前就是用它来剪五花肉的毛,一直攥在手中没放开,只不过佟羌羌的注意力不在它上面,此时此刻才察觉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情。 未及佟羌羌反应,便见她抓着剪刀抬起手朝左肩扎下去,霎时血狂涌,浸透白色的衣料。 “你疯了!”佟羌羌脸色大变,想要冲上去夺下来,曾好后退两步,好像一点儿也不觉得疼痛似的,猛地拔出剪刀,有血珠缓缓从刀尖滴落。 佟羌羌惊吓地捂住嘴,心底只有一个想法:曾好是不是脑袋有问题?! 惊吓之余,但见曾好捂着肩膀,源源不断的鲜血从她手指缝渗透出来,空气里一片刺齐的腥气,萦绕在两人之间。 她貌似终于感觉到疼了,紧皱在一起,脸色渐渐苍白,额头上不停地流着冷汗,踉踉跄跄着要倒地上去。 佟羌羌连忙跑上前扶住曾好。曾好有气无力地扯住佟羌羌一起坐到地上。 佟羌羌这才发现她浑身滚烫,像着火了一般:“你、你发烧了?” “你、你、你忍着点,我、我、我现在就打120!”佟羌羌慌慌张张掏,拨出号码。 曾好靠在佟羌羌的怀里,在她耳边启唇轻笑:“你说,我如果告诉韩烈,是你为了给这只狗报仇而伤了我,他会不会相信?” 佟羌羌的手骤然抖了抖,垂下目光,对视上曾好桀然的笑容。 她的假发因为身体的倾倒而歪掉,露出她自己的头皮。 是头皮,不是头发。 光溜溜的没有头发,头皮褶皱,有缝过的痕迹。 细细密密的,乍看之下如同昆虫的触角。 佟羌羌的瞳孔因惊恐而收缩。 *** 医院。 韩烈来得很快。 看见他的一刻,佟羌羌下意识地就起身,然而韩烈的目光只是风轻云淡地从她身上划过,径直去找医生和护士。 佟羌羌颤巍着身体,许久无法平复慌乱、惊吓和恼怒交织的心情。因为是她把曾好送来的,医生原本以为她是曾好的家属,所以和她说了一大堆曾好的病情。 佟羌羌根本就是懵的,医生的大多数话她都没听懂,只恍恍惚惚地得知了两件事。第一就是曾好肩膀上的伤口血流得虽多,但并未伤及要害,严重的是她的高烧不退。 而之所以严重的是她的高烧不退,是原来曾好的脑袋真的有问题。不过并非佟羌羌所以为的神经病,而是曾好的脑子里曾经长过肿瘤。 佟羌羌体谅,曾好现在这副模样,韩烈肯定很紧张,顾不上她是正常的,何况她本来也就没出什么事。 兜里的震了好久佟羌羌才反应过来,接起来是来自宠物医院的医生。 送曾好来医院的时候,佟羌羌同时也没忘记五花肉。 见曾好这里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挂了电话后,佟羌羌匆匆地赶去宠物医院。 医生给五花肉做了检查,曾好给五花肉注射的是麻醉剂,猜测是因为五花肉的反抗所以只注射了一部分到五花肉的体内。幸亏如此,否则这种给人用的麻醉剂给动物用,份量过重是会直接把五花肉给麻死的。 “麻死”两个字深深地刺激到佟羌羌的神经,禁不住后怕地打了个战栗。 她不知道曾好怎么会有麻醉剂,更不知道曾好给五花肉注射麻醉剂的时候是否明知后果而故意为之。 可无论怎样,佟羌羌已然因此对曾好产生了心理阴影——对一只狗做如此残忍的事情,怎么是骄纵任性就能解释的? 麻醉剂的效果尚未退去,五花肉像是和平常一样呼呼大睡。它身上被剪掉的毛,怎么也得等一两个月才能长好。原本就长得蠢,现在看起来更是狼狈无比。 佟羌羌担心它醒来对自己的丑样子心生自卑,赶紧给它买了几件漂漂亮亮的衣服,趁着它眼下无意识时挑了件帅气的针织衫给它穿好。 闲着无聊,佟羌羌向医生借了副眼镜,戴到五花肉的脸上,俨然一副学识渊博的狗教授架势。佟羌羌掏出,挨着它,偷偷和它拍了张合影。 既然五花肉没事,佟羌羌也就放了心,只是暂且还得把它先留在宠物医院里两天,以防万一还有什么隐性伤害没发现。 临走前,医生好心地询问佟羌羌是不是哪里受伤了。 佟羌羌低头一瞅才看到自己胸前的衣服上还染着血。 是蹭到了曾好的血。她竟是毫无察觉。 难怪,难怪她打车来宠物医院的时候,开出租车的师傅一直偷偷从后视镜打量她。 佟羌羌便转而先回公寓。 客厅里尚弥漫着血腥味儿,闻得佟羌羌十分难受。同时也是出于强迫症,她打了桶水,决定先把家里收拾干净。 五花肉被剪掉的毛,佟羌羌没有扔掉,拿了个保鲜膜,小心翼翼地装进去,算是帮五花肉保存好曾被曾好所伤害的证据。 一切整理完毕后。佟羌羌才进浴室,洗掉自己身上的血迹和气味儿,最后换了身衣服,重新出发去医院时,时间已经被她磨蹭到快21点了。 磨磨蹭蹭地拖延时间,大概是潜意识里不愿意去医院像个傻瓜一样在一旁看韩烈为曾好而紧张吧。 这个时间点的医院,还是有很多人。 佟羌羌回到曾好的病房时,医生和护士刚走来,韩烈送至门口,瞥见佟羌羌,冲她招了招手。 佟羌羌以为他是想了解当时的情况,韩烈却是揽过她的肩,把她拢在怀里,嗓音疲惫地说:“不好意思,曾好的烧还没退,一直反反复复,我手里还有要紧的事情必须处理。今天晚上得麻烦你帮忙守夜,每隔一小时就给曾好测体温,每隔两小时给她擦一次酒精,一旦有异常赶紧找医生和护士。好不好?” 佟羌羌怎么可能拒绝,回抱住韩烈,点头说好。 “辛苦你了。”韩烈道着谢,在她的额头轻轻落下一吻,“我明天早上就过来。” “嗯。”佟羌羌抬眸盯着韩烈眼里的血丝,摸了摸他眼角细细的干纹,“你也注意身体。” 韩烈微微颔首,快步离去。 佟羌羌心底不受控制地酝酿出一丢丢的酸——他是不是都没有发现,她中间离开了很长一段时间…… 当天晚上,佟羌羌谨记韩烈的叮嘱。一夜打着精神,护士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过来查房,帮佟羌羌一起把关曾好的体温。幸而到后半夜,曾好虽然还昏迷着,但体温总算是逐渐降下来了。 第二天早上,医生给曾好做了检查,确认曾好的情况暂时稳定,佟羌羌才跟着松弛了紧绷的神经,舒了舒懒腰,进卫生间洗脸。 曾好的病房。和上一回佟羌羌流掉孩子时所住的是同一等级的单人间,整个晚上佟羌羌在守着曾好之余,脑袋里不由自主浮现的就是彼时的痛苦回忆。 掬着冷水不停地扑自己的脸,感觉清醒不少,佟羌羌失神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好一会儿,抽纸巾擦干脸上的水渍,走出卫生间。 曾好还没醒。不过医生说她现在不是昏迷,而只是在睡觉。 既然她暂时没事,佟羌羌便下楼,去医院附近的小餐厅吃早饭。曾好的早餐有护士专门打理。不需要她操心。回去的途中,佟羌羌顺道拐去钟远山的病房。 不想,病房里只有朱锦华在守着,钟远山还在睡觉,佟羌羌顿时特别地尴尬。倒是朱锦华瞥了她一眼,主动开口问:“你的身体养好了吗?” 佟羌羌愣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朱锦华指的是她那次流产。垂了垂眼帘,佟羌羌没有什么语气地“嗯”了声。 紧接着彼此沉默数十秒,朱锦华突然又问了一句:“你如今是跟了韩烈?” 她和韩烈之间的关系,虽然大家都在猜测。但毕竟从来未摆到明面上确认过。如今朱锦华骤然发问,佟羌羌心里头是有些紧张的,自然不会在这种情况下承认。然而未及她回答,朱锦华率先道:“都是报应。你让我没了孙子,老天爷也让你没了儿子。” 佟羌羌的脸色微微一变,唇抿得紧成一条直线。 朱锦华没再继续讥讽佟羌羌,盯着床上的钟远山,像是自说自话地叹了口气:“终于还是转让了……文昊很快就能回来了……” 佟羌羌注视着朱锦华的背影,半晌,身侧的蜷起的拳头逐渐放松,一声不吭地转身离开病房。 回到曾好病房所在的楼层,走出电梯时,佟羌羌感觉自己好像看见了孙勰。在隔壁电梯,电梯门阖上的一瞬间。孙勰站在最靠里,前面有几个陌生人挡着,所以她一瞥之下看得并不真切。 捺下狐疑,佟羌羌走去曾好的病房。病房里,韩烈已经来了。 曾好也已经醒了,靠坐在床头,满面欣喜地指挥着韩烈给她喂饭吃。像个任性的孩子一般。而韩烈的眉头虽皱着,但手上的动作全然透着温柔,明显在纵容她的任性。 佟羌羌停着门口,没有进去,坐到病房外的长凳上,发呆。 确实是发呆,脑袋里凝滞一片,任何思绪都没有。 韩烈出来病房时,一眼看见的就是佟羌羌双目无神地盯着虚空,整个人跟入了定似的一动不动。 他走过去。站到佟羌羌面前。 佟羌羌只感觉眼前的视线有道阴影笼了下来,骤然回神,抬头,对上韩烈深幽的眸子。 “怎么了?”韩烈问。 佟羌羌扯了扯嘴角,用力地摇晃脑袋:“没什么。” 韩烈的眼神满是探究,在她身边坐下,手臂自然而然地搂住她的腰:“别说谎。有事不要憋在心里。” 佟羌羌顺势侧着脑袋靠到他的肩上,闭上眼睛:“小叔,我有点累。” 韩烈偏头,垂下视线。看她的睫毛在轻轻颤动,轻声道:“睡一觉。” 佟羌羌缄默,少顷,问:“曾好……还好吗?” 韩烈不答反问:“吓到你了?” 佟羌羌的眼前应声闪过曾好毫不犹豫把剪刀刺进肩膀的画面,没有吭声。 韩烈搂紧了她的腰:“五花肉呢?” 既然他问起五花肉,说明曾好已经和他说了昨天的事情。只是不晓得曾好具体是如何说的。佟羌羌想起彼时五花肉状似奄奄一息的模样,心底像是有文火在烤,隐忍着恼意回答:“没事了,在宠物医院。” 便听韩烈紧接着道:“曾好告诉我,是你拿剪刀伤的她。” “你听了是什么想法?”佟羌羌的声音不自觉有点冷。 韩烈抬起手掌按住她的后脑勺,下巴抵着她的额头蹭了蹭:“我了解曾好的脾气,而且这种事情不是她第一次做了。” 佟羌羌微微一怔:“什么意思?” 韩烈轻笑:“我的意思是,我知道不是你。她不是第一次自残了。” 然而佟羌羌并没有多高兴。她本就敏感,自从曾好出现后,她的敏感更添了份小心眼,抠住了韩烈上一句话里头的字眼:他说的是他了解曾好的脾气,而做出的判断;不是因为了解她的脾气,或者信任她不会伤害曾好。 她不愿意再在曾好的问题上继续讨论,她怕自己会忍不住透露真实的情绪,转而问:“我刚刚去钟爷爷的病房,听说钟爷爷确认要转让钟氏的股份了?” 韩烈十分简单地应了个“嗯”。佟羌羌感觉他的回答很敷衍。不晓得是不是最近钟氏的事情太乱,他不愿意在离开了公司之后还谈公事。索性她就不追问了,反正那些事情她也不太懂,就等着看后续发展吧。 两人便这样静静地坐着,好长一段时间不讲话。但气氛一点儿都不尴尬。佟羌羌睁眼,注视着窗外斜进来的一片阳光,稍稍安宁了心境。 韩烈低头握住佟羌羌的手,把玩她的手指,须臾,缓缓道:“过两天,我会让曾好回美国去。” 佟羌羌不问他为什么,只挪了挪脑袋,在他的肩膀上寻了个更舒适的位置,重新阖上眼, 病房里,曾好背抵着墙,站在门边,仰起脸,揩去眼角的泪水,但没有揩去眼底浓浓的嫉恨。 *** 韩烈没有久呆,坐了一会儿,还是走了,临走前自是再次交待她,这两天辛苦点,帮忙看着曾好。 佟羌羌有点想笑,她怎么觉得,她在曾好面前晃荡,曾好更加没法儿心平静气? 然而情况很是出乎佟羌羌的意料。 曾好虽然依旧不怎么和佟羌羌说话,但也并没有闹佟羌羌。 一整天,她该吃饭就吃饭。该睡觉就睡觉,安安分分得佟羌羌都要觉得她转性了。 不过这样一来佟羌羌倒也省心,两个女人在病房里,一个据着床,一个据着沙发,各做各的事情,互不打扰。 期间韩烈打过一次电话来,询问佟羌羌情况。佟羌羌和他汇报完挂断后,这才注意到曾好的目光有所波动,盯了她片刻,然后又佯装无事地别开脸。 佟羌羌倒是打量起曾好的头。 经此,她已然明白曾好偏好各式假发的原因。 现在在医院,曾好自然没能再戴假发,只戴了顶线帽。 想起她见过的曾好头上的那些缝合,很容易猜测是脑肿瘤手术留下的。但不晓得,头发是因为动手术而必须剃的,还是病情的缘故自己掉的。 二十岁青春正好的年华,佟羌羌很难想象曾好曾忍受过多少的苦痛。她有点同情她,可是不去主动询问,她怕知道得越多。越同情曾好。 她不愿意理解曾好的骄纵任性,不愿意再给曾好的骄纵任性添一把力。 晚上,佟羌羌在沙发上铺好被子,准备陪她过夜。 曾好扶着吊瓶上洗手间,忽然在里面发出“哎呀”一声叫唤。 佟羌羌心口一提,连忙去敲洗手间的门:“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洗手间的门打开,曾好有点不情不愿地说:“我正在戴耳钉,可是它不小心掉地上了,我捡不到。” 佟羌羌有点无语。住着院的人还戴什么耳钉。 曾好咬了咬唇:“那耳钉对我很重要。我必须要捡回来。” 佟羌羌读懂了她话里的意思,就是希望她帮她捡,可是拉不下脸求她,非得用这种语气暗示。 佟羌羌抿抿唇,走进洗手间:“在哪?” 曾好指了指洗手台和马桶之间的夹缝:“里面。” 佟羌羌凑上前仔细张望,果然看见有一小颗亮闪闪的东西。 其实伸个手臂就能捡到。不过曾好一边肩膀受伤,另外一只手打着吊针,所以才不方便。 佟羌羌不疑有他,弯腰,扶住洗手台台面,侧着身体,努力地往里面够手。 站在她身后的曾好在这时从衣袖里迅速拿出事先装好的一次性针筒。瞅准佟羌羌的后颈扎上去,同时快速地挤压活塞。 佟羌羌只觉后颈骤然一痛,她连忙慌张地扭身。 曾好被佟羌羌一撞往后退了两步,手里尚握着针筒,针筒里的液体已所剩无几。 佟羌羌捂住后颈,感觉从后颈传递出一阵麻痹,迅速扩散到全身。她想朝着洗手间的门走,然后才迈出一步,便无力地坐到地上去了,勉强仰起脸看向曾好:“你、你给我注射了什么……” 曾好走到佟羌羌面前,甜甜地笑:“放心,不是坏东西。我只是想让你乖乖睡一觉而已。” 佟羌羌想问问曾好要做什么,视线却渐渐模糊,紧接着便失去了意识。 等她再睁眼时,她发现自己还在洗手间里。只是里面关了灯,光线很暗。她的身体完全动弹不了,也没有什么力气,张了张嘴,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她怀疑自己也被曾好注射了类似麻醉剂的东西。 门紧紧地闭着。门板下方的通气孔倒是透进来病房的灯光。 佟羌羌不明白,曾好把她关在这里面究竟是想干什么。 耳中在这时捕捉到外面有人开门进病房。紧接着传出的是曾好欢乐的呼唤:“韩烈!你来了!” 069、宇宙第一大蠢货 韩烈走进病房,扫了一圈。 曾好知道他在找佟羌羌,主动道:“她接了个电话就出去了。好像是宠物医院打来的。” 韩烈轻轻皱了皱眉,掏出拨号码,响了半天没人接。 曾好酸里酸气地说:“就是因为她突然出去了,我一个人呆着有点怕,所以才找你来的。” 韩烈收起,走到病床前,坐在床上的曾好霍然圈住他的腰:“韩烈,我不想再住院了。你不知道我有多怕住在医院里。这么多年了,我每天闻的都是来苏水的味道,每天吃的都是苦不拉几的药。” “尤其每天晚上,我听见走廊里传来的轮子的滚动声,都忍不住再想又有几个人死掉了。我受够了,我受够了这种好像每一天都在等死的感觉!我不想住院!我想回家!我想穿漂亮的衣服!化漂亮的妆!和自己喜欢的人约会!” 曾好从韩烈的怀中仰起脸,眼睛里蓄满泪水:“你答应过我的。你答应过我会陪我去爬雪山,穿沙漠,看大海。你还记得吗?” 韩烈抬起手掌。摁在曾好的后背:“我当然记得。我答应过你,等你病好以后,你想去哪里,我都带你去。” 曾好的眸光轻微地闪了闪,听出韩烈在强调“病好之后”。 是啊,他答应过她很多事情,全部都是在她每一次痛苦到极点抗拒治疗的时候,他守在她的床边,一句一句地安抚她,她提出的所有要求,他几乎没有拒绝过。 她很清楚,他是为了能让她有活下来的信念。可她也相信了那些他为她构建的美梦。即便大多数美梦的前提都是在她病好之后,她仍旧坚定不移。只因为她心底存有的那个最大的梦想—— 她想和他结婚。她想健健康康地和他白头偕老。 她想成为他的妻子。 曾好收紧手臂,抱得韩烈更紧:“让我出院吧,我的烧已经退了。我没事了。我会好好听话的,不会再做傻事了。我保证,真的!” 韩烈的掌心温柔地拍了拍曾好的后背:“好。我明天就给你办出院手续。” 曾好面上一喜,却听韩烈紧接着道:“我已经联系了connie,她大概明天晚上的飞机会到。到时也不用逗留了,直接从机场把你接回美国。” “不要!”曾好几乎是第一时间推开韩烈的怀抱,坐直身子,“我要出院!但我不要回美国!我要留在荣城!我要留在你身边!” 提出来了!他终于还是没有放弃要她回美国的念头! “曾好,你先不要激动。”韩烈皱了皱眉,“你该清楚,你的身体和别人不一样。现在虽然暂时退了烧,但你必须马上回美国进一步接受检查。美国的医院有你最完整的病情资料。这次发烧很有可能是——” “借口!统统都是借口!”曾好失声吼叫,“你说,你是不是觉得我影响到你和那个女人苟且了,所以才一直要赶我走!” 韩烈的面庞罩上了一层愠怒:“注意你的措辞!” “我哪里说错了吗?!”曾好目光尖锐地望向韩烈,“你口口声声要我不要妨碍你,可你和那个女人上床的时候,心里想过姐姐吗?!心里想过你回荣城是干什么的吗?!” “我都听孙叔说了!如今钟氏基本在你的掌控之中,钟家一家人各怀鬼胎根本团结不到一块,历经变故后更是毫无反抗的能力,只等你慢慢宰割!而那个女人呢?早在你下药弄掉她的孩子的时候,她这颗棋子的作用已经没有了不是吗?” “你当初接近她,只是因为她去人工受孕了,只是为了利用她在钟家搅浑水。现在钟家的两个小曾孙都没了,钟文昊至今不知道他是真的无法生育,他绝后了,你的目的达到了,你还留那个女人在你身边干什么?” 耳中忽然捕捉到一声极其轻微的呜咽。曾好眸光轻闪,急忙跪坐在床上,挺直腰板,抓住韩烈的手臂,敞亮着声音继续问:“同情她?还是你还没玩腻她?” 韩烈的眸子里是深不见底的黑:“我再说一次,这些事都不需要你管。” 说着,他掰开曾好的手指,转身就要走。 “韩烈!”曾好喊住他,“你是缺女人吗?你……你是为了解决生理需求吗?如果是这样,你更没有必要留着她!你的身边明明有我不是吗?有我!你想要的,我也可以给你!全部都给你!” 她的话音尚未完全落下,韩烈就被曾好从身后抱住,有柔软的触感紧密地贴在他的背上。 韩烈的眉宇间簇起冰冷:“把衣服穿上!” “不要!”曾好光洁的手臂转而攀上他的脖子,唇瓣在他的后颈亲吻,“你不是需要女人吗?她有的我也有!她能给你的我更能给你!而且能够更加完整地给你!” 韩烈霍然转过身来,伸手揪起被子,裹到她的身上。 曾好不顾肩膀上的伤口,不顾手背上的针管,反抗着挣脱开,硬是使自己赤裸裸地呈现在韩烈面前。 “韩烈,韩烈,韩烈,你知道的,你一直都知道的,我有多喜欢你,我有多爱你。韩烈……让我成为你的女人,好不好?”曾好握住韩烈的手,置于她的胸口,仿佛要让他亲自感受她的心有多赤诚。 她靠近他,温柔地吻上他的唇。 韩烈却是快一步别开脸,反手桎梏住曾好的两只手腕。曾好扭动着身体挣扎,韩烈的手劲更大,面无表情地重新抓起被子,严严实实地包住她,口吻比先前要不容置否得多:“我纵容你太久了!你必须马上回美国去!” “为什么?为什么我不行?就因为我是曾希的妹妹吗?”曾好的眼泪一颗一颗地掉:“我不要当曾希的妹妹!我要当曾好!我是曾好!” 韩烈的唇线抿得直直的,对她的问话置若罔闻,兀自道:“我让护士过来给你打镇定剂。” “为什么那个女人可以我就不可以?!”曾好扯住他的衣服不让他走,泪流满面地质问,“那个女人有什么好的?我没见她长得有多好看身材有多好!难道是床上功夫了得?看起来可一点都不像。” “曾好,不要挑战我对你忍耐的极限。”韩烈的声音和他的眼神一样毫无温度。 “你对我会有忍耐的极限吗?”曾好哭着笑了两下,摇头,“不,韩烈,不管我做了什么,你即便不高兴,也不会不管我的。你对我根本没有忍耐的极限,只会随着我的挑战而不断降低你对我的容忍度。” ”如果有一点,你忍受不了我了,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曾好故意顿了顿。仰起脸,唇角捻出笑容,“你不再爱姐姐了。你不再爱曾希了。” 韩烈的眉头轻轻地蹙起,眉宇间是化不开的阴郁。 “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你为什么还要继续留着那个女人。”曾好像是想到了什么,精神比方才有所振作,情绪亦有所稳定,如同完全洞悉了韩烈的心理似的,紧接着道:“我观察了她好几天。她在偶尔某个不经意的瞬间,确实有点神似姐姐。” 韩烈的眼神微不可见地轻轻闪动。 “第一眼看到那只哈士奇,我就感觉到古怪了。姐姐以前养的阿拉斯加,差不多就是长这个样子,不是吗?”曾好的目光有一瞬间的缅怀,继而语气蕴满讥嘲,“以前人家总说我和姐姐一看就是亲姐妹,长得有八分像。我曾经卑微地想过,哪怕有一刻,你能错把当成姐姐也好。可是没有。完全没有。你看我的眼神,从来都那样清明,半丝惘然都没有。” “真讽刺。你宁可把一个毫不相关的陌生女人当替代品,也不愿意看我一眼。”曾好擦了擦眼泪,“但是,韩烈,我还是得说,你的眼光太差,我也高估了你对姐姐的爱。反正我是一点儿不愿意承认那个女人像姐姐。” 韩烈似被惹怒到极点。蓦地钳住曾好的下颌,眯起眼睛居高临下地盯着曾好,浑身无形散发出一股凛冽:“别拿曾希和任何女人比!” 他的力道其实有些失控。他从来没有对她动过粗,这是第一次。但是曾好丝毫不难过,顺着韩烈的话,曼声道:“是啊,我也这么认为。那个女人连姐姐的万分之一都不如呢。” “她那么蠢,任由你摆布,被你骗了还完全蒙在齐里。以为你有多么喜欢她。呵呵,可悲的女人。她怎么会有资格呢?她根本没资格当姐姐的替代品。没资格!” 韩烈盯着曾好嘴角勾出的诡异笑容,蹙了蹙眉。 就是在曾好重重地咬字吐出最后三个字之际,安静的病房里突兀地响起一声呜咽。 很轻微的,一下就没了。 韩烈狐疑地扭头环视病房一圈,一览无余,但什么古怪之处都没有。 他以为是幻听。 然而下一秒,耳中再度捕捉到动静。 依旧是轻微的呜咽,依旧一下就没了。就像是有人刻意隐忍,努力不发出声音,却还是不小心泄露了一般。 他的目光迅捷地摄在紧闭的洗手间的门上,松开曾好,快步走向洗手间,猛地转开门把打开门。 病房映进来的灯光被他高大的身影遮挡了大半,零碎地打在地上的那一部分,将将照出一只脚。韩烈盯着模模糊糊的轮廓,眉头没来由不安地跳了跳。打开洗手间的灯。 但见佟羌羌低埋着脸,蜷着身体,整个人就像要缩成一个点似的,陷在幽暗的墙角里。 韩烈脸色遽变,上前两步蹲到她面前,双手捧住佟羌羌的脑袋,强迫她抬起头来。 映入眼帘的是她发红的眼和满面的泪。 她的脸色煞白,浑身都在颤抖,蓦地抓住韩烈的手掌。一口咬住。 死死的,紧紧的,然后开始自齿关间溢出极其痛苦的呜咽,像极了被逼至绝路的孱弱小兽,眼底瞪出的是浓浓的愤恨,似在赌着什么重咒,刺得他的眼睛生疼生疼。 显然,所有的话她都听见了。 韩烈沉默着。 无话可说地沉默着。 任由她的尖利的牙齿扎进他的皮肉里。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底隐隐有种轻松感。 身后传出曾好事不关己的说话声:“原来她一直都在这里啊……” 韩烈的眸底微冷,不做任何回应。 血腥味儿渐渐飘散开来,伴着佟羌羌一颗紧接着一颗的豆大的水珠子,啪嗒啪嗒地落在他的手背上,灼热烫人。 半晌,韩烈好像一点儿都不痛似的,语声淡淡地提醒:“再咬下去你的牙齿会受伤的。” 佟羌羌似并未听进他的话,仍旧咬紧不松开,身体则越抖越厉害。 韩烈深深地拧起眉头,不得不伸手捏住她的脸颊两侧。给她的齿关施加压力。佟羌羌被迫松口。 他的手掌已然被咬得鲜血淋漓,模糊的血肉不断地涌出血。 一抬眸,却见佟羌羌竟是转而咬住她自己的唇,就像刚刚咬他的手一般用力,才两三秒她的唇瓣就出了血。 韩烈的眉头拧得更深,根本顾不得自己受伤的手,急忙重新钳住佟羌羌的下颔,强硬地命令:“松开!” 佟羌羌一声不吭地瞪着他,眼睛愈发地红。令韩烈有种嗜血的错觉。 眼见她的嘴唇快要被她废了,他暴躁地将她从地上拎起:“佟羌羌!我是骗了你!我想象过无数次你知道真相之后的反应,唯独没想到你这么孬!恨我就来打我啊!你弄死自己算怎么回事儿?!” 佟羌羌眼泪如决堤了一般,应声汹涌地从眼眶奔腾流出,忽然狠狠地一个抽噎,整个人晕了过去。 韩烈神色一紧,搂住她软绵绵的身体,打横将她抱起,径直掠过曾好。大步迈出病房。 曾好尚倚在洗手间门外的墙上,恬然地笑了笑,低声喃喃,像是在对韩烈说:“怎么办呢……她全知道了呀……” *** 阿花没想到自己被韩烈再度叫回来,面对的会是这样的一个佟羌羌。 整个人像被掏空了灵魂,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睁着无神的双眼没日没夜地盯着天花板,不吃不喝也不睡,只靠着输营养液撑着。 比上一回没了孩子时的情况还要糟糕,怎么劝她似乎都听不进去。 阿花想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韩烈似乎有其他事牵绊住了,把她找来后,只交待她好好照顾佟羌羌,没呆两分钟就走了,根本连发问的时间都没有留给她,就匆匆离开了。 隔天中午,他总算又出现,一副阴郁疲倦的面容,静静地注视着佟羌羌,什么话都没说。 半晌,他才开口对阿花道:“我有事要离开荣城几天。明天上午,会有一位麦先生来接你们,你和他一起帮忙把佟小姐先送回公寓。如果她还是不吃不喝,你继续给她输营养液。” 韩烈走到床边,伸出手指轻轻摩了摩她的脸颊,犹豫着补充道:“看住她。一刻不能离开她身边。一切等我回来再说。” *** 离开佟羌羌的病房,韩烈回到曾好的病房。 医生和护士已经帮曾好做好了一切的转院准备。 事发突然,昨天半夜曾好又重新烧了起来,幸亏他本就提前有所准备,现在赶得及送她回美国治疗。只不过他无法放心,必须得亲自跟着去一趟,了解情况才行。 坐上前往机场的车后,韩烈先给孙勰打了电话,旋即打给麦修泽,一开口就直接叮嘱他:“明天早上十点,人民医院,拜托你把羌羌接回我的公寓。” 麦修泽十分不满:“喂,你当我是你的手下随叫随到吗?也不先问问我有没有时间?你自己干嘛不陪着?非要我接?” “我晚上要飞一趟美国,可能两三天后才能回来。” “怎么?钟氏又出什么问题了?”最近最大的事情无疑是这件,麦修泽自然而然地如此以为。 韩烈言简意赅地说:“私事。” 韩烈的事情,麦修泽本就只是一知半解的。很多时候韩烈没法直接告诉他答案的问题,要么沉默,要么干脆用“私事”来解释。麦修泽都习以为常了,谁让自己“交友不慎”,被坑没办法。 于是他也不探究他什么私事。转而懒懒地问:“那小侄媳呢?小侄媳又出什么事住院了?” 韩烈略一顿,道:“她知道了一些事情。” 闻言,麦修泽微微一愣。 韩烈的口吻这么严肃,措辞这么微妙,麦修泽猜出了七八分,缄默数秒,道:“好,我知道了。我会帮你看好她。” 挂下电话,韩烈望向窗外不断后退的风景,捏了捏眉骨。 *** 病房里,阿花依旧不放弃劝服佟羌羌,用勺子舀起鸡肉粥,试图往佟羌羌嘴里塞。 佟羌羌的齿关却仍是紧紧闭着。 她的嘴唇咬破了老深的一道牙印,上了药后开始结疤,伤口边缘的半褪不褪的皮尚沾着些许深红色的细碎血块,因为剥离之后会继续流血,所以护士给她清理伤口时只能暂且先留着。 阿花尝试无果,不敢太用力强迫。早上就是勺子不小心刮到她的嘴皮,导致又流了血,阿花心戚戚。 她放下碗,换了瓶牛奶,插上吸管,送到佟羌羌的嘴边,叹息:“佟小姐,你总得吃饱了饭,有力气,才能继续和韩先生怄气不是吗?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上一回孩子没了,那么难过的事情,你不是也熬过去了吗?” 话闭,但见床上的佟羌羌眼角开始不停地溢出水,也不知是被她的哪句话给触到了伤口。她没反应时,阿花忧心,此时她反应得如此强烈,阿花亦慌张,纸巾直接堵在佟羌羌的眼角。湿了一张又一张。 她眼泪落得无声无息,阿花看着又难过又心疼:“佟小姐,你要是给我面子,你就和我说说。有什么委屈都说出来,心里才能舒服啊。” 佟羌羌的眼珠子动了动,望向阿花,哑着嗓子,开了口:“你知道多少?” 没头没尾的,阿花愣了愣:“什么知道多少?” “你不是韩烈放在我身边的眼线吗?”佟羌羌的眼神直勾勾的,语气冰冰凉凉,阿花陡然一个激灵,结结巴巴道:“佟、佟小姐,你、你在说什么?我只是韩先生请来照顾你的保姆罢了。” “是吗……”佟羌羌的表情满是讥诮,“阿花,你欠我的孩子一条命。” 她的眼珠子黑若点漆,十分瘆人,讲出的话似携着浓浓的诅咒一般,阿花手里的牛奶直接掉落到地上。旋即噗通一下跪在佟羌羌面前,“佟小姐,我……” 佟羌羌缓缓地从床上坐起,心底漫上来一阵悲凉。 真的是阿花……果然是阿花…… 这么久的时间,她什么都没想,只来来回回地把在洗手间里所听到的话一字一句地剖开。信息量虽有限,但如同一张大网,细细密密地覆盖住她的生活,她慢慢地套,慢慢地过滤。她发现自己渐渐分不清楚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了。 不,或许,本来就什么都是假的。 她连自己什么时候开始掉进韩烈谎言织起的陷阱里都不知道了。 曾好说的对,她蠢,她的确蠢,蠢得无可救药,宇宙第一大蠢货! 而她最在意的,是那一句韩烈下药弄掉了她的孩子。 最方便的,无疑是在饮食上动手脚,不是吗? 佟羌羌捂住心口,下床,两腿发软地跪坐到阿花面前,摇晃她的两肩:“告诉我,你到底还对我做了什么?安鹿……你当时其实已经稳稳抱住安鹿了是不是?是你,是你带着她一起滚下楼梯的,是不是?!” 阿花愣愣地对视着佟羌羌充满愤怒的双眼,完全卡了喉咙。 医院门口,马路对面,一辆不起眼的车里。 副驾驶座上的男人扭头对后座里的男人道:“晏先生,我确认过了,佟羌羌小姐现在就住在这家医院的607病房里。” 后座里的男人隐在阴影里,修长的手指攥着一张照片。 四人的合影里,佟羌羌一身香芋色的高腰抹胸裙笑得温婉,脖子上的玉坠子与她白皙的肤色交相映衬。 070、漫长的执念 他以为她的模样深深地印刻在他的脑海中,无论隔了多少岁月,只要一眼,他必定能够认出她。可记忆比他所想象得要脆弱,要残忍。十多年了,他已经渐渐分不清楚,自己记得的究竟是她,还是相册里的小时候的她。 他轻轻地摩挲在照片里佟羌羌的面容上,好像很熟悉,又似乎很陌生。 女大十八变,勿怪连梁先生和梁夫人都没能认出自己的女儿来。 他的手边就放着一个文件袋,里面装着的全部都是关于她的资料。三天前他从史密斯夫妇那里发现她的照片后,让人在最快的时间内帮他搜集到的,却是特别有限。 昨晚飞来荣城的路上,他反反复复地浏览。 她十一岁之前资料完全是空白的。随后十年间,也只是她的父亲佟明在火灾中丧生,她被钟家领养是查得到记录的,紧接着是她从小学到大学的履历。十分简单。倒是近半年来,因为钟家的动荡,她被媒体曝光,上了一段时间的新闻,资料才多了起来。 指尖移至她脖颈上的玉坠子,晏西的眸光微微闪动。 “晏先生?”副驾驶座上的王源看晏西许久没有反应,又唤了他一声。 晏西回过神来,抬头,捺下眼底浮沉的情绪:“你继续说。” 这个王源,早年其实是个人贩子。金盆洗手之前,是中国最大人贩子组织里的小高层,掌握大半个中国的人口贩卖资讯。后来转为警察的线人,帮助警察破获了这个组织,金盆洗手之后,利用自己的人脉和资源,搞了个游走在灰色地带的侦探社。 但办事效率并不太高。大概也因为当年的线索实在太少,除了照片,也就只有玉坠子。王源受雇于晏西的这四五年间,每年倒是都能提供两三个疑似符合条件的人,然而皆为一点点浇灭希望的过程。 这一回,是晏西主动提出准确的调查对象。王源查探之后,还真有了意外收获,汇报道:“按时间推算,但凡当时要流入荣城的孩子,都是一个叫蔡宗财的小头目经手。那小子后来被警察逮住,坐了几年牢,最近刚放出来。” “毕竟很多年了,一般人都记不得的,而且蔡宗财是个哑巴,我原本还愁着该怎么和他沟通。结果,好家伙!他家里一大面的墙,贴的全是前段时间佟羌羌小姐陷入丑闻事件里的剪图。我尝试着把你给我的小姑娘的照片拿出来,他一见,整个表情就不对劲了。” “根本不用问,差不多可以确定,佟羌羌小姐就是您要找的人了。”王源打量着晏西的神色,秉着职业微笑询问:“您看,接下来只差一道亲子鉴定的程序了。她如今就住在医院里,头发什么的很容易就能取到,我一会儿就让我手底下的人去办。” 晏西却是摇了摇头:“不用麻烦你了。辛苦你。该给的费用,我很快就会打到你的账户里。” 王源欣喜地笑:“晏先生不必客气,拿人钱财,这是我应该的。您总算找到人了,能一家团圆,我也替您高兴。说实话,我是第一次遇到像你这么坚持的人。真的很佩服。” 晏西的嘴角很淡地抿了一下。 王源转了转眼珠子,想起来道:“对了,晏先生,还有一件事。那个蔡宗财,有个婆娘,原先在钟家当佣人,后来辞职了,专门伺候在佟羌羌小姐身边。我猜测,大概是因为这个原因,蔡宗财才会认得佟羌羌小姐是他曾经经手过的小姑娘。嘿,这缘分,要不是这么巧,说不定又断了线索。” 晏西突然低低地问:“她是为什么住院,你知道吗?” 这事王源自然在打听病房的时候一并了解了,回答道:“具体原因不清楚,但据护士说,好像是受了什么打击,闹绝食。” 顿了顿,王源多了句嘴:“我给您的资料,您该看到了。佟羌羌小姐在钟家貌似不太安分。这家医院还有她一个多月前做引产手术的记录,不晓得是——” “我看到资料了。”晏西骤然打断王源。即便他的口吻仍旧平和有度,王源还是从他的目光里感受到了不悦,连忙打起哈哈脸,道:“如果您还有其他什么事需要我帮您办的,我很乐意继续为您效劳。” 晏西若有所思数秒,倒还真想起件事:“韩烈。那个叫韩烈的男人。我想知道他。” 王源眼皮一跳,应得十分爽快:“好的,晏先生,很快就能给您。” 荣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有头有脸的人来来回回就那么几户人家。很多时候他手里不同的顾客,所要的资料其实是交叉的。他最高兴碰到这种事,既省力,又能多拿钱。而这个韩烈嘛,他印象深着呢,早前钟家大少爷钟文昊不正花大价钱专门要他跟踪过韩烈,还拍到了韩烈和佟羌羌的亲昵照片。 王源不由多打量了两眼眼前的晏先生,心底暗忖着豪门人家的生活可真乱,又一个和佟羌羌有关系的男人找上门了。看不出这女人还真有魅力。 待王源下车后,晏西的眼神飘出车窗外,望向医院门口,少顷,拨通了一个故友的电话。 *** 没有韩烈的允许,阿花哪里敢随随便便抖落她曾经受命韩烈所做过的事情。但隐约猜出了这一回佟羌羌伤心至此的原因。 这边佟羌羌就算没有得到阿花的点头承认,也基本从阿花心虚的反应得到答案。 骗子!全部都是骗子! 果然。只有同样在意钟家家业的人才能敏感地察觉出韩烈的野心。所以朱锦华才是对的。韩烈对钟家确实另有图谋,半年多来钟家的所有混乱,大概都出自他的手吧? 依照曾好的说法,韩烈怕是一直在关注钟家的动向,特意回来,所有对她的接近,都是为了利用她人工受孕得来的孩子搅得钟家不安宁。 孩子……孩子…… 安鹿的孩子妨碍到他了,所以他必除之而后快。而她的孩子呢?绕了一大圈,原来根本就没有搞错!根本不是韩烈的! 这样就可以解释她为什么从来都感受不到他对孩子的喜爱。 全部都是谎言!全部都在利用她对他的信任! 失了心。丢了身,流了孩子。 呵哈哈哈哈哈,她佟羌羌的生活,除了谎言,还剩下什么? 没了。 都没了。 什么都没了…… 见佟羌羌呆呆地坐在地上一动不动,阿花忧悒不已,试图把佟羌羌从冰冷的地板上拉起:“佟小姐,你求求你别这样,有什么事情你等韩先生回来和他好好说行不行?不要折磨你自己啊?韩先生会担心你的。佟小姐?佟小姐?佟小姐……” 任凭阿花怎么叫,佟羌羌都毫无反应,而她刚刚激动之下下了床,手背上的针头也掉了,整个人柔软无力地被阿花抱在怀里,又回到先前生无可恋的模样,阿花焦虑得不行,只能摁了床头铃,让护士过来帮忙。 护士给佟羌羌重新挂吊瓶,并在阿花的要求下。加了点安眠成分的药物,才总算让一天一夜没睡觉的佟羌羌暂且阖了眼。 半夜,阿花正倚在沙发里休息,护士突然来找她,告诉她医院大厅里有个男人在打听佟羌羌的病房,单只眼睛只剩眼白,还是个不会说话的哑巴,很像是来找茬闹事的。 阿花一听慌了,见佟羌羌正熟睡。她便匆匆地跟着护士一起下楼。 她前脚刚离开,一个白衣大褂、戴着口罩,像是医生打扮的男人从拐角处出来,径直走到607病房前,停滞了数秒,轻轻地开门进去。 病房里安静得可以听见吊瓶里的液体滴落的声音。 从一进门,他的目光便摄在了病床上的女人身上,迈着步子缓缓行进。 她的面庞渐渐地清晰于他的视野内,最终随着他站定在病床旁而近距离呈现在他的眼睛里。 相较于照片。此时此刻的她看起来柔弱无比,细细的手腕搭在身侧,面色白得像是被白炽灯反了光,连呼吸都轻得仿佛消失了一般。 他试图将眼前的人和记忆中的那个小姑娘重合,有种陷入了时空陷阱的迷惘错觉。 眸光略一凝,他抬起手,轻轻地解开她病号服最上面的一颗扣子。洁白的颈子露出的同时,一线点缀满小钻石的细链也显露了出来。 他伸出小指头,慢慢地勾住细链。缓缓地把没于她衣服里的挂饰抽出来。 剔透的圆形白玛瑙,玉质润泽,中间雕出精巧的镂空。 他紧紧地将玉坠子捏在掌心,深深地注视着佟羌羌,眼底不受控制地泛出泪光,心底深处潮潮热热。 十一年,漫长的执念。 他终于,找到她了。 *** 佟羌羌做了一个不像梦的梦。 梦境里只有三样东西。 教堂后的橄榄树,橄榄树上的黄丝带。和架子上的一排排写满诗句的旧红酒瓶。 风突然刮得很大,吹得黄丝带剧烈地飘动,眼看就要被风吹走。 她拼命地踮起脚想要够住黄丝带。 然而另一边,架子也被风刮得剧烈地抖动,一个个酒瓶子开始倾斜,明显要摔落的趋势。 她越发着急,两边都想护住,却两边都护不住。 身体倏地一抖,佟羌羌猛然睁开眼,下意识地捂住胸口。 指尖触碰到硬物。 她垂下目光,发现玉坠子不知何时掉到了衣服外面来。 她握住它,想以此平息梦境带给她的慌乱,却又发现,本该冰冰凉凉的玉坠子上依稀残留余温。 佟羌羌微微怔忡,揪起它在眼前打量,旋即狐疑地环视一圈病房。 阿花,不在? 佟羌羌闭了闭眼,很快重新睁开。把玉坠子塞进衣服里,然后拔掉手背上的针头,掀被下床,趿着脱鞋,幽幽地飘出病房,走向楼梯,一步一步地沿着台阶往上走,并未注意到身后有道影子悄悄地跟着她。 行至顶楼,门并没有锁。 佟羌羌拉开门。跨了出去。 宽阔的天台,晾着无数的床单、被褥、枕套以及其他病人的私人衣物。 佟羌羌从其间穿行而过,行至边缘,站定。 高楼长风携着夏日的燥热拂动她的头发。 夏天…… 又到了夏天…… 潜意识里并不美好的季节。 眺望远方,荣城的灯火尚璀璨着,却没有一盏与她有关。 佟羌羌只觉眼睛迎风吹得涩涩,再一度涌上来落泪的冲动。 眨眨眼,又半点湿润都没有,似乎最近哭得太多。已出不了水。 她真的很没用,对不对? 只会哭…… 佟羌羌双手抱臂,低垂眼帘,往前迈了一步。 身后遽然传来一阵奔跑的脚步声。 佟羌羌条件反射地转身,未及她看清楚来人,腰间当先箍上来一只手臂,用力地将她搂紧怀中,恨不得将她纳进他的身体里似的。 佟羌羌觉得很疼,胸骨都像是要被勒断了,呼吸也变得格外困难。 男人颤抖的嗓音响在她的头顶。 “小音,跟我回家。我们回家。” 风很大,携着话语,吹进她的灵魂里。 *** 阿花跟着护士下到医院大厅,却并未看见蔡宗财的踪影。 护士也不晓得怎么回事儿。 阿花担心蔡宗财,又走出去,一直都在医院外面,寻着他习惯性藏身的树底下、花坛一类的地方,依旧没找到,急急地打了通电话回家。 没想到电话被接起了,传出的是蔡宗财的哼哼声。 阿花不由狐疑:“阿财你刚刚来医院找我了吗?” 如果来找她,现在不该已经到家了。 蔡宗财有点生气地哼哼了两声。 阿花的眉头不由皱起——丈夫无法说话,所以她和他如果在看不见对方时讲话,她一般是用选择性的问句,答案如果肯定,蔡宗财就哼一声,答案如果否定,蔡宗财就哼两声。 而显然,他的答案是否定。 挂断电话,阿花走回医院大楼,却也没再看见刚刚的护士,便捺着疑问回去病房。 她没想到,她离开的这一小段时间里,佟羌羌完全消失了踪影。 韩烈是两天后匆匆从美国赶回来的。 彼时麦修泽已经帮他把荣城翻了个底朝天,也给机场、火车站、汽车站等各处的人脉都打了招呼,却仍是没有佟羌羌的半点音讯。 医院里的监控录像,“巧合”地在那天晚上坏掉了,也仅仅只坏掉了佟羌羌所在的那一楼层。 阿花来来回回地把当晚的情况一再回忆,每一个细节都告诉了韩烈和麦修泽,猜测出了是有人故意调虎离山,但根本找不出究竟是谁。 麦修泽接完好几个电话后,只觉得越听越火大,暴躁地将电话摔到沙发上,旋即望向韩烈。 他站在客厅的阳台外,已经站了很久没动,五花肉绕在他脚边邀宠了许久没得到回应。干脆趴在地上,脑袋蹭着他的裤脚,舒舒服服地晒着太阳睡觉。 “应该不是绑架,否则早就打电话过来了。而且小侄媳貌似也没什么好绑架的。整个医院的监控没有一个地方拍到小侄媳,只能说明带走小侄媳的那个人,靠山比我的还要硬。否则荣城哪里还有我麦修泽找不到的人!” 一说到这麦修泽就忍不住憋屈,他纵横荣城多年,第一次吃瘪。 随即他道出自己的困惑:“就是不知道对方到底是敌是友。你说小侄媳的生活圈子明明就那么大,根本接触不到几个人,应该没有敌人。可是她又哪来的这么厉害的朋友?所以,是不是敌人的可能性大点?” 虽然不吉利,但麦修泽还是说出自己的猜测:“我的意思是,是不是和你结怨的人,得知了你和小侄媳关系亲密?” 韩烈偏头过来,黑着眸子扫了麦修泽一眼:“想不到有谁。” 麦修泽拧了拧眉。 钟家的人自然也妨了点心留意了一圈,全都没发现异常。 麦修泽抓了抓脑袋:“看来小侄媳这回是被你伤透了心。” 他已然逼着韩烈把那天的情况说了一遍,眼下实在忍不住责怪韩烈了:“我还真不知道,你居然做到这一步。原来从头到尾她肚子里的孩子就不是你的。呵。我也被你骗得团团转。我都会生气,小侄媳怎么可能不伤心。” “然后呢,你一句软话都没说,就飞去美国了。韩烈啊韩烈,我算是相信了,你对她真的是没有半点情谊,只有完完全全的利用。要不干脆也不用找她算了,我也极有可能是她自己躲着不见你。” 撂完话,麦修泽抱起不情不愿的五花肉,拉扯着它身上的衣服对它说:“喂,小侄媳走了,你再也见不到她了,再也穿不到它给你买的衣服了。” 五花肉扭动着身体想要脱离麦修泽的怀抱。 麦修泽对五花肉无动于衷的态度十分不满,啧了一声:“你怎么也没心没肺?亏你还是小侄媳抱回来的。” “如果真是她自己躲着我,那她根本躲不了多久。”韩烈在这时转过身来,睨着麦修泽:“她的所有证件和行李都没有带走。她无依无靠。她根本没地方可以去。” 麦修泽拗不过五花肉,把它放下,尔后对上韩烈的眼睛。勾了勾唇:“韩烈,别怪我没提醒你,太过自信不是一件好事。我打赌,你一定会后悔的。” 韩烈的眼皮莫名一跳。 *** 三年后。 悉尼。机场。 刚下飞机,一旁的石筱就将递给韩烈:“韩总,麦总的电话。” 韩烈看也不看石筱,淡淡地吐出两个字:“不接。” 石筱面露为难:“韩总,麦总说,你如果不接他的电话,他就把我给炒了。” 这种话,麦修泽一年到头挂在嘴边,对韩烈来讲根本毫无威胁性。不过他真正要吓唬的也不是他,而是石筱。瞥一眼石筱的眼眶含泪,韩烈绷着脸接过电话:“说。” 麦修泽懒懒的语调透过听筒传过来:“红酒。y&l酒庄的红酒。” 韩烈冷笑一声,掐断通话,把递还给石筱。 石筱不过收个的功夫,韩烈已走远好几步,她急急拉着行李箱跟上。心里谨记着出发前maggie叮嘱她的一些事情,心里暗暗后悔早知道就不顶maggie的班来给韩烈当临时秘书了。 越相处,越发现,相较之下,麦总简直太平易近人。 走出接机口,韩烈一眼便看见朝他挥手的史密斯先生,紧抿的唇线总算有了些许弧度,加快了脚步,伸出手握成拳头和史密斯先生轻轻地撞了撞。 因为匹隆岛开发案的合作,韩烈和史密斯先生又比以前多了频繁联系的需要。但两人都公事缠身,加之史密斯先生如今为了更多地照顾家庭,尽量避免出差,所以三年来两人多为视频通话,亲自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此番一见自然而然地又快速地切入了旁人插不进话的交流模式。 话题基本围绕匹隆岛。 其开发方案正落实到最后阶段,各大酒店、度假村品牌都已入驻完毕,不最近开启试营,搜集反馈数据。 这一次韩烈前来的主要目的,便在于亲自考察。 毕竟这是三年来他的大部分精力花费所在。 “你现在过去,接触到的绝大多数顾客,都是各大旅游公司派来的酒店试睡员。”史密斯先生笑着道,“小鹿最近就在研究这个职业,年轻人图新鲜。” 安鹿如今已恢复得与常人无异。韩烈抿唇,询问:“寄过来的荣城特产,她喜欢吗?” 史密斯先生点头:“她高兴得不行。还留了一部分打算带去酒庄,给dawson夫妇品尝。”说完他反应过来,补充道,“对了,忘记告诉你,今天yi带着小鹿去了猎人谷的酒庄。” “dawson夫妇三年都没从新西兰过来了,一来就带来大惊喜,他们的女儿不知道什么时候原来找到了。这一次是一家人过来办婚礼的。真是不容易。”史密斯先生小有感叹着,随即安慰韩烈道,“你也应该很快能找到tong的。” 071、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 闻言,韩烈的眸底凝起深沉,没有接话。 史密斯先生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打住了这个话题,转而重新回到公事上来,“当时听说你的希悦庭承办了这次的研讨会,我就猜你必定会亲自来一趟。方便告知我你是如何打算的吗?你好像并没有把它挂在钟氏名下?如果不是因为招商的酒店名单得在我这里过一遍,我和大家一样蒙在鼓里,不知道它背后的老板是你。” 韩烈淡淡地笑了一下:“我和朋友一起开着玩的。” “你太不诚实了。”史密斯先生摇头,“这几年钟氏的产业慢慢缩水,只剩下你手中掌管的酒店和旅游两块依然坚挺,可我也听说,希悦庭这一年来抢掉了钟氏酒店的不少滩涂。新兴对上老牌,你自己打自己。han,你这么做,你的家人知道吗?” 虽然从未说破,但通过匹隆岛开发案的合作,史密斯先生对钟氏的内部情况看得透彻。同时也对韩烈的一些行为看得透彻。 表面上看起来钟氏顾全大局,暂时牺牲其他版块,而集中于匹隆岛开发案上,可几乎也将钟氏透支,另一边其在市场上的竞争力日渐下降,届时就看韩烈借壳孵出的新卵如何反噬。 其中蛰伏的耐性和毅力,正是史密斯先生当年最看重他的一点,经过更多的历练后,显然比过去更令人钦佩。 “han,别怪我多嘴探问你的隐私。你们中国不是有句话叫‘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吗?钟氏不值得我合作,值得的是在钟氏的你。我总得问清楚,你要在什么时候,彻底收起你钟氏副总的幌子。”史密斯揶揄着,哈哈大笑。 韩烈也勾起嘴角,情绪有所缓和的样子。 车子一路开去匹隆岛,韩烈和史密斯先生继续一路聊,后来又谈及了越来越多的人重视起乡村旅游,而澳洲的乡村葡萄酒庄园又是典型的案例,近年又有新一批的特色小旅舍填补细分市场的空缺。 史密斯先生因另外有事,只送至上岛前便和韩烈暂时分开。韩烈带着作为临时秘书的石筱换乘轮渡上了岛,直奔入驻匹隆岛的唯一一家希悦庭。 外派来负责这项工作的许经理等在酒店门口,要亲自接韩烈去为他准备好的房间。韩烈抬手摆了摆,问许经理:“自助入住、退房机在哪?” 许经理微微一愣。 这家希悦庭,最大的特色结合了现今流行的爱情酒店,专门给情侣和新婚夫妻提供体验的情趣房。自助入住、退房机,就是为了方便这一部分客人checkin而准备的。 许经理以为韩烈是要视察机器。于是领他过去。结果韩烈在上面选了间主题房,办理了入住。 “你带她上去吧。”韩烈指着石筱对经理说,旋即晃了晃他手里刚搬出来的房卡:“我另外有打算。” 许经理和石筱两人皆:“……” 韩烈已然不以为意地拖着自己的行李箱乘电梯——情趣房其实是麦修泽的点子,他一开始是反对的,因为一旦不小心,会降低这个酒店的品质和逼格。后来是麦修泽的方案稍稍说动了他,他勉为其难地给出了两层楼,让麦修泽自行发挥。他既然来了,自然得验一验麦修泽的成果。 前面有人刚走进电梯关上门,韩烈走快两步,还是没赶得及,电梯楼层的字数已在跳跃。他作罢,多等了一分钟,坐了另一侧的电梯上楼。 抵达他的房间所在的15楼,走出电梯时,恰好瞥见方才先上来的电梯也停在这一层。韩烈一掠而过,沿着过道一路前行。 他的前面有一个人也拖着行李箱在走,比他快一段的距离。但因为过道呈弧形,他只闻动静,看不见人。待他走到自己的1529号房门时,对面的1528号房间的门恰巧关上,最后一刻,他听见对方接起电话“喂”了一声。 韩烈无意地瞥过去一眼。 一抹淡绿色的裙摆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他转回头,掏出房卡,走进自己的房间,关上门。 *** 1528号房里,佟羌羌一边讲房卡插进卡槽里,一边对着电话那头的人说:“刚到刚到,刚进房间呢。” “唔?我算错时间了?” “没有。”佟羌羌拖着行李箱脚步轻快地往里走:“是我在选房间的主题时,犹豫了一会儿。” “噢?所以犹豫之后你选了什么主题?” “flirt。” “调情?” “嗯呐。”佟羌羌粗略地环视一圈,说:“我还以为情趣房能有多情趣,其实不过就是房间光线暧昧了点,装修再优雅浪漫点。唔……就有点路易十五年代的风格吧。主色调是法国蓝,调杂金色和齐色,色调倒是很容易让人身心放松就是了。” 旋即佟羌羌低头,脱掉鞋子,赤脚踩到床前的仿古织法地毯上,望一眼地毯那一端通向的大浴缸,再瞅回面前的圆形大床,重重地仰面躺上去,换了一边耳朵贴听筒,继续道:“洗完澡,穿过地毯,爬上柔软的床,啜一口红酒,大概要营造的就是这种romantic。” 电话那头静静地听她讲完后,轻轻地笑了一下:“失望了?” 佟羌羌翻了个身,转而趴在床上,两手支起,盯着大床对面正对的墙壁上的大油画,揪了揪眉毛:“我选错主题了。我应该选个情趣等级高点的。” “你是去工作,还是去享受?我可能有必要确认一下,你现在的身边是不是有另外一个人。” 佟羌羌故作夸张地“哎呀呀”道:“你有千里眼吗?情趣房是给情侣和新婚夫妻提供服务的,我自然不是一个人住,否则怎么感受得到情趣?” “……”电话那头顿了顿,“小音,你学坏了。” 佟羌羌翘起唇瓣无声地咧嘴。 紧接着那边说:“好好体验。如果觉得不错,我们的蜜月旅行,可以考虑把酒店换成情趣酒店。” 佟羌羌的脸一红:“谁要和你住情趣酒店了……” 突然有其他的电话进来,佟羌羌瞥一眼,连忙道:“你等我一下,酒店的经理给我打电话了。大概是问我一会儿的安排。” “不用,你不用顾及我,有工作先去忙。注意休息就好。” 佟羌羌的心顿时软软的。 这边挂断后,佟羌羌连忙接通另一边:“许经理。嗯嗯。对的。好。我知道了。谢谢。” 结束通话,佟羌羌将丢到一边,重新打量墙上的抽象油画,两分钟后,总算看出,是一男一女性交的69式。 佟羌羌当即烧了耳根。揪过抱枕轻轻地砸上去,而后下床,在房间里转转悠悠,把观察到的一些细节都记录在考察报告上。 休息不久后,看时间差不多,佟羌羌换掉了裙子,穿上轻便的牛仔裤和冲锋衣,下楼去酒店附近的沙滩上参加篝火晚会。 这篝火晚会是其中的一个重要测评项。佟羌羌到的时候,场地上已经坐满了游客。映着红红的火光,整个海面呈现出一种梦幻般的美感。 佟羌羌拿着本子,在人群中游移,随即询问一些游客问题,并仔细记录。 突然间一阵喧闹。 佟羌羌抬头见一个女游客和一个工作人员似在争执,她凑上前去,得知原来是女游客投诉烧烤不够熟,而工作人员认为她是故意找茬想退钱。 许经理很快赶来,女游客喊得声音正大:“我不管,事情给我解决不了,就退钱!” “这位女士,有什么问题吗?”许经理客客气气地询问女游客。 “你是这儿的负责人?”女游客满面怒容,“我告诉你,我花钱是来享受的,你看这牛肉都没烤熟,撕都撕不动,怎么吃?” 工作人员对许经理嘀咕:“我解释过了,为了照顾大部分人的口感。我们这的烧烤是七成熟的……” “你还要多嘴?”女游客愈发不高兴,反驳道:“那是大部分人的口感,可是小部分人呢?我是孕妇!”她挺了挺尚不明显的肚子,“没煮熟的肉里面有绦虫啊,万一让胎儿感染了,你们负得起责吗?” 工作人员尴尬状。 围观的游客开始纷纷为女游客说话,局面显得一边倒。 许经理连忙让工作人员引导围观的游客去参加其他的活动,随后低头,笑容可掬地对女游客道:“不好意思。这位女士,首先感谢您对我们酒店的信任。是我们没照顾到您的需求。这七分熟的事情,我们之前是做了调研的,符合我们所定位的大部分游客的口味。” 女游客闻言又激动起来:“那是他们!可我是孕妇!” 许经理面露为难:“那我让他们再帮你烤一份儿好不好?烤到全熟,而且保证肉味也一样鲜美。” 女游客不依不饶:“那我已经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吃了两口怎么办?如果已经感染上了,谁能负责?” 听到这里,见许经理的表情隐约有些不耐烦,佟羌羌的眉头轻轻地蹙起,快速地在本子上记下东西,转身跻入人群,随着其他游客一起散开。 “出什么事了?” 见是韩烈,许经理感觉看到了救星,赶紧凑在他耳边把事情简单地说了一遍。韩烈的眸光很沉,只轻轻一眼,便扫得许经理头皮发齐预感不好。 便听韩烈对那位女游客道:“这位女士,我们酒店的牛羊肉都是合作养殖场供应的,防疫方面绝对没有问题。没有熟透的牛肉确实有感染弓形虫的风险,你有顾虑是应该的。我们将全权负责让你去医院做相关检查。以及,我们的工作人员将会把你的费用全部退还给你。” 女游客想了想,好像并没有什么要补充的。 韩烈看了许经理一眼,许经理会意,当即领着人去把事情落实下去。 待许经理来复命时,韩烈还在沙滩上,面朝大海而立,篝火扬起的红光在打韩烈的背影上,莫名令许经理有种“生人勿近”的错觉,再想想自己方才没处理好事情被韩烈逮个正着,心中的预感更加不好。 不等他开口,韩烈当先察觉他的存在,沉声问:“事情办好了?” “办好了。钱退了,还升级她为白金会员客户。”说完,他又硬着头皮补充了另外一件事情,“今天入住的一位酒店体验师,刚刚也在沙滩上,貌似把全部情况都看去了。对方这次是受p.d旅游集团的委托前来的,韩总。我们要不要采取点措施?否则,她要是给了我们过多负面评价,怕是对我们的声誉有所影响。” “采取什么措施?”韩烈转过身来,嘴角勾起讥诮,“红包贿赂?” 许经理的额上顿时冷汗涔涔。 “简单的一件事情你都没处理好,事后更没有先反思自身的错误,而本末倒置地要用旁门左道来补救。你堵得了一个人的嘴,你堵得了所有人的嘴吗?”韩烈的声音没有一点温度和感情,“许强,你外派来这里有一年了吧?辛苦了。你今天晚上就可以收拾行李订机票,明天的研讨会结束之后你就可以回国了,我会另外让人来接替你手里的工作!” *** 回到酒店房间,佟羌羌简单地洗漱后,正准备爬上床,房间的门铃被摁响。是服务员送来了一瓶红酒,说是许经理对她的心意。 这种示好,佟羌羌并非第一次遇见,早习以为常。心底暗暗冷笑,面色保持笑容着道谢,关门送客。 服务员完成任务准备离开,一转身恰好见韩烈走回来。傍晚许经理介绍过韩烈,他认得这位大boss,忙不迭躬身问好:“韩总。” 韩烈瞥了一眼1528的房门号:“重要客人?” 服务员回答:“是酒店试睡员。” 韩烈多瞥了一眼,微微颔首,没再问什么,只吩咐道:“帮我送瓶酒过来。” 这边佟羌羌关上门后,立即给许经理发了条短信,“许经理,感谢您的红酒。下回你大可不必如此客气,将自己在酒店所感受到的细节告知给客人,是我的本职工作。” 大概是感受到她文字间的嘲讽,许经理很快打来电话:“梁小姐,你千万别误会。我送你红酒绝对没有其他意思。这是我的收藏,我带不动,所以才送了你一瓶。我的几个同事也有。” 佟羌羌不解:“什么叫你带不动?” 许经理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梁小姐,我明天晚上离职。如果你还需要其他什么安排,和我的其他同事说吧。” 她和许经理毕竟不是什么深交熟知,也没什么好追问人家干嘛说离职就离职了。挂完电话,她去minibar拿了开瓶器,刚给酒杯倒了酒,电话便震动。 她赶忙打开免提,对着那边的人扯谎道:“我已经躺在床上准备睡觉了。”紧接着问,“你呢?又在边喝红酒边往旧酒瓶的背签上写诗吗?” “嗯。习惯了。不喝点、写点,睡不着。” 佟羌羌慵懒地坐进沙发里:“今天写的什么?” “节选的一段《路人》。” 佟羌羌咂咂嘴:“念给我听。” “我的宿命分两段,未遇见你时,和遇见你以后。 你治好我的忧郁,而后赐我悲伤。 忧郁和悲伤之间的片刻欢喜, 透支了我生命全部的热情储蓄。 想饮一些酒,让灵魂失重,好被风吹走。 可一想到终将是你的路人, 便觉得。沦为整个世界的路人。 风虽大,都绕过我灵魂。” 佟羌羌单手驻在沙发上,歪着脑袋,晃了晃杯子,盯着杯壁上残留的红色液体,眼前恍恍惚惚地闪过一双齐若深潭的眸子。 佟羌羌有一秒钟的失神,然后一口气喝掉杯子里的酒,咿唔:“晏西,我好想你……” “等你回来,我的准新娘。婚纱和捧花都等着你挑。” 佟羌羌的唇边旋开笑容,趴在沙发上,偏头望向窗外高高悬挂的月亮。 是谁说的来着? 生活远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的爱人。 *** 第二天上午,研讨会在希悦庭的会议厅开幕,众位嘉宾济济一堂,热烈讨论当今酒店行业发展形势。 韩烈和几位老朋友坐在临近的位置,偶尔低语交谈,几人在所难免地好奇到希悦庭背后的老板至今无人知晓。 韩烈淡淡勾唇。不参与讨论,远远地见许经理一脸焦色地朝他挥手。 韩烈暂且离席,和许经理走离会议厅后,许经理慌慌张张地汇报道:“韩总,有四个参会嘉宾出现了食物中毒的情况。好像说昨晚就有些不舒服,今天早上就起不来了,说是我们酒店的中餐厅有问题。还有,还有他们嚷嚷着要把记者找来,对我们酒店的失误进行曝光。” “他们现在人呢?” “全都送去诊所了。如果不行,之后要出岛去医院。” “带我去看看。”韩烈神色冷淡,“采购部的负责人呢?” “已经去厨房把中餐厅的所有食材都封存起来了。” 韩烈睨了许经理一眼:“嗯。赶紧请当地的卫生部门来对所有的食材取样做化验,务必尽快有个确凿的结果。是我们的问题,就及时负责任,不是我们的问题,也不能平白受下脏水。” 许经理肃色地点点头。 韩烈迈进电梯里,捏了捏眉骨:“化验报告再怎么快都得等到明天,现在必须先安抚住他们。” *** 诊所里,昨天在篝火晚会上的那名女游客也在。正与四个食物中毒的参会嘉宾同仇敌忾地诉说各自的遭遇。 佟羌羌是一早起床就察觉到动静了,一直暗暗关注,后来干脆跟着几人一起来诊所。 酒店的工作人员全都一个都不让跟,说是防止酒店为了撇清责任,和诊所的人串通一气。 佟羌羌倒没受什么阻碍,小小地装个头疼脑热地进去了,而后谎称是同住在希悦庭里的普通游客,假装担心自己的身体也会出问题,和他们套近乎,听他们说话,将每个人的就诊病例都用偷偷拍照取证,同时口袋里悄悄装了支录音笔。 *** 许经理跟着韩烈刚抵达诊所,便接到佟羌羌的电话。 许经理猜测她是听到什么风声,所以打电话了解情况。碍于她的身份,他不方便直接挂断,只能先走到一边接起:“梁小姐,抱歉,我现在有特别紧急的事情在忙,你能不能——” 佟羌羌打断了他:“许经理,我不耽误你很多时间,就说两句。那四个食物中毒的客人有一个共同点,就是都曾在酒店附近的一家叫‘link”的餐厅吃过饭。我刚从另外一家诊所里出来,也发现了几个出现不同程度呕吐现象的游客,他们也在那家餐厅吃过饭。” 许经理一愣:“梁小姐,你的意思是……” “我建议你们再多跑几家诊所,可能还会有发现。我能提供的线索只有这些了,接下来的事情得你们酒店自己查,洗清冤屈。噢,对了,如果有需要的话,我手里头有那四位客人的就诊病例和一些录音。” 许经理大喜:“谢谢你梁小姐!非常感谢!” 佟羌羌笑了一下:“不客气,举手之劳。我说过,将自己在酒店所感受到的细节告知给客人,是我的本职工作。如果不是你们酒店的失误,我也不希望你们白白蒙冤。你们酒店还是有很多地方值得我推荐给客人的。” 挂完电话,许经理立即去跟韩烈说了这个好消息。有了线索,行动落实得也特别快,到了下午基本确认下来是个误会。 那四位客人本就并非故意找茬闹事之人,不再如早上那般咄咄逼人,只说再等一等卫生部的化验报告即可。 硝烟没能燃起来,大家全都松一口气,但没松多久,又全都提心吊胆——酒店试营阶段,大boss第一次视察就出这么多乱子,证明了现在这家希悦庭的管理存在问题。 除了许经理之外,几位其他部门的负责人也被叫进办公室,面对韩烈齐沉沉的脸开了好几个小时的会。 散会时,韩烈突然把许经理叫住。许经理吓得心脏都要跳出来,结果韩烈问的是:“那位梁小姐还在吗?” 许经理点头:“在!在!她今晚还住这,行程到明天上午结束!” 韩烈抬腕看了看表,手指在桌上无意识地敲着,若有所思。 072、叫我小叔! “现在时间有点晚了。”韩烈斟酌着,道:“你明天中午安排一下,我想请她吃顿饭。” 许经理忙不迭应和。 待韩烈离开,许经理才猛地想起来,与梁小姐的对接工作,他已经交给了其他人。现在老板的意思,是他暂时不用回国了? 石筱回来后,才得知她离岛的这一天,希悦庭发生了这么重要的事情。如此一来,完全可以猜测得到韩烈的火气肯定很大。她现在去汇报工作,肯定更没好脸色。 三年的时间,她对韩烈的那种小女孩似的崇拜,早就随着工作接触中所感受到的他的冷硬给消磨殆尽了。如今的韩烈于她而言,仅仅是个可怕的上司,而非意淫对象。 正如斯想着,便见韩烈从会议室里出来。石筱硬着头皮迎上前:“韩总。” “酒买到了?”韩烈的步伐不停,径直朝电梯走去。 石筱紧紧跟在他的身后:“没有……” 韩烈皱眉,瞥了石筱一眼。 在机场的时候,麦修泽不是特意打电话要他带y&l酒庄的红酒。酒庄在猎人谷,距离匹隆岛要好几个小时的车程,韩烈根本没空专门帮他跑一趟,干脆打发石筱前去。 石筱解释:“酒庄的老板y先生说如果要买,得等三个月。他最近好像在准备婚礼,暂时不接待外客。” 这位y先生,是小有名誉的葡萄酒酿酒师。尤其最近两三年,其y&l酒庄开始将私人酿酒对外出售。极受追捧,价值越来越高的结果,就是愈加一酒难求。 韩烈沉默数秒,冷淡地说:“买不到就算了。” “可是麦总那里……”石筱自然知道要买红酒的人是麦修泽。 “他没喝到又不会死。”韩烈直白而干脆,也看出石筱的顾虑,道:“我自己会和他说。” 石筱这才松一口气,突然又感觉其实韩烈还有残留人情味儿的。 韩烈迈进电梯,交待她接下来的工作:“试营以来各个公共健康娱乐设施的营业报表搜集齐全给我,剩下的时间你自由安排吧。” 石筱按捺下心底的小激动,连忙点头:“好的韩总!” 她愿意顶maggie的班,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打算借着出差的机会,偷空游玩。 *** 1528号房里。 佟羌羌正在和庄以柔讲电话。 母亲对女儿的关怀,不外乎是把女儿的吃喝住行睡全都问一遍。问完之后便是颇为嗔怪的叹息:“都快结婚了,你还跑东跑西。欺负晏西对你好,所有事情全都他包揽。” 佟羌羌有点吃醋:“我就知道你更疼儿子。” 庄以柔不否认,但声音明显带了哽咽:“你小没良心。好不容易回来了,就算是和晏西一起夫妻俩经营酒庄不好吗?偏偏当什么酒店体验师。你想想你这一年,有几次是睡在家里的床?” “妈~你太夸张了。”佟羌羌讪讪地摸了摸默子。 头两年她在新西兰当地的一所大学进修,几乎都陪在梁道森、庄以柔夫妇身边。毕业后她开始从事酒店体验师的工作,迫于工作性质的原因,她确实一年到头都在睡各个酒店的床。可她一直只在澳洲的范围内飞,而且一旦有空隙就会回家。 不过这些零散的片段时间对久失爱女的庄以柔来讲是特别不满足的,老话重提道:“结婚后,咱们换一份工作,好不好?晏西宠你是一回事,你也不能仗着他宠你就由着性子。结婚以后,夫妻俩再聚少离多,像什么话?他费了多大劲儿才把你找回来的。” 她的话音刚落,佟羌羌便听见背景里传出梁道森的声音:“年轻人有年轻人自己想做的事情,你让他们自己生活,别给他们施加压力。她和晏西都是有分寸的孩子,对他们的未来肯定有他们的安排和打算。” 庄以柔咕哝着反驳:“他们是年轻,可我和你年纪都大了。难道你不想早点抱到小外孙?” 梁道森似被噎住了话。佟羌羌在这边乐呵呵地笑。 庄以柔继续在电话里说,“我们只有你一个女儿。晏西的父母早逝,虽然还有晏嘉,但儿子也只有他一个。你别当笑话光听着瞎乐,我早上也和晏西说过了,你们连都必须得上心。” “你怎么和他说这个啊……”佟羌羌轻轻地嘀咕。和庄以柔讲电话之前,她和晏西刚结束的通话。他可是半个字没提这件事。估摸着又是默默把事情挡下来了。思及此,她的心里软甜软甜的。 庄以柔想起另外一件事:“昨天史密斯夫人带着她女儿回来酒庄了。我中午刚和她们母女俩见过面,她女儿还特意送了点荣城特产。” 佟羌羌心头一动:“小鹿还好吗?” 她和安鹿也有三年没见过面了。因为她刻意躲避史密斯夫妇,所以梁道森和庄以柔在这三年也避免和史密斯夫妇接触,对安鹿的情况一无所知。 “看起来挺好的。漂亮又懂事的孩子。听说你的职业是酒店体验师,对你特别感兴趣。很想赶紧见到你和你认识。”说完,庄以柔紧接着问出自己的担忧,“你主动邀请史密斯夫人来参加婚礼,真的没关系吗?” 佟羌羌抿抿唇:“嗯。我和晏西商量过了的。” “好好好……”庄以柔轻喟着道,“反正谁也别想再把你从我身边带走……” 佟羌羌噗嗤笑出声:“妈,那你怎么还舍得我和晏西结婚。” “晏西能一样吗?他本来就和我们是一家人。” “嗯嗯嗯,是是是,他本来就和我们是一家人。”佟羌羌咧嘴笑,“行了,妈,你说的我都听进去啦。你晚上的药吃过了没有?时间不早了,赶紧去休息吧。你明天晚上就能见到你的宝贝女儿啦!” 结束通话后,佟羌羌四肢大开地躺在床上,脑中闪过庄以柔这通电话的两个关键词:换工作,生孩子。 顷刻之后,她的掌心轻轻地覆在自己的小腹上,闭上眼,翻过身,埋进被子里。 隔天早上,佟羌羌继续测评项。 希悦庭很大。虽然因为初露头角尚未得到等级的评定,但规格完全是按照五星级以上的标准来的。 这两天。从客房、餐厅酒吧、商务设施到安全设施,她都做了了解,比较难搞的是公共健康娱乐设施,她能亲自上阵的都亲自上阵了,有的是通过搜集其他游客的体验感受。 最后的半天,佟羌羌存了点私心,给自己安排了spa。 设施和服务都非常人性化,理疗师给佟羌羌做按摩的时候,她后半段时间完全给舒服得睡着了。后来还是理疗师把她给叫醒。 室内挥发的精油大概是有催眠效果,佟羌羌感觉仍旧有些迷迷糊糊的,不过按摩之后倒是浑身舒畅,皮肤还有点热热的。 换回自己的衣服后,佟羌羌打着呵欠往外走。过道上一个女人跟在服务员身后迎面而来,目光盯在佟羌羌身上,直到两人快要擦身走过时,对方猛地停住脚步,狐疑地问:“羌羌姐?” 多年未闻的称呼,令佟羌羌一个激灵,下意识地凝睛望向对方。 “羌羌姐?!真的是你?!”石筱既惊喜又兴奋地握住佟羌羌的手臂,“我还以为我认错人了!天呐天呐天呐,竟然会在这里遇到你!你不是失踪了吗?这三年你都去哪里了?听说你是一声不吭消失的?到底怎么回事儿?” 佟羌羌垂眸瞥一眼石筱的手,不动声色地拂开,客套地微笑着:“这位小姐,你好像确实认错人了。” “欸?”石筱上上下下地打量佟羌羌,最后停留在她的脸上,“不对不对。虽然你的发型和穿衣风格都和以前不一样了,但你的样貌没变啊,你明明就是羌羌姐!你是佟羌羌!” “这位小姐,你真的认错人了。我根本不认识你所的什么佟羌羌。不好意思,麻烦你松手,否则我就把工作人员叫来了。” 她敛着眉,表情显然不悦,说话的语气更是毫不客气地透着丝冷。石筱不由愣怔。 负责接待佟羌羌的服务员在这时赶来:“梁小姐,出什么事了?” 佟羌羌淡淡抿唇:“没什么。你们的客人认错人了,硬是揪着我不放。” 石筱在听见别人喊佟羌羌“梁小姐”时就糊涂了,“你姓梁?” “有什么问题吗?”佟羌羌轻蹙眉头。 石筱松了手:“不好意思,我大概是真的认错人了。你和我认识的一位姐姐长得很像。” 佟羌羌微微颔首,没说什么。 石筱注视着她离开的背影,:“见鬼了吗……” 随即她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转身往外跑——不管遇到的是不是佟羌羌,都得先去告诉韩烈啊! *** 见鬼了。佟羌羌拧着眉头,暗暗咒骂,竟会在这里碰到石筱? 幸亏也只是石筱,再熟一点的人,她可没法保证能够镇定地演戏。 三年来,她还是第一次遇见熟人。所以以前的生活圈子小,并非没好处。 “梁小姐……?梁小姐?” 服务员的叫唤声把心不在焉的佟羌羌拉回神来:“嗯?怎么了?” 服务员笑容可掬地提醒:“梁小姐你走错路了,西餐厅在这个方向。” “噢。谢谢。”佟羌羌道着谢,转了个方向,心里舒了舒气。 只剩最后一个测评项,吃完饭她就可以离开这家酒店,应该不会再碰上石筱了。 西餐厅是个总称,其实是个餐饮区,昨天险些蒙冤的中餐厅相对,里面有数十个不同风味的异国餐厅。鉴于早上起床后明显感觉到小腹处隐隐的坠痛感,佟羌羌预感大姨妈可能随时要来访,忍下吃性凉的海鲜的冲动,挑了家中规中矩的意大利餐厅。 得知她是酒店体验师,服务员将她领进早已预留的包厢里,解释道:“梁小姐,许经理特别交待过今天要好好招待你,感谢你昨天的帮忙。” 佟羌羌脱了外套挂到衣架上,然后在餐桌前坐下:“客气了。” “许经理说他一会儿亲自过来。请你稍等,很快给你上菜品。”服务员先给佟羌羌倒了水,说完便走了出去。带上门,独留清净给佟羌羌。 佟羌羌掏自己的手提包,把做记录的笔记本拿出来。瞥见一起放在包里的首饰盒,她想起来做spa之前把玉坠子摘下来后还没来得及重新戴上,淡笑着把首饰盒掏出来,打开,却是一怔。 只剩玉坠子,不见那条细链。 佟羌羌仔细检查了一遍自己的包,确认找不到,起身要出包厢,打算回会所,手指碰上门把时,她蓦地顿住。 两三秒后。佟羌羌重新坐回餐桌前,闭了闭眼。 丢了就丢了吧。正好,她可以换一条。 *** 许经理从餐厅处得知消息,去办公室敲韩烈的门:“韩总,梁小姐在餐厅。您看您是否现在去见一见她?” 韩烈放下手里的报表,起身:“走吧。” 路上,恰遇上先前在美容会所里负责招呼佟羌羌的那位服务员,侧身停在一边,恭恭敬敬地垂首:“许经理。” 除了几个负责人,酒店里的大部分员工都不认识韩烈。所以自然而然地只和许经理打招呼。 韩烈本就不在意这些,径直掠过,眼角余光却是无意间瞥见服务员的手中攥着一条熟悉的项链。他倏地停住步子,一把拽过服务员的手:“哪来的?” 别说服务员。连许经理都被韩烈突如其来的冷冽给吓到了,急忙提醒呆愣住的服务员:“韩先生在问你话呢,项链哪来的?” 服务员颤颤巍巍:“是……是梁小姐的。她落在美容会所的储物柜里了,我正准备拿去还给她。” “韩总韩总!”石筱在这时气喘吁吁地跑来,着急地汇报道:“我刚刚在美容会所里碰到一个和羌羌姐长得很像的女人!” *** 菜品上得很快,也很齐全,佟羌羌每道菜都浅尝辄止。其实之前已经试过希悦庭的中餐厅和咖啡馆等,心中对希悦庭的水平早已有数,这最后一项测评,也不过是想收个好尾。 佟羌羌放下叉子,一旁的服务员连忙帮她递上凉白开漱口。 “谢谢。”佟羌羌浅浅地勾唇,接过水杯,包厢的门在这时被叩响。 她说了声“请进”,随即把杯子送到嘴边,抿了一口,再抬眸时,伫立在门口的一道身影映入她的眼帘。 佟羌羌的手指刹那间滞住。 一时间在场的所有人都没说话,死寂了几乎了有五六秒的时间。 韩烈迈进包厢,慢慢地踱步到衣架前。 衣架上挂着件墨绿色的女士长款呢大衣。 韩烈的目光轻扫而过,脱掉自己的外套,挂到它的旁边。 旋即,他来到餐桌前站定,居高临下地注视坐在对面的佟羌羌,抬起手臂,朝她伸出:“梁小姐是吗?我是希悦庭的总负责人,韩烈。” 从韩烈出现后便保持着姿势一动不动的佟羌羌这才放下手中的水杯。站起身,清淡的眉眼徐徐对视上他黑若深潭的眸子,亦伸出手:“你好,韩先生。” 陌生而疏离的三字称呼闯入耳中的瞬间,韩烈的眼波微不可见地闪了闪。 面前的女人,妆容清爽,一头及肩短发干练利落,蕾丝打底衫将她上半身勾勒出流畅的弧度,下半身的亚麻长裤极为宽松,裤管下探出高跟鞋的一截尖尖的头。 “韩先生,可以松手了吗?” 女声是熟悉的清亮,却是疏离的客套。 韩烈的视线从她的鞋尖移至两人握在一起的手上,随即移至她浅浅含笑的脸上。 略一眯眼。他松开手。 佟羌羌收回手,不舒服地握了握,感觉尚残留着他指腹上薄茧的粗粝感。 “不知道韩先生是有什么事?”问话间,佟羌羌瞟了一眼跟着韩烈身后偷偷打量她的石筱,又瞟向许经理,“未经许可就擅自带人来影响客人用餐,是你们酒店的作风吗?” 许经理连忙解释:“梁小姐,我们韩总是为了昨天的事亲自来表示感谢。” 韩烈倒似没听出她的不高兴,淡定自若,打了个请坐的手势:“梁小姐,我们坐下慢慢说。” 说完,他当先坐下。 佟羌羌抿抿唇,按兵不动地也暂且先坐回椅子里。 恰又来一个服务员敲门进来,手里提着装满冰块的酒桶,里面是一瓶香槟。 许经理手脚麻利,亲手将香槟取出,许经理取下瓶口的金属帽,一手顶住瓶塞,一手紧握住瓶底,用力旋转一下,“嘭”地一声开了酒。 石筱帮忙摆好两只酒杯,红色的液体当即在杯子里旋出漂亮的弧度。 韩烈在这时不冷不热地说:“你们全都出去。” 声音隐隐约约地绷着什么。 许经理很早就注意到不对劲了,石筱倒是比许经理多知道一点,暗暗冲他打眼色,两人拉着其他两个服务员,识相地退了出去。 门被带上后,世界清静得不像话,空气里满满飘散开来醇厚的酒香。 “想来梁小姐已经喝了太多的红酒。今天换个口味。”韩烈面无表情地把其中一只酒杯递放到她的面前,“2000年的krug,已经冰了半小时,这个温度刚刚好,口感最佳。试一试。” 佟羌羌的手在桌子底下悄然蜷起,很快放松地伸出桌面,握住杯子,轻轻晃了晃里面的液体,嗅了嗅,“不错。谢谢韩先生款待。” 韩烈也端起酒杯:“这两天辛苦梁小姐,昨天更是帮了我们大忙。” “举手之劳,不必挂默。”佟羌羌的语气里是不以为意。 韩烈貌似闲聊似的随口问:“不知梁小姐从事这一行多久了?” 佟羌羌垂眸:“一年。” 韩烈颔首,紧接着问:“方便透露,你对我们酒店的大致评价吗?” “不好意思。”不是不方便透露,是佟羌羌不愿意和他多说话。她轻轻呡一口香槟,放下酒杯,“韩先生,劳烦你亲自来一趟了。我在你们酒店的体验已基本完成。接下来还有其他事,容我先告辞。” 佟羌羌站起身,朝他礼貌地微微躬身,抓起自己的包,绕过餐桌走到衣架前取下自己的外套,等不及穿好就径直走去开门。 指尖刚触上冰凉的门把手,但听韩烈道:“稍等,梁小姐,你有东西落下了。” 佟羌羌顿住脚步。转过身。 韩烈也已经从餐桌前站起,隔着三四米的距离与她相对而站,对她伸出手,摊开手掌,露出掌心细细的项链。 “你落在美容会所的储物柜里了。”韩烈语声缓缓,深邃的眸子紧紧地摄在她的脸上,不愿意放过她的每一个细微表情。 灯光下,碎碎的小钻石闪烁洗练的光芒。 佟羌羌盯了两秒,摇摇头:“韩先生,这不是我的东西。你找错人了。” 言毕,她转回身,拧开门把手。 韩烈忽然长腿一迈,眨眼间来到她的身后,一把将门重新关上,“啪嗒”按下锁。 佟羌羌的心一提,本能地转过身来。韩烈高大的身影逼过来。 错愕之下,她急急后退一步,脊背撞到门板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嘭”。 “韩先生你干什么?”佟羌羌恼怒地质问。 韩烈一手摁在门锁上,将她笼在一方空间内,另一只抓着细链的手摊在她的面前。他的脸近在咫尺,目光从上方垂落下来睨她,微微眯起眼:“你确定不是你的,梁小姐?噢不,佟羌羌!你还要继续装到什么时候?”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佟羌羌抿紧了唇:“韩先生,请你放我出去!否则我——” 不等她说完。韩烈倏然握住她的下巴,“叫我小叔!”他的眼睛里隐隐簇起两团火苗,“三年没见,你连该怎么叫我都忘记了?” 佟羌羌用力挥开他的手:“神经病!” 韩烈重新握住她的下巴,力道比方才大得多:“为什么会在这里?三年都是躲在这里的?怎么来的澳洲?自己偷渡的还是有谁帮你来的?‘梁小姐’又是怎么回事?还有你做的什么酒店试睡员又——” “救命!来人!”佟羌羌对他的所有问话置若罔闻,手上敲着门板,艰难地朝外面开口。 韩烈嗤笑:“这里是我的酒店。许经理和石筱在外面守着,你觉得会有人敢闯进来?” 佟羌羌咬咬牙:“我是p.d集团委托来的!就你这种待客之道,别想我在测评报告上给你们酒店好评!” 韩烈冷哼:“你以为我在意这些?” “韩烈你到底想怎样?!”佟羌羌有些气急败坏。倒霉催的!她万万没想到只来匹隆岛这么一次,就能遇上韩烈,更没想到他会是希悦庭的老板! “回答我的问题。”韩烈眯起眼,依旧是步步紧逼的语气。 “什么问题?”佟羌羌故作无知。 韩烈神色冷寒。 佟羌羌扣住韩烈的手,试图和他商量:“我现在身体很不舒服,放我出去!” 韩烈冷笑,唇边带着嘲讽的弧度,显然在说“这么幼稚的伎俩你好意思拿出来当借口”。 佟羌羌皱紧眉头,强忍着疼痛:“我没骗你,我现在真的不舒服。” 韩烈自然没听进她的话,拉住她的手猛地把她往包厢里拽。 佟羌羌的力气敌不过他,何况她现在的注意力全都在自己越来越疼的肚子上。韩烈兀自押着她坐回餐桌前:“既然你不配合,那我们谁都别想出去,就这么耗着。反正有的是时间!” 边说着,他走回自己的座位要坐下,却见佟羌羌单手撑在桌面上,整个人快要趴倒的样子。 韩烈折起眉头,大步一迈重新走回她身边。刚抓住她的肩膀,她险些就要从椅子上摔下去。 韩烈急忙一拉:“你怎么了?羌羌?佟羌羌?” 佟羌羌转而跌进他的怀里,手掌死死捂着肚子,额头上满是冷汗,嘴里喃喃:“我不是佟羌羌……” 她不是,也不愿意再当佟羌羌! 韩烈的眼神当即凌厉如刀,掐住她的手臂,像拎小鸡一样将她从座位上拎起:“你不是佟羌羌是谁?!” 佟羌羌疼得几乎快要晕过去,眼前一阵阵的黑,头顶上好像有无数的星星在盘旋。张了张嘴,她说不出话来,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 手里的人缓缓瘫软,韩烈一愣,赶在她倒到地上前捞住她的腰,发现她手脚冰冷,五官紧皱得变形,这下完全相信了她说的不舒服是真的。 他不知道她到底怎么了,只连忙将她打横抱起。 许经理和石筱两人不敢靠得包厢太近,只敢在几步距离外的过道上探头探脑,忽然地包厢门毫无预兆地从里面打开,就见韩烈抱着佟羌羌快步走出来。 石筱惊呼:“哎呀!羌羌姐这是怎么了?” 韩烈不答,一脸冰霜地吩咐许经理:“备车。去诊所。” 刚说完,他瞥见外面倾盆的大暴雨,略一顿,又反口道:“还是把医生请来酒店。”继而他扭头交代石筱:“现在马上把酒店的医务人员先叫到我房间。” 许经理和石筱不敢耽误,应和着匆匆去办。 韩烈兀自抱着佟羌羌一路回到他的房间。 刚把她放到床上。她就弓起身子捂住小腹蜷缩成一团,嘴里溢出痛苦的破碎的呻吟。 “你再忍一会儿。医生马上来了。” 韩烈摸了摸她额头的汗,准备去给她拧一把毛巾来擦擦,眼角余光扫见她的裤子后面渗出暗红色的血迹,他愣了愣,明白过来什么,去给石筱打电话,告诉她医务人员不必来了。 很快,石筱带着韩烈和佟羌羌落在餐厅包厢里的东西来到他的房间,同时带来的还有韩烈在电话里交代她的红糖、热水袋、卫生棉和止痛药。 同是女人,石筱自然明白过来了佟羌羌是痛经。 紧接着她又被韩烈打发去找前台要对门房间的房卡。待石筱帮忙把佟羌羌的行李箱搬过来时,韩烈刚给佟羌羌喂完红糖水,放下碗,把佟羌羌重新放回床上,继而对石筱道:“行了,没你的事了。你打个电话给许经理,让医生也不必来了。” “噢噢……”石筱点点头,哪里敢留下来当电灯泡,忙不迭离开。 韩烈静静地注视床上的人,见她的脸色比方才有所缓和,他稍微松口气,伸手要给她解衣服。手指敢碰上领子,佟羌羌便抓住他的手,半睁着眼,声音虚得几乎听不清楚。 “你干什么?” “你的裤子脏了。需要换一身。” “石筱呢?” “走了。” “把她叫回来。” “叫不回来了。” 佟羌羌瞪了两秒的眼,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我自己可以。” 韩烈的唇角一挑。讥嘲:“你确定你能下得了床?” “那也不关韩先生的事。”佟羌羌语气生冷,“谢谢你。我现在要回我自己的房间了。” 韩烈面无表情地说:“你没有自己的房间了。已经帮你退房了。” “你——”佟羌羌抬起手朝韩烈的脸上挥。 韩烈眼疾手快地扣住她的手腕,霍然将她从床上抱起。 佟羌羌惊慌失措地挣扎:“你要干什么!” “有这点力气不如留着给自己换衣服。”韩烈冷冷地提醒,抱着她径直走进洗手间,把她放在马桶上坐着,然后把浴袍和一包卫生棉一并丢给她,“自己慢慢换。” 帮她带上洗手间的门之后,韩烈走回房间里,用刚烧开的热水装热水袋。偏头看回洗手间方向时,他的眸子微微地眯起。 他给忘记了,这个房间是情趣房,洗手间和外面房间隔着的这面玻璃墙,其实是外面看得见里面、里面看不见外面的设计。所以现在,她在洗手间里的所有举动,都毫无障碍地呈现在他眼前。 比如,她有点愣神地坐了好一会儿,才拆开卫生棉的包装,抽出一片暂时放在洗手台面上,表情微微发愁。 比如,她很快脱掉了蕾丝打底衫,露出裹着半球的黑色蕾丝内衣。 比如,紧接着,她有点艰难地把亚麻长裤褪了下来,露出与黑色蕾丝内衣配套的黑色蕾丝内裤。 比如,她伸手到后背,显然是在解内衣的暗扣。 韩烈眸色陡然加深了几分。走过去,抢先一步按下卷帘的按钮,挡住一切。 她的身体依旧像剥了麸的白米。 可是,她不再穿少女的黄色小雏菊内裤。 韩烈坐在软得能够让人陷进去的沙发里,眉头微蹙。 怎么可能毫无察觉?从见她的第一眼,听她开口的第一句话,他就发现了她的变化。 比起她毫无音讯地消失了三年,更让他生气的是她的变化。 生气她极其疏离地叫她“韩先生”而不是“小叔”。 生气她一点儿都不在意那条小碎钻项链的丢失。 生气她否认自己是佟羌羌。 他很诧异地发现自己面对现在的她时无法保持平静的心态。 不知过了多久,洗手间的门传出动静。 韩烈立即起身走过去。 洗手间的门打开的一瞬间,两人四目相对。 佟羌羌驻着门把。 韩烈对她伸出手。 佟羌羌绕开他的手臂,抱着自己的脏衣服走去自己的行李箱,先随便塞了进去,然后腿又有点发软了,扶在行李箱的柄上,咬唇按着肚子。 韩烈轻嗤,走上前再度抱起她。 这一回佟羌羌没挣扎,也不知是不是想通了什么。 把她放上床之后,韩烈把装好热水的热水袋递给她。 佟羌羌淡淡地说了句“谢谢”,旋即滚着被子翻了个身,背对他:“借你的床躺一会儿,我休息好了就走。” 韩烈的眸子又黑又冷,沉默着没吭声。 佟羌羌睡了很沉的一觉,醒来时第一眼看见的是藤编壁灯的光拢着的阴影,迷茫了有一会儿,她才想起来自己因为痛经差点晕过去,现在在韩烈的房间里。 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 她的肚子也已经不痛了,只剩来大姨妈的酸胀感。 从床上坐起时,热水袋从肚子上掉下来,温度还比较烫,好像是有人在她睡觉时刚给她换过热水。 佟羌羌敛了敛瞳眸,下床去洗手间换卫生棉。 再出来时,她准备去行李箱拿一身干净的衣服,安静的房间里突然响起剧烈的震动声。 佟羌羌闻着动静循去自己的包。 正是自己的在震动。屏幕上显示着晏西的名字。 同时也瞥见现在的时间竟然已经是晚上了。 佟羌羌连忙接起,听筒里晏西朗润的嗓音拨着她的耳廓。 “到哪了?” 佟羌羌的眼眶当即发红发烫。 按照行程,她本该中午离开匹隆岛,前往猎人谷的。可现在…… “我还在酒店。” 晏西敏锐地察觉她嗓音里的哽咽:“出什么事了?” 佟羌羌仰起头试图将眼泪忍回去,道:“肚子疼。” “又痛经?” 她的大姨妈很不准,调理了很久都没能调理好。这点晏西是知道的,所以才她一说他就猜到。 “嗯。”佟羌羌咬了咬手指头,“不过现在已经没关系了。” “多住一个晚上。别着急回来,现在时间也不早了。” 明知他看不见,佟羌羌还是下意识地点点头,旋即道:“我很想你。特别想你。” 晏西笑了一下:“好好休息。我保证,睡一觉起来你就能见到我。” “嗯。”佟羌羌握紧电话,听见身后传来开门的动静。 073、欢迎参加我们的婚礼 挂断电话,收好,佟羌羌转过身。 果然是韩烈回来了。 大概是没料到她已经自己起来了,乍一见她悄无声息地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神色清冷,韩烈微微一怔。 他的后头跟着一个推着餐车的酒店服务员。 在韩烈的示意下,服务员把餐车推至沙发前,礼貌地躬身之后,退出了房间。 韩烈走上前,把餐车上的吃食一样一样地搬到沙发前的茶几上。 多是一些具有补血功效和缓解痛经的的食物。姜炒猪肝,蒜蓉菠菜,老姜红薯汤,香蕉,等等。 “来吃饭。” 说不清楚他的语气。好像很温柔,可措辞和句式又隐隐带了命令。 佟羌羌一时站着没动。 韩烈抬头看她,挑眉冷笑,薄薄的嘴唇勾着:“你从中午开始到现在都还吃过东西。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这一点倒是和以前一样。” 佟羌羌抿抿唇,像是要反驳他的话似的,坐进沙发里。 韩烈这才端出了餐车上的最后一个保温盒。 一打开,房间里即刻弥漫开米香。 佟羌羌瞥了一眼保温盒里的白瓷碗。 小米粥,熬得烂烂的,米粒都快融化开。 韩烈一手端着白瓷碗,一手拿着勺子,舀起一勺小米粥,低头轻轻吹了吹,然后递到佟羌羌的嘴边要喂她:“小心烫。” 佟羌羌的脑海中闪过曾经见到过韩烈在病房里给曾好喂饭的模样。大抵便是如此。她心下不由冷嘲,自己是何德何能也可以享受到如此待遇? “韩先生这样,我受不起。”佟羌羌略一别开脸,伸手去接白瓷碗,“我自己来。” 韩烈却并没有松手。 两人一人触一边的白瓷碗,一时陷入僵持。 数秒后,见韩烈仍旧没有要松手的迹象,佟羌羌干脆先松手,兀自拿起筷子,去夹其他食物。 她确实很饿。 反正总要吃东西,既然韩烈已经送来现成的,那就吃吧。 确实没必要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她的无所谓,显得韩烈的坚持忽然地就特别地可笑。 “铛”地一下,韩烈重重地把白瓷碗扣到佟羌羌的面前。 力道略大,白瓷碗底部和玻璃桌面碰撞在一起,像是要两败俱伤地裂开似的。 当然,最终没裂。 佟羌羌抬起眼皮子瞥了瞥韩烈冷寒的神色,一声不吭地捧起白瓷碗,夹着菜放进碗里,和着小米粥,慢条斯理地咀嚼。 韩烈就坐在与她成直角的椅子里,长腿一叠,直挺挺地往后靠着椅背,眼睛带着冰雪一般的凛然,眸光锐利无比,静静地审视她。 若是换作以前,没两分钟,佟羌羌肯定战战兢兢地缴械投降。 可是,很长的一段时间过去了,她始终把他当做空气一般,熟视无睹,仿佛桌子上的饭菜比他的存在更吸引她的注意力。 静谧在两人间流转。 韩烈恍惚记起以前,她也曾安安静静地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细嚼慢咽。 眼前的情景,不就和彼时如出一辙? 仿佛三年的时间间隔并不存在。 她还是她。 韩烈不自觉地渐渐放缓所有的冰凛,问:“这几年过得还好吗?” 佟羌羌似乎也不再抗拒回答他的问题,道:“很好。” 简单直接的两个字。 韩烈感觉心里头好像被什么东西轻轻地撞了一下,眉头不自觉地轻轻折起:“三年前就来的澳洲?” “是。” “一直没离开?” “是。” “你怎么来的?” “不是偷渡。” “那是怎么来的?” “反正不是偷渡。” 韩烈被她的口吻激得眉心隐隐跳动,压下火气:“你的所有证件明明都还在家里。” 佟羌羌似完全未察觉他的火气,依旧平和:“那是佟羌羌的证件。不是我的。” “那你用的是谁的证件?” “我自己的证件。” 韩烈应声微顿,捋了捋她绕口令式的回答,板着脸:“你那所谓的‘ericaliang’?” 他刚刚特意去调了资料,然而给到酒店这边的她的信息根本没多大价值,除了她的英文名和一张电子证件照。他已经让澳洲的朋友帮忙查了,可是一时半会儿出不来结果。 佟羌羌没吭气,算作默认。 韩烈微微眯起眼:“有人帮你?” “是。”佟羌羌毫不避讳。 “谁?” 佟羌羌又一次不吭气。这一次显然是不愿意说。 “你不说我也早晚能查出来。”韩烈挑眉冷笑,“为什么突然一声不吭地说走就走?为什么一点音讯都没有?为什么不回来?” 佟羌羌觉得他的这个问题特别地好笑,反问:“你觉得为什么?” 他是得了失忆症吗?完全忘记了他对她做过什么吗?还是又来他的那一套明知故问? “韩烈,我得有多犯贱,才能让自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继续呆留在你身边被你当猴子一样玩弄!” 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像是恨不得把自己的话钉在墙上。 冲口而出的同时,佟羌羌感觉身体下一阵湿漉随之涌出,小腹处又有坠胀感隐隐袭来。她蹙了蹙眉,平息下自己的情绪,放下碗筷,站起身:“我吃好了。谢谢韩先生,打扰了,我收拾一下东西,马上就离开。” 刚迈出一步,手腕就被紧紧地扣住。 不算陌生的类似烟草的气味,很淡,从身后的人散出来,窜进她的鼻翼中,缭绕着挥之不去。 他的低沉的嗓音在她脑后响起:“你为什么不能先听一听我的说法?” “有什么好听的?你又能有什么说法?”佟羌羌转过身。对视上韩烈的眸子,讥诮,“再来一套哄骗我的说辞?” “没有。”韩烈的眼神笔直,“我没有想再哄骗你。你当时如果质问我任何问题,我都已经做好了对你坦白一切的准备。你问什么,我都会回答你。” 问什么都会回答……? 佟羌羌在唇默间默默地重复了这几个字,笑了一下。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笑,反应过来时自己的唇角已经勾出意味不明的弧度了。 她就这么勾着唇角的弧度,开了口:“钟文昊强奸安鹿,在你的算计之内?” 她问得突然,而且切入的问题也有点始料未及。韩烈略一愣,面无表情地说:“不是。” “就算我那天没有要强行带安鹿离开,你也会用其他意外弄掉安鹿的孩子?” 韩烈默了一秒,终是道:“是。” 佟羌羌的心口不受控制地滞了滞。再开口时,她的声音俨然多了几分干涩:“我能进麦修泽的公司,是你安排的?” “是。” “我的孩子是钟文昊的?” “是。” “你让阿花在我的饮食里下药想弄掉我的孩子?” “是。”韩烈的眸子很凉,“但——” 佟羌羌没让他说完:“你故意对我好对我暧昧让我对你产生感情?” 韩烈扣在她腕上的手紧了紧,“一开始是。” 佟羌羌自然注意到他的这一句不再是简单的是或不是。 她唇角的弧度加了丝冷:“一开始是,后来看我太蠢太好骗,就有点同情我可怜我了?也对,就算是捡来的猫猫狗狗,养久了多少也会生出点感情,是吧?何况我还是只神似你前任的猫猫狗狗。” “不是。”韩烈的脸冷得像冰块。 “对不起,不小心侮辱了你的心尖宠。”佟羌羌嘲讽十足地道歉,继而皮笑肉不笑地说:“谢谢韩先生的回答。三年前佟羌羌想要的确认已经全部得到了。” “我走了。”佟羌羌用力挣了一下。 韩烈的手像钳子,牢牢地箍着:“继续问。还有很多事情可以问,问清楚一点,问明白一点。” “我不觉得还有什么可问的。”反驳之后,佟羌羌深深地呼吸一口气,竭力平和地说,“韩烈,从一开始,我就不想掺和进你和钟家的恩恩怨怨。在我无意识间被你骗被你利用,我也不想和你计较了,我认栽,我只怪自己蠢。” “我惹不起你,所以我走,我躲得远远的。我很庆幸我之于你而言再无利用价值。今天遇到你,也好,算是给三年前一个了断。之后我可以安安心心地继续过自己的生活了。” 佟羌羌以为自己已经说得很清楚很冷静了,可不知道是哪里令到韩烈不高兴,听完他的话,他的表情反而比之前还要阴沉,阴沉得蕴着些许力气,陡然将佟羌羌的手反扣到她的身后,逼近她:“你自己的生活?你有什么自己的生活?!” 佟羌羌挣了几下没挣开,瞠目:“我已经不是三年前那个身无长物天真无知的小女生了!” “确实不是。”韩烈的视线垂落。 她的浴袍的领口,有漂亮性感的锁骨露出一截,在灯光下闪着温润的光。 察觉到他目光所触,佟羌羌表情一僵,然而未及她反应,韩烈霍然将她抱起,径直朝大床走。 佟羌羌像活鱼一样在他的怀里蹦挣:“你放开我!我哪里招你了?!你这是强行拘禁私人扣押!” 韩烈丝毫不理会她,重重将她丢到床上,按她在床,朝她躬下腰来。 他的动作十分迅疾,但听“咔嚓”的清脆动静传出,待佟羌羌反应过来时,自己的两个手腕都被拷住。 她这才发现,这个房间的床在四个床脚上都安装了情趣手铐,以满足某些客人稀奇古怪的性需求。 “你想干什么?!”佟羌羌脸色大变,忽然感觉到害怕。 韩烈冷冰冰的脸近在咫尺,满是凝重的压迫感:“你觉得我想干什么?” “你变态!”手被拷住了,佟羌羌只能拼命地蹬腿。 然而她身上穿着的是酒店的浴袍,没蹬两下她的一侧衣摆就不小心掀开。露出她白花花的大腿。 佟羌羌霎时滞住动作,以防走光得更多。 目光一挪便发现韩烈也注意到她的走光了,不仅眼睛正盯着看,而且朝她的腿伸去了手。 “别碰我!”佟羌羌目光凶狠,像只暴怒的小野猫。 是的,是小野猫。不再是小白兔了。 韩烈神情莫测,手还是继续伸了过来。 佟羌羌立即用另一只脚踹他,却根本不及韩烈眼疾手快,不仅没踹中他,还搭上了自己的脚踝被他攥紧于手掌。 踝骨突出,韩烈暗忖着她依旧和过去一般纤细,耳边传来佟羌羌的咒骂:“松开!死变态!老色狼!我告你性骚扰!” 然后她也不顾走光不走光,转而抬起光溜溜的那条腿踢他。 结果依然没能逃过他的魔爪。 “你怎么不干脆说告我强奸?”韩烈的眸光很深。像一口井,“是想我把你的脚也拷起来才肯罢休吗?” 说话间,他将她的两只脚并到他的一只手便钳住,这才腾出一只手来,帮她把掀开的浴袍拉好。 佟羌羌一顿。 韩烈则紧接着把她总算安分下来两条腿压好放在床上,扯过被子,盖在她的身上,沉着嗓音,有点轻哄的意味:“别着凉了。乖一点,身体不方便就老老实实休息。” “你这样算什么?” 一边用情趣手铐把她屈辱地桎梏在床上,一边又对她表现出关心和爱护。他到底想干嘛?!三年没见,他真的变态了吗?!还是说他觉得她仍旧会像以前那样,随随便便就被他虚假施舍的温柔所蒙蔽? 韩烈站在床边。俯视着她,神情莫测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淡淡道:“你大概还在气我骗你。你需要好好静一静。” 佟羌羌冷着脸:“你别自以为是!我说了我已经不在乎你是不是骗过我!我现在和你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韩烈的脸色特别难看,眉宇间像是有黑气在浮动,隐忍着道:“不管怎样都先跟我回家!跑了三年,该闹够了!” 说完他走去沙发,拿起外套就往外走。 佟羌羌急了,冲着他背影大喊:“你放开我!回什么家!这里是我的家!谁要跟你回去!韩烈你混蛋!——” “嘭——”地一声,门重重地关上,隔绝了她的叫喊。 韩烈的手臂搭着外套,一动不动地在房门口站了片刻,尔后沿着弧形过道慢慢地走。 一直踱步到过道尽头的窗户前,他站定,轻轻拉起一角窗帘。大雨令玻璃水汽蒙蒙的,伸到窗口的梧桐树枝干落光了叶子,光秃秃地抵在玻璃上,如同在窥探他的神情和举动。 衣服口袋里,他的一直震动个不停。 锲而不舍的,像是非等到接通不可。 韩烈有点不耐烦,把从口袋里掏出来。瞥见是麦修泽,他划过接听键,没等说话,麦修泽率先道:“石筱告诉我你找到小侄媳?” 韩烈木着脸:“是。” “哇靠!”麦修泽发出辨别不清是惊呼还是咒骂的叫声,快速而着急的地问:“她怎么会在悉尼?什么时候去的?她不是没带任何证件吗?怎么会跑去澳洲了?她过得好吗?” “不知道。”韩烈凉凉地吐出三个字。 麦修泽怔了怔:“你怎么不知道?你没问吗?石筱说你们现在在过二人世界。小侄媳现在在你身边吧?让她接电话。你不愿意说我自己问。消失了三年一声招呼都不打,我费了多少的人力物力找她的,非得好好教训她一顿不可!” 韩烈冷然道:“她现在没办法接你的电话。” “什么叫她现在没办法接你的电话?”麦修泽又是一愣。很快他想到了某种可能,暧昧地嘿嘿笑,“喂,兄弟,知道你们多年未见免不了战况激烈,可还是得悠着点小心身体,尤其是你啊别太凶猛再把小侄媳吓跑了可就糟糕了。” 韩烈抿抿唇,想到她如今对他的排斥,他的心口就像是有一团文火在烧,嗓音陡然愈发冰冷,交代麦修泽道,“你去我家,我的床头柜最底下的抽屉里放着她的身份证和护照什么的。你尽快帮我寄过来。” 言毕。不等麦修泽多加追问,他掐断通话。 麦修泽自然不会善罢甘休,很快又重新拨过来了。 韩烈直接关了机,终于感觉世界清静了,而他也可以好好冷静一会儿。 *** 韩烈在办公室继续看之前没看完的报表,等他反应过来时,是清洁工蓦然推门进来,没料到里面有人,连忙道歉着退出去。 韩烈这才发现已经凌晨四五点了。他放下手里的文件,拿过衣架上的外套,走出办公室,乘电梯上楼。 房间里安安静静,安静得好像没有人。 他首先第一眼便朝床上扫去目光,确认了佟羌羌的身影后,他感觉方才那一瞬间的窒息感随之散去。 关上门,韩烈轻手轻脚地走到床前。 她已经熟睡。 因为被拷着,她仰面躺着,睡颜沉静,双手摊开在两侧,手指尚保持着轻攥成拳的姿势。 韩烈弯身,抓住她的手。 房间里其实开着暖气,但大概是因为她的手一直在被子外面,所以此刻摸上去很凉。韩烈轻轻握了握,将她的手包在自己的手掌里,随即瞥见她的手腕处有些发红。 这里的手铐自然和市面上铁质的手铐不一样,是专门用的特殊软材料制成,既结实无法轻易扯断,又不容易磨到手腕。 但现在看来,很明显,她方才挣扎的力度过大,所以才蹭了皮。 韩烈的眉头折起,摁下墙上的某个按钮,“咔嚓”两声,手铐当即打开,解除了对她手腕的束缚。 韩烈将她的两只手放回被子里,再拉高了被子至她的胸口以上,压了压被角。 她睡得很沉,毫无察觉。 韩烈坐在床边,手指从她的脖颈往上滑到她的下巴,又从她的下巴移至她的脸颊,摩挲着,最后逗留在她的唇上,沿着她的唇线,来回地勾勒。 不知是不是在睡梦中感觉到她的触碰,她突然轻蹙眉头,翻身侧躺,方向却是恰好面对他。 柔顺的短发盖在她的脸颊上。 韩烈帮她拨到耳朵后面,手指头不由自主地又停在她的小耳珠上捏了捏。 明明还是她。 却又好像不是她。 很难忘记,中午在包厢见到她时的样子。 漂亮,利爽,浑身洋溢着一股活力和自信。 他险些怀疑自己的眼睛。 假如说三年前的她还是含苞待放的骨朵,现在的她分明彻底地长开。正处于盛放的最美花期。 若没记错,她今年差不多25了。 想起她骂他“老色狼”,他记起她很早以前也嗔过他是“老流氓”。 色狼不色狼,流氓不流氓,他倒是无所谓。 可是,他好像确实比她大了一轮。 韩烈不由捏了捏自己的眉骨。 然而大一轮又怎样?到最后还是拿她没办法,得靠情趣手铐才把她留住。 现在晃回神想想,她骂他“死变态”是应该的。 活了三十多年,第一次这样强迫一个女人。 他未免太可笑了些。 *** 醒来的时候,佟羌羌发现自己的手上的束缚已经被解除。 浴室里是哗哗哗的水声。透过卷帘,依稀可见男人高大的身形在晃动。 佟羌羌只恨自己睡地太沉没能及时清醒,心头一动,连忙下床,也顾不得自己此刻衣裳不整,抓起她的手提包拉着她的行李箱就朝门口溜。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门死活就是打不开。 焦虑之下,她并未注意到浴室的水声停了。直到浴室的门打开,佟羌羌才条件反射地转身,正撞上韩烈黑沉的眸子。 他就在下半身围了条浴巾,站在浴室门口目光笔直地摄在她的身上。 佟羌羌神情冷漠地与韩烈对视:“开门。” 韩烈对她的话置若罔闻,兀自走向衣柜前他的行李箱所在之处,翻出了衣服丢在床上。然后冷不防扯开浴巾,露出光溜溜的身体。 佟羌羌表情一僵,急慌慌地背过身,咬牙切默:“韩先生,请自重!你一惯就是这样不顾礼节地在人前脱衣服吗!” 韩烈穿着衣服。扫了一眼佟羌羌俨然散发着羞恼的背影,语调无波无澜地提醒:“我建议梁小姐也换身衣服再走。你的经血沾到浴袍上了。” 佟羌羌一愣,下意识地扭头扯衣摆,果然看见屁股后面染了一大块红,在白色的浴袍上醒目异常。 佟羌羌抿抿唇,去行李箱里翻出干净衣物,走进洗手间。 韩烈穿戴完毕后,打了个电话给石筱。石筱很快过来,带上两个服务员。韩烈对服务员指了指他和佟羌羌的行李箱,“先送下去。” 石筱把佟羌羌搁在行李箱上的手提包拎起打算先放到沙发上,突然听到的震动声。包上的拉链并没有关,石筱一下就发现佟羌羌的屏幕在闪烁,下意识地就帮她掏出来。 “给我。”韩烈从石筱手里接过,迈步朝浴室走,准备给她送进去,无意间瞥见备注为“晏西”的名字,而真正令韩烈刺眼的是,名字的上方,来电显示的照片,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 男人弯身,落吻在女人的唇上。女人闭着眼,看起来像是在睡觉,正是佟羌羌。 韩烈几乎是刹那间滞住身形,握紧,眸子幽黑地盯着屏幕,盯着照片上的男人的侧脸。 因为无人接听。对方的电话挂断,照片从屏幕上消失。 然而不过两秒,又打了进来。 韩烈转回身,走到沙发前将佟羌羌的丢进包里,再把她的包递给石筱:“一起送走。” *** 顺便简单地洗漱一番,佟羌羌倒是感觉浑身清爽了不少。待她再出来时,韩烈坐在沙发里,瞥了她一眼,站起身:“走,下楼吃早餐。” 佟羌羌没搭理他,见房间的门已经开了,她连忙小跑着要出去,却猛地发现自己的行李不见了。 “我的东西呢?” 未及得到韩烈的回应,房门外,石筱探进来半个身体:“羌羌姐,你和韩总的行李都已经送到楼下了。” 佟羌羌没给石筱好脸色:“还给我!我的东西为什么要和他的一起送到楼下?” 石筱闻言犹疑地瞄了眼韩烈,微惑:“韩总要前往下一个行程。羌羌姐难道不是应该和我们一起走吗?” “我没有要和你们一起!”一大早起来,佟羌羌的整个情绪都继续着昨晚的光火状态,她很想平复下,可韩烈的一系列行为根本无法让她平复。 她突然后悔自己昨天应该直接打电话报警的,现在却连都不在身边。 佟羌羌攥了攥拳头,径直撞开石筱就走出房间。 没几步就手就被后面追上来的韩烈握住。 “松手。”佟羌羌挣了挣。 “一起走。”韩烈的手掌包住她的手,像是牵着她一般,走向电梯。 佟羌羌咬咬唇:“你到底想干嘛?” 韩烈牵着她走近电梯,偏头看她:“跟我回家。” “我说了,我不想回去。那里不是我的家。”佟羌羌的声音疲倦。“我身上还有什么你利用未完的价值吗?你直接告诉我,能给的我全部给你,不能给的我也想办法给你,只求你放过我,好不好?” 说到最后,她的口吻甚至带了些哀求。 而她的话落之后,电梯里很静,死一般的静。 韩烈握着她的手蓄满了力量,佟羌羌有点疼。 “没有。我带你回去不是为了再利用你。”韩烈深深地凝注她,“是不是我现在说什么话,你都不相信了?” 佟羌羌直视他的眼睛:“是。” 旋即,她很清楚地看见韩烈的眸底在翻滚着什么情绪。 少顷,他闭了闭眼,复而睁开,眸底恢复明锐,唇际一挑:“那就随便你不相信。” 闻言,佟羌羌脸色微变。 电梯在这时抵达一楼,韩烈继续牵着她的手迈出去。 佟羌羌顿在轿厢里不愿意动。 韩烈扭过头来看着她。 两人一个站在电梯里,一个站在电梯外,陷入僵持。 佟羌羌的胸口剧烈地起伏几下,继而像是平复下了心绪,淡漠道:“好,我明白了。”旋即,她走出电梯,挣了挣手,“我自己可以走。你不必像押解犯人一样怕我逃跑。” 韩烈缄默着。 两三秒后。佟羌羌感觉手上一松。 韩烈倾身过来,轻轻地笼了笼她:“羌羌……” 她以为他要说什么,结果只是唤了这么一句再无下文,句尾仿佛荡开来无数的分辨不清的情绪。 佟羌羌站直着身体,一动不动,任由他虚笼着她,任由他的手掌在她的后脑勺轻轻地按了按。 时隔三年的熟悉怀抱和举动。 佟羌羌的心里却并未感到当初的温暖和悸动,潮潮涌涌的,是一股难以言状的心情。 须臾,韩烈放开她。 佟羌羌安安静静地跟在他身侧,和他一起朝餐厅的方向去。 “想吃什么?” 本打算说“随便”,可又显得敷衍,佟羌羌思索两秒,闷闷道:“昨天的小米粥。” 韩烈勾了勾唇:“那是专门叫人熬的。现在一时半会儿吃不到。” 佟羌羌有点发愁。恰正经过酒店大堂,前台处一抹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她的心几乎是一瞬间雀跃到嗓子口,遽然向他跑去。 “晏西!” 大概是她冲出去的时候比较始料未及,她没有第一时间被抓住。但她很怕韩烈追上来,一心拼了命地跑。 晏西闻声望过来,越过大堂中的数人,目光准确无误地落在佟羌羌的身上。 轮廓柔和却棱角分明,很难兼具的两者,在晏西身上融洽地结合,是一种由内心气质所散发出的舒服的样貌。一经入目,佟羌羌的眼眶刹那红透。 她的动静太大,一时间吸引了周围人的侧目。 佟羌羌浑然不顾,一口气跑到晏西面前。也不刹车,直接撞进他的怀里,死死地搂住他的腰。 晏西被她撞得往后趔趄两步,稳稳地定住身形,语声笑意浓浓:“跑这么快做什么?不是说来姨妈吗?” 最后一句是关切的苛责。 佟羌羌在他的怀里牛头不对马嘴地摇头:“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怎么会来?” 晏西轻轻笑了笑:“昨天通电话的时候不是告诉你,等你睡一觉醒来就能见到我。” 这么说是连夜赶过来的,佟羌羌的心底软软的,用脸在他的衣服上蹭。 “呢?我打了你两通电话都没接。前台这边又说你已经退房,我差点以为我们错过了。” 佟羌羌这才抬起头来:“我的——” 不等她说完,晏西眸子里的柔光凝固,捧住她的脸,打量她红通通的眼眶:“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怎么哭了?” 佟羌羌的眼里应声浮上水汽,低声道:“我……我碰见他了……” 尾音尚未完全落下,她便感觉背后有人靠近,而晏西的目光也已经望着她背后的方向。 佟羌羌转身,果然看见了韩烈,停在两三步距离之外。 韩烈的神情冷静,但隐隐中,分明能看见他的眸色一层层黝黯深黑,渐渐跳跃起锐利的锋芒。 晏西看起来倒是平和得多,直视着韩烈,不动声色地与他相互审视。 两人谁也没说话。寂静中,仿佛在较量着什么。 这种寂静令佟羌羌心焦,手指不易察觉地轻颤。 几乎是立刻,晏西的手指就在她的手心捏了捏,显然察觉到了她的紧张。 韩烈在第一眼就认出面前和佟羌羌举止亲昵的男人,正是不久前他在佟羌羌的照片上见到的那一个。他的目光从晏西脸上挪开,落在佟羌羌身上,淡淡道:“过来。” 佟羌羌自然没动,眉眼淡淡,神色无波,挽上晏西的臂弯:“我们可以回家了。” “佟羌羌!”韩烈眸底的寒气如刀锋,声音完全冰冷。 佟羌羌只当作没听见,一声不吭地拉着晏西就要走。 晏西却是道:“等一下。” 佟羌羌抬头看他,轻轻咬唇,表情不解且犹豫。 晏西眼底波光似水,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随即把佟羌羌揽在自己身后,他则转回身,上前一步,面对韩烈:“韩先生,是吗?” 韩烈的眉心轻折——对方知道他,他却对对方毫无了解。 “是。”韩烈抿抿唇。 晏西微微颔首致意:“失礼。本来应该陪小音一起见你的。所幸现在还来得及。” “小音?”韩烈挑眉冷笑,“我不知道你在说谁。” 晏西并无恼意,偏头询问佟羌羌:“你还没和他说?” 佟羌羌知道他指的是她现在的身份,瞥了韩烈一眼,摇摇头。 她并不想让韩烈知道。省得麻烦。而且通过他一系列的变态行为,她愈发认为自己不告诉他是正确的选择。毕竟他和梁家是认识的。 但没想到,晏西会因为她的一通电话赶过来。他的到来,令她有了安全感,倒似乎不如先前畏惧被韩烈知道她如今的身份。她只想把事情交由晏西处理。 晏西似读懂了她的心理,面露了然,握住佟羌羌的手。 佟羌羌自然而然地靠到他的身侧。 晏西对韩烈温雅地笑了一下,道:“你好,初次见面。我是她的未婚夫。” 韩烈的眸光正冷寒地流转在两人紧握的手上,闻言霎时一怔,抬眸望向晏西。 晏西从他的旅行包里掏出一方请帖,递到他面前:“欢迎你来参加我们的婚礼,韩先生。” 074、你就等着孤独终老吧! 韩烈并没有接。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晏西的手始终递在半空,韩烈则保持着单只手插在裤子口袋里的姿势,另外一只手垂落在身侧。 佟羌羌看见他的视线在请帖上滞留了好几秒,旋即缓缓地抬起眼皮子看她。她以为他起码会诧异,然而没有。几分钟前他对她的冷寒和锐利好像一下被抹平了似的,显得异乎寻常地……平静? 不,不对,又好像不是平静。 佟羌羌实在形容不出他的表情,作罢。见他一点要接请帖的迹象都没有,她把请帖从晏西手里抽回来,打量了两眼。 简单的一张正方形卡片,底色是白色,左上角是一棵清新的橄榄树,正面是罗马字体印制的y&l,加了点和橄榄树同色的绿意点缀,背面则是关于婚礼的几点基本讯息,邀请对象一栏上则还是空白的。 整体设计简洁大方、清新漂亮。 “什么时候做出来的?我都还没见过呢。”佟羌羌笑着问晏西。 晏西狐疑:“怎么没见过?我不是把设计师的定稿发过给你?” 佟羌羌在脑子里搜索许久。隐约想起貌似有一天晚上晏西确实在微信里给她发了一张图,她当时正在酒店的客房里赶着打评测报告。 佟羌羌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 见状,晏西心中了然,状似无奈地摇摇头,抬起手心在她的额上揉了揉:“你啊你,一定又是忙工作给忘了。” “羌羌姐……”石筱已经来了有两分钟,首先见到的就是佟羌羌和一个陌生男人十指交缠着站在韩烈面前亲昵地说着话,俨然旁若无人。 她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情况,但气氛很明显不对劲。她小心翼翼地瞄了眼韩烈莫测的神色,忍不住出声唤佟羌羌。 佟羌羌和晏西二人这才重新看回来。 “你在澳洲呆几天?”佟羌羌顺手就将请帖转而递给石筱,“我下个礼拜三结婚,你如果还在,可以来观礼。” 石筱愣愣地接过。 佟羌羌指了指晏西,对石筱介绍道:“这是我的未婚夫。” “这……”石筱惊异不已,“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就有未婚夫了?你和韩总不是——” “不好意思。”佟羌羌断然截住她的话,礼貌地微笑:“我需要再重新告诉你一次。我不是你们口中的佟羌羌。请叫我erica,或者梁音。” “梁音?”石筱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佟羌羌已然朝石筱微微颔首告辞,整个过程都在忽视韩烈,挽着晏西的臂弯就要离开。 肩膀蓦地一疼,却是一只有劲的手掌钳了上来。 佟羌羌被迫止住脚步,恼怒地瞪韩烈:“放开我!” “回来。”韩烈面无表情地说着,手上隐隐在使力将她往回拉。 佟羌羌紧紧地挽住晏西的手臂,晏西亦试图护着佟羌羌,揽在佟羌羌腰上的手纹丝未动,韩烈则依旧冷毅坚持。 站在两人中间的佟羌羌只觉肩膀越来越疼,腰上也被越箍越紧。 少顷。晏西率先放开手,同时敛了敛瞳眸,少有地冷下了脸色:“我松手,不是因为同意小音跟你走,而是不想弄疼她。请韩先生也有点风度!” 韩烈的神情应声微微变幻。他背在身后的那只手悄然攥成拳头,青筋毕现。 没两秒,来自肩上的压力骤然消除,佟羌羌原本正用自身的力气较劲韩烈,如此一来身形惯性地往后退了两步,晏西及时扶住她。 见她蹙着眉头揉肩膀,晏西的眸底利光一闪而逝,连礼貌的称呼都省去,毫不客气地说:“不好意思,我收回对你的邀请。我们并不乐意在我们的婚礼上看到你。” 佟羌羌扯了扯晏西的衣袖,声音闷闷的:“不用和他再说了。我们走吧。” 晏西柔声应和:“好。” 佟羌羌扭头对石筱道:“麻烦你把我的行李还给我。谢谢。” 石筱这才从方才无声的刀光剑影中晃回神,然而对于佟羌羌的要求,她根本无法做主。 便听沉默许久的韩烈在这时开了口:“给她。” 声音又沉又冷漠,却隐约绷着什么似的。 撂完话他转身就走人。毫不停滞。 佟羌羌目送他的离开,眼神平淡。 *** 石筱很快就把佟羌羌的行李还给她,尔后匆匆忙忙地跑去找韩烈。 韩烈在餐厅,一个人坐在靠窗的位置吃早饭,乍看之下毫无异样,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 石筱盯着韩烈的背影。 这绝非她第一次看见他一个人。 很早之前她就说过,对比麦总的平易近人,这位韩总着实给人浓浓的矜贵疏离之感。她早已习惯敬而远之。 可回想起佟羌羌和她未婚夫的肩并肩,石筱突然觉得,韩烈特别地孤单和落寞。而且讲真,虽然她能够理解,但刚刚在大堂的那一出,韩烈确实多少失了风度。韩总居然失了风度啊…… “什么事?”韩烈蓦地开口,明明没转过身,背上却像是长了眼睛一般。 石筱收起思绪,踌躇着问:“韩总,我们一会儿是否还出发去珀斯?” “去。为什么不去?”韩烈嗓音冷沉。 石筱一个激灵,连忙道:“好的。” *** 从石筱手中要回行李,确认没有遗漏后,佟羌羌和晏西离开了希悦庭,离开了匹隆岛,坐上回猎人谷的大巴。 昨天一整天,身体被痛经折磨,精神被韩烈摧残,如今总算全部都摆脱了,佟羌羌闭上眼,努力将脑海里的纷乱都挥开,很快睡着了。入睡虽快,睡得却很浅,而且一直做梦。 梦里,韩烈在追赶着她。她心惶惶,一路沿着阶梯奔跑,不敢回头,她知道只要自己停下脚步就会被他歹住,再也逃不了。可是阶梯好像没个尽头,韩烈的距离却越来越近。 她奋力向前,奋力向前,奋力向前,终于看见一扇门,急慌慌地拉开,跑了出去,整个人却瞬间站在了天台的边缘。她的半只脚掌已经踩空,底下是深不见底的悬崖,身后,韩烈一脸冷漠地慢慢朝她走来。 她的心特别地疼也特别地恐惧。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身体刹那失了重心。 “啊!” 遽然惊醒,佟羌羌感觉世界好像在不停晃动、旋转,让她的眼睛失去了焦距。 “小音?小音?小音?看着我,看着我。看得见吗?” 一双温热的手掌捧在她的脸颊上,伴着熟悉的润朗嗓音,在她耳畔呼唤。 佟羌羌努力地睁大眼睛,凝定自己的视线,渐渐地,她看清楚了晏西难掩焦色的面容。 佟羌羌慌乱地抱住晏西的颈子。像是溺水的人抓到了一截求生的浮木。 晏西回抱住她:“做噩梦了?” “嗯……”佟羌羌声音干涩,轻轻地颤抖。她尚未完全从梦境中清醒过来,心神恍惚,蓄满泪水的双眼波光湛湛。 “没关系。没事的。我在这。别怕。别怕……”晏西温声安抚,细碎的吻落在她的眉梢眼角。他的手指从她的面庞滑到她的下巴,又从下巴滑到脖颈,一点点滑到她冰凉的手心。 佟羌羌立即缠紧了他的手,与他十指交扣。 “梦见恐怖的东西?要不要和我分享一下,嗯?”晏西搂着她的肩头。像是哄孩子一般口吻。 “我梦见……”佟羌羌喉头凝滞,闭了闭眼,抽噎几声,泪珠滚落,“我梦见韩烈在追赶我。我从天台上掉下去了。” 说着,她不安地在晏西的怀里瑟缩。 晏西揩去她眼角的泪,轻笑:“你在酒店时,不是表现得很好吗?” 佟羌羌缓缓地调整自己因梦靥而错乱的呼吸,吁一口气:“太突然了。真的太突然了……” “所以你更值得夸赞。”晏西揉了揉她的额头。 佟羌羌舒服地蹭了蹭,淡淡地翘了翘唇。 是啊,她确实表现得很好。三年了,她以为自己和韩烈再无见面的可能,却会如此突然地相遇。而连她自己都没想到,她能够如此镇定自若地面对。 靠在晏西的怀里,佟羌羌的心绪慢慢地平复,半晌之后她倏地坐直身体,翻自己的包,“差点忘了。我得发个邮件请婚假。接下来一个月可都别给我安排工作了……” 晏西愉悦地眯着眼揶揄:“我的新娘子终于肯把结婚排第一位了。” 佟羌羌讪讪都摸了摸默子,一边在文档里输入草稿,想起来问:“你说,我是不是真的该换一份工作?” “梁阿姨又唠叨你了?”晏西一猜即中。 佟羌羌略一点头:“所以你的意见呢?” 晏西笑:“你问我的意见干什么?” “妈不是埋怨我陪在他们身边的时间太少嘛。而且她说这样一来影响我们两个——”话到一半,佟羌羌突然止了口。晏西没等到下文,狐疑,“影响我们两个什么?” “没什么,我说岔了。”佟羌羌感觉耳根有点烫,扭回重点。“爸妈就我这么一个女儿,我丢掉的这十多年,根本没有尽到孝道。现在好不容易认回来了,我没陪他们两年,又因为工作的原因跑东跑西,你说我是不是特别不孝?” 还有一点她没提。虽然她被梁道森和庄以柔认回来了,但她十一岁以前的记忆,却没能找回来。她专门去医院对大脑做了检查,医生怀疑是她长水痘那次未能及时退烧造成了记忆缺失的后遗症。 刚来澳洲的那阵子,庄以柔常常翻着她过去的照片,跟她说她的糗事,或者翻出家里的某样旧物,说是她以前最喜欢的玩具。所有的所有,佟羌羌皆没有印象,庄以柔难免落寞。包括晏西偶尔提起两人的小时候,也是如此。 后来大家倒是都释怀了,他们依旧说他们的,她乐呵呵地当作故事听,细节处多加追问,时不时自我调侃原来自己小时候是个熊孩子,也算其乐融融。 可佟羌羌的内心深处因此对他们愧疚更深。 “你的思绪是不是又飞了?”晏西察觉她的出神。 佟羌羌嘿嘿地咧开一口白牙此地无银地加以掩饰,小小地撒了个娇:“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觉得我是不是该换份工作嘛?” 晏西淡笑,反问:“你不是很喜欢吗?” “我是喜欢,但是——” “那就够了。。”晏西截住她后面的话,道:“追根究底,梁叔叔梁阿姨担心的不是你没空陪他们,而是担心你太辛苦。只要你自己把握分寸,平衡好工作与休息,他们还能不放心吗?” 佟羌羌若有所思两秒,问:“你考虑的都是我爸妈。你呢?就说一说你心里的想法。” “我说过了,只要你喜欢就好。”晏西帮她把头发撩至耳后避免挡住她打字的视线,眼底满是宠溺,“想怎么飞就怎么飞,不要觉得有负担。我一直都会在你身后。” 佟羌羌的心里又是软甜软甜的,收起,一头扎进晏西的怀里:“谢谢你。” 晏西搂紧她。微侧着脑袋,脸颊贴上她的头发:“是我该谢谢你。谢谢你还活着。谢谢你回来。” 佟羌羌闭上眼,心里无比安宁。 这一觉,佟羌羌睡得十分安稳,直到抵达猎人谷,晏西才不得已叫醒了她。两人走了一小段路,等到了前来接他们的人——晏嘉。 这个准小姑子就和当年留给她的第一印象一样,有点高冷,尤其是对待陌生人,容易给人性格差的错觉,但其实并不是。只是和晏嘉来澳洲前的生活环境有关,导致性格偏于孤僻,不喜也不善与人打交道。 晏西曾告诉她熟悉之后晏嘉是特别好相处的。然而,晏嘉和身边的其他人确实都相处得好好的,唯独对待佟羌羌……算是也好好的,只是佟羌羌能够隐隐察觉到晏嘉对她存着一丝不满。 仅仅是不满,而不是敌意。 佟羌羌至今百思不得其解,最终只能暗暗猜测。大概是在晏嘉眼里,她配不上晏西吧…… 车子开进梁家的大庄园,远远的就看见罗马柱顶起的门廊下等待着两抹身影。 推开车门寒气扑面,佟羌羌搓着手小跑向庄以柔:“不是说了不要等我嘛。外面这么冷。”继而有点埋怨梁道森,“爸你怎么也不劝劝妈?” 未及梁道森说话,庄以柔反呛佟羌羌:“让你要注意劳逸结合,你不听。你这样,医生再怎么给你调理,你都好不过来。还好意思打电话跟晏西哭诉肚子疼,我都替你臊得慌,辛苦晏西连夜赶去接你,就怕你一个人照顾不好你自己。” “妈……”佟羌羌真是被教训得臊得慌了,怎么全家人都知道她多耽误了一天是因为痛经?她不禁嗔了晏西一眼。 晏西有点无辜,还是梁道森解释道:“原本以为你昨晚上回来的,所以大家都在一起等你。晏西给你打电话的时候,我们都在旁边。” 佟羌羌:“……” 晏西提醒大家:“快进去吧,别冻着了。” “对对对!走走走!快进去!先进去再慢慢说!饭菜都热着,就等你们回来!” 庄以柔包住佟羌羌凉凉的手。母女俩最先往里走,晏嘉紧随其后。 晏西特意慢了一步,和梁道森并肩,低声道:“韩烈来了。” 梁道森的步伐当即一滞,眼底有愕然一闪而逝,下意识地瞟了一眼佟羌羌的背影,问:“见到面了?” 晏西点头:“在酒店不小心碰上的。我赶去的时候,他正打算带走小音。小音被他吓到了。” 梁道森沉吟数秒:“先进去,别让她们等。之后再细说。” 晏西微微颔首,表情略为凝重。 *** 韩烈从悉尼飞去珀斯后的第二天晚上,麦修泽就风尘仆仆地赶来了,一把将佟羌羌的各种证件甩到韩烈面前,第一句话就问:“小侄媳人呢?” 韩烈的视线从电脑屏幕上抬起,对麦修泽皱了皱眉,不答反问:“你来干什么?” 麦修泽恨铁不成钢地冷哼,“石筱都已经告诉我了!” 韩烈没搭理麦修泽,重新垂下视线盯着电脑屏幕上的表格。 “我问你,小侄媳怎么就变了身份不是小侄媳了?还多了个什么快要结婚的未婚夫?什么来头啊?”麦修泽连发炮珠。 “不知道。”韩烈表情冷淡。 “什么不知道?怎么又不知道?我问你小侄媳怎么来的澳洲你也不知道?不知道你怎么不去查?”麦修泽气急败坏地满口教训。“我还听说你没争过人家未婚夫,小侄媳二话不说屁颠屁颠地就跟人家走了?你不是和小侄媳二人世界了吗?都干什么了?怎么连个人都拴不住?” 韩烈冷冷地吐出一个字:“滚。” 麦修泽冷笑,把一方请帖“啪”地拍到韩烈面前:“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装装装!” 韩烈盯了请帖一眼,挪开视线看向麦修泽,眸光凛冽:“我装什么了?” “装冷静!装淡定!装不在乎!”麦修泽简直要把口水全喷韩烈脸上了。 韩烈在一秒钟内面无表情下来:“我没有在装。也没什么好装的。” “佟羌羌要结婚了啊?!她要和其他男人结婚了啊!”麦修泽觉得皇上不急急死太监说的估计就是他吧? 韩烈正从桌子前站起,走过去衣架拿外套,闻言转过身来,无波无澜地说:“我知道。她要结婚就结婚,关我什么事?” 说完他不疾不徐地穿上外套走出房间:“你太吵了。要睡这个房间留给你,我另外开房。” “……”麦修泽顿时一口老血卡在胸口。 紧接着的两天,麦修泽倒是突然安静下来,不再冲韩烈发火,好像自己在忙着什么事。韩烈办完珀斯的事情,又飞去墨尔本。麦修泽也跟着他一起飞。韩烈并不管他到底想干嘛。 第四天晚上,这次来澳洲的行程总算全部结束,隔天上午的飞机可以从墨尔本直接回中国。 韩烈没什么事情可以忙,坐在沙发上不小心发了会儿呆,反应过来时不禁拧眉——这种感觉特别不好。他起身走进浴室冲了澡。难得地打算早点睡觉。 房门被敲响,麦修泽拎着一瓶酒走了进来,去吧台取了两只杯子,再走回沙发,“喝两杯。” 韩烈没有拒绝。他今天刚好也挺想喝点酒的。 两人很少这样单独在一起喝酒,大概因为各怀心事,所以气氛很沉闷,前半场彼此沉默,后半场才断断续续地聊了点匹隆岛那家希悦庭的情况。 麦修泽志得意满:“我看过报表,我设计的那两层楼的情趣房,试营期间几乎是客满的。” 韩烈瞥了麦修泽一眼,不愿意麦修泽太骄傲,所以不予置评。 麦修泽的两只手臂摊开分置在沙发后背上,姿态恣意地说:“虽然你比我长几岁,但要说男女感情的经验,我可是比你丰富。” 韩烈面露不屑。 “你敢说你谈的女人比我多?”麦修泽轻轻踹了韩烈一脚,“光你心里的那颗朱砂痣,就能把你熬死吧?累不累啊你。那女人都死多久了。” 冷不丁被他提及故人,韩烈的表情霎时有点不好看,起身,驱逐道:“时间不早了。明天还要赶飞机,回去睡觉吧。” 麦修泽坐定在沙发里不起来:“你赶飞机,你睡你的觉,我又不赶飞机,我继续喝我的酒。” 韩烈略一怔:“你明天不回国?” “不回啊,回去干吗?”麦修泽悠哉悠哉地翘着二郎腿,“后天小侄媳结婚,我明天当然要去猎人谷。别浪费了好好的请帖。而且我的酒还没买到,小侄媳她未婚夫可是y&l酒庄的那位y先生,借着小侄媳的关系,我这次大概可以多淘到几瓶好酒。” 韩烈的眼波微动,默了默,冷脸道:“要喝回你自己房间喝去。” 麦修泽勾着唇,兀自道:“梁音,25岁,梁道森和庄以柔的独生女,十一岁那年被人贩子拐走,失踪十一年后被找回后,一直居住新西兰,一年前入职p.d旅游集团,开始从事酒店试睡员的工作。晏西,29岁,酿酒师,独自经营y&l酒庄,父母双亡,有个小他5岁的妹妹。” 顿了顿,麦修泽摊摊手:“不好意思,你的情敌的资料有限,我暂时只能查到这些。以后再给你补充。” 韩烈没什么特殊表情:“你告诉我这些干什么?” “我说我的,你可以不听。”麦修泽的口吻有点无赖,从沙发上站起,踱步到韩烈面前,倏地问:“你今年几岁了?” 韩烈轻轻蹙眉,不明白他莫名其妙地是想干嘛。 “36?37?”麦修泽摸着下巴猜测,上上下下打量韩烈,随即道:“我不清楚曾希当年是怎么死的,所以无法了解她的死给你带来的伤。我只能说我很敬佩你能够对一个女人念念不忘这么多年。很久之前我以为你这一辈子大概就守着个死掉的女人过了。但是我很高兴,小侄媳出现了。” 麦修泽刻意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道:“不管你承不承认,反正在我看来,你明明就是对她动了心。韩烈,你已经不年轻了。男人到了这个年龄,已经没了像毛头小子那样对爱情的冲动,所以遇上一个自己喜欢的女人,有多不容易?你还非得用理智和冷静来克制?” “还记得三年前我说过你一定会后悔?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已经有了答案。”麦修泽讥诮:“现在我要再说一遍,这一次你如果不去争取,一定会后悔!” “老光棍!你就等着孤独终老吧!” 075、你确定要和我结婚吗? 韩烈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什么握了一下似的。 麦修泽拍上韩烈的肩膀:“我还没见到小侄媳,不没能亲眼看一看她如今变成什么模样。但我坚信,她既然躲着你三年杳无音讯,就是还没放下你。她当年有多喜欢你,你伤她就有多深,三年能完全治愈吗?除非现在在她身边的那个男人真的足够好。” “反正不管怎样,我是一定要去见一见小侄媳的。这三年我费了多少人力物力财力啊?我非得见她一面好好教训她一顿!”麦修泽摩拳擦掌着,掠过韩烈往外走,临末了道:“至于你……我的话就到此,能说的都已经说了。你爱去不去吧。” “砰”地门被带上,房间里只剩韩烈一人,独自立于原地,久久没动。 *** 另一边,佟羌羌自从回到猎人谷的庄园后,终于开始全身心投入结婚的准备之中,才有了点准新娘的模样。 不过,纯粹只是她个人的一些准备,包括试婚纱、定捧花以及做美容以保持结婚当天她的皮肤和精神都处于最佳状态。 其余的什么婚宴、宾客名单、婚礼现场的布置等等。晏西早就包办好,根本无需佟羌羌操心。 其实,他们的婚礼本来也就只是简单的办一办。 梁家这边,梁道森很早就移民来澳洲,与老家的人基本已经不联系。庄以柔年轻的时候为了和彼时尚是穷小子的梁道森在一起,也和家里断了关系。其余的朋友,并没有什么邀请的价值。 晏家那边,晏西的父母已经不在了。他常年呆在澳洲,似乎也并不怎么和亲戚联系,所以也没什么需要邀请的宾客。 最重要的是,她和晏西的观点很契合,都认为结婚这种珍贵的时刻,只需要和最爱的人分享,有最亲近的人在身边见证他们的幸福,就可以了。 如此一来,两人一拍即合,婚礼地点就直接定在那个小教堂了。原本是连任何外人都不想惊动,考虑再三之后,邀请了史密斯夫人。 当年来梁家庄园吃饭的那天晚上,晏西缺席,晏嘉说是因为橄榄树上的黄丝带被风吹走了,庄以柔因此再度勾起对女儿的浓重思念。佟羌羌和韩烈第二天就离开澳洲并不知道,庄以柔后来卧病不起,暂时没回新西兰,一直留在庄园里养病。 史密斯夫人既和庄以柔是故交,又同受思念女儿之苦,于是经常找庄以柔说说话或者去附近散步。便是有一次两个人女人彼此翻相册聊往事。庄以柔无意间发现了那一张合影里佟羌羌所佩戴的玉坠子,急急地找来了晏西——那枚玉坠子,是晏西给梁音的。 一番折腾后,晏西得以找来荣城,找到佟羌羌,确认了她的身份。是以,算起来,可以说,如果没有史密斯夫人,佟羌羌至今不一定能回来梁家。 本来还有点伤脑筋该如何说服史密斯夫人帮她保密身份,现今既然她已和韩烈遇到,那也就无所谓。佟羌羌噙着笑意在请帖上写下史密斯夫人的名字,打算一会儿亲自过去拜访她。 腰上悄无声息地搂上来一只手臂。 佟羌羌没回头,主动笑着往后靠近他的怀里,把刚写好的请帖拿起在半空中与他一起欣赏,询问他的意见:“我的字怎么样?” 晏西抬起另一只空着的手,握住佟羌羌捏着请帖的手,佯装斟酌了两秒。道:“唔,貌似可以出师了。” “真的?”佟羌羌一时兴奋猛地转过身来,脑袋却是狠狠地撞上晏西的下巴。晏西捂着下巴有点醋味儿地欷歔,“谋杀亲夫……” 佟羌羌的两条手臂勾上晏西的脖颈,凑近给他的下巴呼呼两下,眉眼弯弯地重复之前的问题:“真的可以出师了吗?” 晏西的两条手臂箍在佟羌羌的腰上,表情有种被忽视的无奈,道:“是的,可以出师了。” 佟羌羌瘪瘪嘴:“我怎么还是写不出你的那种流畅感?” 晏西写得一手漂亮的英文字体。很早之前她在小教堂门口的橡木桶和y&l酒庄门口的橡木桶上所看到的字,全部出自晏西之手。更不用说那些旧红酒瓶背签上的诗,全部都是晏西用羽毛笔写的。 羽毛笔欸。那完全是在电影里才能够欣赏到的英国贵族绅士的行为。 从第一次亲眼见到晏西用羽毛笔写出的字,佟羌羌就拜他为师了。进修的那两年,她除了学校里的课业,最用功地就是模仿晏西写字。 “傻瓜,那种流畅感是需要常长年积累的。你满打满算才学了三年,我可是从小写到大的,当然不能比。”晏西勾了勾佟羌羌的鼻尖,“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不信你现在可以拿出去给晏嘉瞅瞅,估计连她都分辨不清楚这是我的字还是你的字。” 佟羌羌又笑回来了,异常开心的样子。 “咳咳。” 忽然有人不自然地咳了两下。 佟羌羌闻声望去。 晏嘉站在门口,神色淡淡地看着黏抱在一起的两人,说:“梁阿姨让我来问你们,还去不去史密斯夫人那儿?” “去去去!”佟羌羌连忙点头。 晏嘉转述:“那就快点吧。梁阿姨说天气冷,你们早去早回。” 佟羌羌和晏西对视一眼,抱赧地吐了吐舌头。 *** 晏嘉是要开车回y&l酒庄的,顺道把佟羌羌和晏西送来史密斯夫妇的私人酒庄。 庄以柔提前和史密斯夫人打过招呼,只说她女儿梁音会和晏西一起过去拜访。 按下门铃后,佟羌羌很清楚地听见有人飞快地奔跑前来应门,伴着欣喜的叫唤:“妈!应该是梁姐姐和她的未婚夫来了!” 佟羌羌几乎第一时间辨认出是安鹿的声音。 门打开的一瞬间,久违的安鹿的熟悉面孔映入眼帘,佟羌羌微笑着打招呼:“小鹿,好久不见。” 安鹿愣了整整五秒,凝着不可思议的表情,指着佟羌羌,上上下下地打量她:“你……你……你是……你怎么……” “出什么事了吗?不是说人来了?怎么没动静?”史密斯夫人狐疑着走过来,见到佟羌羌,亦是诧异地愣住,但比安鹿的反应要快:“羌羌?!” 安鹿蓦地晃回神来:“羌羌姐……真的是羌羌姐……” 史密斯夫人惊喜地迎上前,摸着佟羌羌的脸:“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你不是失踪了吗?你、你……” 她激动得有些组织不出语言。佟羌羌恬然地笑:“你们不正是在等我和晏西的吗?” 史密斯夫人和安鹿两人应声皆一怔,这才看到佟羌羌身后的晏西,霎时愈发丈二头脑:“怎、怎么回事儿?” 佟羌羌轻轻抱了抱史密斯夫人:“我不是羌羌,我是梁音。” 几分钟后,几人坐在客厅里。 桌子上摆着史密斯夫人特意准备的茶点。 史密斯夫人和安鹿尚未从佟羌羌变成了梁音这件事里晃过来,一时无话。 佟羌羌倒是神态自若地吃着东西,然后把新鲜烘焙的意大利面包沾了黄油和火山黑盐递到晏西的嘴边:“快尝尝。这样搭配着最好吃了!” 晏西笑着张嘴咬了一口。 佟羌羌把他咬过之后剩下的面包直接塞进自己嘴里,咀嚼完咽下去后,弯着眉眼夸赞:“史密斯夫人的手艺又比以前精进了。” 史密斯夫人说:“喜欢的话,一会儿就带点回去,里面还有的。” 佟羌羌“嗯嗯”地点头,把盘子朝安鹿面前挪了挪:“小鹿你也吃啊?光看着我做什么?” 安鹿双手驻在桌上,撑着下巴,略微歪着脑袋盯着佟羌羌:“羌——梁姐姐,你和以前不一样了。” 佟羌羌回敬:“三年没见。你也和以前不一样了。” 她十分欣慰,安鹿现在很健康,好像恢复了最初她所认识的那个安鹿,活泼又伶俐。史密斯先生和史密斯夫人把安鹿照顾得很好。 安鹿的双手在自己的脸上比了朵花:“是不是比以前更加漂亮了呀?” 佟羌羌轻轻捏了捏安鹿的脸,顺着她的话戏谑:“是啊,漂亮得我都差点认不出来你。” “那得感谢我有个漂亮的妈妈。”安鹿抱住史密斯夫人表情故意展露出狗腿和谄媚。 史密斯夫人掩嘴笑:“老王卖瓜,羞不羞啊你。” 安鹿做了个鬼脸。 佟羌羌和晏西忍俊不禁。 史密斯夫人敛了神色,端详着佟羌羌,颇为感慨地说:“没想到。真的没想到。原来你就是以柔的女儿。”紧接着她有些埋怨。“难怪这两年dawson和以柔都不来悉尼了,我还以为他们夫妻又跟我和will生分了。乍然得知以柔的的女儿不仅找回来了,而且马上要结婚了,我真是高兴得不行,隔天就带着小鹿先来了猎人谷。结果没见着你人。 “当时便觉得以柔的态度怪怪的,怎么不让你出来见见人。我也没想太多。现在总算明白过来了,原来是为了瞒住你的消息。”说着,她大概是想起什么,有所顾忌地瞥了一眼晏西。 “是啊,担心被韩烈知道我的去向嘛。” 佟羌羌的坦白直接令史密斯夫人愣了愣。 “现在没关系了呢。我和韩烈前两天才刚见过面。他知道我要结婚了。我和他已经了断了。”佟羌羌继续无所谓地坦白。大概是已经了断了吧。看他那天决然的态度。 史密斯夫人沉默了好一会儿。见佟羌羌既然身为当事人既然都坦坦荡荡的,她也无须遮遮掩掩,于是轻喟道:“这样也挺好的……你们有缘无分……” 佟羌羌抿抿唇,不置一词。 紧接着基本是安鹿饶有兴趣地询问佟羌羌关于酒店试睡员的事情,佟羌羌打开了话匣子,和她讲述了许多她从事这行一年以来的心得和体会,两个人越聊越起劲,后来还是史密斯夫人提醒安鹿别耽误佟羌羌的时间,才暂且打住。 “说不上耽误不耽误。小鹿要是有兴趣。以后常和我联系就好。”佟羌羌把专门写好的婚礼请帖递给史密斯夫人,“虽然你们已经很清楚了我的婚礼,但还是要把请帖给你们。一辈子只有这一次的请帖。” 说出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佟羌羌偏头看晏西,正撞进他眼底的波光似水。 史密斯夫人接过请帖,看着两人紧握的手,心底悄然叹息。 告辞史密斯夫人出来,约莫三四点,然而天空阴沉灰暗。像是在酝酿着什么。佟羌羌挽着晏西往y&l酒庄走,没多久,天空开始飘洒起细小的雪沫儿。难得的雪令佟羌羌有点兴奋,硬是扯着晏西放慢了脚步。 晏西虽无奈,却也放纵佟羌羌,将她的手握着放进他的口袋里,两人缓缓地在安静飘扬的雪中散步。 这段从史密斯夫妇到y&l酒庄的路程,佟羌羌只在三年前误打误撞地走过一次,而且季节不同,此时此刻更是下着雪,风景与心情也不同。 走着走着,雪势渐大,两人重新加快脚步,抄近路走进小教堂。 “原来从小教堂穿到后面算是近路?”佟羌羌感觉有点神奇,“我之前就是走进教堂里,顺着侧门的长廊的走,才不小心闯进你的酒庄里。” “我听晏嘉提起过这件事。说是你们第一次碰面。”晏西的口吻很是遗憾和惋惜,“两次。如果你误闯我的酒庄时,我能早一步出来;或者那天晚上我赴约去了梁家,你也能早一点回来。” 佟羌羌眸光不易察觉地一闪,神情微恻。 三年前,从澳洲回去荣城以后,先后发生了太多事情。安鹿流产,她流产,钟氏陷入危机,钟远山病倒,再之后曾好出现…… 晃了晃脑袋,她试图挥去脑海中浮现的往事。 “怎么了?”晏西总能神奇地第一时间察觉她情绪的小波动。 佟羌羌抱紧他的手臂,接着他的前面的话说:“我反而很庆幸那两次你都错过我。” 晏西一脸不解。 佟羌羌淡淡地翘了翘唇,摇了摇头,并不告诉他答案。 当时的她,肚子里怀着钟文昊的孩子,眼里只有韩烈。那样的她,如果曾被晏西亲眼见到,之于现在的她而言,只会更加难堪。 她不说。晏西也不强迫她。 佟羌羌抬头望向正前方的十字架,歪着头靠在晏西的肩上,问:“后天,我们就要在这里结婚了。对吧?” “嗯。”像是清楚她心中所求似的,这一字音节,晏西应得十分坚定。 佟羌羌的眼睛笑成温软的弧度。 晏西宽厚温暖的手掌裹紧她的手,两人从小教堂的侧门出去,继续穿行。待回到y&l酒庄,雪沫儿已然演变为大片的雪花,隐约可见远处的断背山白了头。空气里一如既往飘散着熟悉的酒香,此时此刻掺杂进了冰凉的白雪的气息。 头发和肩膀忽然被轻拍。佟羌羌转回身,正是晏西在给她拂掉头发和肩上的落雪。盯着他同样落满雪花的头发的肩膀,她咧开一口白牙也帮他轻轻地拍拂,忍不住道:“原来你老了,头发发白的时候,长这样。” 晏西浅笑,旋即摸了摸她发凉的脸颊,眉心微蹙。揽住她的肩:“快进屋,别冻到了!” 听到动静的晏嘉从酒窖底下上来,这才发现外面下了血,见佟羌羌和晏西都冻得瑟瑟,连忙帮他们烧姜茶。 佟羌羌被晏西叫去洗澡换衣服。 再出来时,她边用毛巾擦着头发,走到窗户前,拉开一角的窗帘。 四周的事物笼罩在白雪之中,纯净得不沾染丝毫欲望,沉寂而温柔。 “快来喝姜茶。” 佟羌羌闻声回头。 晏西端着碗径直走到沙发前,将碗放到茶几上,冲她挥了挥手。 佟羌羌乖顺地走过去。碗壁热热的,捧在手心特别地暖和,她一口喝到见底,一碗下肚,感觉从喉咙到肚子都热腾腾的。 晏西接回空碗,道:“梁阿姨刚刚打电话,说雪下得太大。担心开车不安全,让我们今天晚上不要回庄园了。” “啊?那怎么办?我的行李还有很多没收拾呢!”佟羌羌很是发愁。 比起后天的婚礼,更令她伤脑筋的是接下来的蜜月旅行。 她和晏西订了婚礼当天的机票,小教堂的礼仪一结束,他们就直接奔赴机场飞希腊,然后再顺在希腊去欧洲的其他国家。要玩满一个月的,她伤脑筋的正是她的衣服和化妆品该如何做最便利的携带。 “没关系。我看了天气预报,这雪下一夜就差不多了,明天你再继续收拾。”晏西有点无奈地揉了揉她的额角,“给你再多的时间,恐怕都不如最后紧迫关头有效率。” 佟羌羌:“……”人艰不拆好伐啦! 晏西紧接着道:“婚纱的修改,我让设计师明天早上先送来这里。你马上就试,如果再不合身,她可以直接拿走继续修。就不用麻烦人家再跑去庄园了。” 佟羌羌软趴趴地倒在沙发里:“好的,我知道了……都修改三次了,怎么还不合身……” 见她表情丧气,晏西坐进沙发里,抱起她的双脚置于他的腿上。揉着她冰凉的脚丫子,语气有点苛责:“难道不该怪你自己吗?出去一圈就瘦一圈回来,在家里养了两天好不容易长点肉,又出去瘦着回来。婚纱怎么可能合身?所以这两天,继续维持好饮食和作息。” “哪里瘦了?”佟羌羌反驳着从沙发上坐起,直接凑到晏西面前,“你捏捏,我这腰上明明多了一圈的赘肉。” 晏西果真伸出手指捏了捏,却偏偏捏到佟羌羌的痒痒肉,佟羌羌顿时一个激灵,苦笑不得地抓住他的手不让他再挠,恰巧带着他一起扑倒在沙发里。 两人同时安静下来,鼻尖相抵,呼吸相闻,四目相对。 晏西的脸略一低下,轻轻吻上佟羌羌的唇。 佟羌羌的手从身侧移上来,环住他的脖颈,回应他。 他的吻就和他的人一样。细致辗转,轻柔有度。不霸道也不凶猛,让人很放松,然后在放松中不知不觉地与他缠绵地糅合在一起,像是享受着春日午后徜徉的风。 一度纠缠后,他离开她的唇。 佟羌羌微微喘息,感受到他身体的变化,心跳得有点快。 晏西深深地凝注着她,伸出手指,轻轻地把挡在她眼睛上的一绺头发拨到耳朵后面,温声询问:“姨妈走了没?” 佟羌羌微微颔首:“昨天刚走。” 晏西的手背摩挲着她飞着红霞的脸:“梁阿姨其实一直催着我和你要个孩子。” 佟羌羌抿抿唇,底气不足地说:“我知道……前些天她也跟我唠叨了。” 晏西唇线的弧度轻轻浅浅:“不急。等你调理好身体,做好心理准备。” 佟羌羌的手掌捂住晏西的眼睛。 “怎么了?”晏西不疾不徐地问。 佟羌羌努力地将眼睛里蓄势待发的眼泪忍回去,竭力保持嗓音的平稳:“你确定,要和我结婚吗?” 虽然他的眼睛被她捂住,但她仍旧可以看清楚他的表情一瞬间严肃起来,反问:“是我哪里让你感觉到不坚定了吗?” 佟羌羌刚忍回去的眼泪立马又蓄满眼眶,收回挡在晏西眼睛上的手。抱住他,将脸埋进他的肩窝,挡住自己的眼泪,涩着嗓音说:“不是的。你很好。你特别地好。是我不好。你知道的,我——” “不要再说了。”晏西少有地对她用命令语气,紧紧地回抱住佟羌羌,“你是梁音。你是我的梁音。” *** 佟羌羌睡着后,晏西轻手轻脚地从她的房间里出来,偏头盯着自己右边的肩膀,抬起手臂按上去,摸到一手的冰凉。 他就这样站定了有一会儿。晏嘉从阴影处走出来:“哥。” 晏西晃回神,一愣:“怎么了?” 晏嘉看起来就是等了他有一会儿的样子。如果没有事,她不会这样。 果然,晏嘉掏出轻轻晃了晃:“你是不是把他们的号码都拉黑名单了?” 晏西揉了揉眉眼,神情显得不胜其烦。 晏嘉瞥了佟羌羌的房间一眼:“总是要有代价的。你当初既然选择主动联系他们要他们帮你把人从荣城带出来,就该料想到后果。” 晏西沉默。 “你不问一问,这回是什么借口?” 晏西径直朝自己房间走,用冷淡的背影道:“你也说了是借口。那有什么好听的。” *** 一夜好眠无梦,佟羌羌睡到自然醒,又懒懒地赖了会儿床,翻身去看时间,才发现原来已经十点了。 昨天没能回去庄园,而明天又是婚礼又要出发去希腊的,想想她就觉得今天忙得慌,连忙从床上爬起。 拉开窗帘,雪后初霁,地面上的雪积得还挺多,而且竟然大部分还没有化。她一时又将忙碌抛至脑后,匆匆地往楼下跑,边跑边喊着:“晏西晏西晏西!快快快!陪我去堆个小雪人!” 脚步声哒哒哒,欢快无比,在旋回状的楼梯跑到一半,佟羌羌遽然止住步子。 客厅里相对而坐的三个男人已闻声将目光悉数聚焦在她身上。 晏西,麦修泽,韩烈。 076、祝你幸福 与韩烈沉若深潭的眼眸一经对上,佟羌羌的脊背僵硬,不受控制地瑟缩一下。 晏西几乎是第一时间快步走到楼梯上来,挡在她面前。视线被阻隔,佟羌羌稍稍晃过神来。晏西按着佟羌羌的肩膀,温着嗓子低声提醒:“先去穿好衣服,别着凉了。” 未及佟羌羌反应,但听麦修泽的戏谑身出来:“小侄媳,三年不见,第一面你就如此性感地欢迎我?比以前放得开哈。” 佟羌羌一愣,低头看了自己一眼。 这里一般只有她、晏西和晏嘉三人,所以她比较随意,尤其刚刚一心只想着找晏西陪她堆雪人,直接穿着睡衣就直接冲下来了。而因为屋子里很暖,她的睡衣就是一件宽松的薄款格子衫,露着一大截的腿。 心头一磕,佟羌羌当即就转身,飞快地又跑上楼。 哒哒哒的脚步响在木质的地板上,清晰无比。 麦修泽收回目光,瞥了一眼晏西,再扫回韩烈,神情略微凝重——他忽然生出一丝不确定,小侄媳和她的这个未婚夫,该不会来真的吧? *** 跑回房间的佟羌羌呆呆地坐了好几分钟。 韩烈怎么又来了……他怎么还找到这里来了…… 他想干什么……他究竟想干什么…… 待她洗漱整理后再下楼时,三个男人依旧着之前相对而坐的姿势,隐隐形成对峙之势。 气氛有点诡异。 佟羌羌怀疑,在她上楼换衣服的这一小段时间里,他们是不是一句话都没说过? 见他们沉默地干坐着,佟羌羌主动走去吧台倒水。 她的上身穿着一件乳白色的v领宽松毛衣,下着长及脚踝的深色棉布裙。大概因为刚睡醒,眼角眉梢间尚蕴着些许惺忪,一侧的头发慵懒地捋在耳后,微低着头给四个杯子都加了茶包,注好热水,然后不紧不慢地走回来,先将两杯茶分别搁在麦修泽和韩烈面前的桌面上,继而一次性端起两杯,坐到晏西的身旁时,自然而然地递到他的手里。 动作流畅得俨然熟稔,特别是举止间携着浓浓的女主人的感觉,光就搁杯子和亲自递到手里,就透出差别对待。 麦修泽悄悄地观察着,下意识地偏头看韩烈的表情。正见韩烈木着脸,显然也把一切看进眼里,此时神色冰冷地盯着佟羌羌和晏西的杯子。 很简单的白色瓷杯,但一模一样。 而给麦修泽和韩烈的,是琉璃杯。 韩烈微微眯起眼,想起家里的佟羌羌惯用的那一只印着她的卡通画像的手工杯,三年都没人碰过它了。 “你们来是有什么事吗?”佟羌羌打破沉默。 麦修泽不满地“啧”了一声:“小侄媳,我哪招你惹你了?你的语气也太冲了吧?” “请叫我梁音。”佟羌羌嗓音清冷。 麦修泽状似妥协地耸耸肩:“好的,梁小姐。” “你来是有什么事吗?”佟羌羌重复着问了一遍,顺便把“们”字去掉。 注意到这个小细节,麦修泽不明意味笑了一下,像是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反问:“梁小姐的教养貌似不太好,为什么一开口就透出一种想把人扫地出门的不友善?难道你的心里对我们存有什么芥蒂吗?可是奇了怪了,我们明明才是刚认识,不是吗?” “你——”佟羌羌被堵得一下站起身来,神色青白。 麦修泽勾唇:“哟,这又是恼羞成怒了?是我说对中了你的教养不好?还是我说中了你对我们心存芥蒂?抑或是……我们真的并非刚认识?” 佟羌羌:“……” 隔了三年,麦修泽讲话还是那么让人时时刻刻想跳脚炸毛! 坐在一旁的韩烈端起水杯呡了一口,遮挡嘴角勾起的细微弧度。 “小音。”晏西轻轻握了一下佟羌羌的手。 佟羌羌已然意识到麦修泽在故意激她,她偏偏还中了招。闻言她重新坐下,朝晏西递了个懊恼的表情。 晏西眉眼淡静地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从韩烈所在座位的角度,总是能清楚地看见佟羌羌和晏西的细小互动。重新放下水杯时,他盯着对面两人握在一起的手,眸底恢复深沉。 “我是慕名而来买酒的。”麦修泽在这时开了口,说明来意,算是回答了佟羌羌刚刚的问题。 晏西彬彬有礼地委婉道:“不好意思,最近三个月,我们暂时对外做生意。” “我知道啊,不就是忙着结婚嘛。”麦修泽的眸光转了转:“我是来预订三个月以后的货。” 晏西微微一愣。未及他说话,麦修泽又道:“你总不能说连三个月以后的酒都不卖我吧?那就显得太刻意了些吧?开门不做生意,你的酒庄还拿来干嘛?” 佟羌羌只觉得麦修泽的言语间有点欺负人的意思。动了动唇瓣正要开口,麦修泽率先朝她甩过来一眼,悠然道:“怎么?梁小姐又有话说?听见了吗,我今天是来找y先生的,别自作多情地以为我们的到来和你有关。我们可不知道怎么这么巧,你偏偏是y先生的未婚妻。” 佟羌羌蜷着手指沉默。即便麦修泽这么说,她还是认为麦修泽是故意来找茬。然而她跟麦修泽无冤无仇,原因当然只在于钟家夹着个韩烈。她有点恼怒地看向韩烈。 韩烈正好也在看她,却只是淡淡地一瞥,像是十分无意一般,与她胶着了两秒便挪开,就好像麦修泽的行为与他完全无关一般。 麦修泽捕捉到佟羌羌视线的方向,挥手晃了晃,调侃道:“眼睛看哪里呢?是我在和你说话。而且你这样当着你未婚夫的面,和我的朋友眉来眼去的真的好吗?” 佟羌羌感觉血气瞬间冲上头顶,晏西按住佟羌羌的手,平和地询问麦修泽:“如果你是真心诚意来买酒的,请不要再对我的妻子语出不逊。” “妻子?”麦修泽摸了摸下巴,“怎么一会儿工夫,就从未婚妻变成妻子了?难道澳洲结婚是口头上的吗?不需要结婚证吗?好随便的婚姻喔。” 他这句话一出来,别说佟羌羌,连很少给人脸色的晏西的表情都有些不好看了。 麦修泽连忙双手做投降状,嬉皮笑脸地打哈哈:“开个玩笑,开个玩笑。我这人没事就是喜欢开玩笑。我很真心诚意来买酒的。现在可以先让我试一试酒吗?” “不瞒你说,我是特意来给我的酒店寻找合作酒庄的。如果晏先生家的酒好,我很有可能——” “不必考虑那么长远的事情。”晏西断然截断麦修泽试图勾画出的美好的合作蓝图,“我们酒庄不做批量的生意。” “我知道啊,我没说大批量啊。我也不要大批量。如果要买大批量的酒,我当然不会找来y&l酒庄。”麦修泽笑得荡漾,“y先生名声在外。卖的就都是高精尖的客户,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所以,现在总是可以让我试酒了吧?”麦修泽站起身,又问了一次,表情毫不掩饰嘴馋,还煞有其事地抬腕看了看表,“希望晏先生体谅,我后面还有其他行程,抓紧时间试完酒,我还得走人。” 试完酒就会走了? 原本憋着气的佟羌羌闻言心底顿松,轻轻在晏西的手心里挠了挠。 晏西自然明白佟羌羌的暗示,下意识地扫了一眼韩烈。 整个过程他始终未开过口,好像真的只是来给麦修泽当陪客似的。 “怎么了?晏先生是在顾虑什么吗?”麦修泽笑得饶有兴味儿。 晏西的面容俊逸沉静,对麦修泽做了个“请”的手势,道:“酒窖在后面,跟我来吧。” 麦修泽当先迈步,韩烈也从沙发上起身。 见状,晏西在佟羌羌耳畔低语:“我带他们去。你不用跟来。” 佟羌羌点点头——她自然不想跟去和韩烈继续碰面。 待他们三个男人去了酒窖,佟羌羌把桌上的四个杯子收拾去水池冲洗,恰好设计师带着修改好的婚纱来找佟羌羌,佟羌羌连忙带着设计师去房间里试穿。 她的这件婚纱十分简洁,并无特别繁杂的花纹,小清新的俏皮,抹胸式衬托得上身十分饱满挺拔,前长后短的设计将她线条优美的腿若隐若现地露出来。 设计师为佟羌羌拉上背后的拉链,不禁道:“其实这最后改下来,尺码还是和晏先生最初给我的是差不多的。看来晏先生把梁小姐养回来了。” 佟羌羌无声地勾唇笑,设计师帮佟羌羌把及肩的头发简单地绾起来,露出她白皙纤细的颈子,方便她看清楚整体的造型。 “梁小姐觉得怎样?是否还有需要修改的地方?” 佟羌羌摇摇头:“挺好的。” 设计师舒心一笑,旋即拍了拍脑袋:“瞧我,晏先生给你挑选的项链还在我的车上。梁小姐稍等,我现在马上去给你拿上来!” 佟羌羌兀自站在镜子前认认真真地打量自己。 镜子里的女人身材纤细适中,雪白的脖颈下方是两片凸起的光滑锁骨,肩头圆润,形成流畅的弧度。 虽然是第二次结婚,可婚纱是第一次穿。 想想自己明天就要穿着这一身和晏西正式步入婚姻的殿堂,心里有种形容不出来的神奇的感觉。 身后的门突然传出一声轻微的“咔哒”,佟羌羌以为是设计师这么快回来了,下意识地转身,看见来人,面色倏地微变。 *** 晏西没有想到麦修泽对红酒的了解如此深入,和他平常接触的那些附庸风雅之人全然不同,而是地地道道的内行人。 两人在酒窖里边走边试酒边聊,相谈甚欢,倒是令晏西稍稍抹去了先前对他的油腔滑调的不好印象。 正要继续前往下一块分区,晏西忽然发现,本该缄默地跟在后面的韩烈不知何时竟是消失了踪影。 他的心头不安地磕了磕。 *** “你怎么会在这里?出去!”佟羌羌眼神灼灼地瞪韩烈,“你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在别人家里走动?!还随随便便进别人的房间?!” 韩烈似一点儿都没听进佟羌羌对他的责难,深邃的眸子直勾勾地摄住面前穿着婚纱的女人,背在身后的手紧紧地攥成拳头。 “我让你出去你听见没有?!”佟羌羌感觉自己的身体里藏着一只母狮子,好像一面对韩烈就自发开启暴动模式。 韩烈的眼睛里酝酿起黑色的风暴漩涡。 见他依旧一动不动,佟羌羌冷着脸就要大声喊人,然而她才张了张嘴,便见韩烈如同一只猎豹,速度快得她根本来不及反应,三步并作两步地已然迈到她的面前。 下一秒,她未出口的呼喊悉数被他的唇封堵回喉咙里。 佟羌羌条件反射地挣扎扭动。 韩烈迅疾地搂着她后退。 佟羌羌的脊背狠狠地撞上墙。 韩烈用一只手掌就轻而易举地抓住她的两只手腕,往上抬过她的头顶桎梏到墙上。 佟羌羌屈起膝盖撞他。 韩烈看穿她的伎俩,快一步用他的两个膝盖钳制住她的膝盖。 佟羌羌瞬间似整个人被牢牢黏在墙上,任由他鱼肉。 韩烈用他那另一只空闲的手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不得不不抬起头,更方便他叼紧她的唇。 佟羌羌被他吻得极疼,连吸气也不能遏制的那种强烈的疼痛,她甚至怀疑他根本不是在吻,而是在咬,惩罚之意浓浓。她启唇呼痛的同时,他的舌头顺利地嵌入,肆意地在她柔软的口腔里来来回回地舔舐吸吮。 她呜咽着,摇头拒绝他。 她看见韩烈根本没有闭眼,黑沉沉的眼睛始终盯着她,像是在欣赏她此时痛苦的表情。 佟羌羌不甘示弱地回瞪他,像头小兽一般凶狠,心下一横,尖利地默间用力地咬破他的舌头。很快地。她尝到口腔里他的血液的味道。 然而韩烈的眼睛都不眨一下,反而交缠着血腥味儿。 疯了!他一定是疯了!佟羌羌的脑袋混乱地想着,转瞬猛然发现胸口顿时一片凉意。 他的手掌抚了上来。 佟羌羌的浑身陷入紧绷,然而很快,他的上下其手令她渐渐发软。两个人身体是紧贴的,任何变化都逃不过彼此,她的耳边也传来他若有似无的热灼呼吸。 暌违三年的熟悉感瞬间如潮水般蔓延到了全身,她敏感地丝丝颤抖,心头弥漫开凛冽和羞耻,眼泪哗啦啦地从眼角流出来。 在她马上就要窒息的前一刻,韩烈松开了她的唇,却仍桎梏着她。 房间的门把被人从外面转了转,没转动,紧接着便是叩门声:“梁小姐,你在里面吗?怎么锁门了?梁小姐?” 是拿项链回来的设计师。 不等她开口。韩烈冷嘲着提醒:“你确定你现在这副样子,能见人吗?” 佟羌羌抑制不住地喘息着,越过韩烈的肩侧,望向镜子。 镜子里的女人唇瓣红肿,脸带娇媚的红霞,白色的婚纱被褪得挂在腰间。 她的眼睫一眨,一大串的眼泪又掉了下来。 韩烈睨着她,手指捏住了她的两片唇,冷冷地问:“他亲过你这里?” 紧接着,他一口咬住她白嫩的耳垂,细细噬咬两下,佟羌羌颤了颤身子,听他继续质问:“他亲过你这里?” 然后韩烈的视线垂下。 她细腻的脖颈宛如天鹅般优雅,两片锁骨令人怜惜。 他略一低头在她的锁骨上辗转。 佟羌羌全身都战栗起来。那是她最敏感的地方。 韩烈及时地收住逗弄,冷笑:“他也亲过你这里?” 佟羌羌抽噎一下。 韩烈的视线再往下。美妙玲珑的曲线无声地宣示着年轻的娇好。他的眼色一沉,手掌一覆,声音的温度持续走低:“他还亲过你这里?” 佟羌羌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韩烈搂上她的纤腰,眸光锐利地审视她,声音是阴森森的温柔:“告诉我,哪里是他没碰过的?还是他哪里都碰过了?” 佟羌羌的身体抖得不成样子,眼睛红得像兔子。她竭力抑制着颤颤,睁圆了眼睛:“关、关你什么事?你有什么资格管——” “你是我的女人!”韩烈的表情阴沉得可怕。 佟羌羌在布满眼泪的脸上挤出一丝嘲讽的笑:“在你之前,我还是钟文昊的女人呢。” “不是。”韩烈的表情一秒间平顺下来,一字一顿地说:“只有我。” 佟羌羌怔住。 韩烈深邃的瞳眸深处,若有若无地闪烁着晶莹的光亮:“我才是你的第一个男人。”似是怕她没听明白,他换了个句式再说了一遍,“你的第一个男人是我。” 嘲讽退潮一般从嘴角隐没,佟羌羌愣愣地盯着韩烈。 韩烈抬起手揩了一下她脸颊上的泪。她的脸上没有化妆,白净的面容上闪现着淡淡温润的光芒。滑腻的感觉在指尖蔓延,柔软的情愫占据他的心头。他放开了对佟羌羌的束缚,嗓音亦不自觉地柔下来,认认真真地说:“你是我的女人,只能是我一个人的,你不能嫁给其他男人。” 佟羌羌的身体沿着墙壁软软地滑落,坐到地上,无情无绪地说:“是你对不对?是你让我误以为自己和钟文昊上过床,对不对?这又是你的千千万万的局里面的一个……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我这样误以为……对你有什么好处吗……” 韩烈顿到她的面前,试图搂住她:“事情已经过去,这对你来讲终归是件好事,不是吗?你没有和钟文昊发生关系。没有。” “所以我该因此而感谢你?”佟羌羌幽幽地问。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韩烈第一次从自己的话语里听出苦涩。他正欲继续说,佟羌羌忽然抓过他按在她肩上的手腕,狠狠地咬下去。 她用了全力,牙默都磕到他的手腕骨了。韩烈像是没有痛觉似的,深着眸色。想起三年前她得知自己被骗的那一次,也是这样发狠地咬他。 他的心情很复杂。一方面觉得这样的佟羌羌令他感到熟悉,一方面,她似乎又和他较上劲儿了。 这一次,她咬了一会儿就松口。 见手臂上默痕清晰无比,还带着几条血丝儿,韩烈莫名地想笑,却听佟羌羌说:“你就是为了特意告诉我,我的第一次是给了你,不能再给别人?” “不是。”韩烈沉着嗓子,皱眉命令:“不要再用这种语气和我讲话。” 这种刺刺的语气,只会挑起他的火气,他很不喜欢! 佟羌羌拉起婚纱,捂住自己的胸口,站起身。说:“你以为我很在乎自己的第一次?如果我在乎,当初我就不会在误以为自己和钟文昊上过床的情况下,还跟了你。” “那不一样。”韩烈随之起身,眯起眸子,“你不爱钟文昊,但是你爱我。而且到现在还爱着。” 韩烈挑高她的下颔:“还记得很早之前我告诉你的吗?身体的反应是人心最真实的表达。” “你哄三岁小孩呢?”佟羌羌冷笑,“有人告诉过你,其实你很自大很自以为是吗?” 韩烈抿抿唇。 佟羌羌拂掉韩烈的手:“如果你如此纠缠我,仅仅因为三年前我把第一次给了你,那我可以告诉你,我很后悔。你的占有欲很可怕,就像被吐在地上的泡泡糖不小心黏在了鞋底,怎么甩都甩不掉,真让我恶心!” “佟羌羌!”韩烈握住佟羌羌的脖子,眸底冷若冰霜,“我最后问你一次,你确定你要嫁给那个男人?!不是因为任何其他理由,只单纯地因为你爱他所以要嫁给他?!” “小音。”房门再度被叩响,传进来的是晏西朗润的嗓音。他只叩了一下,也只唤了一声,口吻不含半丝疑虑,像是特别确定她就在这里面,静静地等待她的回应。 佟羌羌沉默地与韩烈对视数秒,旋即闭了闭眼,眼角有泪水滑落:“小叔……” 突如其来的熟悉称呼令韩烈的心忍不住轻轻地一颤。 软软的,糯糯的,一如当年。 然而她的下一句话,像是一把利刃准确无误地刺进他心脏最柔软的部位。 “离开你的这三年,是我这辈子最轻松自在的日子。没有你,我过得更好了。” 韩烈缓缓地松开手。 佟羌羌重新睁开眼,目光一片澄澈:“佟羌羌已经死了。她本就只是误入你生命里的一个无足轻重的人,没有了她的纠缠,你不也过得更好了?不是吗,韩烈?” 韩烈转过身,一言不发地朝房门走去。他的手握上门把,滞了滞,最后道:“梁音,你无权评判佟羌羌在我的生命里是否无足轻重,更无权评判没有了她我是不是过得更好了。” 佟羌羌愣了愣。 “祝你幸福。”韩烈打开门。 晏西站在门口,和韩烈的目光在空气里胶着一秒。 麦修泽倾着身体想往房间里瞅清楚情况,奈何被韩烈完全挡住。 紧接着韩烈和晏西一个走出来一个走进去,错身而过。 晏西“砰”地一下把门关了,再度挡住了麦修泽的视线。 麦修泽的手肘捅了捅韩烈,焦急地问:“怎么样?你和小侄媳聊得怎么样?” 韩烈抿紧唇线,一声不吭地径直迈步下楼。 “欸欸欸!”麦修泽瞥了一眼紧闭的房间,连忙去追韩烈。 *** 房间里,晏西刚关上门准备往里走,蓦地听佟羌羌道:“别过来。” 她坐在背对着门的沙发里,只露出半截的脑袋,以及拖在地上的一部分婚纱的裙摆。嗓音里满是哽咽:“你先别过来。我不想让你看见我现在的样子。你让先我一个人呆一会儿。” 晏西站定在门口,往侧边的一大面穿衣镜瞟了一眼,正照出她在沙发里的模样——双手抱膝蜷着身体,脸埋在两腿间,让人看不见她的表情,婚纱褶皱得很厉害,而且似乎没穿好,后背袒露一整片白皙的肌肤。 晏西猜测到了些什么,神色瞬间有点冷。 “好。我不过去。我先出去。如果好了,叫我。”晏西转身要出去,临末了又补充了一句。“如果好了,一定要叫我。小音,不要让我担心。” 佟羌羌捂着脸,泪眼更凶了。 *** “喂喂喂喂!老韩!你倒是说句话啊!你和小侄媳到底聊得怎样了?”麦修泽一路追着韩烈到楼下,经过设计师面前时他不忘“嗨,美女!”地打了声招呼,然后继续跟着韩烈都到门外,麦修泽加快一步拍上他的肩膀拦住他,“为了你我可是在小侄媳和晏先生面前当足了坏人,你什么战况什么结果总该和我说一下吧!” 韩烈这才被迫停住了脚步,默了几秒,就说了一句:“我如果没了理智和冷静,就是个疯子,是个只会把事情越搞越糟的疯子!” 麦修泽很难得听到韩烈这样说自己,愣了愣:“你现在看起来好像确实像个疯子。” 一说完他便反应过来韩烈刚刚话里的重点,顿时气急败坏:“什么?‘事情越搞越糟’的意思不就是你和小侄媳聊得不欢而散了?” 麦修泽一把揪住韩烈的手臂:“怎么回事儿怎么回事儿?你快跟我具体说说!我看看还能不能补救!” “韩先生。”晏西在这时走了出来,面色冷淡地询问:“有空和我喝一杯吗?” 韩烈面无表情地默了两秒,抬步往里走。 听意思他们是要情敌之间单独交锋,他自然不好进去打扰。韩烈应该应付得来吧?麦修泽站在原地挠了挠脑袋。可是老韩都没有处理好和小侄媳之间的关系,真的没问题吗? *** 晏西走进吧台里,问韩烈:“喝什么?” 他脱了外套,只留了一件羊毛衫,袖口高高卷起,面前是各类基酒,以及调酒的工具。 韩烈坐在吧台的高脚椅上,淡淡道:“随便。” 晏西转过身,做了几个简单的花式调酒的动作,很快重新转回来,把一杯液体放到韩烈面前,“调酒方面我很不专业。你将就着喝。” 说完他转身从吧台后的小冰箱里取出一盒新西兰进口牛奶,倒出来一杯给自己,这才坐下来,与韩烈相对而视,略一举杯,“三年前我就知道你了,如今才正式见面,我敬你一杯。” 他脸上的笑容格外优雅又从容,丝毫没有男人间战争一触即发的味道,倒像是对待久违的朋友。 韩烈扫一眼他杯子里的牛奶,再扫一眼自己的酒杯里所装的不明液体,抬起手,和他的杯子轻轻碰了一下,口吻确定地说:“是你把她从医院带走的。” “是。”晏西坦荡地承认,呡了一口牛奶,道:“你见过她脖子上的玉坠子吧?那不是她养父佟明的遗物,是我以前送给她的。也是我能找回她的重要信物。听说你和梁叔叔是旧识?那你该知道梁叔叔有个丢失多年的女儿。正如你现在所知道的,是羌羌。” 韩烈没什么特殊的反应,盯着晏西背后的一排排酒杯。亮晶晶的玻璃杯外形各异,颜色不同,整整默默摆放在长长的台面上,被灯光映照出明亮闪烁的光芒。 数秒后,他倏地问:“这三年,她过得好吗?” 晏西不知是想起了什么,温柔地笑了一下,没有直接给韩烈答案,而是说:“她过得好不好,你应该自己去问她。只有她自己才最清楚自己好不好。”韩烈抿抿唇。同样的问题,几天前希悦庭的酒店里,他自然已经问过佟羌羌。他不晓得自己为什么要再问一遍。大概是为了向旁人确认吧。可其实有什么好确认的?他不是已经看见了。看见了她如今的生活。也听见了。听见了她最终的拒绝。 “你知道我给你的这杯酒叫什么吗?”晏西突然发问。 韩烈低头盯着自己手中握着的酒杯。黑乎乎的一片,只在最上面漂着一滴红。模样很不好看。 “绝望。”晏西淡淡地开口,“三年前佟羌羌的绝望。” 韩烈的眼神无可避免地微微闪烁了一下,但也仅仅只是一下,他的表情便恢复如常,手指在台面上轻轻地叩,等待晏西的下文。 晏西神色平静,缓声继续道:“佟羌羌确实已经死了。死在三年前,死在三年前医院顶楼的天台上。” 韩烈的手指遽然滞住。 “我会亲自确认小音的心意。如果她愿意跟你走,我会尊重她的意思。我只是希望,你也能尊重她的意思。” 说着,晏西站起身。 吧台投射下来的灯光,是深深浅浅的蓝色,一盏一盏如水中沉睡的莲花,缓缓展开,荡漾开幽蓝的海水,落在他的脸上。 “韩先生,我承认你是个很厉害很成功也很有魄力的商人,连梁叔叔都对你不吝夸赞。但是商场之道并不适合用在感情的经营上。不是你竭尽心力抓住对方的痛脚狠狠攻击将其逼至绝境就能臣服于你被你吞并。充满算计的感情,该是多么地可怕?” *** 麦修泽在外面和佟羌羌婚纱的女设计师聊了有一会儿,终于等到韩烈出来,急忙迎上前去:“怎样?和情敌的第二次正面交锋,你掰回来没有?” 韩烈也不知是没听见还是不想搭理他,径直掠过他,上了车。 待车子迅疾地开出去,麦修泽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没上车,气急败坏地跟在车子后面追:“喂喂喂!你等等我!喂!” *** 晏西重新回到楼上时,佟羌羌房间的门打开着。 他走了进去,正见她好像刚换完自己的衣服,手上在整理婚纱的裙摆。 听闻脚步声她转回头来。尚有点红的眼睛对他笑成温软的形状,问:“设计师呢?走了吗?” “怎么了?”晏西走上前,准备接过她手里的婚纱。 佟羌羌避开他的手,摆出一副发愁的表情道:“我不想要它了。我想换一件。你说这个要求会不会太过分了?” 晏西揉了揉她的额角:“不喜欢就换掉吧。”他抬腕看了看表,“走吧,我们现在就出发去重新挑一件。” 佟羌羌摇摇头:“不用亲自去了。让设计师帮我选吧。反正这段时间,她已经基本摸透了我喜欢的风格,我的尺码她也知道。” “你确定?这是一辈子只能穿一次的婚纱噢?”晏西向她确认。 佟羌羌反问:“你会觉得我不重视婚礼,太随便了吗?” “怎么会?”晏西揽她入怀,“我又不是和你的婚纱结婚。你喜欢才是最重要的。” 佟羌羌圈住晏西的腰,把脸埋进他的胸膛。 晏西摸了摸她柔顺的头发,轻声唤她:“小音。” “嗯?” “我也很认真地问你最后一次,你确定要和我结婚吗?” 佟羌羌怔了怔,抬起头,仰面注视着晏西:“我确定。” “我明白了。”晏西舒展开来笑容,双手捧住她的脸,在她的额上轻轻落下吻。 *** 把换婚纱的事情拜托给设计师后,晏西和佟羌羌驱车回了庄园。果然如晏西所说,在时间紧迫的催促下,佟羌羌很快收拾好了蜜月旅行的行李。 她一直以为梁道森和庄以柔早已做好了自己女儿要嫁人的心理准备,尤其她还是嫁给晏西,除了一个结婚仪式,应该没什么区别才对,结果当天晚上,两人竟是轮番来佟羌羌的屋里和她谈心。 庄以柔所谈的不外乎就是希望她成为人妻后要尽到妻子的责任和义务,不能倚仗晏西的宠溺就由着性子,然后在所难免地又一次提及希望她换工作和早点生孩子的愿望。 梁道森作为父亲,则讷言一些,重复了一两句庄以柔的话之后,冷不丁问:“你是不是还没放下韩烈?” 彼时佟羌羌脸上正敷着面膜。闻言一愣。 梁道森的神情十分肃穆,金丝边眼镜后的眸子透着睿智:“虽然你是我的女儿,但晏西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我不希望你只是把晏西的良善当作你溺水之下的救命稻草和庇护的港湾,我希望你是——” “爸,你女儿没那么不堪。”佟羌羌把面膜从脸上揭下来,“我是要和晏西过一辈子的。除非是有一天他不要我了。” 梁道森闻言收起了肃穆,脸上泛出笑纹:“好孩子。是爸想岔了。” *** 翌日,全部的人都起得很早。 因为临时更换婚纱,佟羌羌又比原定的时间早一些去了教堂里给新娘预备的休息室。 设计师给她带来的新婚纱比起原来那一件要传统一些,胸口到脖子是蕾丝设计,上面点缀了星星点点的淡黄色小花,设计师告诉她,这是澳大利亚的国花金合欢。 设计师在给她戴头纱的时候,休息室的房门被叩响。 佟羌羌猜测是安鹿忍不住来先一睹新娘子的模样,结果进来的却是麦修泽。 佟羌羌下意识地瑟缩一下,眼睛往麦修泽的身后瞟。麦修泽知她心中所想,有些无奈地说:“就我一个人。你放心。” 即便如此,佟羌羌的态度也没有太好,不冷不热地问:“有什么事吗?” 麦修泽苦笑:“我今天只是以你旧友的身份来参加你的婚礼的。”说着他还特意亮出请帖晃了晃。 佟羌羌翻了他一个白眼:“那请帖是我给石筱的吧?” 在给石筱之前难道不是给韩烈的吗?这句话麦修泽自然没出口,腹诽后,靠上前来打量她,颇为感慨道:“没想到我竟然是在参加你的婚礼。没想到你竟然要结婚了。” 佟羌羌低着头由着设计师用暗卡帮她固定头纱的位置,道:“有什么好竟然的?你的竟然还真多。” 麦修泽淡淡地笑了一下。他真正“竟然”的是,没想到有一天参加佟羌羌的婚礼,新郎却不是韩烈。 麦修泽沉默着,沉默地看着设计师终于帮佟羌羌戴好头纱,交代了几句话,暂时走了出去。 佟羌羌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捧花,瞅着镜子里准备就绪的自己。洋溢着满面的笑容,然后瞥了一眼背抵墙而站的麦修泽:“你还不出去吗?婚礼很快就要开始了。” 麦修泽嬉皮笑脸地说:“你太漂亮了,我忽然后悔刚认识你的那会儿没有追你。你说我现在抢婚还来得及吗?” 佟羌羌恬然地笑:“首先,你对我的夸赞我收下了。至于抢婚……”她的笑脸一收,转为皮笑肉不笑,嗔着淬了他一口,“滚。” 麦修泽眸光轻闪,忽然道:“你知道吗?你失踪的这三年,韩烈表面上装作不在意,其实暗地里一直没有放弃寻找你。” 他把话题转得毫无征兆,佟羌羌反应了一下,脸上的笑容凝固。 麦修泽抓紧时间继续说着话:“三年,可以发生无数种可能,这无数种可能,可以衍生出无数种恐慌。你一点音讯都没有,谁也不是的你究竟是自己走掉,遭人绑票,被人贩卖,还是早就死掉。” “够了。”佟羌羌冷着脸。 “对于一直在寻找你、等待你的韩烈来讲,每一天都是希望,每一天也都是失望,在希望和失望交织的日子里,慢慢地迈向绝望。” “麦修泽你出去!”佟羌羌加重语气。 “他或许利用过你,但这三年你的失踪,之于他而言已然是最大的报应。” “麦修泽!”佟羌羌从椅子上站起来,浑身有点抖。 麦修泽定定着看着佟羌羌,说出最后一句话:“你不要怀疑。韩烈他有多爱你,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佟羌羌愣了愣,旋即,她笑了起来,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他爱我?” 麦修泽慎重地点头。 “就算他现在说爱我又怎样?”佟羌羌感觉心脏像是被人骤然攥紧,又胀又疼。她捂住胸口,将脸上的笑转为讥诮,“太晚了……你告诉我,凉透的心,该如何死灰复燃……?” 虽然是询问,但她似乎根本就不需要麦修泽的回答,重新握住自己的捧花,坐稳在椅子上,清清冷冷地说:“现在你可以出去了吗?” 麦修泽旋在嘴边的话,全部都说不出口了。咽下喉咙,他转身开门走出去,门关上的最后一刻,他真诚地说:“羌羌,祝你幸福。” 佟羌羌用自己的背影回答:“谢谢,我会的。” “梁姐姐梁姐姐!”安鹿在这时欢欢喜喜地跑来,“要开始了要开始了!我是来通知你的!” 后面的动静,麦修泽没有再听,兀自走回教堂里,默默地坐在角落里。 前来观礼的人并不多,除了梁氏夫妇、晏嘉、史密斯夫人、安鹿和麦修泽,还有几个是y&l酒庄的邻居和猎人谷里与晏西、晏嘉交好的当地居民。 婚礼的流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在佟羌羌和晏西于神父的引导下相互说完结婚誓词,并在结婚证书上签字之际,麦修泽就离开了。 走出教堂,他冷不丁看到韩烈的背影。 独自一人站在教堂的斜前方,像是在眺望远处的旷野。 顶楼的钟声敲响正午十二点整,教堂里隐约传出欢呼,被一群扑着翅膀忽扇而过的鸽子的动静遮盖得隐隐约约。 麦修泽悄无声息地来到韩烈的身后,听到韩烈说:“麦修泽,我后悔了。” 麦修泽暗暗地叹息,正打算说点什么,口袋里的突然震响。 *** 教堂里,晏嘉因为莫名其妙地接到捧花,呆愣了两秒,红着脸将捧花迅速地丢给了安鹿。 佟羌羌靠在晏西的肩头和大家一起取笑晏嘉。 晏嘉脸皮薄有点受不住,匆匆着脚步要从侧门走出去。 口袋里的蓦地震响。 晏嘉掏出瞥见号码,扫了一眼笑容满面的晏西,把电话挂断。然而对方很快重新拨过来。 略一犹豫,她接起。 一分钟后,她跑回教堂里,窜到晏西身边,脸色有点白,低声唤他:“哥,电话……” 077、奔丧 晏西自然注意到了晏嘉的神色,而且如若不是真的要紧,晏嘉是不会接通那边的人打来的电话给他的。 略一沉凝,晏西和佟羌羌打了声招呼,和晏嘉一起从侧门走出了教堂。 佟羌羌十分敏锐地察觉,接完电话后重新回来的晏西,心里好像藏了事。 因为还要赶飞机,婚礼的仪式结束后,他们并没有耽误,马上回y&l酒庄。行李都已经准备完毕,照理一拿上行李就能立马去机场。 佟羌羌刚卸完新娘妆,坐在房间的梳妆台前擦乳液,从镜子里看到晏西走了进来,顺手把门带上。表情有点踯躅。 “说吧,什么事把你给难倒了?”佟羌羌转过身来,看着他温软地笑,“我可是第一次在你的脸上看到‘欲言又止’四个字。” 说到“欲言又止”时,她抬起手隔空在他的脸上比划。 晏西迈步到佟羌羌跟前,揽住她的肩,低头凝注她,像在打腹稿。 佟羌羌坐在椅子上,圈住他的腰,抬头看他,静静等待他开口。 少顷,他的表情凝上浓重的歉意:“对不起,我们的蜜月旅行可能得推迟。” 佟羌羌自然没有生气,笑眯眯地问:“总得告诉我原因吧?” 晏西摸了摸她的头发:“有一位长辈去世了。我打算去参加葬礼。” 佟羌羌下意识地就问:“什么长辈?” 晏西迟疑着回答:“我外公。” 这个答案倒是令佟羌羌略微意外。 晏西和晏嘉像是相依为命的兄妹,从未听他们提及过除父母以外的任何亲人,更别提再远一点的亲缘。她没料到,原来晏西还有外公。既如此,怎么之前筹备婚礼,他提都没提? 佟羌羌捺下疑虑,心中立马有了计较:“那当然是外公的葬礼更重要。”随即她有点嗔怨,“你的态度这么谨慎做什么……难道我是不讲道理的女人。会阻止你去参加葬礼吗……” 晏西笑着揉了揉佟羌羌的额角:“你怎么会是不讲道理的女人?我就是担心扫了你的兴致。毕竟你好不容易请来的婚假。而且……”略一滞,他继续道,“而且可能一两天解决不了。” 欸?佟羌羌狐疑。不是只是参加个葬礼而已吗? “难道外公家离咱们这儿很远?”佟羌羌猜测。她倒是突然想起,她从来不知道晏西的老家到底在哪? “原本已经断了联系。前几年因为一些原因重新联系上。这一次既是去参加葬礼,也顺便要处理一些事情。所以我也不确定要耽误多长的时间。” 晏西解释得十分简单,语气平淡至极。不知怎的,佟羌羌从他的表情里依稀察觉出少有的冷漠。 佟羌羌理了一下他话里的意思,体谅道:“没关系,不确定就不确定。蜜月旅行我们再另外找时间重新规划呗。” 旋即她站起身,提醒:“那我们现在是不是该抓紧时间把预订的航班、酒店等等行程先全部取消?对了,外公家到底远不远?要不要订机票的?得赶紧的。” “嗯,我这就去办。”晏西捧着佟羌羌的脸,“谢谢你,小音。” 佟羌羌撇撇嘴:“夫妻俩需要这样客套吗?” 闻言。晏西眼底的柔波荡漾:“夫人教训得是。” 佟羌羌脸一红,离开他的怀抱:“那我也去收拾一下。毕竟是白事,我得穿得素净点,还有,需要准备什么礼物吗?外公的葬礼,肯定得见一圈的亲戚吧?” “小音。”晏西握住佟羌羌的手腕将她拉回来。 佟羌羌狐疑:“又怎么了?” 晏西的双手按在她的肩上,道:“我一个人去就可以了。你留在家里,陪梁叔叔和梁阿姨。如果觉得无聊,就和晏嘉去附近短途旅行。” “为什么?”佟羌羌十分地不能理解。 晏西抬起手指在佟羌羌的脸颊摩挲两下:“很无聊的。” “晏先生,你的这个理由很牵强也很敷衍。”佟羌羌轻蹙眉头,“我是你的妻子,不去参加你外公的葬礼不是特别奇怪?还是说你并不打算把我介绍给你的家里人?你怎么可以刚结婚就把自己的新婚妻子抛下?” 讲真,常言道“结婚是两家人的事情”,佟羌羌倒是一直感觉,她和晏西结婚,是她的一家人和晏西一个人的事情。之前以为晏西除了已故的父母再无其他亲人便也罢了,如今既然他决定推迟蜜月旅行也要去参加外公的葬礼,说明外公在他心中占据很重要的地位,不是吗? 与其说是生气,佟羌羌更加感到委屈。 “不是,小音,我当然不是那个意思。” 未及晏西说完,佟羌羌扎进他的怀里抱住他,半是撒娇半是抱怨地说:“我不管。反正我要和你呆在一起。你去哪我就去哪!” “小音……”晏西的语气有些无奈,“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黏我?你不是拼命女三郎吗?” 佟羌羌闻言从晏西的怀里仰起脸,眯着眼睛笑:“我暂时不是ericaliang,我是晏太太。” 晏西深深地注视佟羌羌,似在回味“晏太太”这三个字。 “好了,你的理由完全无说服力。你没有拒绝的余地。我是一定要跟你一起去的。”佟羌羌兀自兴高采烈地要继续去收拾行李,“所以咧?你还是没有告诉我,外公家到底在哪?远不远?我得瞅着带什么衣服合适。” “荣城。” 佟羌羌的脚步应声微微一滞。 晏西走过来,虚笼住佟羌羌,重复一遍:“外公家在荣城。” 紧接着他道:“所以,小音,在家里等我回来。不必大老远地再折腾。” 佟羌羌却是摇了摇头:“荣城又怎样?我为什么就去不得?” “小音……”晏西欲言又止。 佟羌羌当然清楚晏西顾虑的是她的心情。 毕竟荣城至于她而言。全部都是不美好的回忆。 但现在,她和韩烈之间算是已经彻底了断。荣城又有什么好惧怕?她为什么要刻意躲避呢? “这回真是你考虑得太多了。”佟羌羌轻松地揶揄晏西,“荣城就荣城呗,有那么难以启默吗?这样你更得带我去了。我可是在那里生活过十几年,你难道不想好好看一看我曾经生活过的足迹?” 晏西似乎又想说什么,佟羌羌伸出手指掩在他的嘴上:“不要拒绝我,让我去。让我也更深入更多地了解你的生活。好不好?” 晏西缄默数秒,状似无奈地点头。 佟羌羌欣喜地踮起脚主动在他的唇上蜻蜓点水地落下一吻,然后蹦蹦跳跳地跑去重新收拾行李,“这样干脆就把荣城之行当做我们的蜜月旅行的一部分呗!荣城其实还有挺多值得游玩的地方。等你在外公那儿的事情解决了,我们再从荣城转去其他地方。” “好。”晏西淡淡地应着,注视着佟羌羌洋溢着喜悦的背影,神情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下楼后。晏西把佟羌羌要和他一起去的消息告诉晏嘉,晏嘉问了一句:“你不怕把她搅进那些事情里?” “我更不愿意看到她现在就不高兴。”晏西抿抿唇,“你嫂嫂很容易胡思乱想。如果她不问,我可以不主动说。可一旦她察觉到了什么来问我,我就无法对她撒谎。与其编造谎言,我不如多费点心力护着她。” 晏嘉有点鄙视地丢出话:“老婆奴。” 晏西笑着用手蜷成拳头抵了抵额头,对晏嘉的评价不予置评,旋即道:“去就去吧,正好,让她给爸妈上柱香。” 晏嘉的神情应声有点黯淡。 在和梁道森说完要去荣城参加葬礼的情况后,梁道森沉默了好一会儿,很是沉重地抬起手掌按在晏西的肩膀上:“我们梁家欠你。” 晏西苦笑:“梁叔叔你非得这样寒碜我吗?” 梁道森的眼波轻轻地闪动。 晏西恢复了淡笑:“其实没什么好担心的。我不过算是回趟老家。反而是小音,如果你不放心,我就把她留——” 梁道森摆摆手打断晏西:“她现在首先是你的妻子。其次才是我的女儿。你们夫妻俩商量好了就行。一起去吧,玩得开心点。” *** 庄以柔对于佟羌羌的过去一向十分介怀。为了不让她担心,几人均未告诉她佟羌羌和晏西取消了欧洲之行。 表面上佟羌羌和晏西依旧按点由晏嘉开车帮忙送出了门,当天晚上先在市区的酒店里住了一晚。临时要去荣城,机票费了一番功夫才买到,隔天晚上两人才坐上前往荣城的飞机。 时隔三年,当走出飞机。迎面拂上来夏天的风,佟羌羌有一种时空错乱的惘然感。这座她从未想过会再回来的城市,她竟然真的又回来了。 “怎么了?不舒服吗?” 晏西关切的询问将她的思绪拉回来。佟羌羌的唇角翘出一个弧度,挽紧他的手臂嘟囔:“只是有点不太适应温度。一下子从冬天跑进夏天了。我可讨厌夏天了。” 晏西伸手在她的额头上摸出一层的细汗,安抚道:“忍忍,一会儿到了酒店就好。” 佟羌羌自然只是随口一抱怨而已,闻言笑笑没再说什么。 此时的荣城还是凌晨五点多,天色倒是已经大亮。出了机场两人搭出租车去到下榻的酒店。又是那家北郊的温泉酒店,相较于三年前又扩建了,并且把名字更进一层地改为“温泉度假酒店”。 晏西说他外公的老家就在附近。佟羌羌没问他为什么不住外公家,这个问题就像是他为什么和外公断绝联系多年一样,她私以为比较隐秘,他想说的时候自然会告诉她。 但她想起来问另外一件事:“为什么晏嘉没有跟着一起来?” 晏西刚换了白色的衬衣和黑色的西装裤出来,回答:“晏嘉身世有点复杂。等有时间详详细细地和你说。” 晏西鲜少穿西装打领带,最帅的自然是婚礼那天的那套燕尾服。这一次因为要出席的是葬礼,所以才又找了这么一套出来。佟羌羌主动凑到他跟前,帮他一起系胸前的扣子,听到他这句话时手指头微微一滞,面色古怪地仰头看他:“我是不是上当了?” 晏西神情不解:“上什么当?” 佟羌羌直白地说出自己心中所想:“我一直以为你的背景很简单。” 可现在一会儿冒出个外公去世,一会儿又说晏嘉的身世有点复杂。她毕竟在钟家那样的豪门生活过,怎么能不嗅出一点儿味道来? 晏西听出佟羌羌的意思,神情严肃起来,双手搭在佟羌羌的肩上,和她对视:“我的背景确实很简单,我只是猎人谷一个小酒庄的酿酒师,你相信我。不过……” 佟羌羌的心随着他的这个转折提了起来。 晏西凝着眉头,组织了一下语言,继续开口:“我的这个外公。其实是我妈的养父。我妈当年和我外公之间有些嫌隙。我爸妈移民去澳洲前,就和外公断了关系。他老人家如今去世,我算是代替我爸妈,来送他最后一程。” “外公家的背景确实有点敏感。但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参加完葬礼,处理掉我妈余留的一些问题,我们以后都不会再和他们有交集了。” 佟羌羌噗嗤一下笑出声,压了压他的眉心:“我知道啦,你别太紧张。” 晏西眉心微微舒展开:“我这不是担心把你给吓跑了。” “嘴甜。”佟羌羌咧嘴笑,和晏西并肩而站,对着镜子整理自己的裙摆。 她穿的是件黑色的及膝纺纱连衣裙,无袖,小高领包着脖颈,不过胸口到领口全部是网纹,倒也不觉得热。 晏西帮她把颈后的一颗扣子扣上。问:“玉坠子呢?” “先收起来了。这条裙子的领口太紧,再戴玉坠子硌得慌,我又不愿意把它翻到外面来给别人看。” “嗯。”晏西微微颔首:“那就都先不要戴了。收好它。等我们离开荣城再说。葬礼上人多手杂的,万一弄丢了就不好了。” 佟羌羌回头嗔了他一眼:“你拐着弯咒我呢?” 晏西浅笑不语。 *** 抵达晏西的外公家时,看到面前的古旧大门和门口的石狮子,佟羌羌略微有点懵。她曾听闻过荣城的郊区有几处封建时代的老宅,被政府圈为古建筑保护区,却是第一次来,感觉好像瞬间穿越到了北京城。 门口甚至像古代人家的发丧时那样挂了白灯笼,围墙上也全是白布卷成的帘。门顶上该写字的牌匾一片空白,连个“某某宅”的字样都没给。 明明说是来参加葬礼,但宅子大门紧闭,也不见有奔丧的人出去。 晏西自打从酒店出来来这里的路上,就没怎么说过话。他握住佟羌羌的手。一起走上几级的台阶,抓起看起来就很有重量的门环敲响木门。 沉闷的三声之后,他就停住了。 数秒后,佟羌羌听见门内有人走来的脚步声,紧接着门板出来动静,快要掉漆的大门打开了一条缝。 一张中年男人的脸探了出来。 板寸头,国字脸,眉毛粗黑,眼神有点凶狠。 晏西语声淡淡地说:“小舅舅,是我。” “你来了?”对方的眸光霎时一亮,门的缝开得比方才大了些。 晏西带着佟羌羌一起跨了进去。 小舅舅似这才发现不是只有晏西一个人,愣了愣,目光落在佟羌羌脸上打量了两眼,忽然抬起手指指着她:“你就是那个——” “她就是我的未婚妻。”晏西抢了小舅舅的话。“我们几天前刚结完婚。” 小舅舅的表情似有些了然,转而将视线落回到晏西脸上,不明意味地说:“你和你妈可真像。” 佟羌羌本来正准备给这个什么小舅舅问好,听了这话明显察觉到古怪。而且见晏西貌似也没有要好好介绍的样子。她便作罢,只礼貌地微微点了点头。 小舅舅却是直接无视她的点头,对晏西说了一句“跟我来吧。” 晏西反而说:“麻烦小舅舅先带我去祠堂。” 小舅舅以为晏西是要祭拜,提醒他:“你外公的灵位还没进祠堂。” “我知道。”晏西眉眼淡静:“我要见的不是外公。” 小舅舅的表情又是一阵古怪,沉默数秒,有些无奈地说:“要去赶紧的。省得一会儿被人看见我擅自带你进祠堂。” “谢谢小舅舅。”虽是感谢,但晏西的语气平淡至极。 佟羌羌的手始终被晏西握着,一路跟着前面的小舅舅往里走。 她的感觉没错,这里就是个类似北京的四合院。但明显又经过改良。最重要的是,光就走过的这一块地段,花花草草像是许久无人打理。长得杂乱。不像是长期有人住,围墙上的瓦片都有些残破。 “喂,这里也太像鬼宅了吧?”佟羌羌贴在晏西的臂膀,低声对他咕哝。 晏西偏过头来,抬起另外一只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再忍忍。等会儿去完祠堂,到了另外一边,就不是这个样子了。” 佟羌羌再次低声咕哝:“来之前你应该先跟我讲好这边是什么样会见到什么人的。” 晏西淡笑一下:“没必要。你不需要和他们打招呼。而且只会来这一次而已。” 佟羌羌:“……” 她真的怀疑自己是不是嫁给了一个正常的男人…… 为嘛晏西的外公这里处处透着神秘和古怪…… 她可没忘记,晏西用了“身份敏感”这个词来形容自己的外公…… 很快他们穿过一小片树丛,来到一个木屋前。木屋的漆倒是刷得满新的,红黑相间,显得肃穆庄严。门顶上挂着个牌匾,佟羌羌只看到后面的”祠堂“两个字,前面貌似还有字,但是被一块布遮挡住了。 佟羌羌轻轻地扯了扯晏西的衣摆:“你妈的娘家这里。怎么连‘姓氏’都不摆出来的?” 晏西又是浅笑,低声对她开了句玩笑算作回应:“你放心,我不是黑户。” 佟羌羌:“……” 小舅舅开了锁,推开门。 佟羌羌跟着晏西走进去,就看见整个屋子里笼罩着红色的光,诡异得很。定睛一瞅才发现来自于通了电的红烛。 屋子里的窗帘拉得紧紧的,密不透风,空气里飘散着香烛味儿和一股陈腐的气味儿。正中央的桌子上,规规矩矩地摆着许多的木质牌位,前面统一供着一盘的水果,放了三颗苹果三颗橙子和三颗梨。但是每个牌位上都被红色的布罩住了,根本看不见上面写了什么名字。乍看之下着实有点吓人。 不知道是不是感觉到她的紧张,晏西的手指在她的手心轻轻地捏了捏。 然而晏西并未在这众多的牌位前停留,而是带着她拐到靠手边的墙角。 佟羌羌这才发现墙角还有一张小桌子,上面也摆着两个用红布罩住的牌位。 对比之下,很容易看出来这两个牌位上的人是被单独列开的。排位前别说水果盘,连找红烛灯都没有。 晏西从刚刚大桌子前面的地上捡起两块蒲团,走过来,弯腰放在这边小桌子前面的地上,然后朝佟羌羌示意。 佟羌羌读懂晏西的意思,走到他身边,晏西重新握住她的手,和她一人一个蒲团跪下。 佟羌羌很想问一问晏西,跪的这两个人是不是他的爸妈。一偏头见他挺直着脊背,目光灼灼地直直盯着两个牌位,唇瓣的弧度抿成一条线。 她心中了然,咽下话,重新看回前方,与他一起沉默着。 少顷,见晏西伏低身子叩了个头,佟羌羌连忙也跟着叩头。 小舅舅始终远远地站着,表情有点深有点复杂。 *** 从祠堂出来后,小舅舅继续在前面带路,拐去和方才进门时相反的方向。 佟羌羌的心绪尚停留在暗沉沉的祠堂里,不觉握紧了晏西的手。 晏西倒似已然抛去了祠堂里的沉重,脸上的线条和往日一般柔和。 穿过一道石拱门,眼前的视野霍然开阔,景致毫无征兆地从北京的四合院,变成了跑马场。 佟羌羌正愣怔着,有两个人悠哉地骑着马从她和晏西的面前经过。 一个是麦修泽,一个是……韩烈。 078、非得这样跟我说话吗? 麦修泽以为自己看错了,狠狠地眨了眨眼睛,确定突然出现在面前的是佟羌羌和晏西,他的第一反应是慌里慌张地低声跟韩烈澄清:“我发誓我真的一点儿不清楚小侄媳怎么会在这里!” 就差没有两指竖起对天发誓了。 然而韩烈面无表情地睨了他一眼,显然并不相信他的解释。 麦修泽心里只觉得哔了狗了。 那天在佟羌羌结婚的小教堂外面,他接到家里的电话,要回家出席葬礼。从澳大利亚回来后,他生怕韩烈这个老光棍“想不开”,所以借着来葬礼的机会,把韩烈一起叫来郊区散散心。谁想到佟羌羌和晏西竟然从澳大利亚“穿越”来这里? 麦修泽急忙从马上下来,敏捷地直接飞身跨过栏杆,小跑到佟羌羌和晏西面前,困惑相询:“你们这是……” 佟羌羌的目光从与韩烈的目光的胶着中收回来,听见晏西的小舅舅狐疑地问:“阿泽你和晏西认识?” 麦修泽和晏西对视一眼,竟是一时谁也没有回答。 最后是麦修泽对晏西笑了一下:“搞半天原来我们是亲戚?” 他已然将佟羌羌和晏西的着装看进眼里,猜测着问:“你也是来参加这位老叔公的葬礼?” 晏西朝佟羌羌递了个有点无辜有点无奈也有点抱歉的眼神。佟羌羌自然明白,他事先并不知道会碰见麦修泽,更别说韩烈了。 自己热情地主动打招呼被他们忽视,麦修泽有点不爽:“晏先生不会贵人多忘事,这么快就不记得我了吧?” 晏西并非故意不答话,何况那天在酒窖里和麦修泽在红酒的话题上相聊甚欢,对麦修泽的印象颇好,只是眼下的场合不太方便,他便简单地点了点头:“是来参加葬礼的。” 麦修泽哪里听不出来晏西暂时不愿在此多与他谈话?也不想再拿自己的热恋贴冷屁股,自鼻子里哼哼两声,瞥了一眼佟羌羌。 佟羌羌打从麦修泽走过来,她便低垂眼帘着站在晏西身旁一声不吭,看起来就像一位安静乖顺的小妻子。 麦修泽心知她大概还在生他的气,所以也不自讨没趣地和她打招呼,记起来孤独的老韩还被他扔在跑马场上,准备回去继续陪他。 一位管家模样的人在这时匆匆跑来,凑到晏西的小舅舅耳畔低语。小舅舅的表情微微一变,对晏西道:“你大舅舅好像知道了你回来的消息,正派人过来请你。” 佟羌羌当即感觉到晏西的手指紧了紧。她的心亦因晏西的这个细微的反应而提了提,而且从小舅舅的神色更不难看出好像大舅舅是来找晏西麻烦的。 她有点害怕。 从回荣城之前晏西的迟疑,到来了这里之后所有的古怪,加上晏西说过的他妈妈和外公有嫌隙,佟羌羌猜测晏西和外公这边的亲戚怕是也有嫌隙。 “晏西,我们离开这里吧。”佟羌羌心慌慌地扯了扯晏西。 晏西已然从刚刚的细微反应中镇定过来。在佟羌羌看不见的角度里。他的目光有点冷地看了小舅舅一眼,十分不悦小舅舅当着佟羌羌的面直接把话讲出来。 “麦先生,麻烦你稍等一下。”晏西突然唤住了麦修泽。 麦修泽滞住步伐:“怎么了?” “请问你现在有空吗?” “没什么事。所以我才在这里跑马的。” 晏西了然地颔首,随即道:“不好意思,请你先别走,在这等我一会儿,我和小音讲几句话。” 说完,晏西揽过佟羌羌的肩,拉着她稍稍站到一旁去,眼里已换回他一如既往的笑意,道:“别担心,没关系。我不是告诉过你?这一次除了来参加葬礼,还有一些我妈余留的事情需要处理。大舅舅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个事情。” 佟羌羌摇了摇头:“你别骗我。我们马上离开这里好不好?” “小音,别紧张,放松。你看着我的眼睛。”晏西的手掌按在她的两肩上,俯低身子平视她:“我没骗你。我真的没骗你。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佟羌羌咬了咬唇。 晏西揉了揉她的额角:“现在既然大舅舅先来请我了。那么我就先去把事情办了。刚好碰上麦先生,你们是旧识,那就先和他呆在一起。这里很大,跑马场、网球场、美容会所,什么设施都有。我和大舅舅聊完事情再回来找你。” 佟羌羌眼皮一跳,攥住晏西的手臂:“怎么又要留下我?我要和你在一起!” 晏西将她笼在怀里,戏谑:“早知道结婚后你会这么黏我,我应该再早一点和你结婚。” “我没在和你开玩笑。”佟羌羌轻轻捶了捶晏西。也许她现在这种行为算是无理取闹,但她心里就是不踏实。她忽然很后悔自己太尊重晏西太给他留私人空间,她来之前应该刨根问底地把他外公这边的所有情况都给了解一遍! “好啦,先和麦先生聊聊天、叙叙旧,等我,我很快回来,嗯?”晏西温柔地轻哄。 佟羌羌沉默着,并未马上应承。 晏西的表情很是无奈:“我保证,大舅舅不是豺狼虎豹,不会把我吞了。我会完好无损地回来见你。到时候随你责骂。”说着他凑到她的耳边,“好歹现在给我留点面子,你没瞧大家都在看着我们?” 佟羌羌当然知道周围还有其他人。 她也知道,晏西这一回是真的很坚持不让她跟着。 佟羌羌踮起脚抱住他的脖颈:“你到底有什么秘密?” 晏西回抱住她:“我对你没有秘密。” 佟羌羌放开他,站好,理了理他的衣领,不情不愿地说:“早点来接我。” “好的,晏太太。”晏西悄然舒一口气,握住佟羌羌的手,拉着她走回麦修泽面前。 “哟,小夫妻俩的恩爱秀完了?” 晏西忽视麦修泽的这一句阴阳怪调的调侃,正色道:“麦先生,我有点事情要处理,不放心小音一个人,而且她对这个庄园也不熟悉。能不能麻烦你代为照看一会儿?” 显然未料到晏西会如此,麦修泽一愣,下意识地扭头瞥了一眼韩烈所在的方向。然而栏杆边上只剩他的那匹马,韩烈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骑着他自己的马继续走开了。 麦修泽猜测他是看不下去佟羌羌和晏西之间的腻腻歪歪,心中暗暗叹息,转而嬉皮笑脸地回答晏西:“我是没什么麻烦不麻烦啊,问题是你放心把梁小姐交给我代为照看吗?不怕我把她拐走了?” 佟羌羌闻言撇开脸,摆出一副不怎么愿意搭理他的模样。 见状,麦修泽“啧”了一声,别有意味地对晏西说:“你该好好调教调教你老婆。她以前可不是这么个不讲礼貌的脾气。” 晏西笑了一下:“不好意思。是我把她惯坏了。” 麦修泽:“……” 佟羌羌耳根蓦地烧红,挠了挠晏西的手心,嗔了他一眼。 麦修泽嗯哼地咳了一声,晏西看回他:“先谢过麦先生。” 麦修泽勾了勾唇:“口头上的就不必了,来点实在的。” 晏西了然地笑了笑:“你喜欢哪种红酒,等我回去给你寄过来。” 麦修泽顿时眉飞色舞。 佟羌羌很为晏西的红酒心疼,开口道:“其实不用拜托他。我自己这么大个人,随便到处走走就行了。” 她没说出口的是。如果和麦修泽呆在一起,必然就得和韩烈碰面。 “哟哟哟,你不乐意?我都还没嫌弃你。” 未及佟羌羌继续和麦修泽斗嘴,旁观许久的小舅舅插话提醒晏西:“人来了。” 远远的,果然见有两个穿着长衫的高个子男人朝他们的方向走来。 “麦先生,拜托你了。”晏西最后和麦修泽说了一句,和小舅舅一起离开。 佟羌羌站在原地,看着晏西和小舅舅在半路迎上那两个男人。然后在那两个男人的陪同下渐行渐远,直至拐了个弯,不见了身影。 她的心里莫名地很不安。 “喂,你老公不太简单。”身旁的麦修泽蓦然出声。 佟羌羌闻言瞥了麦修泽一眼,没接茬,兀自迈开腿就走。 “喂喂喂!”麦修泽唤佟羌羌,“你没听见你老公的话吗?他让你跟着我。” 佟羌羌皮笑肉不笑:“我的理解好像是,他让你陪着我。” 麦修泽双手抱臂:“那好,你走。不过别怪我没提醒你,这里可不是随随便便能乱跑的地方。” 这话倒是令佟羌羌想起来问一件事:“这里到底是哪儿?” 麦修泽:“……” “不是你老公带你来的吗?你还不知道这是哪儿?” 佟羌羌抿抿唇——她这不还没来得及好好问一问他。 十几分钟后,佟羌羌跟着麦修泽牵着马走回去马厩。马厩里正在等麦修泽的韩烈见到佟羌羌,很明显地怔了怔。 佟羌羌低垂眼帘,长长的睫羽在眼睑下方落下两道阴影,抿紧了唇,听到韩烈沉声问麦修泽:“怎么回事儿?” 麦修泽笑得贼贼的:“她老公有事走开了,让我先代为照看她一会儿。” 韩烈不再吭气。兀自往外走。 麦修泽连忙跟上,不忘喊佟羌羌:“走,先跟我们去吃点东西。跑马跑得累死了。” 走出马厩,左拐右拐地,有个电梯,撑着电梯到二楼,是个空荡荡的玻璃房,透过玻璃望出去。正能将整个马场的全景收入眼底。当然,也能看到她先前所在的那个四合院。 规模还挺大,三进三出式的,带一个后花园。祠堂就在那个后花园里,而那个后花园的另一端出口,连接的就是这边的跑马场。 朝玻璃房的后面走,穿过门,是一条玻璃长廊,长廊横跨在一条河上。脚下也是玻璃,冷不丁刚踏上去,有种踩空的错觉。 其实大概也就三层楼的高度,但这种玻璃地面,加上轻微的恐高,对于佟羌羌来讲,足以脚软。 佟羌羌是踏出来好几步之后才发现的,霎时僵在原地,盯着脚底下的河水,眼前有点晕,连回头都不敢了。 “怎么了?怎么不走了?”麦修泽的询问声传出。 “我……我……”佟羌羌咽了咽口水,试图凝聚眼前的焦距,模模糊糊中看到一个人影走回到她的面前。她以为是麦修泽,抬手按在他的臂膀上,有点求救的意思:“我、我恐高。” “别看底下。”回应她的是把熟悉的低沉的嗓音。 辨认出是韩烈,佟羌羌下意识地要收回自己的手,韩烈却比她快了一步,扣住她的手腕,拉着她就迈步走,不忘出声提醒道:“闭上眼睛。” 佟羌羌一心只想赶紧摆脱这个见鬼的长廊,索性也不矫情,听了韩烈的话,闭上眼睛眼不见为净,任由韩烈牵着她走。 走了一会儿。韩烈低沉的嗓音再次传出:“到了,小心台阶。” 佟羌羌止住脚步。 手上一松。 她睁开眼,看见的是韩烈的背影刚刚消失在他推开的一扇门后。 “看够了没?”麦修泽的手在佟羌羌的面前挥了挥,表情别有意味。 佟羌羌瞪了瞪麦修泽。 麦修泽双手背在脑后,悠哉悠哉地紧随韩烈之后。 佟羌羌抿抿唇,也往里走。 这里俨然是个宴会厅。里面已经有很多人,从素净的着装完全可以看出也是来参加葬礼的。韩烈和麦修泽刚刚好像是避开了饭点,其他人都三五成群地分散在各个桌子上有说有聊。很明显,是葬礼,更是交际会。 不过佟羌羌发现,这里面没见到几个女人,几乎都是清一色和麦修泽差不多年纪的男人。 正狐疑着,迎面有个二十岁出头的男人端着从自助区挑选的吃食经过,对麦修泽打了声招呼:“你人在这啊?我们几个刚刚在后头打麻将,三缺一找你找半天。” 麦修泽舒了舒手臂回道:“里头太闷,我去跑马场上遛了两圈。” 男人饶有兴味儿地打量站在麦修泽身边的佟羌羌:“这位又是……?怎么很眼生?” 麦修泽简单地说:“我朋友。” 男人哧一声:“你把这里当成你私人聚会了吗?” 麦修泽勾唇笑:“大家不都一样?” “少贫嘴。”男人的拳头在麦修泽的肩上虚虚地打一下:“一会儿再三缺一可别又找不着你人。” 说完他就走了。也根本不等麦修泽应和,好像只是随口说说。 麦修泽也无所谓,一边领着佟羌羌走,一边道:“眼睛别乱瞟。省得我都不晓得该怎么介绍你。在场的这些个人,身上都贴着红色标签。比如刚刚和我说话的那位,是咱们市长的儿子,杜子腾。” 佟羌羌抿抿唇:“这到底是谁的葬礼?” 麦修泽瞥了佟羌羌一眼,笑嘻嘻地又丢出话:“自己问你老公去。” 佟羌羌扶额。 韩烈已经找了一块没有人的区域坐下。 这一区域的设计很有古典感,木头和布艺结合圆形、正方形和长方形的沙发靠包组合,中间一张圆木桌。 一共四个座位。麦修泽挑了韩烈的左手边位置。佟羌羌略一犹豫,坐到了麦修泽旁边的位置,但因此也变成和韩烈面对面。 刚坐下就和韩烈的视线对个正着,佟羌羌下意识地重新起身,对麦修泽说:“我去自助区拿点吃的,你要什么我帮你带点?” “你怎么抢着干男人的活儿?”麦修泽拄着下巴问。 佟羌羌扭头就走:“你不要就算了。” “哟,这脾气。”麦修泽嘟囔。随即将目光从佟羌羌的背影上收回,转而看向韩烈,手肘捅了捅韩烈的放在桌面上的手肘,“告诉你一件了不得的发现。” 韩烈沉默地端起杯子喝水,貌似对麦修泽的发现并不感兴趣。 但麦修泽还是忍不住,问出口:“你就不好奇小侄媳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韩烈依旧没什么兴趣的样子,呡了一口水。 “给他们带路的那位,你认识的吧?我这位叔公的小儿子。我如果没听错,晏西喊他‘舅舅’。” 韩烈的表情总算滞了一下。 麦修泽摇头晃脑地继续道:“我就说嘛,三年前晏西怎么就能不知鬼不觉地把小侄媳带出荣城带去澳洲,果然是个有背景的。” 最后一句,麦修泽原本完整想说的是,“果然是个比我还要有背景的”。 麦修泽的爷爷和这位叔公同出一宗,祖上三代都是当官的。麦修泽这边偏旁系,到了他爸这一辈,官商两条道分开走。算是相互扶持相互照应。这就是麦修泽能够在黑白两道都还算吃得开的原因。 而这位叔公的官职原本曾一路高歌打进中央,几个儿子也特别争气,要么是部队的军官首领,要么是省市级重要干部。可是十几年前在一次外交活动中,好像犯了什么事。涉及隐秘,连麦修泽家也只知晓得模模糊糊,而且敏感得无法打听。 怪就怪在上头的处理方式,几个儿子停滞留党察看,这位叔公则被特殊调查,却是一折腾十几年都没出来个结果。直到最近,才突然传出什么受了冤枉,而叔公已然去世。 这里的所谓葬礼,其实只是在老家这边起个灵堂罢了。来的都是荣城及附近几个小城的官家公子,负责意思意思。例如麦修泽那位大伯,去的可就是北京了。 由此说回来,三年前佟羌羌失踪后。麦修泽帮着韩烈不晓得通了多少渠道,就是死活查不到任何痕迹,今天总算真相大白,原来晏西和这家人关系密切。 麦修泽眯起眼睛看着佟羌羌从自助区端着盘子朝这边走回来,对韩烈勾了勾唇:“小侄媳可真有本事,找了这么个老公。” 韩烈的表情有点不对劲。 然而下一瞬麦修泽的神情转为肃穆,提醒道:“不过,我瞅着她老公的这层背景对她来讲不是什么好事。” 话的尾音恰得刚刚好,赶在佟羌羌回到座位前一秒落下。 麦修泽立即嬉皮笑脸地从佟羌羌的盘子里顺了颗草莓:“唔。不错,很甜。”夸赞完他起身,“我也赶紧去看看有什么好吃的。” 他一离开,瞬间只剩下佟羌羌和韩烈。 佟羌羌等了有一会儿,结果韩烈一点儿没有要起身的迹象,反倒叫韩烈察觉到她的目光,问:“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佟羌羌面色淡淡:“你不去拿点东西吃吗?” 韩烈面无表情:“不需要。我不饿。” 佟羌羌没再说什么,随手从自己的盘子里捻了一枚橄榄。酸酸甜甜苦苦涩涩的味道顿时在口中蔓延开。她极轻地蹙了蹙眉,连忙拿起水杯喝了一口,冲了冲味道,润了润喉咙。 抬眸时,发现韩烈在盯着她看。佟羌羌有点不自在,别开脸,瞟着目光张望麦修泽的去向,却见他根本不在自助区,而是到了其他桌和别人应酬。 佟羌羌认定麦修泽是故意的,心下微恻,来来回回地戳着盘子里的扇贝。 少顷,便听韩烈又开口:“它和你有仇吗?” 佟羌羌盯着盘子里已经被她戳得稀巴烂的扇贝,语气很硬地说:“是。” 韩烈轻轻笑出了声,旋即主动闲聊式地问:“这一次回来呆几天?” “呆到晏西办完事情。” “然后去哪?回澳洲?” “听晏西的安排。” “有没有想过去看一看爷爷?” “我问问晏西的意见。” 言毕,回答她的是“砰——”地一声。 正是韩烈冰冷着脸将他手里的水杯用力地扣在桌上:“非得这样跟我说话吗?” 动静略微大,把周围几桌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佟羌羌佯装不懂地问:“我怎么说话了?” 韩烈从沙发里站起身,居高临下和和仰头直视他的佟羌羌对视两秒,携着股“生人勿近”的寒气离开。 “欸?怎么了?怎么了这是?”麦修泽及时地转回来,看了看佟羌羌,又看了看远去的韩烈的背影,却是没人回答他的问题。 佟羌羌好像什么事也发生过似的,继续坐着,用叉子把那坨已经被她戳得稀巴烂叉起,沾了芥末和酱油,然后送进嘴里,慢慢地咀嚼。 079、我们来日方长 麦修泽被恶心得有点掉鸡皮疙瘩:“你干什么?想吃重新去拿一份啊!” 佟羌羌没搭理他,兀自把嘴里的东西咽下肚后,用餐巾轻轻擦了擦嘴,然后起身,漠漠道:“我想出去透透气。但是不想再走那条玻璃长廊了。” 麦修泽哭笑不得:“好的,姑奶奶,跟我走吧。” 尔后麦修泽带着她从另外一个门出去了。 盛夏的阳光热烫无比,佟羌羌在抄手游廊里缓缓踱步,即便周围草木环绕,没一会儿她依旧出了一身的薄汗。 行至一个水榭,她坐在石凳上休息,手里抓着,时不时就关注着屏幕上是否有来自晏西的信息或者电话。 跟着她身后的麦修泽一路看在眼里,斜勾起一边的唇调侃:“能不能别老在我面前表现出你心里记挂着另外一个男人?” 他这句话讲得特别有问题,佟羌羌不由蹙眉:“我没让你跟着我。” 麦修泽哧一声:“我要是不跟着你,别说你老公。韩烈恐怕先要找我麻烦。”旋即他补问了一句,“或者说你其实是想换成韩烈来陪你?” 麦修泽以为他说完这句话,佟羌羌又该炸毛。 然而并没有。 麦修泽哪里会轻易放弃,笑得异常荡漾地又道:“能把韩烈气得拂袖走人的,只有你。” 佟羌羌沉默了两秒,问麦修泽:“你非得张口闭口在我面前谈韩烈吗?” “好呗。”麦修泽耸耸肩,“那咱们来谈谈你老公。” 他双臂交叉着摁在桌面上,朝佟羌羌倾身,表情显得神秘兮兮,压低了嗓音:“晏西是这家人的外甥?” 佟羌羌感觉得到晏西并不太喜欢也并不太愿意让人知晓他的事情,何况这也是晏西的私事,尽管她是他的妻子,她也不想拿他的事和外人嚼舌根,于是没好气地回答麦修泽:“我不知道。” 麦修泽嘲讽:“你既不知道这里是哪,也不知道这是谁的葬礼,还不知道晏西和这家人的关系,你确定你和晏西是夫妻吗?” 佟羌羌剜了麦修泽一眼:“挑拨我们夫妻关系有意思吗?” “哟,比以前聪明了,我在挑拨都被你看出来了?”麦修泽故作夸张地赞赏,旋即继续他先前的好奇心:“你也别瞒我。虽然我没怎么听说叔公家什么时候还有晏西这么位外甥,但我都猜到了,三年前估计就是叔公家帮的忙,晏西才把你从我的全程搜寻中带出去的,对吧?” 闻言。佟羌羌心思微顿。 说实话,这件事她真的不了解。 三年前那个心如死灰的夜晚,她已经不想回忆。她只清楚地记得,在她绝望之际,是晏西拉回了她,告诉她她还有亲人和爱人,即便彼时她对晏西所说的“梁音”毫无印象,可那一刻至于她而言尚是陌生人的晏西,令她产生莫名其妙的信赖感。 于是她跟着晏西走了。 她完全处于恍恍惚惚的状态,根本不晓得离开荣城有什么困难。她拿着晏西给她的梁音的证件,等晃回神来时,自己已身处澳洲,庄以柔抱着她哭。 一开始她以为,自己没被韩烈找到,是因为她的失踪对韩烈来讲根本无所谓。可事实证明,韩烈和麦修泽确实一直在找她。 三年了。今天经麦修泽这番话的提醒,佟羌羌才猛然反应过来,自己竟然从未细细思考过,以晏西的区区的酿酒师的背景,即便花再多的钱,也没办法把“佟羌羌”的踪迹完全消除,不是吗? 所以,麦修泽的猜测估计不错,十有八九就是晏西找了外公这边的人帮忙。 一旦萌生了猜测,一些之前被她忽略的细节倒是重新浮上脑海。 她可没忘记晏西曾说,他原本跟外公这边是断绝了联系的。 她更是想起晏西曾说过,是几年前因为某些事情才重新联系上的。 那么,会不会和当年为了带她顺利回去澳大利亚有关呢? 思及此可能,佟羌羌的心里越发地不安。 察觉她的出神,麦修泽怎会甘心自己被忽视,挥手在她面前晃了晃:“你想什么呢?” 既然出席葬礼的多是高官子弟,那么晏西外公家的背景不言而喻。佟羌羌当即询问麦修泽:“你好好告诉我,这家人到底是……” 麦修泽反问着向她确认:“晏西还真没和你说明白啊?” 佟羌羌坦白地摇头。 麦修泽神情沉凝,沉吟数秒,道:“那我不太方便说。你还是自己去问他吧。估计他没说有他的理由。”随即他有点开玩笑地补了一句,“这家人正犯着事儿没解决利落,这要是一个不小心,你可能刚结婚就赶上‘株连九族’。” 佟羌羌的脸应声一白,手心一松,滑落。 麦修泽眼疾手快地从半空给她捞回来还给她,乐呵呵地取笑:“我唬你的,瞧你给吓的,你以为这什么年代,哪那么容易株连九族?原来你这么贪生怕死啊。早知道如此,我应该想办法早点把晏西的后台给扒出来,你肯定就吓地不敢嫁给他了。” 佟羌羌抿抿唇,对麦修泽的话不置可否,重新握紧,一声不吭地继续顺着抄手游廊心神不定地晃荡。 麦修泽也继续跟在她身后,几经数次想和她搭腔皆未成功,最后只能讪讪放弃。 就这样一直四处晃荡到太阳西斜,佟羌羌的终于有动静了。几乎是第一下震动没结束,她就接起:“晏西你在哪?!” 约莫是听出她的焦虑,晏西先安抚了一句“我没事”,然后才问。“你现在在哪?我去找你?” 佟羌羌反问晏西:“你在哪?我去找你!” 晏西笑了一下:“好,也行。我就在我们一开始进来的跑马场。” 挂断电话,佟羌羌立马让麦修泽带她回去跑马场。 他们抵达的时候,跑马场上只有一个人骑着马奔驰。 隔得有点远,夕阳也有点刺眼。佟羌羌本能地抬起手挡在眼睛上方,眯起眼睛想看清楚是不是晏西,麦修泽当先认出对方,冲马上的韩烈招手。 韩烈很快奔过来。快要跑到他们面前时,才拉着缰绳让马缓下步子。 他脱去了原来的衣服,身上换了一套跑马服,头上甚至戴了一顶帽子。他稳稳地坐在马上,身形看起来比平日还要高大,秉着冷淡的眸光,似高高在上的天神似的睥睨她。 麦修泽有点不爽地问:“你怎么又一个人骑上马了?也不找我一起?” 冷不丁的,马突然仰起头打了个响默。 佟羌羌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后退两步。 韩烈赶不及回答麦修泽的问题,连忙拉着缰绳拍着马的脖颈,调转了马头的方向,然后偏头对佟羌羌说:“别怕,它不会伤害你。” 却听佟羌羌惊喜地喊了一声“晏西!”,便飞快地朝马厩的方向冲过去。正是晏西刚牵着一匹马从马厩里出来。 夕阳的逆光里,他笑着对佟羌羌展开双臂。 佟羌羌径直飞奔过去像乳燕投林般扑进他的怀里。 韩烈瞥一眼相拥的两人,很快转回头来。 麦修泽捕捉到韩烈脸上稍纵即逝的黯淡,走上前,摸着韩烈所骑那匹马的脑袋,叹息一声,有点风凉地对马说:“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韩烈表情一冷:“不说话没人会把你当哑巴。” 麦修泽只管勾着唇笑。 晏西在这时一手牵着马,一手挽着佟羌羌走过来,抬头对韩烈道:“久等了,我们可以开始了。” 佟羌羌和麦修泽皆一怔。 “我和韩先生约了赛个马。你到场边栏杆外去。”晏西把佟羌羌的一绺头发撩至耳后,半是解释半是叮嘱。 麦修泽闻言愈发不爽:“你们俩太不行了!要赛马居然不找我一起?!” “你来晚了。当裁判。”韩烈淡淡地扫麦修泽,把一面小旗子丢到麦修泽怀里。 佟羌羌凑近晏西低声问:“你没事和他赛什么马?” 晏西不以为意地笑:“只是玩一玩嘛。” 她总不能在韩烈和麦修泽的面前蛮横地要求晏西不要赛马,佟羌羌撇撇嘴,佯装大度地给晏西检查好帽子的系扣。 晏西任由她摆弄。 “我去那边等你。”韩烈语声淡淡地和晏西打了身招呼,独自调转马头踱步去跑道上。 麦修泽总觉得韩烈的背影隐隐透着落寞,有点看不过眼,提醒佟羌羌道:“过去过去。赶紧站过去点,女人家别妨碍男人上场。你这样婆婆妈妈的,也不怕给你老公找晦气。” 佟羌羌剜一眼麦修泽:“你别乌鸦嘴!” 晏西笑了笑,握住佟羌羌的手,嘴唇在她的手背上润了润:“等我凯旋。” 佟羌羌微微红着脸:“注意安全。” 晏西这才一个翻身,干净利落地上马,然后策动着马踱到韩烈的身旁去。 两人交头接耳地貌似说了两句话。 麦修泽这个裁判有模有样叫两人到起跑线上。韩烈和晏西策着马默默准备好,两人的表情都有点严肃,架势看起来也都是经常骑马的人,稍稍俯低着身子,手里握着缰绳,目光灼灼地盯着前方。 待麦修泽手里的小旗子一挥下,两人的马同时冲了出去。 佟羌羌一眼不眨地盯着两人的身影渐渐地远去,速度倒是不相伯仲。 麦修泽凑到她的身边:“来来来,咱们俩来堵一把,他们谁会赢?” 佟羌羌没说话,但是摆出了一副“这还用问?”的表情。 麦修泽眯着眼睛:“好呗好呗,你押晏西,我押韩烈。然而你必定输。” 话闭的同时,晏西和韩烈恰跑过他们的面前,继续第一圈。此时可以看到晏西暂时稍稍领先。 这局面刚好小小地打了麦修泽的脸。 佟羌羌得意地对他咧嘴笑。 麦修泽讪讪都摸了摸默子,冲着韩烈的背影大喊:“老韩你给我争点气!” 佟羌羌望回场上的赛况,正见两人的马都在拐弯处,原本稍稍领先的晏西在方才的几秒钟内被韩烈超过了半个马身。两人霎时挤在弯道处抢夺更有利的跑道。 而意外就发生在这一瞬间,晏西和韩烈二人突然从马上坠落。 佟羌羌的心刹那提到嗓子口,麦修泽已然第一时间反应,飞快地朝他们跑过去,佟羌羌也颤抖着身体紧随其后奔过去。 她很清楚地看到,韩烈和晏西两人各落一边。晏西落下的位置直接跌进草场,有所缓冲,而韩烈则是跌落到了跑道上,甚至在跑道上滚了两滚。 因为晏西离得近一些。麦修泽先在晏西身旁停留询问他的情况。佟羌羌的步子不易察觉地微微顿了一下,瞥了一眼韩烈,最终还是扭回头来停在了晏西身边,语声焦虑:“怎样?你哪里摔伤了?” 见佟羌羌过来,麦修泽自然而然地起身离开,跑去再远一点儿的韩烈那儿。 “没事,我没事。”晏西摇头安抚着从草场上坐起,指了指身上跑马服配套的护腿包等装备,笑了笑:“跑马服不是白穿的。” 佟羌羌把他从草场上扶起,晏西皱了皱眉按住她的手:“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还不是被你给吓的。”佟羌羌瞪了他一眼,帮他拍身上的草条,仍旧心有余悸:“不行,一会儿还是去做个检查。万一有内伤看不出来呢?” “我真的没事。你老公我又不是弱不禁风的少年郎。”晏西开着玩笑,旋即有点担忧地望向韩烈,朝他走过去:“韩先生你没事吧?” 佟羌羌慢一步跟在晏西身后。 韩烈比晏西要稍微狼狈一点,跑道上的尘土沾了不少在他身上。帽子也有点歪。他才刚借着麦修泽的手臂从地上起来,兀自拍了拍尘土,淡淡地说:“没事。” 瞥见他脸颊下侧有一道十分细微的擦伤,佟羌羌微不可见地闪了闪目光,转瞬低垂下眼帘。 麦修泽不禁嘲笑他们俩:“你们什么水平嘛……” 比赛因为这个意外就此终止。 晏西比韩烈快一步从换衣间出来,佟羌羌只和麦修泽打了声招呼,便挽着晏西离开。 天色差不多,佟羌羌催促着晏西赶紧去外公的灵堂见完礼好走人,结果晏西说现在可以不必去灵堂。 佟羌羌一愣:“为什么?” 晏西摸了摸佟羌羌的脑袋:“灵堂只是虚设。见不见都无所谓。反正我已经带你见过爸妈了。” 想起祠堂里单独被摆开的那两个牌位,佟羌羌心里微微泛酸,挽紧晏西的臂弯:“那我们快离开这里吧。” 两人回到温泉度假酒店,不期然地竟是在大堂碰到了同样刚回来的韩烈和麦修泽。 “真巧,原来咱们连酒店都住同一家。”麦修泽面上笑容可掬地和晏西打招呼,心里暗暗为韩烈默哀。 韩烈却好似已经对总是碰见佟羌羌和晏西免疫,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只淡淡地冲晏西点头算作问候。 两方人马似乎很有默契。谁也没有客套地提出一起吃晚饭之类的话。 韩烈和麦修泽好像要先去前台办什么事,佟羌羌挽着晏西的手正准备和他们分开,大堂里忽然传出接二连三的惊呼,其中有人抱怨了一句“谁家的狗怎么也不看好?” 眼角余光里,只觉地上有一团黑影飞快地本来。佟羌羌下意识地扭头望过去,未及她看清楚,那团黑影已然冲到她的脚下。 猝不及防下,佟羌羌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拉着晏西后退一步。 大腿上却是扑上来什么东西。 佟羌羌低垂视线一凝睛,正对上一张蠢萌的脸。一双眯成线的眼睛努力睁着晶晶亮看他,张着嘴巴对她发出哈哈声。 “你……”佟羌羌呆愣,“五花肉?” 那边韩烈皱着眉头招了招手,五花肉歪过头去,似犹豫了两秒,才将两只前爪从佟羌羌的腿上松开,落回地面。然后乖乖地走到韩烈面前。韩烈摸了两下它的脑袋,它又挪回韩烈的脚边,视线却是还落在佟羌羌的身上。 “对不起对不起!韩先生实在对不起!”一位酒店的服务员这才气喘吁吁地追过来,躬身道歉着解释,“我正打算把它带过来还给您,它不知道怎么回事儿突然就给撒腿跑了。我一时没追上。原来是跑来主人这儿来了,真是灵气。” 韩烈瞥了一眼佟羌羌,对服务员最后一句的奉承不予置评,一声不吭地带着五花肉举步往电梯的方向去。 “五花肉长这么大了……”佟羌羌盯着不停回头看它的狗,讷讷地问麦修泽:“五花肉怎么会在这里?” 麦修泽一嗤:“你不晓得吧?这狗现在都成他儿子了,每天带着它一起上班。如果不是不能带宠物上飞机,他怕是连出差都要带着它。” 佟羌羌:“……” “行了,回头有空再聊!”麦修泽匆匆和他们夫妻俩打完招呼,追去电梯和韩烈汇合。 晏西揽了揽佟羌羌的肩:“那狗是你之前养的?” 佟羌羌略一顿:“你看出来了?” 晏西轻笑:“那狗对你那么热情,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它以前对我根本不亲近。”佟羌羌还记着仇呢,不免抱怨。旋即咕哝,“没想到居然还认得我……” 小插曲过后,佟羌羌和晏西回了两人的房间,分别洗漱完毕后,差不多已经7点了。 这个季节来郊区避暑的人很多,而且碰上周末。幸亏早上出门前,两人已预先在酒店的餐厅订好座位,倒也不至于没有座位。 佟羌羌和晏西的位置视野很好,在二楼,露天的,正处在围栏的旁边,下面是餐厅的一楼,是个喷泉小广场,比二楼吵闹一些。 一方水土的食物有一方独特的味道。佟羌羌不知道外人是否吃得出来,但她感觉是这样的,比澳洲的东西合她的胃口。加之下午晃荡了许久。她的肚子着实饿了,不禁胃口大开。 晏西笑着揶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虐待你,好几天不让你吃饭。” 佟羌羌啜了一口酒,将嘴里的东西一起咽下去,才咧开嘴嘴嘿嘿地笑。 晏西拿着餐布伸手过来给她擦了擦沾在唇边的酱汁,体贴地提醒:“小心晚上积食。” “没关系,吃完之后咱们散会儿步。”说完,佟羌羌又舀了一勺的焗饭送进嘴里。 晏西紧接着道:“小心吃不下后面的甜点。” 这话佟羌羌觉得有道理,才放慢了速度。 少顷,晏西离席去洗手间。 佟羌羌刚吃完大半盘的焗饭,放下勺子,又喝了一大杯的酒,打算先歇一会儿再继续吃。 突然,餐厅里的灯光暗了好几分,小舞台上演奏的乐曲忽然变成了生日快乐歌。一个人推着辆餐车,餐车上放着点着蜡烛的精致的蛋糕,慢慢地穿行过一张张的桌子。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佟羌羌凝睛一瞅,发现竟然是晏西。 他一路来到佟羌羌面前才停下,先小心翼翼地将蛋糕端到他们的餐桌上来,然后捧起同样放在餐车上的一大束火红的玫瑰花,递给佟羌羌。 佟羌羌不明所以地呆站着。 “傻啦?”晏西勾了勾她的默尖:“又把自己的生日忘记了?” 佟羌羌这才吐了吐舌头,连忙接过花。 作为佟羌羌的时候,她没怎么过生日。变回梁音后,佟羌羌的生日自然就不是她的生日了。但三年了,她都没记住,每回都是庄以柔他们主动盘算着给她过。 而这一回恰恰碰上她和晏西来荣城,满脑子都是奔丧的事,哪里会记起生日不生日的? 晏西微微躬身,笑意浓浓地对她伸出手:“赏脸跳支舞?” 他们夫妻俩闹出的动静有点大,餐厅里的其他人一直在注意着他们。佟羌羌环视了一圈,有点羞涩,却是并没有拒绝。 她的手放到晏西手心的瞬间,餐厅里的人自发地默掌和起哄。 佟羌羌红着脸,在大家的注视下和晏西走进了小舞台前留出的一小块舞池。演奏的乐曲顿时又从生日快乐歌换成悠扬的舞曲,两人悠悠地迈起小舞步。 晏西一眼不眨地凝视着佟羌羌微微迷离的醉眼:“我以为今晚你有一大堆的问题等着拷问我。” 但显然她对食物好像更有兴趣。 佟羌羌亦一眼不眨地凝注着晏西眸底的柔光似水,气吐幽兰:“我们来日方长,不是吗?” 晏西的心底被佟羌羌触动,伸出手指,轻轻地摩挲佟羌羌的脸颊。 佟羌羌始终翘着唇角,面庞氤氲着酡红。 晏西微微凑近,在佟羌羌的额上落下吻,轻触之后离开。 佟羌羌深深地看他两秒,双手从他的肩膀,环上他的脖颈,主动将自己的温香软玉送上。 晏西原本虚搭在她腰上的手随之搂紧,回应起她的吻。 两人旁若无人的拥吻,瞬间成为餐厅里的一道风景,再度掀起其他客人的惊呼,还有好几个甚至拿出或拍照或录影。 韩烈和麦修泽走进餐厅的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幅伉俪情深的香艳画面。 080、为了成为你的合格的妻子,我准备了三年 麦修泽觉得连他都深深受到了伤害,下意识地去瞄韩烈的表情。 韩烈已然扭头就走。 给他们带路的服务员不明所以地愣在原地。 “不好意思,我们不吃了,把我们的座位让出来给其他客人吧。” 麦修泽和服务员交代完,匆匆赶去追韩烈,心里苦巴巴的——他的本意明明是带老光棍来郊区散心的,怎么就成了带他来虐心的? *** 佟羌羌在结束这个吻后,才想起来羞赧。 公众场合之下秀恩爱,换作以前的她,是绝对不可能的。 埋首在晏西的肩头,她感觉脸烫烫的,心思也尚未完全从晏西舌尖的温柔缱绻中晃回来,大概也是因为之前贪杯,现在有点晕乎乎的。 晏西揽着她,脸颊在她的头发蹭了蹭,低声问:“吃饱了吗?” 他的嗓音俨然不若平日朗润,依稀蕴着些许暗沉。 佟羌羌瓮声瓮气地说:“吃饱了。” “需要去散步吗?”晏西继续贴在她的耳畔问。 佟羌羌哪里听不出他的委婉,有点想笑,主动结束他的迂回,抬头看着他,道:“晏西,我们回房间吧。” 彼此都明白其中的涵义。 晏西应了句“好”。握住她的手,带着她走出舞池,走出餐厅,走回大堂,走进电梯。 透过轿厢的镜子,佟羌羌看到她和晏西十指紧紧交握着并肩而站,相互不看彼此,反而在镜子里胶着目光。 她的心跳得很快,手心不受控制的冒汗,同时察觉出晏西的手心也在冒汗。两人沉默着,随着电梯的缓缓上升,轿厢里的温度似乎随之一度度地上窜,于他们的沉默中酝酿着越来越浓厚的燥热。 “叮”的一声,电梯的门一打开,两人立即走出去,默契地加快脚步,像是迫不及待地赶赴一场盛宴。 用房卡刷开门。 一走进去,两人一秒钟也没有耽误,晏西迅疾地捧住佟羌羌的脸,缠上她的唇舌。佟羌羌勾住晏西的颈子,脊背压上门板,恰好顺势关了门。 晏西腾出一只手将房卡插进墙上的卡槽,房间里的灯同时亮起,从他们的头顶打下氤氲着柔和的光晕。 他的手掌从她的大腿开始一边摩挲往上一边褪她的衣服,她的手指从他的颈子开始一边摸索往下到他的胸口解他的扣子。 他们住的是个套房,有玄关、会客厅、起居厅,最里面的才是卧室,给予了两人充足的时间一路拥吻纠缠进去。 佟羌羌往后仰倒在了柔软的大床上。 晏西赤裸熨烫的身体覆了上来。 从耳垂,到脖颈,到锁骨,到心口,到小腹,沿途再往下。 他的唇瓣细致地描绘她的身体。每到一处都流连许久,像是要让她更加深刻地记住他的温柔。 暌违三年,佟羌羌感觉自己又一次化成了水,渐渐地战栗,身体深处有股蓄势已久的渴望,一波一波地涌上来。 她有点受不了这样温存的折磨。 “晏西……晏西……” 出声后,佟羌羌发现自己的嗓音亦是久违的娇媚,隐隐带着颤抖的哭腔。 晏西重新覆上来,擦了擦她额头上的汗,然后用指尖轻轻地沿着她的脸颊,慢慢地勾勒她的轮廓。 “小音……”他的温柔的嗓音少有地绷着一股什么沉沉的劲儿。 佟羌羌的掌心抱在他的后背,缓缓地摩着,语焉不详地应了一声“嗯?” “小音……”晏西又唤了她一声。 佟羌羌微微睁开迷离的眸子,对视上他温雅的眉眼之下的幽暗目光。 “准备好了吗?” 他这样小心翼翼地确认,令佟羌羌的心头漫上来柔软的同时,默子里亦些许发酸。 她何其幸运,能够在一无所有之后,再遇上这样一个男人。无论在任何时刻任何关头,首先考虑的都是她的感受。 她莫名想起很早之前,在机场与史密斯先生道别时,他曾送她的一句话:生活给人的绝望,与其带来的希望旗默相当。 如今的她。只觉得生活的希望远远超过三年前的绝望。 而这些希望,全部都是晏西带给她的。 她的丈夫。 她要一辈子一起好好过日子的男人。 脑海中一晃而过韩烈冷若冰霜的脸。佟羌羌闭了闭眼,将一些无关的回忆和画面压下,复而睁眼,她勾住晏西的脖颈,轻启朱唇:“晏西,为了成为你的合格的妻子,我准备了三年。” 晏西的眼睛里光彩照人,深深地凝注她片刻,俯身再度吻住她。 虽然他已经给了她足够充沛的前戏,虽然她也并非第一次,但是感觉到他马上要进来时,佟羌羌还是忍不住紧张,抓在他背上的手不自觉蜷了蜷。 “别怕,我会轻点的……”晏西温声安抚。 佟羌羌有点恼自己。本来气氛好好的,能够水到渠成,她偏偏泄露了小紧张。 晏西主动把责任揽上身,“不好意思,是我刚刚多嘴,不小心破坏了氛围。要不咱们重新来一遍?” 佟羌羌羞赧地在他的肩头轻轻咬了咬:“不要……” 他的体贴的温存,确实让她很享受,但太折磨人了。她可不想再听到从自己嘴里溢出的羞人的碎音。 “好。不要就不要。”晏西在她耳边轻笑,“咱们放轻松……” 安静的空间里忽然传出很响的“嗡嗡嗡”的震动声。 正是和他们的衣物一起被丢在地板上的发出来的。 两人自然不打算予以理会。 然而房间的门铃也在这时被人摁响。 一下一下,大有锲而不舍的架势。 *** 温泉度假酒店的小喷泉广场上,麦修泽盯着韩烈的背影,第n次欲言又止。 打从在餐厅门口见到佟羌羌和晏西夫妻俩当众拥吻,时间已经过去半个多小时了,韩烈就这样一个人面对喷泉而站,一动不动。 想他麦修泽哄女人的手段一大把,还真不晓得怎么哄男人。何况还是个自作孽而深受情伤的老男人。 服务员帮他把他点的意大利面送过来,麦修泽也打算暂时就晾着韩烈爱咋咋的吧,他饿了很久,好不容易重新排到座位,先填饱肚子要紧。 兜里的蓦地震响。 麦修泽随手一掏,瞥见来电显示的是傍晚刚相互留下号码的晏西,他不由愣怔,下意识地瞥了一眼韩烈,然后狐疑地接起:“晏先生?” “麦先生,不好意思,打扰了。我知道很唐突,但在荣城,我没有其他认识并信赖的人了。” 晏西的口吻特别地严肃,麦修泽不觉放下手中的刀叉,也肃起神情:“没关系,有什么事情,你尽管说。我能帮的一定帮。” “不是让你为难的事。是想再次拜托你代为照看小音。” 晏西的话刚讲完,背景里便传出佟羌羌的断然拒绝:“我不要!我要和你在一起!” “小音……”晏西有些无奈。 麦修泽被他们夫妻俩的一唱一和搞糊涂了:“出什么事了?” 晏西闻言和麦修泽捡回话:“我临时有点事,必须马上去北京,没有办法陪在小音身边。” 听闻“北京”两个字,麦修泽的眉心跳了跳。 “麦先生大概多少了解点我外公家里的一些特殊情况吧?” “是。” “那把小音拜托给你,我就更放心了。希望我不在的期间,你能帮忙稳一稳她,我担心她胡思乱想。” “可是……”麦修泽皱眉,迟疑着问:“你……不会是受到牵连了吧?” “没有。不是。”晏西笑了一下,“多谢关心。” 麦修泽隐隐地舒一口气。紧接着便听晏西又问:“韩先生在你身边吧?” “嗯。”麦修泽瞟了瞟韩烈的方向,“怎么了?你还有事情要拜托他吗?” “不是。”晏西嗓音温和,“我不用拜托他什么。” 麦修泽听出他的意思,心下了然——也对,以韩烈对佟羌羌的感情,想要制止他关心她才是一件难事吧? *** 挂断电话,晏西从起居厅回到卧室里。 床上,佟羌羌缩在被子里抱膝坐着,直勾勾地盯着他,眼眶红红的,眼底满是幽怨。 晏西走过去。站在床边,帮她拉高被子,裹住她光洁圆润的肩头。 佟羌羌有点和他置气地扭了扭身体,避开他的触碰。 “小音……”晏西很是无奈。 他俯下身子,隔着被子紧紧地抱住她。佟羌羌挣扎了两下,最终还是深埋在他的怀里,嗓音带着浓重的默音:“你不是已经处理好了吗?大舅舅为什么这么快又来找你?为什么要去北京?你不是说外公家的事和你无关吗?” “对不起,这次是我食言了。是我预判错了……”晏西用下颔在她的发顶摩挲:“对不起,吓到你了。外公家的背景有点敏感,所以你看起来好像阵仗很大。其实没什么。他们的行事作风一惯如此。” 佟羌羌摇了摇头。她并没有被吓到。门是晏西去应的,她被他留在卧室里。根本什么都没看见,只隐约听见晏西在玄关处和他们交谈了几句。 晏西甚至根本没让他们进来。 反倒是他冷声呵止的那一声,佟羌羌印象深刻。 她从来没有见过晏西这般生气。 “不去不行吗?”佟羌羌很不安。 晏西叹息:“我曾经许下的承诺,我必须去履行。” 佟羌羌想起一档子事来,从晏西的怀里抬头,咬咬唇,问:“你说你几年前因为某些事情才重新和外公家联系上。你老老实实告诉我,是不是和我有关?三年前你能够顺利地把我从荣城带走,是不是外公家里帮的忙?” 她希望最好只是她自作多情。 然而晏西迟疑了。 佟羌羌的心骤然一个咯噔。 晏西没有办法对她撒谎,她很清楚他现在的这个反应是默认。 “你不要把它看成什么会危及生命的大事。”晏西很快恢复温雅的眉眼,安抚道:“我只是去帮舅舅们一个忙而已。把这个人情还了,就彻底算清楚账,不会再有牵扯。” “具体是什么忙?不方便说?” 晏西点头:“如果是我自己的事,我可以对你坦诚。但外公家的事……” “我明白了……” 门铃又一次被摁响。显然是外面的人等太久,在催促。 晏西走去换衣服,佟羌羌连忙也从床上爬起来帮他收拾了两三套换洗衣物装好包。 “我给你那个玉坠子呢?”晏西忽然问。 “在首饰盒里。怎么了?” “先把它给我。” 佟羌羌愣了愣。 晏西笑着解释:“我怕我太想你又见不到你,想把它带在身边。” 佟羌羌抿抿唇,沉默地去翻首饰盒给他。 临走前,晏西提醒道:“我已经拜托麦修泽尽快帮你买到回澳大利亚的机票。他会亲自送你的。” “不要!”佟羌羌拒绝,“我要离你近一点。我要留在荣城等你!” “好,也行。”晏西妥协,轻轻抱了抱佟羌羌。低声对她咬耳,“等我回来,我们继续没做完的事……” 佟羌羌知道他是故意说这种暧昧的话来舒缓此时凝重的气氛,她不想让他担心,竭力地扯出笑容,嗔瞪他一眼:“你下次要是再敢把我骗到床上撩到一半后自己走人,就别想再上我的床。” “是,我的错,我罪该万死。”晏西被佟羌羌逗乐,重重地点点头:“我保证不会有下次,亲爱的晏太太。” 晏西只让佟羌羌送他到起居厅为止。旋即他自己背着包兀自走出去。 佟羌羌站在起居厅,很快听见从玄关处传来的关门的动静,她的心莫名地揪了一下。 两秒后,她终是被这股不安所驱使,趿着酒店的拖鞋,快步冲出起居厅,穿过会客厅,穿过玄关,打开门跑出去。 过道尽头,晏西和另外两个板寸头国字脸的男人站在一起等电梯。 “晏西!” 晏西闻声望过来。 那两个板寸头国字脸的男人正准备挡在晏西面前,被晏西拂开了。 佟羌羌径直朝晏西奔过去,扑进他的怀里,踮起脚勾住他的颈子,深深地吻住他,舌尖探进他的口腔里,用力吸吮独属于他的清爽的味道。 “每天都要给我打电话报平安。没空打电话,也得微信语音,最不济也得有短信。”佟羌羌的额头抵着他的额头,默尖触着他的默尖,气喘吁吁地叮嘱。 晏西亦喘着气,捧着佟羌羌的脸,深深地凝注她:“好。我保证。” “快回去。一个礼拜后我就回来。”晏西松开她,揉了揉她的额角,眼里满是关怀和宠溺,旋即看向佟羌羌身后的方向:“麦先生,那就拜托你了。” 佟羌羌闻言望去,才发现麦修泽竟是从另外一个电梯上到这一楼,而他的身后还站着韩烈,韩烈的脚边则跟着五花肉。 佟羌羌不晓得他们是什么时候到的,她刚刚完全没有注意电梯的动静。 佟羌羌与韩烈冷沉的眸光一触即过,再瞥过冲她摇尾巴的五花肉,挪回到麦修泽身上。 麦修泽已收敛起尴尬,有意无意地扫了扫那两个板寸头国字脸的男人,冲晏西颔首:“你尽管放心吧。” 晏西随着那两个男人走进电梯。 佟羌羌站在电梯外,和始终含笑的晏西对视。 她也想笑一笑,可是嘴角不知怎的,就是扯不起来。 电梯的门缓缓地关上,两人的视线渐渐被阻隔。 最后闭紧的一刻,佟羌羌下意识地往前迈了一步,伸出手,碰上的却只是冰凉的电梯门,镜面清楚地照出她此刻眉头紧蹙的模样。 她看着电梯的数字慢慢地跳动到一楼停住,然后许久没有动静。 少顷,脚边有毛茸茸的触感。 佟羌羌低垂视线。对上五花肉的眯眯眼。 麦修泽走上前,挥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别像个深闺怨妇一样。男人出门办事不是很正常吗?不是和他出门去上班一样的吗?你在瞎担心什么啊你?切,娶了你真是倒霉。” 佟羌羌横了麦修泽一眼,掠过韩烈,迈步往回走。 前脚刚踏进房间,尚未来得及关门,麦修泽却是已经自己走了进来。 佟羌羌拧眉:“你干什么?” “你老公不是托我代为照看你吗?我总得和你商量商量你接下来这几天的打算吧?” 麦修泽悠然地迈着步子兀自朝沙发走,五花肉从麦修泽的脚边迅速地窜进屋里,兴奋地跑至通往卧室的过道上,叼了件东西跑回来,停在佟羌羌面前。 辨认出是自己的丝袜,佟羌羌愣了愣,一时没反应过来怎么自己的丝袜轻而易举地被五花肉叼了来。 那边麦修泽已经扫过五花肉方才跑过的路线,看见从会客室通往起居厅的地板上随意丢着一件男人的polo衫,有点眼熟,好像是在餐厅时见到晏西身上穿着的。然后再往里一些,隐隐约约可见疑似女人内衣的玩意儿。 麦修泽哪里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立马眯起贼贼的笑意,回过头来目光暧昧地打量佟羌羌:“战况貌似很激烈,嗯?” 佟羌羌这才顺着麦修泽目光的示意看到地上的衣物,头皮一炸,气咻咻地从五花肉的嘴里夺回丝袜。旋即急匆匆地跑进去,一路捡着衣物奔进卧室关上门。 时隔三年重新在佟羌羌的脸上看到窘迫,麦修泽嘿嘿嘿地笑,正要走去沙发坐,见五花肉亮着眼睛往门口跑,他回头一瞅,这才发现韩烈不知何时也走进来了,就站在玄关,深邃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佟羌羌奔走的方向,脸上的表情异常地……微妙。 显然,他将一切收入眼底。 麦修泽心下暗暗哀怜,踱步至韩烈面前,拍了拍韩烈的肩,语重心长道:“老韩,照理说我是你的朋友,该帮你,不该泼你冷水。但是……” 虽然于心不忍,他还是继续把话说完:“即便小侄媳内心深处可能还有你的一席之地,但从澳洲到荣城,你也都看见了,小侄媳好像真的是打算和晏西一起过了。他们现在已经是夫妻了,而且还是很恩爱的夫妻。要不。咱们就不要勉强,算了吧……” 话音落下的一刻,麦修泽平生第一次在韩烈的脸上看到如同石头一般的僵硬神色。 然而也只是一瞬间,麦修泽眨了一下眼睛便什么都不见了,只剩他的抿直着的唇线和菲薄的唇,好像刚刚仅仅是他的错觉。 “烟。”韩烈面无表情地对他伸出手。 麦修泽下意识地从口袋里把烟盒和打火机全都掏出来给他。 韩烈拿过之后转身就往外走:“我先回房间了。有需要再叫我。” 麦修泽从愣怔中晃回神:“喂,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了?” “什么抽烟?”佟羌羌在这时从卧室里重新出来了,显然整理过穿戴,不再像方才随意。 “没什么。”麦修泽摇头在沙发上坐下。 佟羌羌走去minibar,问:“要喝点什么?” “随便吧……”麦修泽尚沉浸在对韩烈的哀怜之中,语气难免有些怅然。 闻言,佟羌羌一脸古怪地盯着麦修泽:“你怎么了?怎么突然这么‘随便吧’?” 麦修泽挑挑眉梢:“故意找茬呢你?” 佟羌羌翻了翻白眼,随手拿了一听苏打水,走过来放在麦修泽面前。冷不丁地看到五花肉颤动着身体从外头跑进来,佟羌羌下意识地就朝门口瞟,隔两秒并未见到韩烈,她松一口气。 麦修泽将佟羌羌细微的小动作看进眼里,不明意味地轻勾嘴角,“啪嗒”打开易拉罐。 佟羌羌俯下身子抱五花肉。她对它的体重的记忆还停留在三年前,猛然间抱起,落差还有点大,吓了她一跳。忍不出嫌弃它:“我就说你早晚得吃成大胖子。” 麦修泽翘着二郎腿,喝着苏打水道:“它可不是胖子。它每天早上都跟着它爸一起跑步。那都是肌肉不是肥肉。” 佟羌羌反应了两秒才反应过来麦修泽口中的“它爸”指的是韩烈,抿抿唇没接话,兀自搂着五花肉在麦修泽对面坐下。以五花肉现在的体型,佟羌羌只能让它的下半身坐在沙发上,上半身趴在她的膝盖。 它不停地用脑袋蹭佟羌羌的手心,佟羌羌想起便顺着它的毛从它的脑袋摸到它的背,来来回回的,它这才安分下来,不再乱蹭。 麦修泽倾过身子来,指着五花肉的默头道:“你妈抛弃了你三年,你说原谅就原谅,太没骨气了吧?嗯?你爸这三年都白疼你了。” 佟羌羌淡淡提醒:“我不是它妈。我是它姐姐。” “……”麦修泽重新坐直身子,“管你们什么是妈是爸是姐姐是叔叔还是侄媳,反正辈分本来就乱得不行。” 佟羌羌低垂下眼帘,手上顺着五花肉的毛,眼睛有点放空,须臾,幽幽地问:“你能猜到晏西到底去北京干嘛吗……” 话题竟是被她绕回到晏西,麦修泽有点无奈,喝了一大口的苏打水,回答道:“既然是北京。肯定事关他外公。他外公身上犯着事儿,不过最近刚平反。你呀也别瞎操心,顶多就是他那几个舅舅忙不过来,找他过去搭把手。等他几个舅舅复职,保不默就升职了。你等着鸡犬升天吧。” “我们不需要鸡犬升天。晏西也不是为了鸡犬升天才去的。”佟羌羌的声音骤然冷下来,“喝完了就走吧。我不需要你帮忙照看。” 麦修泽只觉得自己好心安慰她被当成了驴肝肺,驳回她的话,“你需不需要是你的事,我答应了你老公的事就一定要办到。” 随即他懒懒地往沙发后一靠,“明天一早跟我们一起回市区。住我们的希悦庭里,方便照看你。你三年没回来了,难得的机会,不该好好见一见亲戚朋友?” 佟羌羌唇边勾出一抹自嘲:“我在荣城哪来的亲戚?哪来的朋友?” 麦修泽倒是一时被她噎住了话。 佟羌羌轻轻地把五花肉从她的膝盖抱离,站起身:“不过希悦庭我会去住的。” 麦修泽以为她开窍了,正准备夸她两句,便听她紧接着道:“上一次匹隆岛上的那家希悦庭的考察报告递交上去后,p.d集团的领导希望我接下来继续考察其他家的希悦庭。我原先因为请婚假,把事情推掉了。现在我刚好我就在荣城,也有几天多余的时间,所以打算利用起来。” 麦修泽怔了怔,旋即勾唇笑:“你好像在跟我泄露p.d集团的商业讯息。看来不久后他们会确定和我们希悦庭合作。” “错。我的意思是,你应该巴结我。伺候我舒服,我才能给希悦庭多说几句好话。”佟羌羌皮笑肉不笑,“而我现在要关门送客了。” “ok,明天早上见。”麦修泽站起身,“9点楼下大堂等,别迟到。” 佟羌羌双手抱臂:“我自己会打车。不和你们一起了。” 麦修泽摸了摸下巴:“你知不知道有一句话叫‘此地无银三百两’?越在意,才越躲避。” 佟羌羌几不可见地闪了闪目光:“随便你怎么说吧。” 麦修泽耸耸肩,对五花肉吹了声口哨,一人一狗往外走。 一出门,冷不防发现原来韩烈就站在门口边,静静地靠着墙,也不晓得是一直都这么站着,还是刚到。 *** 房间里,佟羌羌送走了人,捂着脸在玄关站了一会儿,疲倦地趿着脱鞋回到卧室,找出给晏西发微信:你到哪里了? 发完后,她呈大字躺到床上,脑袋很乱。 许久之后,忽然震动。 佟羌羌以为是晏西,飞快地抓起,结果发现是庄以柔。 她从床上爬起来,稳了稳心绪,才划过接听键:“妈~” “你这孩子怎么接得这么快?你爸说你今天肯定在和晏西罗曼蒂克,要我别打电话影响你们。现在差不多你们在烛光晚餐给你过生日吧?” 佟羌羌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庄以柔是以为她和晏西正在希腊才对。 她飞快地在心里换算了一下荣城、悉尼和希腊三地的时差,然后回答:“嗯嗯,是啊,我又把生日给忘记了。晏西借口去上洗手间,结果突然推着蛋糕来我面前,还送了我好大一束红玫瑰。然后拉着我进舞池跳了支舞。嘿嘿,餐厅里的其他女人估计都羡慕死我了,有这么一个又帅又肯为我花心思的老公。” “是,你该得意。能嫁给晏西,你是天上掉馅饼都捡不来的运气。” 佟羌羌瘪瘪嘴:“你女儿有那么差吗?” 庄以柔的话题却是毫无征兆地一转:“既然今晚气氛这么好,和晏西不要浪费机会,争取怀个孩子。” 佟羌羌:“……” “都说夫妻俩一起出去旅游,身心都放松,是最容易受孕的。” “妈~”佟羌羌打断庄以柔的唠叨,“你不是应该端庄得体吗?怎么最近挂嘴上的都是生孩子的事情了?” 庄以柔轻轻喟叹:“难道提怀孕就不端庄得体吗?” “好啦,妈,我特意跑出餐厅接你电话的,晏西还等着我回去继续和他跳舞呢~而且你那儿现在该凌晨了吧?下次别为了给我打电话熬这么晚,对身体不好!” “好好好,那妈过两天再给你打。你和晏西好好过生日。记得不要浪费机会!” 挂断电话,佟羌羌长长松一口气,重新倒回床上。 微信里,晏西依旧没有回复她。她又补发了一条短信,然后抱着被子将脸埋进去,有点哭笑不得。 她和晏西也不想浪费今天这么好的机会。 船都快要进港了呢。 偏偏被人打断。 *** 一整夜的梦境乱糟糟的。 佟羌羌本来没有设置闹钟,打算睡到自然醒,结果有人一直摁她房间的门铃,锲而不舍地,吵得她不得不起床,一看时间,8点半。 佟羌羌披好衣服,一边走去开门,一边查看里是否有晏西的回讯。 然而一大早就失望透顶。 她有点生晏西的气。 她明明才叮嘱过他要报平安的。 略一顿,她思忖自己是否不应该担心什么打扰他,而应该主动拨通电话过去。 边想着,她凑到电子猫眼上看外面摁门铃的究竟是何方神圣,不由一愣。 081、 但见门外抱臂而站的女人头发一丝不苟地盘起,穿一套白色亮片的连衣裙,肩上挎着黑白条纹链包,气势很盛的样子。 “如臻姐?”佟羌羌诧异非常地打开门。 钟如臻冷呵呵一笑:“你不是梁小姐吗?怎么又认得出我来了?” 佟羌羌只当作没听见她的嘲讽:“如臻姐你怎么来了?” 钟如臻的口吻仍旧又刺又刻薄:“这不是听说有个失踪三年的女人突然间换了个身份回来,我总得瞅一瞅真人。” 边说着,她的眼珠子上上下下左左右右。 佟羌羌略微窘迫地站着,任由她审视。其实佟羌羌大概也猜得到,钟如臻十有八九是从韩烈口中得知她的消息。 “你就打算让我这么干站着?”钟如臻不悦地皱眉。 佟羌羌连忙侧开身,让出道。 钟如臻踩着高跟鞋,大摇大摆地往里走,打量了两眼,兀自在沙发上坐下。 “如臻姐这么早过来,吃了早饭没?需要喝点什么吗?”佟羌羌下意识地走去minibar。 “不用了。”钟如臻拒绝,“我是来催你起床的。赶紧收拾收拾,一会儿一起回市区。” 佟羌羌微微一愣。 “怎么?不乐意和我一起?” 不等佟羌羌回答,钟如臻精致的眉尾轻轻地挑起。继续道,“那我得很不幸地通知你,我是荣城希悦庭酒店的副经理,你这位贵客在希悦庭考察期间,由我来负责与你对接工作。” 佟羌羌眨巴眨巴眼睛:“你现在在希悦庭工作?” 如果她没记错,钟如臻以前好像是从事广告行业的。 “嗯哼。”钟如臻摊摊手,“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佟羌羌摇摇头,“完全没问题。接下来几天就麻烦如臻姐了。” 她和钟如臻的关系,该怎么说呢……其实处于一种很奇怪的状态。从亲戚关系上来讲,钟如臻是她的前大姑子,撇开钟家来讲,则好像泛泛之交以上、朋友一下。而且她居然能够忍受钟如臻的毒舌和刻薄,甚至,她是隐隐有点畏惧钟如臻,至今不太能招架她。 所以,眼下钟如臻亲自来“请”她,佟羌羌还真不敢像对待麦修泽那样甩脸色。 佟羌羌绷了一个晚上的神经总算有所松弛,心情也轻松了不少。 待她和钟如臻两人下楼,差不多九点。酒店大堂里麦修泽看起来已恭候多时,主动迎上前来要帮佟羌羌拉行李箱,佟羌羌不喜欢麻烦别人,何况她手里的行李箱也不是特别重,便直接拒绝。 麦修泽啧了啧:“你现在怎么这么喜欢抢男人的活?” 佟羌羌干脆朝钟如臻努努嘴:“你这么想帮忙,就去接如臻姐手里的那个。” 她和晏西这次出门。带了两个行李箱,晏西只带走了一部分的衣物装背包带走,并未带行李箱。刚刚下楼进电梯,钟如臻帮她拉了另外一个。 而不晓得怎么回事儿,话出口之后,佟羌羌看见麦修泽和钟如臻相互对视了一眼,紧接着钟如臻的脸上就闪过一丝尴尬。 麦修泽也有点和平时不太一样,顿了有两三秒,才走过去两步,绅士地想要从钟如臻手里接过行李箱,口吻也没了和佟羌羌说话时的嬉皮:“我来吧。” “不用。”钟如臻语声淡淡地拒绝,微微侧了侧身,避开麦修泽。 麦修泽并未坚持,双手插进裤袋里,转回身来对佟羌羌说:“走吧,车子在外面等着。” 说完。麦修泽当先迈步走。钟如臻沉默地跟在后面。佟羌羌走在最后,揪着眉毛,视线来来回回地在他们之间徘徊,怎么看怎么觉得两人的气氛十分古怪。 然而带走出酒店门口,看到韩烈靠在车门边等着,佟羌羌便没了心情探究麦修泽和钟如臻之间的古怪。 刚刚在大堂里没有看到韩烈,佟羌羌以为他不和他们一起,却原来人在外面。 他的目光轻轻地扫过佟羌羌,转过身去接钟如臻手里的那只行李箱,放到后备箱。 麦修泽重新凑到佟羌羌面前:“现在总需要我帮忙了吧?” 佟羌羌睨了麦修泽一眼,兀自拖着行李箱走去车尾,自己提起行李箱往后备箱塞。 韩烈放好钟如臻的那只行李箱后便离开车尾,绕回副驾驶座,不仅一言不发,而且也没有给佟羌羌搭把手。 麦修泽看着这幅互不搭理的场面,头疼地扶了扶额。一偏头恰好与钟如臻的视线撞上,钟如臻几乎是立即低垂下眼帘,唤着佟羌羌一起坐到车后座。 麦修泽感觉越发头疼,默叹一口气,坐上驾驶座。 四个人坐在车上,是一路的安静。 所幸佟羌羌也没什么想要说话的欲望,始终注视着窗外的风景,放空着发呆。少顷,她收回视线,无意识地滑开屏幕,蓦地发现微信里,晏西在一分钟前给她回复了一句:我已经在北京。一切安好。勿念。 紧绷了一个晚上的神经总算有所松弛,心头的雾霾顿时消散不少,佟羌羌的唇边不自觉地勾出一抹浅笑。 副驾驶座里的韩烈,透过后视镜,正看到佟羌羌面带笑容地盯着屏幕,而她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格外刺眼。 韩烈的眸色沉了沉,别开脸望向窗外。 一个多小时后,抵达希悦庭。 韩烈和麦修泽似乎还有其他事情要忙,将佟羌羌和钟如臻送到后就离开。 钟如臻负责把佟羌羌带到为她准备好的房间,从门口开始,一路上碰到酒店的服务员都恭恭敬敬地问候钟如臻“钟经理好”,钟如臻则表情淡淡,一看就是个爱摆架子的领导。 明知钟如臻的性格如此,佟羌羌还是忍不住想笑。 钟如臻正摁完电梯的楼层。透过镜面捕捉到佟羌羌没来得及掩饰的笑意,不悦地挑眉质问:“怎么了?” 佟羌羌自然不会傻乎乎地坦白心中所想来找骂,转口便问:“好像外界的人并不知道希悦庭背后的老板是韩烈吧?钟家内部的人知道?” 钟如臻勾唇:“你觉得如果钟家内部的人知道希悦庭的老板是小叔,会任由希悦庭挤垮钟氏集团旗下的酒店吗?钟氏集团旗下的酒店,也是小叔在打理。” 佟羌羌蹙眉。 这三年,即便她不刻意去了解,也经常能浏览到关于钟氏的新闻,所以对钟氏如今的情况大概有所了解。虽然职位上没有明显的确认。但大家都已经默认韩烈是钟氏最有权力的领导人,而且经历过三年前接连两次的资金链波动后,这三年间钟氏的产业在所难免地慢慢缩水,集中财力放在了匹隆岛开发案的合作上。顾此失彼之下,钟氏现在连酒店产业都渐渐失去竞争力。 韩烈明里管理着钟氏旗下的酒店,暗里用希悦庭挤兑钟氏,自己打自己。呵,原来他还不舍得跟钟家的人彻底撕破脸。 “既然你在希悦庭工作。那么你就是帮着韩烈的了?”佟羌羌的手半撑在拉杆上,看向背抵轿壁而立的钟如臻。她至今记得彼时钟氏因为逃税陷入危机时,钟如臻的矛盾心理。现在是已经坚定了立场,和韩烈一起站到钟家的对立面了吗? 钟如臻默了两秒,反问:“你知道现在钟家具体是什么情况吗?” 这下轮到佟羌羌沉默了。她还真不清楚。也没什么兴趣了解。 佟羌羌不答,再反问:“所以你已经知道韩烈的真面目了?” 钟如臻感到有点好笑:“什么叫‘韩烈的真面目’?” “他……”佟羌羌顿了顿,“韩烈回来,是为了毁掉钟家。” 钟如臻勾唇:“如果我说,小叔刚回到钟家时,我就知道了呢?” 佟羌羌略一蹙眉:“他告诉你的?还是……你和他从一开始就是一伙的?” “你觉得以小叔的性格,会主动告诉我他回钟家的目的?你不是应该比我更了解小叔吗?”钟如臻维持着唇边的笑意。 佟羌羌没吭声。 钟如臻抱臂:“犯不着遮遮掩掩。小叔曾经有一段时间怀疑你的失踪是钟家内部人员做的,调查了很久,还是我帮的忙。我知道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佟羌羌抿抿唇,强调了两个字:“曾经。” 钟如臻再次感到好笑,耸耸肩,故意寒碜着重新说了一遍:“ok。我知道你和他曾经是男女关系。” “男女关系”四个字在佟羌羌心头上转了一圈。她和韩烈曾经的关系,确实很可笑。算什么呢?侄媳不是侄媳,女朋友不是女朋友。他唯一承认过的是她是他的女人。也仅仅是因为他把她的身心全都骗到手了。 垂于腿侧的手指不禁蜷了蜷,而握在拉杆上的手指则不自觉地攥紧了好几分,佟羌羌别开脸,低垂眼帘,遮挡自己眼底的情绪。 钟如臻大概从她的沉默中嗅到了些许她的变化,回到佟羌羌之前提出的问题:“其实是我自己猜到的。在很早的时候。胡小庭在生钟如琛和钟如宁之前流过三次孩子这件事,我本该不知道。就是小叔透露给我的。我不是小叔的同伙,但是从一开始,他就没有对我刻意隐瞒过他对钟家的敌意。” 佟羌羌的眼皮轻轻跳了跳。 钟如臻站直身体,换了只脚着力,再重新靠回轿厢,继续道:“因为早就猜到小叔想要整垮钟家的目的,所以我一直是个有心的旁观者。在适当的时候,当当搅屎棍。比如那次安鹿从楼梯上滚落,我就是故意不作为。唔,从这个角度来讲,倒是可以把我理解为小叔的同伙。或者,也可以把我理解为小叔的其中一颗棋子。” “棋子“两个字令佟羌羌敏感地僵了僵脊背。 电梯在此时“叮”地一声抵达她们的楼层。 “不过,我是自愿的。”钟如臻眼神凉凉地笑了笑,拎起行李箱,当先跨出电梯。 给佟羌羌安排的,是个高级套房,很大很宽敞,设备也很默全。 一进门,佟羌羌先在玄关处脱了鞋袜,光着脚踩到地板上,先稍稍四处转了一圈,重新回到玄关时,勾起脚看了看自己的脚底板。 干干净净的,没有沾上任何的头发或者碎屑,而且刚刚光脚的行走过程中,脚底也没有任何不舒适感。 “怎样?经梁小姐初步考察,还满意这个房间吗?”钟如臻单肩斜倚在墙上,用一惯带着讥嘲的口吻问。 佟羌羌翘了翘唇角,从玄关的鞋柜拿出一双酒店的拖鞋穿上,拉着两只行李箱进卧室。 身后钟如臻提醒她:“放个行李就好,先别折腾。还得继续下一个行程。” 欸?佟羌羌狐疑:“不是还没安排吗?” 她和钟如臻刚接上头。她自有她自己的考察项目的计划,然后才能让钟如臻配合她。 “我不是说的你考察行程。”钟如臻正说到一半,房门就被人敲响。钟如臻扭头一勾唇,对佟羌羌道:“她们来了。” 佟羌羌费解地走过去应门。 “姐~”“梁小姐。” 石筱和maggie两人同时问候,对着佟羌羌笑。 佟羌羌微愣:“你们……” 石筱已走进来,主动勾搭上佟羌羌的肩:“我们当然是来找你玩的啦~三年呐三年,你难得回来一趟,怎么能不找我们玩儿?我们三儿今天可是特意跟麦总请了假,要给你接风的!” 讲完见佟羌羌没什么反应,石筱的表情一耸拉:“难道你真的这样无情?根本不打算找我们?是我们自作多情?” 佟羌羌:“……” 这个石筱的自来熟和发嗲的功力,比以前还要令人承受不起…… 盯着石筱的泫然欲泣,佟羌羌自然没法真的说她是自作多情。虽然一开始她确实没有要在荣城见故人的打算,但她们都来了,她总不能赶她们走吧? 佟羌羌有点无奈,视线在钟如臻、maggie和石筱三人身上转了一圈:“所以接下来是什么安排?”很快她又谨慎地补问了一句,“应该只有你们。再没其他人了吧?” “ofcourse!”石筱几乎是一瞬间收起她的泫然欲泣,欢呼着道:“今天是咱们四个女人自己的趴~” 四人很快先从酒店去到荣城最近的购物商城。 女人在逛街购物这件事上,永远是无法轻易控制欲望的。佟羌羌一开始只是不想扫她们的兴,然而真的逛起来之后,她还是买了两条迪奥最新款的夏裙。 而她已经是其中最克制的了,看到石筱几乎要把整家店的衣服试过去,佟羌羌忍不住扯了扯maggie的衣袖,低声询问:“怎么石筱看起来好像好几个月没逛街似的?” “梁小姐,还真被你猜中了。”maggie笑了笑,“我和石筱两人的编制,其实都在麦总这边。韩总身边从来不安秘书和助理,但很多时候很多事情,韩总又是需要有助手的,能顺手用起来并信任的,只有我和石筱。我毕竟工作多年了,石筱去年刚毕业正式入职的。经常焦头烂,韩总的要求又高,还不近人情,她都被折磨得有些神经衰弱了。” 佟羌羌极轻地蹙了蹙眉,自动忽略maggie所提到的韩烈的部分,只把话头固定在石筱身上,嘀咕了一句:“好像也没被折磨得太惨。我看她的性格还是和以前一样外放。” 临末了,她没忘记纠正了一下maggie:“不用叫我梁小姐,叫我梁音就可以了。” 从方才在酒店里,maggie第一句就唤她“梁小姐”而不是“佟小姐”,佟羌羌就发现了,必然是有人叮嘱过maggie如今对她的称呼。 钟如臻在这时换了一身黑色的抹胸修身裙出来,异常性感,石筱在一旁不停地羡慕她的身材。 佟羌羌倒是想起来问maggie她先前不好意思询问钟如臻的问题:“你知道如臻姐现在还是一个人吗?” 她可是没忘记钟如臻三年前流掉的那个父不详的孩子。 maggie扫了眼钟如臻,才笑着回答佟羌羌:“这种私人问题,钟小姐自己才最清楚。” 佟羌羌只觉得maggie的笑容里透着丝古怪。 中途四人在商场里面的餐厅吃了顿饭。又继续逛商场。到了天蒙蒙黑之后,在石筱的怂恿和钟如臻及maggie的赞同下,佟羌羌又和她们一起去了酒吧。 c’blue在这三年间经营得越来越好,热闹程度更盛,明明才是刚开吧的时间,几乎已经坐满了人。所幸麦修泽是这里的白金级贵客,maggie一出马,她们很快就坐上了卡座。 很神奇,其实真正算起来,佟羌羌和钟如臻、maggie、石筱三人都算不得熟络。在她自己的定义里,她在荣城是既没亲人也没朋友的。但真要说,在荣城生活的十多年,她所真正有过接触的,也确实只有这三个女人,外加安景宏和安鹿兄妹俩吧。 闹腾了一天,佟羌羌心里已然单方面地将这三个女人当做朋友了。或许气氛使然。也大概是这两天因为晏西外公家的事心情略微沉重,难得的放松,佟羌羌也就顺着她们三儿,怎么来就怎么来吧,对于她们三个好奇她的这三年生活,她能说的也都尽量说了说。 而她们三个平日的工作和生活交集更多,几杯酒下肚就开始不自觉地各自抱怨起糟心事,东倒西歪地你一言我一语,佟羌羌看着都好笑。 不过这样放纵她们三个的结果是,佟羌羌想找个人陪她去洗手间,没有一个人能稳稳当当地站好。 佟羌羌扫了一眼四周。 一簇一簇的光四处投射,一一照过男人女人们的脸,光束本来就不怎么亮,她的夜盲症使得她更加看不清楚。 没办法,佟羌羌只能叫来一个卖酒的女郎,给她塞了点小费。让她帮忙领她去洗手间。 过程还算顺利。也因为佟羌羌塞的钱比较多,对方还帮她领到了洗手间内的隔间为止。佟羌羌怀疑对方是不是以为她是瞎子。 正思忖着,她的耳中忽然捕捉到旁边的隔间里,传出很暧昧的女人的娇呼和男人的喘息,佟羌羌就坐在马桶上,动静就隔着一个门板,然后猛然的其中一个人好像被按在门板上。 女人显然有点不高兴:“滚蛋!差这么一会儿吗?让开让开!我没空陪你玩!这里是女厕所!” “我就是想在这里上你。你就是我养的婊子!我怎么上你是我的事!”男人边骂着,动作貌似还有点粗暴,在门板上体现得特别清楚。 “老娘就是不爽不痛快了你怎样!” 紧接着是一阵推推搡搡的动静。 佟羌羌却是有点呆愣。因为这两个人的声音她都很熟悉。 晃回神,她连忙穿好裤子,开了自己这边的门走出去。 隔壁在这时传出男人呼痛的动静。 下一瞬,隔壁的门被从里面撞着推出来,一个男人从里面翻着倒出来,摔在了地上,正摔在佟羌羌的面前。 隔着这样的距离,佟羌羌还是能够看得清楚他的。 他的脸色不是非常好,那些花花绿绿的光束照射在他的面庞上时,她分明能看到他凹陷青黑的眼窝,以及暗沉发灰的肤色。 说实话佟羌羌有点不太敢相信,钟文昊现在变成这个样子。 他以前说不上有多英俊潇洒玉树临风,但也是衣冠楚楚人模狗样的。 钟文昊尚躺在地上,表情有点痛苦,摸着自己的腰,貌似是被上下级的小台阶给硌着了,对着隔间里骂道:“贱人!” 隔间里的女人在这时走了出来,衣服尚有些凌乱,脸上的妆容浓重,却是一如既往地风情万种。 大概是眼角余光注意到旁边杵着个人,侯伶的目光扫了过来,一时没认出佟羌羌,很快扫走,两秒后重新看回来,表情略微惊诧,打量着佟羌羌:“是你?” 地上的钟文昊闻言也朝佟羌羌看出来,也是第一眼没认出佟羌羌,转瞬便愣怔。 082、告诉我,我到底该怎么做 愣怔过后,钟文昊猛然从地上爬起,不知是喝醉了还是怎么着,整个人有点摇摇晃晃的,盯着佟羌羌,伸出右手食指,对着她点点点点,同时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她,最终食指定在半空中,指着她的脸:“佟羌羌!” 佟羌羌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钟文昊晃悠着身体,上前一步,双手搭在佟羌羌的肩上:“是你……真的是你……” “你不是失踪了吗?嗯?你怎么没有死在外面?” 钟文昊的脸上翻动着浓重的戾气。 佟羌羌沉默地冷眼瞅他。 “怎么不说话?”钟文昊挥挥手在佟羌羌面前晃了晃,神色浮出一丝不确定的困惑,“难道你又是假的?你是假的……你是幻觉……你不是真的佟羌羌……” 钟文昊兀自念叨着,音量越来越低,颓然地松开搭在她肩上的手,晃悠着身体往后退:“没了……没了……” 他的精神状态怎么看怎么不对劲,佟羌羌深深地拧起眉头,望向一旁的冷眼旁观的侯伶,捕捉到侯伶唇边的一抹讥诮。 “他——” 佟羌羌才吐出一个字,那边钟文昊忽然打了个哆嗦,歪歪斜斜地几步走近侯伶,浑身一软扑在侯伶身上。 “东西呢?宝贝,给我,快给我……” 他好像忘记了几分钟前他还和侯伶争吵,现在的语气完全是在好言好语地哄人,浑身微微地颤抖。手掌钻进侯伶的衣服里乱摸,嘴巴凑在侯伶的劲间一顿猛亲。 原本要进来的女客人,看见里面有男人,全部都停留在门口张望。 侯伶的脸上稍纵即逝一丝嫌恶,很快地揪住钟文昊的手,娇嗔着声音有点安抚的意味儿道:“好好好,给你给你,先上去。人都在看着呢。” “对,上去。赶紧上去!”钟文昊似是精神一震,脚步迅疾而踉跄地半靠半搂着侯伶走出洗手间。 佟羌羌滞于原地,思绪尚停留在钟文昊方才的异常之中。 乍看之下钟文昊似乎是急色攻心,可……可…… 她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 先前收了她的小费等在洗手间门口的卖酒的女郎询问佟羌羌:“你还要不要我领你出去?” 佟羌羌晃回神来:“麻烦,刚刚出去的那一男一女你看见了吧?麻烦你带我跟上他们!” 晃动交错的光束里,佟羌羌由卖酒的女郎帮她带路,追循着侯伶和钟文昊上了二楼。 二楼和楼下的散台不一样,一间间都是精致装修的包房。 侯伶和钟文昊进了长廊最里面的包房,卖酒的女郎提醒佟羌羌:“再往里是不能随随便便过去的。” 她的话音刚落,便有服务员上前来拦住佟羌羌,口中抱歉地说:“这位女士,不好意思,这里是给vip贵宾的私人包房,不能靠近。如果您需要消费,请移步一楼,谢谢。” 佟羌羌蹙了蹙眉,有点不甘心,包房的门忽然重新打开,侯伶从里面走出来,对服务员道:“这是我的朋友,我自己来招呼,你们先下去吧。” “是,伶姐。”服务员恭恭敬敬地点头,带着给佟羌羌带路的女郎一起离开。 佟羌羌正因为服务员对侯伶的称呼和态度,好奇起侯伶和cblue的关系。 侯伶显然读懂佟羌羌的心理,抬起手来将鬓边的碎发挽到耳后,妩媚一笑:“我以前是在这里卖的。” 她不仅没有丝毫避讳。而且说得特别直白,弄得佟羌羌有点不好意思。 侯伶身后包房的门突然缓缓地打开了一条缝,好像是里面有人喝醉了本来想出来,结果绊在门边,抱着沙发瘫倒了。 透过留出那一条门缝,佟羌羌看见里面烟熏雾缭。男人们在沙发上坐着,地上则跪着好几个衣着暴露的女人,动作麻利地调洋酒、加冰块、整理酒具和果盘。 钟文昊恰好就坐在门侧的位置,手指夹着一根卷得像烟又不是烟的白管子,凑在嘴边吸着,表情已经不见先前的急色和痛苦,反而舒服地微眯着眼。身侧还搂着个女人,低低的v领绷着呼之欲出的丰满雪团,杵在钟文昊的身前,方便他手掌的蹂躏。 发现佟羌羌目光的方向,侯伶回头瞥了一眼,轻轻皱了皱眉,挪过身体挡住佟羌羌的视线,同时伸手把包房的那条门缝彻底关紧。 “你……你们……”佟羌羌的脊背泛起凉意。 “我们怎么了?”侯伶双手抱臂,佯装无知,勾着红唇道:“佟小姐如果是来找钟大少叙旧的。那不好意思,他现在没空。” 佟羌羌并没有被她三言两语打住,追问:“钟文昊是不是在里面吸——” “佟小姐,话不能乱说。你就算不小心看到了什么,我也劝你当作什么都没看到。”侯伶截断佟羌羌,朝她迈近一步,仗着身高的优势,微微抬起下颔,睥睨佟羌羌,“cblue做的是正儿八经的服务生意。至于来这里的大少爷们在他们自己的包房里想干什么,那是他们的事。他们玩得开心就好,其他人管不着。” “什么正儿八经!”佟羌羌咬牙,“你不是一直和钟文昊一起生活的吗?你怎么能任由钟文昊堕落?他这么下去,你和他还有什么未来?!” 侯伶遽然“噗嗤”笑出声,掩住嘴:“不好意思,我实在忍不住。” 佟羌羌:“……” 侯伶竭力收敛笑意:“我说妹妹啊,三年不见,你怎么还和以前一样天真?未来?我这种女人,和钟文昊能有什么未来?哎哟,你太搞笑了,不行了,我被你逗得笑出好几条皱纹出来。” 佟羌羌攥了攥拳头:“钟文昊他不是一直没放弃要娶你进门吗?他和你在一起这么多年。” 侯伶仰着头,手指小心翼翼地擦了擦不小心笑出来的两滴眼泪,旋即视线重新落回佟羌羌,掌心搭上佟羌羌的肩:“我呢。只是他养的一个婊子。他提供给我花不完的钱,我负责哄他开心。等有一天,他无法再满足我的生活了,我就踢开他,傍下一个金主。现在,你懂了吗?” 佟羌羌拂开侯伶的手:“婊子无情,我算是信了!” 侯伶面露嘲弄:“你有情?你有情当年怎么不能忍受他不能和他继续过日子?” “别把我和你混为一谈!”佟羌羌眸光生冷,打算绕开侯伶进去把钟文昊揪出来。 即便当年她和钟文昊、朱锦华母子俩闹得十分不愉快,她也无法对钟文昊的自甘堕落视若无睹。毕竟她与他们母子俩也并非深仇大恨。 侯伶迅疾地挡在了佟羌羌的面前:“你这样有意思吗?自讨没趣。他难得只有在这种时候忘却烦恼,过得舒坦点,你是存心要打扰他,不给他片刻的安宁吗?” “你明知道他在逞一时的舒坦!他有什么烦恼就去面对啊!吸粉能解决一切吗?!”佟羌羌神情冷硬,压低了嗓音,却没压得住言语间的气愤和凌厉,紧接着有点威胁地说:“你赶紧劝钟文昊离开这里。我今天走出这个大门,就会去警察局举报这里!” 侯伶的表情也有点难看了,画着眼线的眼尾轻轻挑了一下:“佟小姐。你这么关心钟文昊,韩先生知道吗?” 佟羌羌蓦地愣住。 “若非因为你是韩先生的女人,你以为我会浪费时间和精力在这里和你好好说话?”侯伶冷冷一哼,“既然韩先生已经把你找回来了,请你搞清楚脑子安分一点,别什么举报不举报地再莽莽撞撞坏韩先生的事、打乱他的计划了!这里是韩先生送给钟文昊的人间天堂,你自己去问韩先生吧!” 临走前她不胜其烦地嘀咕一句:“倒霉,偏偏被你看见……” “等一下,你别走!”佟羌羌拉住侯伶。 她的心有点发抖。 她从来不知道。原来侯伶和韩烈是认识的。 “你是韩烈的人?”佟羌羌干涩着嗓音问。 “我说了,你有其他的问题,自己去问韩先生,我没法回答你。你已经害得我一会儿得打电话跟韩先生报备这件事了。恕不奉陪!”侯伶甩开佟羌羌的手,踩着高跟鞋转身开门回包房里。 佟羌羌愣愣地站在原地。许久之后,扶着栏杆和把手,一步一步地自己挪下楼梯。 到了最后一级阶梯,她看着眼前不停晃动的花花绿绿的光束,和在光束下不停晃动的人影。没有办法再继续走了。她发着呆稍微等了一会儿,等来有服务员从面前经过,她劳烦对方给她领着路,才重新回到卡座。 钟如臻和石筱两个不晓得聊到什么伤心事,抱在一起痛哭,咒骂着什么“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石筱这样倒也罢了,钟如臻怎么也…… 佟羌羌有点无语。 maggie已经缓过酒劲来了,在一旁安慰两个人。 佟羌羌寻了瓶还剩着一半酒的酒瓶,给自己倒满一杯,仰头就喝掉。 见状,maggie提醒:“你别再喝那么凶啊,我们俩得保持清醒,一会儿还得驮这两个回去。” 佟羌羌前一秒微笑着点头应着,下一秒却是又给自己倒了酒。 喝到离开的时候,maggie只能给了点小费找来酒吧的服务员帮忙把钟如臻和石筱一起扶上出租车,佟羌羌自我感觉并没有醉,至少她能自己走,只是因为眼睛看不清楚的关系。需要牵着maggie。 为了方便,maggie也不打算把钟如臻和石筱分明送回家,直接让出租车开回了希悦庭。佟羌羌开着车窗吹了一路的风,但夏天的风,即便是深夜,也不怎么凉快,压不下心绪的起伏。 希悦庭的门口,麦修泽和韩烈在等着。 佟羌羌和maggie两人先下车,一人一个地把车里的钟如臻和石筱拉出来。 麦修泽和韩烈也一人一个上前来帮忙。 “你们请假就是为了去酒吧喝烂醉?没忘记你们只请了一天吧?这个样子明天早上确定能起得来上班吗?” 麦修泽忍不住啧啧了两声,话音尚未完全落下,佟羌羌扶着的钟如臻突然歪歪斜斜地扑到麦修泽身上,抓住他的一只胳膊:“麦、麦修泽,你今天给我说清楚,你到底要不要对我负责?” 佟羌羌眨巴眨巴眼睛,感觉自己好像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然而紧maggie扶着的石筱,紧随其后地也扑到麦修泽身上,抓住他的另外一只胳膊:“麦、麦总!你今天给我说清楚,你到底接不接受我的表白,让我当你的女朋友?” 顿时左拥右抱的麦修泽,脸上的表情用尴尬已不足以形容。 还是韩烈给麦修泽解了围,拉走了钟如臻。 “先把她们送上去。” “麻烦韩总、麦总了。”maggie连忙对两人表达了感激。 佟羌羌一声不吭地跟在后头,和大家一起往里走。 钟如臻和石筱却不是一般地会闹,好不容易拎着两人一起进了电梯,她们俩又转而扑到佟羌羌和maggie身上来,一人一句地说什么“maggie我们继续喝”、“姐,我们不醉不归”。 麦修泽给她们另外开了房间的,结果两人明明硬是扯着佟羌羌和maggie的胳膊。哭闹着不愿意分开。 韩烈的脸已然很沉,折着眉头试图强行将钟如臻从佟羌羌身上拉开。 佟羌羌语声淡淡地对麦修泽建议:“今晚干脆她们就睡我那里吧。房间够大。” “好欸!我们可以卧谈夜聊!”石筱当先欢呼,喊完她又重新软绵绵地趴到maggie的肩头。 佟羌羌和maggie对视一眼,都有点无语。 “怎样?”佟羌羌继续问麦修泽的意见。 麦修泽却是有点犹豫。 佟羌羌哼一声:“我大概能好好套个话,了解一下你是怎么在她们两个之间脚踩两条船的。” 麦修泽瞥了一眼钟如臻和石筱,耸了耸肩:“随便你。反正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随即他戏谑着呛道,“不过你别试图当她们俩的爱情导师。你自己的感情问题不见得处理得多好。” “……”佟羌羌转回视线,不期然和韩烈的目光撞个正着。 醺意卷着酒吧里侯伶的话一起在她的脑海里卷,佟羌羌别开脸,盯着电梯的数字。 抵达楼层后,韩烈和麦修泽帮忙把钟如臻和石筱送进佟羌羌房间的沙发上。maggie去洗手间拧毛巾要给两个人擦脸。 佟羌羌给钟如臻和石筱脱鞋子,听着麦修泽说:“我已经叮嘱前台送醒酒汤来了。” “谢谢,剩下我和maggie可以应付。你们可以走了。” 下完逐客令,佟羌羌走去卧室,弓着腰在衣橱里翻自己的行李,找了两套能给钟如臻和石筱先换洗着穿的衣服,转回身来时冷不丁发现有人站在自己背后。 佟羌羌吓得条件反射地往后挪,忘记了后面是衣橱,脚跟绊着就向后摔。韩烈迅疾地伸手去拉她,佟羌羌下意识地就想甩开他的手,韩烈却是扣紧不放,最终的结果就是两个人一起失去重心,跌进衣橱里。 佟羌羌的后背狠狠地撞到了壁板上,两条腿叉开搭在衣橱门外,韩烈的身体就这么压了上来。 “起来!”佟羌羌推搡韩烈,头皮上猛地一阵疼。 韩烈按住她的脑袋:“稍等,你的一绺头发勾在我的纽扣上了。” “解开!”佟羌羌忍着火气。 韩烈沉默着窸窸窣窣在她的头上动作。 佟羌羌的脑袋抵着他的胸膛,隔着薄薄的衣料感受着的是他的体温,默息间萦绕着的也是他的气息,令她心里窝着的火气愈发盛,轻轻歪了歪脸看向旁侧。 “别乱动,越来越紧了。” “你能不能快点!”佟羌羌揪掉脸上的裙子反口催促。 “你厉害你还能躺在下面?”韩烈的声音失了方才的不疾不徐,蕴着挑衅。 “你现在不也在里面?”佟羌羌反唇相讥。 韩烈哧一声:“我拉你时候是谁硬要甩掉我?” 佟羌羌炸毛:“又是谁先像鬼魂一样悄无声息地飘到别人身后来吓人?” 不知道是不是被她堵得理亏,韩烈沉默了两秒。 “我以为你今晚该有很多问题要问我。” 佟羌羌闻言讥讽:“侯伶还真是尽责职责。” 可没忘记侯伶曾说要打电话给韩烈报备她在酒吧撞见钟文昊吸毒的事,自然明白韩烈所指为何。 “侯伶是我安排在文昊身边的。”韩烈主动道。 佟羌羌自嘲:“面对侯伶这样的小三,我确实争不过,活该我夜夜守活寡,做什么都讨不了钟文昊欢心。” “你一定要这种阴阳怪调吗?”韩烈竭力捺下光火,“如果不是有侯伶迷住钟文昊,他没兴趣碰你,你也没能保住完璧之身。” “是啊,所以我又该对你感恩戴德,对吗?”佟羌羌咬牙切齿,“你不想让钟文昊碰我,不就是为了不让我怀上钟文昊的孩子。何必非得以我的救世主口吻自居?韩烈,你还能再厚颜无耻一点吗?!” 韩烈嗓音一凛:“我不是在以你的救世主自居!我是在庆幸自己当时的决定!难道你愿意被他糟蹋?” “可是对当时的我来讲不是糟蹋!而是自己的丈夫不爱我!”佟羌羌攥了攥拳头,“你有没有想过,若非你的报复大计,也许对于当时的佟羌羌和钟文昊之间的夫妻关系不会变成那样!也许原本可以幸福安稳地生活呢?”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想要和钟文昊过日子?!” 即便看不到韩烈的脸,也能通过他的语气,想得到他此刻表情的愠怒。 佟羌羌抿抿唇,清冽着嗓子道:“不,不是,我的意思是。你毁掉了别人生活的千万种可能,让别人的生活硬是按照你的意志发展。钟文昊至今还不知道侯伶是你的棋子吧?呵,整个钟家,到底有谁的命运不是在你的掌控之下?” “你以为我有很多问题问你?不,没有,一个都没有。我和你已经没有关系了,我还探究那么多干什么?多探究一些,不过是多知道一些你的可怕。就是可怕,韩烈。你自有你毁掉钟家的仇恨和理由,但之于我这个事外人来讲,你就是个被世界的黑暗面所充斥的恶魔。你不知道我有多庆幸自己清醒得及时离开了你,否则我现在——咳——咳咳——” 佟羌羌兀自说着,完全没注意到韩烈是什么时候将她的头发从他的扣子解开的,直到他的手掌掐在了她的脖子上,往上提了提她的身体,将她的脸从他的胸前,提至与他面对面。他的手掌则在她的脖子上继续用劲。掐得她不得不住嘴,呼吸变得困难。 韩烈的神色冰冷无比:“你每一次这样跟我讲话,我都想掐死你!” 佟羌羌瞪着他,手指死死地抠着他掐在她脖子上的手,然而无果。她抬起手去抓他的脸,韩烈撑着手臂伏高了身体躲开她。 她的衣物大部分在行李箱里没拿出来,衣橱里挂着她的几条易皱的裙子。手臂挥动间,她其中一条裙子上垂下来的宽边腰带的金属扣刮到了韩烈的眼皮,然而他手上对她的桎梏却是松也不松。 佟羌羌干脆狠狠地将裙子从衣架上给完全拽下来。 裙子落在韩烈的头上,更大面积的阴影也从上方笼罩到佟羌羌的脸上,伴着一种快要窒息的濒临死亡的感觉。 就在佟羌羌以为韩烈真的要掐死她时,他的手掌蓦地松开。她才刚喘上一口气,韩烈的手指转而捏住她的脸颊两侧,迫使她檀口微张,下一瞬他俯身下来,长驱直入地吻住她。 她的齿关被他捏着,无法咬合。从一开始他就防住了她咬他。 她的两条腿拼命地蹬着,却因为摔下来时的姿势的劣势。全部瞪了空。 她能用的只剩两只手,轮番拍打他的背。 幸好,他也只是吻她,不像上次再做出进一步的羞辱她的举动。 他魔怔了一般扫荡她的口腔,她的舌根被他吸得发麻,渐渐地好像都快不是自己的了。逼仄的空间里,唇舌反复地交缠又分开的细微动静无比清晰。 不知过了多久,韩烈终于舍得放过她,放松了身体。将全身的力气都压在她的身上。 她的胸口以与他的胸口交错开来的呼吸频率剧烈起伏着。他的脸埋在她的颈窝,热烫的气息打得她的皮肤簌簌痒。 “你是有特殊癖好吗?还是就喜欢这种刺激?总是要纠缠别人的老婆。”佟羌羌颤着齿关,极尽全力地出言羞辱韩烈。 她设想过她的讽刺会更加激怒韩烈。意外的是,韩烈未做任何反应。 隔了数十秒,她才听见他说:“你怨我曾经欺骗你,我现在把坦诚摆上来给你,你却不屑一问。就算是穷凶极恶的匪徒,国家的法律也能给他审判的机会、给他改过自新的机会,你却梗着脖子死不回头。羌羌,我最大的错不是欺骗你,而是开始欺骗你的时候,我没想到过后来的自己会爱上你。” 他的声音很低,蕴着丝少有的消极和颓然。他抱紧她的身体:“告诉我,我到底该怎么做,你才能回到我身边……” 一字一句,每一个字都犹如重石,敲打在她的心上。佟羌羌盯着衣橱的顶部,眼角无声地不停地流着泪水。缓缓开口道:“我一点都不想呆在恶魔的身边。” 言毕,她很明显地感觉到韩烈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以及空气里沉重的压抑感。 韩烈撑开身体,终于彻底松开对她的束缚,爬起来。 佟羌羌缩起身体蜷起手脚坐进衣橱里。 韩烈站在衣橱口,挡住光线,身影笼罩着佟羌羌,居高临下地睨着她,眼里带着冰雪一般的冷然:“对,我是恶魔。我好像改变不了我的本质,你好像也不愿意回头。那我就只能……继续当你口中的恶魔。” 佟羌羌应声莫名一凛:“你、你想干什么?” *** maggie从洗手间拧完毛巾出来没见到佟羌羌,便察觉到了卧室内的动静,而且麦修泽也朝她使了眼色。她自然不敢进去打扰,何况还有两个醉鬼需要照看,也无暇去管。 麦修泽本就牵挂着韩烈和佟羌羌之间的关系能彻底有个结果,所以十分坐立不安,几次三番想要靠近偷听,心理挣扎之下,最终没敢。 不久之后,韩烈总算是出来,却是浑身透着股山雨欲来的杀气。没等麦修泽问他话,韩烈当先问maggie:“你现在的状态能工作?” maggie立即站起身:“韩总有什么需要我办的?” “这几年钟氏所有的股权转让书都给我。打电话给王律师,连夜拟好遗嘱,明天上午召集钟家的所有人到钟远山的病房。”随即,韩烈看向麦修泽,“把cblue检举了吧。” 麦修泽微微一怔:“你不是说你要看着钟家的人慢慢熬死吗?” 韩烈的眸底翻涌起乌云:“我现在只想赶紧和钟家有个了断。” 083、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 “韩总,你的眼睛……” 韩烈闻言轻轻碰了碰自己的眼皮,指腹沾了一点点的血。抿抿唇,他迈步往外走:“没关系。” 麦修泽往卧室的方向瞥了一眼,跟着韩烈一起离开了。 *** 佟羌羌一个人愣愣地在卧室里呆了有一会儿,走出来会客厅的时候,只剩maggie正给沙发上的两个醉鬼盖好毯子。见到佟羌羌,她立即道:“梁小姐,我现在有点事得回公司处理,就不和你们一起睡,先走了。” “这么晚了还去公司……”佟羌羌后面本来想问她是给韩总办事还是麦总办事,说到一半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便就此中断。 maggie也没追问佟羌羌下文,兀自拎起包:“醒酒汤在桌上。如臻和筱筱拜托给你了。” 佟羌羌瞥了一眼沙发。空间其实很宽敞,但钟如臻和石筱两人偏偏挤在一起,一个把另一个的脑袋当抱枕,一个把脚压在另一个的肚子上,呼呼大睡。 “去吧。”佟羌羌应得很是有气无力。 maggie离开后,佟羌羌坐在沙发里,眼神有点放空地虚虚盯着钟如臻和石筱,少顷,她抬起手掌捂住脸,埋首在腿上,连续做了三个深呼吸,重新抬头时,似彻底恢复了精神一般,眼神清亮。 熟睡中的石筱在此时吧唧着嘴巴翻了个身,眼看着竟是要从沙发上翻下去,佟羌羌心口一提,迅疾地上前及时按住了她。石筱顺势又往相反的方向翻身。手掌重重一拍,恰恰拍在钟如臻的脸上。 钟如臻几乎是第一时间惊醒,握住石筱的手腕,霍然从沙发里坐起:“谁?!哪个贱人打我?!” 佟羌羌:“……” 发现是石筱,钟如臻微微一愣,甩掉石筱的手臂,捋了一把自己的头发,扶着额头,舒一口气。 偏头见佟羌羌正盯着她看,钟如臻皱了皱眉。揉着太阳穴说:“我的包里有头疼药,给我一下。” 佟羌羌找了有一分钟,才从沙发背后的地板上找到钟如臻的手提包。她包里的东西塞得很随便很乱,佟羌羌多翻了两下,才从最底下翻出来一片胶囊,递给钟如臻。 本来想去给她再倒杯水,结果钟如臻抠了两颗胶囊出来,直接塞进嘴里,干干地就咽下喉咙,眉头皱得更紧了,捶了两下脑袋。 佟羌羌以为她是因为酒喝太多所以头疼,指着茶几提醒:“有醒酒汤的。” 钟如臻却摇了摇头:“没用。我这是三年前没做好月子落下的头疼病。” 三年前没做好月子,指的不正是她三年前流掉的那个父不详的孩子。 佟羌羌想起钟如臻醉酒不清醒时抱着麦修泽喊的话,又联系起之前总感觉到的钟如臻和麦修泽之间怪异的气氛,心中模模糊糊地有了些许猜测,斟酌着问:“如臻姐,你和麦修泽是不是有点什么过往?” 大概没料到佟羌羌会将她和麦修泽扯在一起,钟如臻很明显地怔了怔,继而生气地反驳:“你胡说什么?我和他能有什么过往?” 紧接着钟如臻跨过石筱,从沙发上爬下来,有点转移话题地问:“你这有没有一次性内裤什么的?我要冲个澡,浑身黏糊糊的,难受死了。” “有。你稍等。” 钟如臻如此回复,佟羌羌自然不好强硬追问,走进卧室。 先前她进卧室就是为了给钟如臻和石筱找衣服换的。彼时被韩烈吓得跌进衣橱里,那两套衣服还散在地上。佟羌羌重新拿了一套,又从自己的行李箱翻出一次性内裤,拿出去给钟如臻。 钟如臻已经脱得光溜溜的,从佟羌羌手里接过衣物,赤着脚径直进了浴室。 佟羌羌拾掇了另外一套衣服。帮忙给石筱换上。 刚换好,钟如臻便速度地冲完澡出来,身上携着一股凉意。 佟羌羌蹙眉:“你该不会是冲的凉水澡吧?” 钟如臻摊摊手默认,打开落地窗走出阳台,舒展着懒腰。 佟羌羌凑上前:“勿怪你没做好月子落下病根。身体就是被你这么折腾坏的。” “你怎么像个老太婆唠唠叨叨的?”钟如臻不爽地挑眉。 佟羌羌淡淡笑了笑:“平时被我妈唠叨多了。被她带的。” “你哪来的妈?”钟如臻下意识地奇怪,问出口后很快她便反应过来什么,嘲讽地一勾唇:“恭喜你啊,也是个有爸有妈的人了。” 挤兑完,钟如臻用肩膀撞了撞佟羌羌:“让开让开,你这有妈在耳边唠叨的人,和我不是一路的。” 佟羌羌:“……” 母亲的死,是钟如臻怨怼钟家的最大原因,佟羌羌一直都知道。虽然钟如臻的语气故作嫌弃,但难掩怅然,佟羌羌有点懊恼自己将话题聊至此,不过倒是因此想起朱锦华。在钟家,朱锦华算是对钟如臻最好的人了吧?钟如臻对朱锦华这位大伯母似乎也比其他人少好多的敌意。 那么钟文昊吸毒的事情,是不是能借由钟如臻之口,告知朱锦华呢?朱锦华对钟文昊一直都是最具威慑力的人,不是吗? 略一忖,佟羌羌尝试地开口:“如臻姐,你知道文昊最近的情况吗?” 钟如臻很是惊讶:“怎么?你怎么突然问起他了?你不是对钟家人如今的状况都不关心的吗?” 佟羌羌揪起眉毛:“今天晚上在cblue,我看见他了。” “喔?”钟如臻貌似很有兴趣,侧过身来:“不只是单纯地看见他而已吧?如果不是什么特殊的事情,你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地提起?” 佟羌羌正打算继续说,钟如臻率先摸了摸下巴:“他身边是不是还陪着侯伶?” 佟羌羌怔忡:“你也看见了?” 钟如臻晃了晃手指:“不是。我猜的。”她轻嗤一声,“自打三年前他和侯伶的事情曝光之后,他都已经不遮不掩了,连去公司都以小秘的身份把她带在身边。侯伶如今可是经常出没钟宅呢,都以少奶奶的姿态在家里指手画脚,把胡小庭气得不行。” 说到最后一句,她笑得很解气。 佟羌羌很是不明白:“爷爷和朱阿姨都不管的吗?” “都说你一点都不了解现在钟家的情况。”钟如臻睨着佟羌羌,表情有点不耐烦解释,但还是和佟羌羌讲了情况,“老爷子三年前住院后,就没能再从医院里出来。轻度中风,心脏病,又引发了其他七七八八的毛病。别说出院了,就连下床都有问题。他哪里还管得了钟文昊是不是把侯伶带回钟宅?至于朱锦华……” 钟如臻对朱锦华称呼上的变化令佟羌羌心头一磕,更是看见了钟如臻的脸上泛出了冷笑。 “她作为钟家的大长媳,自然得花费大部分的时间在老爷子的病床前尽孝道。胡小庭趁着这个时候不安分,试图夺取钟家的掌家大权。朱锦华一时顾及不过来,所以一开始故意放任侯伶,想借由侯伶打压住胡小庭。哼,侯伶哪里是盏省油的灯?朱锦华到后来根本就控制不住她。” “你知道侯伶她是……” 不等佟羌羌说完,钟如臻便知道她要问的是什么,点头:“知道。侯伶也是小叔的一颗棋子嘛。” 佟羌羌的唇线抿得笔直:“那就是说,你也知道钟文昊现在染了毒?” 她突然觉得自己好蠢,竟然还遮遮掩掩地迂回问话。早该想到的,钟如臻不是都正式站到韩烈的队伍里了吗?那么对于韩烈的所作所为。怎么可能不知情? 然而钟如臻却是惊诧:“他吸毒了?” 佟羌羌懵了一下。呃……她猜错了……原来钟如臻并不知道这件事…… 转瞬钟如臻忽然笑了,笑得特别开心,追问道:“又是小叔的手笔对吗?侯伶给钟文昊新找的乐子吧?干得漂亮!” 佟羌羌:“……” 见佟羌羌的神色发沉,钟如臻戳了戳佟羌羌的脸:“你这什么什么表情?” “如臻姐,为什么连你也这样……”佟羌羌的心底不自觉发凉,“就算是为了你母亲的死,那也和钟文昊无关啊……” “你懂什么?”钟如臻的语气骤然冷凛,“我说了,你离开了三年,根本不清楚又有哪些恶心的事!” 大概意识到自己的态度有点恶劣。钟如臻背过身缓了两口气,再重新转回来时稍微敛了表情,才继续道:“我妈的死,朱锦华也有份!” 佟羌羌的脊背微僵:“怎、怎么回事?” “钟杰在我妈怀孕期间出去偷腥,这才有了胡小庭挺着大肚上门来钟宅,气死了刚度过难产之险的我妈,这是大家都知道的。可是大家不知道的是,早在产检的时候,老爷子就悄悄让医生鉴别了男女,发现我妈怀的是个女娃。我妈是高龄产妇。好不容易才怀上的我,根本不可能再生第二胎。所以钟杰出去偷腥,完全是老爷子默许的。” “当天晚上,真正令我妈含恨咽下最后一口气的人不是胡小庭,而是奉了老爷子的命令去假以辞色说服我妈的朱锦华!”钟如臻换了一口气,凉凉地继续道,“你瞧,钟家的长媳想久受青睐屹立不倒,除了明面上要打理好钟宅的上上下下,背地里也得懂得当老爷子的刽子手!对。我最该恨的是老爷子,可你别圣母地说朱锦华没有罪!” “报复一个人最好的方式就是毁掉对方最宝贝的东西。老爷子眼里是钟氏和子嗣,朱锦华眼里是钟氏和钟文昊,钟文昊要怪就怪他自己有这样的爷爷和妈!”钟如臻黑漆漆的眼珠子仿佛藏有一根针,“我只怨自己没能早点知道这件事!我只要一想起朱锦华对我假惺惺的那些好、一想起我曾经对朱锦华施以笑脸,我就恨不得甩自己两个耳光!” 佟羌羌听得心惊胆战:“你、你后来是怎么了解到这么隐晦的内情?” 总不会是钟远山和朱锦华自己向钟如臻招认的吧? “是孙叔。”钟如臻的语气总算有所平稳。 佟羌羌再次诧异。孙勰……?原来连孙勰都是韩烈阵营里的人…… 钟如臻对着佟羌羌微微勾唇:“你的那个过世的养父佟明,大概也是知道的。毕竟老爷子最信任的就是这么几个人。准确来讲,是老爷子的那些腌臜事,不外乎都是分别授意他们做的。你应该庆幸佟明的手里没有沾染上与我有关的血,否则我同样会对你毫不留情的。” 佟羌羌应声白了白脸。不自觉往后退一步,手掌按在阳台上:“为什么……你们都要这样……都要这样把自己逼上仇恨的路呢……你们有没有想过,你们在报复仇人的同时,也伤害到了其他无辜的人……” “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钟如臻冷冷一呵,“只是因为针没扎在你身上,所以你感觉不到痛,体会不了我们受伤之人的心情。虽然我也不清楚小叔的仇怨是为了什么,但我完全能够理解,小叔对他们有多狠,只能说明他们曾经造成的伤害有多重!” 对于钟如臻的同仇敌忾,佟羌羌无言以对,只能沉默。 钟如臻用手给自己扇风,抱怨道:“跟你说话真是不痛快,我刚洗完澡降下来体温,又被你搞得一窝的火气噌地又升上来!” 说完她转身进了屋,不再搭理佟羌羌。 燥热的夏风迎面吹着脸,佟羌羌眺望荣城的灯火,神色晦暗不明。 *** 和钟如臻言语不和的结果是钟如臻主动对佟羌羌发起冷战,找了毯子宁愿自己缩在沙发里和石筱挤着睡,也不愿意和佟羌羌一起睡卧室里的大床。 佟羌羌的心绪同样被钟如臻的话搅得不安宁。破碎的梦境里不断闪现的是韩烈沉若深潭的眸子,冰冷地说他要继续当恶魔。 没睡多久,佟羌羌就睁开眼,怎么都无法继续入眠了。时间才凌晨四点半,她干脆起来,把笔记本抱到床上,安排这一次的考察计划。 才两天,她原本平静的心就因为乱七八糟的旧事漾出波澜。她只希望晏西赶紧从北京回来荣城接她离开。他们继续他们对钟家的报复,她过回她自己安稳的小日子。 做计划的过程,令佟羌羌的精力悉数集中,倒是得了几个小时的舒坦。等结束的时候,差不多七点。 合上电脑,恰好听到厅外面有人走动的动静,佟羌羌趿着脱鞋走出去。 钟如臻和石筱两人都醒来了。 “早啊,姐~嘶——”刚打完招呼,石筱就摁着自己的太阳穴呼痛,“真要命,果然年纪大了,偶尔放纵一回,身体就有点吃不消。” “去你的。”钟如臻淬石筱,“在我面前提年纪,你存心的吧?” 石筱立马识相地闭嘴。 佟羌羌笑了笑,问:“怎么不多睡会儿?” “哪能多睡啊,一会儿还得上班。一睁眼首先看到的就是maggie姐半夜往我的邮箱发的今日工作事项。噢买尬,还要不要人活!”石筱仰天长啸着,不忘抓紧时间进洗手间简单地洗漱,然后穿回她昨晚自己的衣服,向佟羌羌道别:“姐,我先走了,我还得回家去换衣服拾掇自己!回头见!” 这边钟如臻也拎起自己的包准备走人:“我也走了。9点再见吧。在此之前我先安排一个服务员招待你。” 送走两人,佟羌羌自己也去洗漱。换完衣服化好妆,差不多八点,钟如臻安排的那个服务员来摁门铃,找佟羌羌下楼去吃早餐。前往餐厅的途中经过艺术厅,正逢上里面有画展,佟羌羌瞅着时间有余,顺道进去转了转。 进去后才知道,这是希悦庭免费提供给荣城所有的儿童福利院和康复中心以展览孩子们的画作的。服务员介绍这是希悦庭的其中一种社会公益方式。虽然全是孩子们稚嫩的作品,但每一幅画都标了低价,但凡卖出去的作品所获得的款项,全部都返回给福利院的基金组织。 佟羌羌在走到展区的最后时,被一幅画吸引了。 画面很干净,构图也很简单,只是一扇窗户,被拉开了窗幔。大片灿烂的阳光就这么照射进来,满室的金灿灿。而作品的名称借用的是美国著名女诗人狄金森的一首诗,《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左下角除了签有一个叫“顾易”的作画的小朋友的名字,还附上了这一首只有四句的诗: “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我本可以忍受黑暗。 可如今,太阳把我的寂寞,照耀得更加荒凉。” 佟羌羌的心几乎是一瞬间被触动。她立马找了个合适的角度,与画作拍了张照片,然后编辑了一条微信给晏西:我在荣城,阳光很好。和你分享一幅很美的画和一首很美的诗。 正好,今天晏西还没跟她报过平安。 发送完毕后,佟羌羌微微一勾唇,抬头就对服务员说:“我要买这幅画,该走什么流程?” 服务员领着佟羌羌去前台找相关的负责人做登记,负责人却抱歉地告诉佟羌羌:“不好意思,梁小姐,这幅画没办法卖。” “为什么没办法卖?”佟羌羌愣怔:“不是说里面的画都是用来做公益的吗?” 负责人解释道:“这幅画送来的第一天,我们酒店的老板恰好来展厅视察,看到它,私人捐了两百万,指定这幅画以后只展览不出售。梁小姐可以当作这幅画已经被我们老板买了,所以不能再卖给你。” 佟羌羌蹙眉:“是你们的麦总还是韩总?” 如果是麦修泽,她还能跟他商量商量。她印象中麦修泽的品味,可只是匹隆岛那家希悦庭的情趣房里的男女油画。她也是之后才了解到,原来情趣房的设计是麦修泽的手笔。难怪,她得知希悦庭的幕后老板是韩烈时,还奇怪韩烈怎么会这种想法。 负责人大概没料到佟羌羌能够直接叫出两位老板的名字,怔了怔。负责接待佟羌羌的那位服务员凑到他的耳边也不知低语了什么,负责人看回佟羌羌时,目光立马不同了,连忙道:“梁小姐,是我们的韩总。” 得到答案,佟羌羌心头顿了顿,抿抿唇:“好。我知道了。那我不要了。谢谢。” 去到餐厅之后,坐下没多久,她放在桌面上的便震动了一下。佟羌羌当即划开屏幕查看,果然是晏西给她回复了:我在北京,天气雾霾。谢谢你让我看到了比画作和诗更美的你,以及比阳光更灿烂的你的笑容。(抱歉,我这里用不方便,暂时没法和你通电话。) 佟羌羌盯着字,咬了咬手指甲。 在这时突然进来一通电话,因为是没存的号码,接起后才发现是钟如臻。 “老爷子病危。在抢救,我没法和你碰面了。我交代其他人和你对接工作。” 她说得又急又快,不等佟羌羌反应就结束了通话。 佟羌羌攥着,半晌没回神。 这边,钟如臻下了出租车,在医院门口正碰上也刚到的韩烈。 “小叔。”钟如臻和韩烈打过招呼,急急地询问:“怎么回事?前脚maggie才通知我,说你今天下午要召集大家来老爷子的病房,后脚怎么钟杰就打电话告诉我老爷子送进手术室抢救了?” 韩烈一边和她一起往里走,一边说:“是朱锦华。孙叔当时刚好在外面接我的电话。病房里只有朱锦华。是朱锦华对老爷子动了手脚。” “怎么会这样?”钟如臻讶然,“她为什么突然动老爷子?最盼着老爷子好起来的不是她吗?” 韩烈解释:“半夜我让麦修泽把cblue给踹了,钟文昊当时就在包房里,一并被警察带走了。朱锦华大概已经得知这个消息了,所以打算孤注一掷。” “怎么孤注一掷?”钟如臻不解,“她还有什么东西能掷的?” 韩烈神情肃然:“她之前盼着老爷子好起来,是因为老爷子一直没立遗嘱。她想要的是自己的儿子继承全部的家业。但现在她发现钟文昊变成这样……我猜测,她的目的是退而求其次,老爷子如果现在在没立遗嘱的情况下过世,那么家产的分割。就是按照法律规定的所有继承人均分。” “想得美!”钟如臻脸上泛起薄怒,冷哼着讥嘲:“终于彻底暴露出本性了!什么贤良淑德的钟家长媳,呸!老爷子也算自食恶果,养了朱锦华这么条狗,到最后她为了家产,还不是选择了放弃他这座靠山!” 两人很快来到了手术室外。 朱锦华、孙勰、钟杰、胡小庭都在。 胡小庭似乎也刚到不久,正指着孙勰的鼻头骂:“你怎么回事儿?不是一直你负责24小时寸步不离地守着老爷子吗?怎么他突然发病你都没发现?!” 孙勰面色不善。 钟杰虽然心里也看不起孙勰,唯独畏怕的一点是他是老爷子身边的老人,毕竟现在老爷子还在抢救并没有咽气,钟杰连忙扯住胡小庭呵斥:“你怎么和孙叔说话的?” 旋即钟杰还算客气地询问孙勰:“孙叔,到底是什么情况?怎么老爷子就……” 孙勰默了默,朝坐在最靠近手术室门口的朱锦华看去:“当时病房里不是只有我,而是只有大夫人。” 胡小庭闻言转向朱锦华质问道:“大嫂,你怎么解释?” 朱锦华没什么特殊表情,平静地说:“我也不知道。我当时在洗手间。” “是吗?”钟如臻在这时出声质疑:“大伯母确定不是故意对爷爷见死不救?或者说,爷爷根本就是你……” 她故意话说一半,留悬念引人联想。 意思昭然若揭,钟杰和胡小庭很快反应过来。 “大嫂,该不会真的是你……”钟杰面露惊恐。 朱锦华露出抹意味不明的笑,却是冲着钟如臻:“如臻。我很早就想问你了,到底为什么这两年你突然对我疏离甚至仇视?想来想去,我也只想得到一种可能,是孙叔和你谈了什么尘封的往事吧?” 说到最后一句,朱锦华的目光转向孙勰。 孙勰从容淡定地没有吭声。 钟如臻皱了皱眉,用眼神询问韩烈,这朱锦华是不是终于发现孙勰的真正立场和阵营。 而韩烈正眯眼盯着朱锦华。 钟杰被朱锦华无视,而且眼睁睁看着其他人好像在打着什么哑谜,他却搞不懂情况。 胡小庭只关心一件事,心直口快地就蹦出口:“老爷子还没立遗嘱!他不能死!” 朱锦华遽然轻轻地笑出声。在安静的过道里显得略微诡异,旋即朝胡小庭哧道:“你还异想天开呢?你真以为你们夫妻俩扳倒我和文昊,傍上韩烈这棵树,就能分到更多的家产吗?你们和他接触了三年,还没察觉到他的真正目的吗?他真正的野心根本就不是我们原本所以为的钟家的家业,而是毁掉钟家!” 钟杰和胡小庭皆愣怔。 虽然一开始是老爷子授权给的韩烈,但这三年的时间,傻子才察觉不出韩烈在渐渐有意识地把控钟氏,只是彼此都没有捅破那最后一层窗户纸罢了。而钟杰和胡小庭的想法也的确如朱锦华所说的,认为傍着显然更有胜算的韩烈,扳倒钟文昊,他们分到的羹也能更多一些。反正他们是已经知道自己无力争取到当家做主的机会了。 现在听朱锦华这么一说,岂不是代表着他们从始至终根本打错了算盘? 朱锦华似还怕他们不相信,手臂挥过在场人一圈:“孙勰,钟如臻,还有那个侯伶,全部都是韩烈的帮手。全部都是韩烈派来毁掉钟家的帮手!醒醒吧你们!如果老爷子今天死在手术室里,你们应该庆幸!因为这样你们还能均分家产。但若是挨到后面,你们等着看,你们连命都没有!” “文昊……我的文昊……”朱锦华语声哽咽。“我的文昊已经被侯伶给害了,被韩烈给毁了!接下来就会是你们!是琛琛和宁宁!” 说到最后,朱锦华霍然从长凳上站起,手指隔空地重重点向钟杰和胡小庭,似要强调其中的厉害,恨铁不成钢地点醒他们。 钟杰和胡小庭也确实一时被朱锦华给震慑住了。 钟文昊吸毒被抓的这件事,钟杰是在来医院前刚得知的,却从未想过钟文昊的堕落会与韩烈有关,而且听朱锦华的意思,正是韩烈的杰作? 周围一圈的人,全部都是韩烈的帮手?连孙勰也…… 钟杰望向韩烈,表情不善:“三弟,真的是你?!” 胡小庭脑子里全部想的是朱锦华最后警告道琛琛和宁宁的安危,根本不像钟杰还要去探究朱锦华所说是真是假,揪住钟杰的衣袖就道:“大嫂说的对!是我们之前想岔了!老爷子现在就死,对我们才是最有利的!” “你先别乱说话!”钟杰真是恨胡小庭总管不住嘴,老把心中所想直接兜出来。哪有做子女的把诅咒老子快死的话挂在嘴边! 一直没有说话的韩烈在这时终于有了反应,对着朱锦华微微勾出讥诮的笑,却是开口问胡小庭:“二嫂,你还记得你当初生下如琛和如宁之前,流过三次孩子吗?” 一语出,朱锦华的表情几不可见地变了变。 这边胡小庭正被韩烈重提她早年的痛,表情亦有些不好。她怎么可能忘记? “你就真的对自己三次流产的原因没有进一步的怀疑吗?”韩烈紧接着问。 胡小庭一怔。当年医生的说法是她身体的底子不好。虽然医生说得隐晦,但正如钟如臻之前拿这事刺她的那样,钟家其他人也都认定是她早年的坐台小姐身份堕过多次胎导致。胡小庭自知她自己根本没堕过胎,只不过这事也没人给她解释的机会,而且她自己是怀疑自己以前避孕药吃太多。 胡小庭更加困惑的是,韩烈为什么突然要一直问她这件事? 韩烈抿抿唇,笑了笑:“我建议二嫂今天可以好好问一问大嫂其中的缘由。” 意思昭然若揭,胡小庭和钟杰的神色蓦地大变。 084、你会遭报应的 胡小庭一向听到什么就是什么,当即要冲上去和朱锦华拼命,还是钟杰多少冷静一些,拦住了胡小庭,尚有些不可思议地问:“大嫂,你说,是你做了什么?” 钟如臻亦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诧异之余,对朱锦华愈发鄙夷:“大伯母,你的手上究竟还染了多少人的血?”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韩烈是什么意思。”朱锦华驳回得淡定从容,紧接着从容淡定地看向韩烈,嘲讽道:“你还真能掰。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居然都能被你翻出来。小庭数次流产,家里人心里都清楚是什么原因,你却栽赃到我身上?我倒是好奇,这和我究竟有什么关系?” 韩烈亦镇定自若,似早料准朱锦华不会轻易承认,不疾不徐地继续提示胡小庭:“二嫂,你自己好好回忆一下。你的第一胎,是在快满三个月的时候没的,对吗?当时你好像已经搬进钟宅了,对吗?你肚子里的孩子,对于彼时的钟家来讲。是在文昊之后的第二个孙子。全家人都很看重,对吗?老爷子特别交代大嫂多多照顾你,对吗?” 连续四个“对吗”,一句紧接一句地勾起胡小庭对往事的回忆。 钟如臻母亲的葬礼一结束,她就搬进钟宅了。老爷子虽然没有反对,但纯粹是因为孩子。钟如臻和她闹,天天在房间门口骂她害死了她的生母,甚至连佣人看她的目光。都带了鄙夷。 只有朱锦华,对待她和一般人无异,而且朱锦华是第一个叫她“二弟妹”承认她身份的人。胡小庭深知自己肚子里这块肉有多金贵,当时还没满三个月,她很怕有什么闪失,几乎天天卧床养胎,朱锦华从来不忘记给她炖补品和煮安胎药,并且分享她曾经生养过钟文昊的经验。 暂不论后来的内部利益冲突,就那段时间,胡小庭还是真心感激朱锦华,真心想与这位大嫂交好的。 如果说当时朱锦华真的做了些,什么,胡小庭唯一能想到的,就是饮食。 “二嫂好像已经想起来了?”韩烈略一勾唇,“那第二个孩子和第三个孩子,就不需要我再提醒,大嫂有多体贴地照顾你了。” “为了挑拨我和二弟之间的关系,你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朱锦华的轻叱,却依旧不慌乱,有条不紊地地反驳:“你空口无凭,以为这样二弟和二弟妹就会相信你的话吗?可笑!我有什么理由要害二弟和二弟妹?反倒是你,当时你人根本就不在钟家,却知道钟家这么多隐晦的事,难道不是费尽心思调查过的?你的狼子野心正正暴露无遗!” 韩烈的表情未因朱锦华的话有任何波动。淡淡道:“是,我对钟家确实别有居心。” 他突如其来的承认,令大家略微意外。 朱锦华微微兴奋,立马朝钟杰道:“二弟!听见没有!所以他的话不能信!全是为了离间我们!” 钟杰根本没法给反应了。 韩烈轻轻笑了笑:“反正无论我承认不承认,你们心里都有数。那我干脆给你们一个确认,让你们定定心。但现在我们该继续谈回二嫂数次流产的事。你要证据是吗?” 胡小庭的脸发白,扶着钟杰的手臂,应声注视韩烈,眼中饱含期待的目光:“在哪?证据在哪?!” 韩烈摇摇头:“我确实没能提供客观的证据出来。不过,”他的话锋一转,看着胡小庭,“二嫂如果真想确认,可以问一问阿花。阿花18岁就开始在钟家工作,她——” “呵,阿花?”朱锦华冷哧,“阿花从钟家离职后,就受佣于你。我现在完全可以怀疑,她是你买通的人!” 韩烈一点不在意朱锦华的辩驳和反咬,兀自继续说自己的话:“至于大嫂要这么害二嫂的理由,其实很容易想到不是吗?” 钟如臻在此时接口,一语戳破:“用脚趾头想都能猜到,是为了让自己的儿子独占家业!不想钟家再有能与自己的儿子竞争的人!” 朱锦华置于身前的交错的手,在隐隐地颤抖,面容上却仍是看不出一丝被撕开真面目的紧张。其实她确实有点紧张。她很清楚,韩烈之所以没有证据也敢在这里说,完全是因为他了解胡小庭的性格,是个哪方说得更戳中她的心理,她就更信哪方的人,才不管什么青红皂白。 思及此,朱锦华连忙揪住漏洞狠狠地反驳:“你们的脑洞还真是大!若如你们所说,我要铲平所有阻碍文昊继承家业的人,为什么会让宁宁和琛琛顺利——” 不等朱锦华说完,胡小庭登时甩开钟杰的阻拦,冲到朱锦华面前,挥手就要掴她耳光:“朱锦华!是你!是你害的我!我跟你没完!” 朱锦华的反应还算快,迅速地躲开,然后胡小庭咒骂着揪住她的头发。论泼妇的本领,朱锦华自然不如胡小庭,一下就被她拽得紧紧的。她的手抓住胡小庭的手试图护住自己的头皮,仍旧被胡小庭拉扯着东摇西晃。 东摇西晃中。朱锦华猛地反应过来胡小庭为何会突然暴怒抓狂了,冷呵呵地低声和胡小庭打商量:“你松手!我不会把你的秘密讲出来的!” 胡小庭闻言,动作微微一顿,霎时另外一口火气冲上心头:“果然是你!你这个蛇蝎心肠的恶毒女人!你还我的孩子!你还我三条命!” 朱锦华心头一磕,意识到自己方才那句话其实等于承认了胡小庭前三次的流产是她做的。 胡小庭浑身被愤怒所充斥,攥着朱锦华就要将她的脑袋往墙上撞。 钟杰一瞅这还得了?赶忙要将胡小庭和朱锦华分开。 胡小庭却似完全豁出去般下了狠劲,连钟杰都敌不过她。 “咚——”地一声闷响过后,朱锦华只觉得自己身体发怵。脑中似荡着回音一般。 钟杰拼劲全力抱住胡小庭的腰硬是拦住她的下一步动作:“要出人命的!你松手!松手!” 胡小庭的手指却仍揪着朱锦华的头发不放:“那就让她去死!她该偿命!她该为我们没出世的三个孩子偿命!” 朱锦华抱着脑袋顺着墙坐到了地上。看着胡小庭俨然真的要撞死她的架势,朱锦华晕着脑袋,心一横,冷冷地开了口:“你是真的要我偿命?还是想要我死了好堵住我的嘴?” 胡小庭的表情应声更加狰狞,反手就要给朱锦华一个大耳刮子。 “三弟,你该给你的那对孩子做个亲子鉴定!” “啪——” 朱锦华稍微快了一步,耳光的清脆身恰恰压在她话的尾音。 钟杰整个人如遭雷劈。 “朱锦华!你死到临头还胡言乱语!我跟你拼了!”胡小庭完全失控。 钟杰却是捞着胡小庭的腰用力一掼,将她掼得一屁股跌坐到了地上。僵着脖子向朱锦华确认:“大嫂你说什么……” 胡小庭跪在地上爬过来抓住钟杰的衣服:“阿杰!你别听她瞎说!她是为了——” “你住嘴!”钟杰神情阴戾无比,旋即看回朱锦华,等待她的回答。 但听钟如臻插话,有点幸灾乐祸地说:“爸,我来替你翻译一下吧。大伯母之所以放过宁宁和琛琛,让他们顺利出生,约莫是因为,这两个孩子不是钟家的种。根本妨碍不到文昊继承家业。” 暌违十多年,钟如臻第一次唤钟杰一声“爸”,却是在这种情境之下,嘲讽之意昭然。 钟杰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面上的表情精彩纷呈地变换,然后慢慢地转过身去,阴冷的眸光摄住了胡小庭。 “不,不。不是……不是这样的……”胡小庭摇着头,慌手慌脚地从地上爬起来。 钟杰缓缓朝胡小庭靠近。 胡小庭趔趄地往后退,几步后霍然扭头就跑。 钟杰铁青着脸,大步迈出紧跟着胡小庭落荒而逃的方向。 原本闹腾的走道随着钟杰和胡小庭的离开蓦然安静下来。 不过这安静才维持了不到一分钟,手术室的门毫无征兆地打开。 “抢救回来了。钟老先生暂时无碍,等后面再看具体情况。”医生摘掉口罩,长舒了一口气。 同样松一口气的还有钟如臻和孙勰。 瞥一眼愣愣的朱锦华,钟如臻忍不住讥嘲:“大伯母,恭喜你,手上少了一条人命。” 说完她和孙勰两人跟着护士一起推着病床车把钟远山往加护病房送。 朱锦华兀自坐在地上,诡异地笑着,望向尚立于原地的韩烈:“恭喜三弟,你马上要成功了。” 韩烈面无表情地与朱锦华对视,数秒后,踱步到距离她一步的位置停住。 朱锦华抬头。 韩烈俯视她,薄唇轻启:“今天如果没有老爷子病危这件事。本来我是有两样东西要给你和老爷子看的。不过现在可以先给你。” 言毕,两份文件丢到了朱锦华的跟前。 朱锦华低垂视线,落在摊在上面的那份文件,触及“终身无法生育”六个字时,她的瞳孔骤然紧紧地缩起。她满面不可思议地从地上抓起这份文件,呆愣了片刻,似想到了什么,重新抬头看韩烈,不屑地哧声:“这种反反复复的把戏,你用的不腻吗?又拿这种假报告骗人。” 韩烈抿了抿唇,说:“事实会证明,你不相信没关系。” 朱锦华的身体轻轻一抖,似在竭力压抑恐慌的情绪:“你故弄玄虚也骗不了我!” 韩烈的唇角终于有了缓缓的弧度。 讥诮的弧度。 “文昊很喜欢侯伶。最喜欢烦闷的时候去找侯伶。侯伶的公寓你去过吧?她那儿有一整面墙的酒架,全都是专门为文昊准备的好酒。文昊很喜欢。每回去那儿,都要喝上一两瓶。一喝,喝到今年,是第六个年头了。所以,他的第一份体检报告其实是真的,并没有错诊。” 韩烈语调平缓地讲述,像是在讲述一个平谈无奇的故事一般。 朱锦华的身体渐渐抖得明显。全然不受控制。她反驳:“不可能。安鹿那个时候明明怀了文昊的孩子!难道你又想告诉我那孩子不是文昊的吗?” “那是文昊的。是个意外。”韩烈语声淡淡地为朱锦华解答,“当时文昊还没完全丧失生育能力。只是精子不活跃。否则,羌羌也不可能成功人工受孕。” 最后一句话,令朱锦华的身体猛地一震。 “羌羌的那个孽种和我们文昊没关系!”她虽然冷笑,但唇瓣轻颤。显然是在强制自己否认韩烈那句话的言外之意。 韩烈极轻地勾了一下唇。 “我建议你把地上的另外一份文件也看了。” “是真正的亲子鉴定。羌羌当初抽检羊水的亲子鉴定。一直都在老爷子的书房存着。” “那是文昊的最后一个孩子。可惜,被文昊亲手推掉了。” 接连三句话,朱锦华握在纸张边缘的手指指节已紧得泛白。 韩烈挺直脊背,手指轻轻理了理自己衬衣的袖口,最后道:“你不是很喜欢杀别人的孩子吗?” 后面好像应该还有话,不过韩烈没讲。 即便没讲,也大概能猜测出是说朱锦华遭到报应等之类的话。 话闭,韩烈更是不等欣赏朱锦华的表情,就转身迈步离开。兴致寥寥的样子。 身后遽然传来朱锦华哈哈哈哈的笑声。 韩烈并未搭理。 但听朱锦华蓦地道:“女记者。” 韩烈的步伐顿住。 “十一年前有个姓曾的女记者。你和她是什么关系?”朱锦华猜测,“情人?” 韩烈转回身来,脸上平淡无波,令人探究不清他眼下的真实情绪。 即便他没说话,但朱锦华心中已然有了七成的把握。 “终于……终于有了突破口……”朱锦华喃喃,“我一直想不通,你如果是因为你母亲才报复钟家,为何对我和文昊如此痛下狠手,做到断子绝孙这一步。总不该是为胡小庭流掉的三个孩子报仇吧?呵呵,原来真的是那名女记者……” 韩烈微微眯起眼。 朱锦华从地上爬起,站好,轻轻捋了捋先前被胡小庭揪乱的头发。 但其实没多大效果,依然很乱。 她的双手交叉着置于身前,保持着以往的体态端庄。 “三年前,钟氏被人举报逃税时,我就一度记起那名女记者。我当时怀疑过,是不是那名女记者当年手中搜集到证据外泄了,也和老爷子提过一嘴,可毕竟那名女记者已经死了,我们亲眼见证了她的死,并且也亲手销毁了那些证据,所以老爷子和孙叔都否定了这种可能。直到我渐渐怀疑孙勰的真正立场和阵营。” “如果孙勰和老爷子根本不是一条心,被匿名举报逃税的这件事,就很快有了答案。那件事之后,老爷子就着手断了早年逃税的那套手段,完全没有痕迹。所以举报的证据,只可能从当年那名女记者手中泄露。那怎么会泄露呢?这就得问当年负责处理这件事的孙勰吧?” “呵,老爷子聪明一世,到老了果然糊涂,信错了孙勰,信错了你,才导致如今钟家家业尽毁的结果!”讥嘲完,朱锦华转回话题,“当时在场的只有老爷子、孙勰、佟明和我。是孙勰告诉你的吧?” 韩烈的眼底是化不开的浓黑。 “孙勰是怎么跟你描述当时的情形的?”朱锦华秉着体态,缓缓地朝韩烈走近两步,“呵呵,你不说我也猜到了。肯定是描述了那个女记者如何跪在地上哭着说肚子里怀着孩子,恳求我们放过她,对吧?” 盯着朱锦华唇边那抹刺目的笑意,韩烈的瞳眸深处不动声色地凝聚起凛冽的杀气。 朱锦华唇边的笑意愈发浓。浓至极时蕴满讥嘲:“你以为我不愿意放过她吗?是她偏偏不放过老爷子!然后呢?然后就变成老爷子不放过我!” 朱锦华捂着自己的胸口,眼眶泛红,嗓音哽咽,语气也缓了下来:“韩烈,三弟,你以为我愿意做那些事吗?我也是被逼无奈……罪魁祸首是老爷子不是吗?我只是个旁观者而已啊?孙勰和佟明才是帮凶啊。你怎么不去杀他们,嗯?今天这么好的机会,让老爷子死掉多好?你还多留了他三年的命?” 韩烈后退两步。站离朱锦华,面色冰冷,目露嘲讽:“旁观者?” 朱锦华不自觉地瑟缩一下,无意间泄了一丝的心虚。 韩烈浓黑的眸子深深地不见底,攥在身侧的拳头青筋毕露,薄唇紧紧地抿着,像是在隐忍着什么。数秒后,他开了口。“我和其他人的仇怨,与你无关。你该关心的是,牢房里会有什么在等着你儿子吧!” “韩烈!” 朱锦华彻底失了冷静,伸手就去抓韩烈。 韩烈重重地一拂手,朱锦华整个人的重心倾斜,肩侧狠狠地撞上墙,沿着墙倒在地上,盯着韩烈远去的背影,面目狰狞地吼:“你会遭报应的!” 韩烈顿也没顿,用背景冷冷地回答她:“那你最好祈祷你和你儿子有命看到我遭报应的那天!” *** 荣城的这家希悦庭是收购了原来的一家酒店之后改建而成的,因为地处市中心,所以从规模上来讲,自然不如匹隆岛上的那家希悦庭。但管理服务和设施配备,一点儿都不输于匹隆岛的那家,甚至标准更高。 佟羌羌的考察项目,是清晨刚制定好的。原本给安排了好几项,但钟如臻的那一通电话,令佟羌羌一整天都心神不宁。 钟如臻给安排的那位与她对接的服务员好像是刚来工作不久的新员工,第一次接触酒店试睡员,完全把佟羌羌视为上级拍下来考察的领导,有点过于拘谨,凡事战战兢兢的。比如佟羌羌在餐厅试菜的时候,不小心分神发了个呆。对方就冷汗涔涔地以为是食物出了什么问题,连连躬身致歉,询问佟羌羌的意见。 待佟羌羌回神时,发现对方都要急哭了,她则反过来不好意思地跟对方道歉,然后把对方给吓得不行。 搞得佟羌羌哭笑不得,反省自己是摆了不亲和的脸吗? 这样下来,速度就慢了起来,佟羌羌的心情也跟着不太好,干脆把排在晚上的项目取消,把在餐厅的试菜当作吃过晚饭,便回自己的客房。 天已半黑。 佟羌羌刷完房卡进门,一时也没看清楚玄关的一样,边脱掉凉鞋换酒店的拖鞋,边把房卡插进卡槽里。 室内的灯光在她迈步走进会客厅时悉数亮了起来。 照见了沙发前茶几上放的一个冰桶。冰桶里的冰块多数已化成水,剩下一些没了棱角的碎冰。冰桶旁边的酒瓶则已经完全空了。 佟羌羌的心头微凛。往起居厅走。 原本站在窗户前的身影转过来,右手端着酒杯,酒杯里还剩大概两口的金黄色液体。他抬起左手,冲佟羌羌招了招:“过来。” 佟羌羌顿在原地,冷眼瞅着他:“你在这里干什么?你们酒店就是这样私自闯入客人的房间吗?真是人性化的服务!” 韩烈并未生气,抿抿唇,重新冲她招手:“乖一点,过来。” 佟羌羌眉头蹙起,隔着距离注视韩烈的脸。 浓眉之下的眸子黑沉依旧,唇边对她泛着浅浅的笑意。 乍看之下毫无异样,甚至不见平日的冷沉,多了一分温柔。 可佟羌羌很敏锐地感觉到,他哪里是毫无异样?是特别有异样。 视线一垂,她瞥见韩烈裤管底下露出的脚。脚上并没有穿拖鞋,连袜子都没有,打着赤脚踩在地毯上。 呵。 佟羌羌心中更加有了计较。明知情况异常她还留下来,那她真是傻了。 思及此,抬眸看回他,双手抱臂,道:“既然韩先生喜欢这个房间,那我就留给你,自己换个房间喽。” 说话期间她便慢慢地往后退,待话落时,她已然走回会客厅,扭头就迅疾地往玄关跑。 她的速度真的已经很快了,而且她的手也确实都碰到门把了。 然而身后的人悄无声息地追上来,在她刚把门打开一条缝时,捞住了她的腰。 085、没有爱可以重来 他的另一只手绕过她的腰伸过来,压着门板,便把她打开的那条缝重新关上。 然后她就这么被他的手臂夹在他的胳肢窝下,拎着就回去。 佟羌羌瞬间不晓得是该怨韩烈力气太大,还是该怨自己体重太轻,双脚腾空地乱蹬,拖鞋从她脚上飞落。 “韩烈!”佟羌羌恶狠狠地吼叫,“你个神经病变态!你又想干嘛?!你心情不好找我撒气做什么?!” “谁说我心情不好?”韩烈夹紧了她,垂下来目光瞥她,唇边泛着意味不明的弧度,“我今天心情很好。” 好个屁!佟羌羌板着脸,不戳破他。 韩烈已拎着她回到方才的窗户前,将她放回地上。他俨然注意到她光着脚,托着她身体,将她提高了一些,踩在他的脚背上,然后掰正她的肩膀,使得她面对窗户而立。他则胸膛贴在她的背后,半箍半搂着她的腰,将下巴搁在她的头顶。 “你到底想干什么?”佟羌羌不情不愿地扭动了两下身体。 韩烈搂紧了她两分:“没想干什么,是你的反应太激烈了。我只是想让你陪我在这儿看一会儿风景。” 他的嗓音蕴着微醺,伴着话语呵出的气息氤氲出香槟的醇厚。 佟羌羌无语地望向玻璃外面。 然而除了城市霓虹灯的流光溢彩,根本没有什么特殊的。 倒是今晚月亮早早地挂上来了,搁在渐渐暗沉的天色里,圆圆的,白白的。 难道他欣赏的正是月亮? 佟羌羌揪着眉毛想不通,悄悄地挺直着腰板,令他的胸膛不那么亲密地贴着她的背。 韩烈却第一时间便察觉到她这暗搓搓的小动作,轻笑了一声,故意和她作对似的,贴合了她刚隔开的距离。 佟羌羌蹙眉,不冷不热地兑他:“大夏天的你不嫌弃我,我都要嫌弃你浑身是汗。” 韩烈挑眉:“你是在暗示我现在去洗澡?” “……”佟羌羌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抿抿唇,她心里头掂量着今天一直挂心的事儿,踌躇数秒,问:“不是说你今天很高兴吗?什么事值得你高兴?难道是钟爷爷最终没抢救过来?” 虽然故意用的嘲讽语气。但她挺紧张的。要说其实她确实毫不在意钟家如今的状况,只不过事关钟远山的生死,不听说倒也罢了,偏偏钟如臻提了一嘴,她挠得慌。 毕竟她喊了钟远山十几年的爷爷,钟远山对她亦有养育之恩。她和钟远山之间可无怨无仇的。钟远山要真的去世了,她琢磨着自己是不是该去出席葬礼。 “没有。他还没死。”韩烈极其淡漠地吐出字来,仿佛在说的是个与他毫无干系的陌生人。 佟羌羌转了转思绪。所以韩烈明明不高兴,还要硬说自己高兴,是因为钟远山没死成,他失望了? 可是依旧说不通。 整整三年的时间,韩烈若想悄无声息地弄死钟远山。不是分分钟的事吗? 不动手,是因为他人性未泯,余留对钟远山的父子血缘情,还是……他故意不让钟远山死得太轻易? 想起钟如臻曾说过所谓的报复一个人的最好方式,她突然有了答案——是后一种可能。 佟羌羌的心里因此漫上来难以言状的情绪。 她恍惚记起很早很早之前,有一次,她不小心听到的一段钟远山和韩烈的对话。韩烈认祖归宗不久,钟远山问及他改回姓钟一事,被韩烈拒绝,坚持母姓。彼时她在心里玩笑着想若改回母姓韩烈就变“忠烈”了,真好笑。可认真细思,他不愿意姓钟,不仅仅是为了纪念母亲吧? “在想什么?” 她沉?太久,韩烈敏感地察觉出异样。他伸出手指,即便站在她的身后,还是准确无误地找到了她的唇瓣的位置,指尖轻轻地沿着她的唇线摩挲。 佟羌羌别了别脸。 韩烈既不讲话,也没表现出生气,只是指尖执着地继续寻着位置触上来。 佟羌羌心里毛毛的,正欲发飙,房间的门铃当先被人从外面摁响。 佟羌羌眸子一亮,心里无比期盼是酒店的工作人员来找她确认明日的考察安排,但听韩烈道:“应该是服务员送晚餐来了。” 说着,他暂且松了松手力道,却没有忘记佟羌羌还站在他的脚背上,又一次用手臂夹住她,拎着她往外去。 “……”佟羌羌有点忍无可忍,“我自己可以走!” “我知道。”韩烈应,“我怕你跑。” 不晓得是不是错觉,佟羌羌竟从他的后一句话里听出一丝淡淡的落寞。 她这一晃神间,韩烈带着她转出来会客厅,把她放到沙发上坐着,按了按她的肩膀:“别动。” 言毕,他甚至认真地盯了佟羌羌两秒,确定她没有要动的迹象之后,才步子急促地走去玄关应门。 “韩总。”门外是服务员的声音。“您要的餐点。” “给我吧。”韩烈连门都没让服务员进,接过餐车,自己推了进来。推至餐桌旁为止后,他再走去玄关,脚上穿上双拖鞋,手上再拿了双拖鞋,才回到佟羌羌面前,把拖鞋放到她跟前,“穿好,我们吃饭。” 佟羌羌边把脚伸进拖鞋里,边拧眉:“我很饱。” “那陪我吃。”韩烈很快道。 佟羌羌绷着脸,暗暗做了两个深呼吸,竭尽全力压下火气,才从沙发起身走向餐桌,坐了下去。 她的表现显然取悦了韩烈,韩烈露出一抹很明显的笑容,把餐车上的食物一样一样地端到桌面上。 两人份量的餐食。 纵使佟羌羌刚说过她不想吃,韩烈依旧将餐盘均匀地排布,并且帮她摆好一套餐具,最后将一碗热腾腾的汤搁在佟羌羌跟前,叮嘱:“饭前先喝汤。” 佟羌羌掀了掀眼皮子,没动。 韩烈也不强迫她,坐在她的对座里,兀自喝自己汤碗里的汤。 佟羌羌低垂眼帘,盯着漂亮的汤色,嗅着香气,有点受不住诱惑。她抬眸瞥了一眼韩烈,见韩烈专心致志地吃饭,好像并不在意她在干什么。抿抿唇,佟羌羌抓起调羹,舀了汤往嘴里送。 韩烈的唇边悄然泛起一抹弧度。 一口汤下肚,紧接着就是第二口,最终一整碗都喝掉了。随后又慢条斯理地把桌上的大部分菜都品尝了一遍。 两人就这样?不作声地各自动作。 她停筷的时候,韩烈差不多也停筷了。 她发现虽然她是“陪”韩烈吃,但韩烈的胃口似乎并没有太好,好几道菜都只是稍微地碰一碰罢了。 “你吃得不少。” 韩烈的目光含着笑意,落在她的脸上。 佟羌羌抓起餐巾,擦了擦嘴,皮笑肉不笑:“这算是考察的一部分。” 韩烈往椅背上靠了靠,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问:“为什么会选择当酒店试睡员?” “有什么可好奇的么?”佟羌羌伸手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润润喉咙,不甚在意地说:“无意间接触到,觉得挺有意思的。大学学的是旅游管理,也不算半路出家。后来进修的时候,着重朝这个方向发展了。” 她没有具体解释所谓“无意间接触到”,其实就是那一年,韩烈和她去澳洲,与史密斯夫妇见面前,他带着她一起考察了好几家华人酒店,彼时他的挑刺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算是她兴趣的启蒙,而后慢慢地注意起酒店试睡员这个职业的动态。 晃回思绪的瞬间,佟羌羌突然意识到,这好像是自从两人重逢以来,她第一次以正常的语气好好回答韩烈的问题。总不再是暴动模式了。 韩烈自然也察觉到了,目光禁不住放柔,正打算再继续和她聊点什么,佟羌羌率先道:“风景陪你看了。晚餐也陪你吃了,韩先生现在总该心满意足了可以离开我的房间了吧?” 韩烈的笑容登时收敛,但也未见怒意,只是显得过于平静了些。 这种反应令佟羌羌略微意外。看来她一开始的感觉是没错的。今天他确实和平日不太一样。 韩烈坐着没动,把餐车上新拿来的酒桶提到桌上来,用开瓶器把软木塞打开,给自己的酒杯倒满红酒,虽是一口一口地啜,但频率高,没几分钟,一杯酒就全部下肚了。 见状,佟羌羌极轻地蹙了蹙眉。她可没忘记。在她刚回来房间时,韩烈已经喝完一瓶的香槟了。现在又来红酒,没问题吗? 佟羌羌绷着脸睨视韩烈,不冷不热地道:“韩先生如果要喝酒,楼下的酒吧更适合你吧?” 韩烈充耳不闻,纹丝不动。 佟羌羌站起身,两手支在餐桌上,瞪圆眼睛:“你还想干什么?” 也不知道她是碰到了哪里,一只餐叉失手被挥落。 韩烈扫了一眼地上的叉子,放下酒杯,站起身,走过去弯腰捡起来。放回桌面上,然后道:“我只是想在这里和你呆在一起。” “呆多久?”佟羌羌忍气吞声。 韩烈竟认真思考了一下,尔后:“理想情况是一直。” 佟羌羌闻言顿时脱口怒骂:“你是不是有毛病!” 灯光昏?下,她满面愤怒,韩烈定定地看着。他想他约莫真的有毛病。他非但没有被她激怒,反而觉得内心安宁。 韩烈缓缓迈着步伐,朝她靠近两步。 佟羌羌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步地后退到墙角,脊背贴上了墙面:“韩烈,你别忘了我是个有夫之妇。” 韩烈一寸一寸地迫近,晃到她面前,在鼻尖就要对上鼻尖的时候停下来:“我知道你是有夫之妇。你不用刻意再强调。” 他捉住她的左手。握着她的手腕将其举高至两人的面前,目光灼灼地盯住她无名指上的钻戒,紧接着冷沉地说:“可那又怎样?” 佟羌羌和他的眼神交锋,四目相对之下冷笑道:“好,我还是那句话,你不走我走!” 韩烈一拽就拉她入怀,揽住她的腰,语声颇为疲惫:“我想休息,你陪我睡一会儿。你也折腾得差不多了。” 佟羌羌险些一口气没提上来:“韩先生,请自重。你需要女人应该打电话给酒店的客房服务!” 韩烈却已然不管不顾地搂着她一起往里去。 佟羌羌拼命地挣扎,却敌不过他的力气,干脆蹲在地上。阻止自己前行。然而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韩烈弯下腰,抓住她的脚,顺势将她蜷成一团的身体抬抱进怀里,嘴里还有些嫌弃地咕哝:“梁家的人都没把你照顾好吗?你怎么比以前还轻了?” 佟羌羌:“……” 眼瞅着他的目标方向是卧室里的那张床,佟羌羌的眼底闪过慌乱,双手揪住他的衣领:“韩烈,你别闹!我已经结婚了,我和晏西现在——” 不等说完,她便被韩烈扔到了床上。韩烈紧接着在她旁边的位置躺下,同时长臂一揽,将试图坐起来逃跑的她重新按回床上。旋即他拉过被子,盖在他们的身上。 他一手箍在她的腰上,一手按在她的背上,将她搂在自己的怀里,却并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佟羌羌等了有一会儿,确认无事之后,也并没有完全放松下来。 纵使他只是单纯地要她陪他睡一会儿,可以他们目前各自的身份和之间的关系,这也根本不是事情啊! “韩烈。”佟羌羌出声唤他。 “嗯?”韩烈回以单字的喉音,约莫因为喝了很多酒的缘故,嗓音愈加低沉性感。 倘若换做以前的佟羌羌,恐怕又得忍不住心跳加速。然而之于如今的她来讲,已经免疫。能泰然处之。 “你爱我什么?”。 大概未曾料想她会毫无征兆地问出这样一个问题,韩烈并没有马上回答。 “你昨天晚上不是说爱我吗?那你爱我什么?”佟羌羌盯着他胸前的衣扣,曼声道,“三年前,我想不到自己身上有任何能够吸引你、俘获你的闪光点,三年后,我仍然想不出自己身上有什么是值得你纠缠。翻来覆去,只思考出了两种可能。第一,因为三年前的我对你那般地全身心,你自大地认为我就应该一直爱着你,可我变心了,你不甘——” “不是。”韩烈不等她说完就否认,干脆利落的,坚定确信的。 “那就是第二种可能了……”佟羌羌的视线略微有些涣散,“曾好曾经说过,我某些时候神似——” “不是!”这一回韩烈否决得更快,也更坚定,隔两秒,平心静气地说,“你和曾希不一样。我从来就没有混淆过,也从来没有如曾好所说的把你当替代品。你是你,曾希是曾希。” 佟羌羌沉?片刻:“她是你深爱的女人?” “是。”略一顿,韩烈补充道:“她是我的妻子。” 佟羌羌微微怔了怔,忍不住有点嘲讽地勾了勾唇:“原来你结过婚了?那些喜欢的小姑娘要是真嫁过来,你不就是二婚?” “你很介意?” 佟羌羌被韩烈的这一反问堵了堵,很快冷漠地回答:“你是几婚,都和我没有关系。” 韩烈不吭气了两秒,说:“我和她其实还没来得及办结婚证。” 这句话里所蕴含的感情叫人很难琢磨。似遗憾,更似承诺。 佟羌羌抿抿唇:“你永远都不会忘记她,对吗?” “是。”韩烈的答案一秒钟都没有犹豫。 佟羌羌本来想说,“你需要聊一聊她吗?”。她觉得韩烈应该有很多关于曾希的事要讲。比如,她是个什么样的女人。比如,她是怎么死的。 临出口时她滞住了。 她预感得到,这会是一个哀伤的故事。 她不敢去触及。她害怕触及之后自己被感染。 她突然反应过来,自己从一开始就不该主动挑起对话。她需要做的不是去了解韩烈的想法从而说服他别再打扰她现在的生活。她需要做的是坚定自己的心不受外界任何动摇。 “你不是说想休息吗?休息吧。”佟羌羌这意思就是要终止聊天。 不过韩烈似乎还并不想就此结束。 “羌羌。” 佟羌羌闭着眼,假装没听见。不予回应。 韩烈的手掌在她的背上轻轻地摸了摸:“和他离婚。” 佟羌羌的心间泛出冷意:“韩烈,我知道你今天的心情不好状态不佳。我只当作献爱心,所以才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你。可你不要以为我容忍你就等于?认你的所有言语和行为,你更是不要再说一些乱七八糟的话来进一步挑战我的底线。否则我无法保证自己能维持我的乖顺躺在这里。我有丈夫,我现在这样和你呆在一起,只令我感觉自己像极了一个趁着丈夫不在期间与其他男人幽会偷情的下贱女人!” 韩烈的手指在话的尾音时突然钳住她的下巴,迫使她从他的胸前抬头,对视上他的眸子。 他看她的眼神变得像一把锋利的尖刀:“你犯不着这样诋毁自己。明明是我更下贱,主动纠缠的你。” 一整晚都没有发火的韩烈在此时终于发火了。佟羌羌的眼皮一跳。她以为以他今晚的情绪,应该怎样都不会生气的,没料到她预估错误。果然,如韩烈这种人,即便偶尔显露出颓然,也不会维持太久。 韩烈的手指蓦地在她的腰上轻轻掐了掐,然后缓缓地摩,旖旎之意浓烈。 佟羌羌的身体僵了僵,皮肤的温度有点升高。 察觉她的细微变化,韩烈讥诮地评价:“整个一刺猬。” 说完,他松开钳在她下巴上的手指,将她重新搂进怀里,俨然刚刚在她腰上的小试探不过是在吓唬她。 佟羌羌暗暗舒一口气。事已至此,她也不打算再做无谓的反抗。她稍稍动了动,将原本屈着的腿伸直,意在找一个更舒服的姿势。韩烈低沉的嗓音自她的头顶散开:“你再乱蹭,我就让你体验一把什么是真正的偷情。” 佟羌羌撇撇嘴,闭上眼睛。 房间内安安静静,反衬得空调运作的机械声很清晰。 两人的呼吸渐渐平稳,仿佛都睡着了一般。 很久之后,有属于佟羌羌十分小声又十分轻柔的嗓音传出:“韩烈,这世上可能有成千上万种爱,但从来没有一种爱可以重来。” 韩烈闭阖的眼睛上睫毛微不可见地颤了颤,淡淡而执拗地回应道:“但可以继续。” *** 韩烈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佟羌羌完全没有印象,后来她真的睡死过去了,醒来时都已经第二天早上。这便是前一天失眠的结果。 昨天晚上是被韩烈直接拎到床上的,她连妆都没有卸,衣服也睡得皱巴巴。 对着镜子,佟羌羌擦着卸妆油,然后用洗面奶洗干净脸,轻轻戳开水池底端的放水按钮。 看着浑浊的洗脸水流下去,她垂着睫毛,眼神有点发呆。 爱可以继续吗……? 她不知道。 谁知道呢…… *** 拘留所内,朱锦华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穿着蓝色囚衣全身颤颤巍巍的人是自己的儿子。胡子拉碴,面容憔悴,眼窝成青?色,凹陷得深深的,脸色特别难看,明明正值大好年龄的青年,皮肤却暗沉发灰。 只一眼,朱锦华的泪水便汹涌地夺眶而出:“文昊……” “妈!”钟文昊紧紧握住朱锦华的手,有意识地扫了周围。 看守人员所站的位置虽然隔了一段距离,但眼睛紧紧地监督着他们这边的一举一动。 钟文昊不自禁地哆抖一下,吸了吸鼻子,压低声音有点不利索地问:“你、你带东西来了对吗?” 朱锦华一经点头,钟文昊无神的眼睛登时稍微恢复生气,迫不及待地催促:“快!快给我!” 朱锦华连忙拿出她拎来的包,刚打开拉链,就被钟文昊抢过去,拼命地翻。 只有打底的衣物,一览无余,再无其他东西。 钟文昊瞠目:“没了吗?怎么会没有?没带那东西你来干什么!” 朱锦华被他吓了一跳,拉住钟文昊的手臂:“什么东西?你要什么东西妈下次给你带来?” 钟文昊瞄了一眼看守,凑近朱锦华,可怜巴巴地说:“妈,我难受,我快死了!你帮我买那东西好不好?夹在衣服里!就夹在这些衣服里帮我带进来。他们有人就是这么做的,很顺利的!或者你多给他们塞点钱通融通融好不好?” 朱锦华呆愣了两三秒,终于反应过来钟文昊所说为何,脸色憋红,骤然暴怒地一个耳光甩到钟文昊的脸上。 猝不及防下,钟文昊因惯性从椅子上跌坐到地上,看守人员第一时间跑过来。?着脸拦在朱锦华面前。不过看守没能训斥出口,朱锦华红着眼睛掉着眼泪,指着钟文昊恨铁不成钢地骂:“你这个样子,妈还有什么指望!白白辛苦地想方设法救你做什么!” “六年!整整六年!侯伶睡在你身边六年你都不知道他是韩烈的人!你的脑子都长到哪里去了!你到底知不知道你现在——”话到一半,朱锦华止住,根本不忍心再告诉钟文昊进一步的内情,兀自捂住嘴呜咽,“你如果还想活,你就别在想着那玩意儿!老老实实呆在戒毒所里!文昊……” 朱锦华的语气柔了下来,浓重的哭腔:“妈都是为了你好。你在戒毒所里好好表现,好好戒毒。妈等你,等你出来咱们母子俩还能继续过日子。咱们不能让韩烈得逞。文昊……” “妈!妈!我错了!是我错了!我错了……”钟文昊跪在地上保住朱锦华的小腿。痛哭流涕,似当真幡然醒悟悔不当初,接着朱锦华的话咬牙切齿:“韩、韩烈,都是他,全部都是他害的!” 钟文昊似又想起了什么:“羌羌,佟羌羌。她没失踪,她、她没死。我看见她了,她、她回来了——” 朱锦华闻言愣怔。失踪三年的佟羌羌居然回来了?虽然韩烈没有大张旗鼓,找人找得很低调,但因为韩烈曾经调查过钟家内部人员,朱锦华还是察觉到了韩烈不同寻常的紧张。彼时她甚至有过希望佟羌羌死在外面的念头,没想到还是安好。 她本欲多问一问钟文昊在哪看见佟羌羌的。具体是什么情况。 然而钟文昊没能继续讲下去,他浑身忽然哆嗦得比方才离开,眼睛半眯着像是睁不开,双手微曲着在身前,鼻子里有鼻水吸不住地流出来,看起来整个人的精神状态都不清醒。 他倏地再次抓住朱锦华的腿哀求:“妈,妈,我难受。给我,你们快给我好不好?” “文昊……”朱锦华捂住嘴,眼泪不停地流。 拘留所的看守人员已经打算拖钟文昊进去了。 朱锦华问过了,钟文昊只是单纯的吸毒,并没有其他的犯罪行为,大概今天晚上就能送去戒毒所。同时警察也告诉朱锦华了,钟文昊的毒瘾有点深。 这暗示了什么,朱锦华不敢想,也不愿意去想,她只是坚信自己的儿子一定能够戒毒成功回到她身边的。 不过,几分钟前她沉痛打醒钟文昊要他好好接受戒毒治疗,几分钟后的现在看到钟文昊因为犯毒瘾更加不成人形的样子,她做母亲的心有点动摇,十分地不忍,不忍看到自己的儿子痛苦如斯。 朱锦华迅速地转身就离开探监舍,不顾身后钟文昊的呼喊。她怕自己多呆一秒种都会心软。 ?? 人民医院,某病房内。 钟远山全身插了数根管子。嘴鼻上罩着氧气罩,很没有生机地躺着。眼睛虽然睁得不够开,但还是能看出他是醒着的,微弱的视线盯着站立在病床前看他许久的韩烈。 他的这个曾经疼惜非常、愧疚浓浓、引以为豪的小儿子,如今以胜利者的冷漠脸居高临下地睥睨他。 钟远山迎着韩烈的目光,感觉呼吸都不受控制地急促了两分。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抓孙勰的衣摆,想让孙勰把这个逆子从眼前赶走。 他没什么力气,抓得很艰难。心中狐疑以往但凡他才轻微地动一下,孙勰都能及时地俯身来询问他的欲图,今天为什么没有主动来问? 待他好不容易揪住孙勰衣摆的一角,孙勰仍旧一动不动,像是并未感知他的触碰似的。 不等钟远山探究。韩烈在这时淡淡地对刚进门的王律师说:“给我吧。” 钟远山在看见王律师的一瞬间已然瞪大了眼睛。 紧接着便见王律师恭恭敬敬地对韩烈点头,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份文件。 韩烈接过后,微微朝钟远山躬身,把文件的首页摊平在钟远山的面前,漠漠地说:“签了吧。” 钟远山的视线只扫过“遗嘱”,其他什么内容都没看,脸色便憋红,张口就想骂人,然而喉咙堵着痰,只能发出破碎的呜咽,成不了字眼。 韩烈本来要说很多话。就像昨天一点一点地攻击朱锦华一样。他准备好了要告诉钟远山予以期望的大孙子吸毒成瘾,要讽刺钟远山昨天差点死在老大媳妇手里,要嘲笑钟远山连他重视的子嗣都一个一个地被自己养得忠心耿耿的老大媳妇给弄死了。甚至质问钟远山是否还记得清自己曾经为了利益牺牲了多少人,以及更多的,所有能够重创钟远山、压垮钟远山的事。 可攻击朱锦华好像已经用尽了他最后的耐性。眼下面对钟远山,他什么都不愿意再说了。唯剩这张遗嘱,差钟远山的一个签字。 韩烈站直身子,面无表情地看着钟远山朽木似的无力挣扎,把文件交至孙勰手中:“孙叔,就?烦你了。” 孙勰接过的一瞬间,床上的钟远山眼睛瞪得更大了。 韩烈心下冷笑,一句话没再愿意多说地离开了。 ?? 佟羌羌拾掇好自己,差不多服务员便来敲门了。 今天还继续有要完成的考察安排。 又是阳光灿烂的一天。佟羌羌坐在餐桌前慢悠悠地吃着早餐,隔着玻璃窗被阳光刺得微微眯起眼。 她的手习惯性地再次去摸桌上的。划开屏幕,照例查看是否有来自晏西的讯息。 恰在此时进来一通电话。 086、没品又下贱的男人! 电话是钟如臻打来的,解释说前天的宿醉导致的后遗症还没完全好,一早起来又头疼得厉害,今天没来上班,就不陪佟羌羌考察了,让佟羌羌继续跟着另外安排的工作人员。 佟羌羌想起自己昨天因为心不在焉而把人家新来的小姑娘给差点吓哭,她也瞬间有点头疼了。 今天安排的主要是几个运动设施场所的体验,包括壁球馆、游泳馆、高尔夫球场等。佟羌羌自然没那个精力一个个体验过去,几个场所的客人都很多,她主要做的是抽样口头调查,然后自己在下午的时候在户外网球场打了球。 大汗淋漓的痛快之后,佟羌羌都没什么精力了,本想提前结束回房间休息,负责陪她的那位小姑娘说给她已经在水疗馆安排了房间,让她放松身体。这个并不在佟羌羌此次的计划之内,但小姑娘一说,佟羌羌就心动了。 讲真,昨天被韩烈那么搂着睡一个晚上,她不敢乱动,姿势单一,一早起来就感觉整个脊背都是僵的。去水疗馆倒是能叫按摩师舒舒骨头。 安排的是间高级会员才有资格进来的独立套房。酒店试睡员的职业身份,在这种时候往往能够享受到特权。佟羌羌是个公事公办的人,接受贿赂给酒店好评的事情她确实做不到,但她也并非全无私心的圣人,偶尔的便利她自然却之不恭。 房间很大,有点奢华,一看就是重金打造。墙壁上栽种了葱茏的绿色植物,空气里飘散的是浓郁的精油的香气,参杂了中草药的味道,闻着就让人觉得轻松。 出于职业病的习惯。她四周围瞄了几眼,才换了水疗馆的衣服,把自己的衣物和包都搁在一旁的塌椅上。临末了还不忘再查看,却是失望——本该在早上就给她报平安的晏西,到现在都没有消息。 佟羌羌虽不至于杞人忧天地往坏事想,但终归有些惴惴不安。 理疗师在这时端着花草茶进来了,要给她先做足浴,佟羌羌暂且捺下心绪,踏上两级的台阶,在按摩床上坐下。理疗师一边给她按摩着足底的各个穴位,一边说:“梁小姐您体内寒气重,经常生理期延迟,稍后我给您做的是除湿驱寒的保养。” 佟羌羌喝着热茶泡着脚,浑身暖意融融,闻言心里不禁赞赏这理疗师水平不错,一会儿功夫就看出她的毛病。 十分钟的身体预热后,佟羌羌在撒满花瓣的浴缸里泡了个澡,擦干身体,裹上浴巾,俯卧在床上。理疗师让她挑了精油的品种之后,开始给她做按摩护理。 指尖游荡在她全身,力度不轻不重,顺着背部的穴道推捏按揉。不一会儿佟羌羌自后背蔓延开来温热至全身。而床脚边是一方小水池,水流缓缓地从上一级流至下一级,更有锦鲤游动,令人只觉时光静谧美好。 佟羌羌闭着眼睛,枕着手臂,舒坦得昏昏欲睡。 少顷,半睡半醒中,她依稀感觉在自己背上按压揉捏的力道好像加重了。浇了新的精油,凉凉的,然后略带薄茧的手掌从她的后背纵向往她的腰部轻轻推着精油按摩开,至她的尾骨。 薄茧…… 佟羌羌迷迷糊糊地回忆,似乎这个理疗师的手一开始是很光滑的? 背上的手掌来来回回地移动,匀得她的体温越发地热烫,仿佛渗进她的骨头里,比方才还要舒服。舒服得佟羌羌思绪滞塞,无法细细思考,忍不住轻轻地叹出声。 背上的手掌在她出声的同时有一瞬间的停滞。不过也只是一瞬间,很快状似自然而然从她的后背滑到她的脖颈,然后腋下两侧,随着按摩的动作,指尖若即若离地触及她的两团柔腻。 不多时,手掌停留在她背上的时间渐渐缩短,停留在两侧的时间渐渐增多。这使得佟羌羌亦渐渐察觉出怪异,注意力不禁集中,竟隐隐觉得触感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请问还需要多久?”佟羌羌尝试性地问出声。 回答她的是一阵沉?,以及对方手掌上动作的停止。 佟羌羌心底一个咯噔,噌地当即从床上坐起,映入眼帘的是韩烈轮廓深邃的脸,整个房间只有他们两个,哪里还有理疗师的踪影? “你怎么会在这里?!”佟羌羌头皮一炸,“你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韩烈没有说话,眸色十分幽暗地凝注在她身上的某个位置。 佟羌羌垂落视线,这才发现浴巾掉落,她的胸口早就春光乍泄,连忙慌手慌脚地扯起浴巾遮挡。 “这次我一定会追究你们酒店的责任!你和你的酒店都等着收律师函吧!”佟羌羌恼羞成怒,裹紧浴巾,从床的另一侧爬下去,然后她就听见韩烈轻轻笑了一声,漾在安静的房间里,仿佛一滴水珠打破了水面的平静。 佟羌羌却是被他的这么笑惹得更毛,如果手上揣着重物,她一定会狠狠地砸过去。 跑回休憩塌边,她抓起自己的衣物,韩烈高大的身躯跟了过来,握住她的手腕,拉她入怀:“别恼。这里环境挺安静的,再呆会儿。” 他的掌心十分热烫,身体也氤氲着热气,通过皮肤接触,传递到佟羌羌这边。佟羌羌想起自己刚刚被吃了那么久的豆腐而不自知,心头的火气愈加旺盛,使劲地推开他,用力踩了他一脚:“死变态!老色狼!” 动作幅度太大,她原本抱在怀里的衣服和包都掉到了地上。佟羌羌蹲身捡,拾着散落的零碎物件往包里塞。 她的在这时突然震动,屏幕上俨然显示晏西的名字。佟羌羌惊喜无比,当即抓起,然而未及她接听,韩烈眼明手快地夺了去。 “你干什么?!”佟羌羌想要夺回来,韩烈握着的那只手高高举着,面色冰凛无比。 佟羌羌扒着韩烈的肩,踮起脚去够,身高始终差上一节,她干脆跳起来,韩烈却压住她的肩,制止了她的动作。 “还给我还给我!你神经病吧!”佟羌羌怒骂着。使劲拍打韩烈,连身上浴巾的滑落都顾不得了,韩烈却始终沉?着八风不动,直到没了动静。 佟羌羌冷着眸子,遽然抬起手一个耳光掴到韩烈脸上。 “啪”地一声,猝不及防之下,打得韩烈整张脸都偏了过去。 她下了前所未有的狠劲。 他的脸颊上,巴掌扇过的部位一白,迅速红了起来,还附赠了两小道她的指甲的划痕。 “你真是个又没品又贱的男人!”佟羌羌干涩着嗓音。一字一顿地出声。 话落之后,理疗房里一瞬死寂。 佟羌羌的心颤抖着,身体也颤抖着,疼痛的手指根更是在颤抖着。 韩烈缓缓地看了回来,目光落在她通红的眼眶上,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 佟羌羌梗着脖子和他的目光交锋,竭力隐忍眼里的水汽,等待他的下一步反应,要杀要剐随便他。 然而韩烈一句话都没有说,秉着他的面无表情。突然转身就走了。 离开房间的时候他的手掌松开,任由她的掉落在地毯上。 佟羌羌跑过去捡起,抱着坐在地上,没两秒恰好又一次震动。佟羌羌立即划过接听键,晏西润朗的一句一声“小音”一经传入耳内,她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滂沱得流满整张脸,觉得心脏像是被人攥在了手心,又胀又痛。 她哭得毫无动静,晏西等了两秒没听到她的回应。很是担心:“小音?小音?” 佟羌羌这才出声嗔怨:“你怎么才打电话?” 她的鼻音和哭腔根本就遮挡不了,晏西肃声就问:“出什么事了?” 佟羌羌吸了吸鼻子:“我以为已经把我忘记了。心疼自己没结几天婚就成深闺怨妇了,正伤心着。” 晏西十分抱歉:“对不起。” 顿了顿,他的那边传来一小阵的噪音。晏西的语速快了起来:“我只剩三分钟的时间了。我很无奈,这边管得很严,不让随便使用。小音,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只剩三分钟了?”佟羌羌揪住重点,着急得不行。“你怎么不早说,我哭的都浪费了两分钟。哎呀现在又没了一分钟。快快快,你吃得好吗住得好吗睡得好吗你什么时候能回来你每天都想我了吗?” 佟羌羌气也不歇一口地丢出一大串的问题。 晏西含笑着,用和她一样频率的语速回答:“吃得好住得好睡得好舅舅们的事情很快能解决了再两三天吧。再两三天我就能回来了。小音,我很想你。” 最后,他才特意慢了语速,很慢很慢的语速。 佟羌羌的心底涌上来潮热,眼里也跟着涌上来潮热,携满这两天和韩烈的纠葛所生出的难受,再一次落泪:“晏西,你快点回来吧。” “好。” 虽然只有一个字,但佟羌羌听得异常地心安。 晏西?了一?,略微犹豫:“小音,有一件事,我回去必须要告诉你。” “你现在摆明了是故意调我胃口。”佟羌羌抱怨,“是说来话长,得当面才能说清楚的事吗?” 晏西笑了笑:“对。” 佟羌羌吸了吸鼻子:“好,那你回来说。” 电话挂断。 佟羌羌怅然若失地呆坐久久,才缓缓起身,捡起掉落在地上的衣物。 ?? 酒吧里。酒保远远地瞅着韩烈,给侯伶打去了一通电话:“伶姐,韩先生在这里。坐了很久,也喝了不少酒。是不是在等你啊?” 这里只是巷尾的一家很小的酒吧,酒吧本身就叫窄门,面积不大,生意也一般。不过老板娘侯伶似乎也不在意赚不赚钱,一年到头也没多少天呆在这里。而偶尔的几次来,都是因为有事和这位韩先生碰面。所以酒保自然而然地就以为韩烈又是约了侯伶。 “韩先生在?”侯伶狐疑,转瞬便说,“行了,我知道了。我马上过去。” 结束通话,酒保一回头,正见韩烈抬了抬眼皮,用眼神示意空酒杯。 酒保看出来他心情不好,不敢多说话,转身再取了一瓶酒,帮韩烈打开,搁在他面前。 酒吧里的一个女客人在这时凑了过来,坐在韩烈的身边,热情地搭讪:“哈喽,大叔,能不能请我喝杯酒?” 酒吧这种地方,除了给人买醉发泄,还有很大一部分功能就是提供给寂寞男女猎艳的场所。照理是见惯不惯,可酒保很清楚这位韩先生不是随随便便能勾搭的人,正准备暗示这位女客人,却听韩烈说:“给她一杯酒。” 酒保有点诧异,可也没敢多问,倒了酒给那女人。就??站到一边去洗杯子。 女人接了酒,挺开心的,顺势便把手搭在韩烈的肩头,另一只手端起酒杯,主动碰了碰韩烈的酒杯,笑得可人:“谢谢叔儿﹔” 虽然画了浓妆,但很容易看出年纪并不如妆容来得成熟。衣着倒是挺暴露的,下半身是热裤,上半身是短款的吊带,靠过来的时候,有意无意地把自己的沟壑送至韩烈的眼下。 韩烈的视线却只盯着她的脸,问:“多大?” “二五。”女人以为韩烈是嫌弃她叫他叔叔把他叫老了,紧接着便说:“你想让我喊你什么,我就喊你什么。大哥哥?还是……小爸爸?” 韩烈微微眯了眯眼:“叫声小叔来听听。” 女人一怔,很快暧昧地朝他吹气儿:“小叔……” 然而韩烈非但没有被取悦,眸底反而划过一抹浓浓的嫌恶,捏住了女人的下巴:“别叫了。” 他的脸色骤冷。明明是他自己要她叫,现在又生气,女人也不知自己哪儿做错了。不过紧接着便听韩烈缓下来语气又问:“说说看,你这个年龄的女人,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女人立马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胸口,摆着娇憨的神色谄媚道:“当然是像你这样看起来就财大器粗懂得疼女人的叔叔啦。” 韩烈没说话,把她手里的酒杯推到她的嘴边。 女人笑了笑,一饮而尽。 “再给她一杯酒。”韩烈扭头对酒保说。 女人并不懂察言观色,只当作韩烈像其他男人是想把她灌醉,然后再发生点酒后之事,顺势便接过酒保新递过来的酒,再次一饮而尽,然后扶着额头撒娇:“哎呀,人家不胜酒力。这下你得送我回家了。” 她扭着腰臀就往韩烈身上靠去。 结果韩烈率先一步起身离开高脚椅。 女人一下扑空,整个人摔倒在了地上,爬起来见韩烈面无表情地站在那儿,而周围人都因为动静而张望过来,隐隐在嘲笑她,女人登时又羞又恼。 侯伶一进门恰好便将这一幕看进眼里,快步走上前来:“小姑娘啊,对不住,我们酒吧的椅子不稳,是该好好换新的了。姐姐我做主,你今天在这儿的消费全部免单了。下次带上朋友一起来,姐姐再请你一次。” 女人不傻,自然顺着侯伶给的台阶下,表情纷纷地走了人。 解决完,侯伶双手抱臂,挑着眉尾精致的眼线,望向韩烈,勾唇风情万种地笑:“我说韩先生,什么事儿啊?居然一个人跑来这里?你不是不喜欢我们这些地方吗?我还是第一次见你找女人撒气儿?本来生意就不太好,你想让我关门大吉吗?” 韩烈没吭气儿,坐回高脚椅上,继续喝酒。 侯伶轻挑眉稍,也不再追问,坐到韩烈身边。他沉?地喝酒,她便安静地给他一杯杯地倒酒。 这么不停歇地喝,再能喝的人都难免有了醉意。 韩烈终于推开酒杯起身不打算继续了,身体却是有些摇摇晃晃。 侯伶连忙上前一步,将他的手臂搭在她的肩上。 韩烈倒也没推开她。 “你要不缓一缓酒劲再回去?”侯伶尝试性地询问。 韩烈没有说话。 侯伶当做他是同意了,扶着他朝酒吧楼上的房间去,走之前不忘交代酒保:“任何人都不要上来打扰。” 楼上的房间原本是给酒吧的员工偶尔留夜用的。不过这个酒吧的生意不好,通常早早打烊。很少有机会用到。 床上的被子和枕套都不太干净,侯伶没让韩烈躺上去,先把他安放在沙发上。 扶他上来的过程中,侯伶就发现韩烈身上很烫,也不知是酒给喝的,还是天气给热的。 “我给你拧把毛巾擦脸。” “嗯。” 侯伶拧了毛巾出来,坐到韩烈身边,略一犹豫,试探性地主动帮他擦脸。 韩烈没有说什么 侯伶的动作便放心起来了。 大概是觉得热,他衬衣的扣子多解掉了两颗。露出一抹结实的胸膛。 侯伶用毛巾擦到他的下巴时,视线落在他的胸膛,又往下滑,落在他的裤裆上。 即便这种平静的时候,那里也是饱满的形状。 侯伶重新瞥回一眼韩烈的脸。 他往后靠着,微微仰面,闭着眼睛,脸上的线条分明,薄唇一如既往抿直成一条线。 六年前她去了钟文昊身边后,就再没有这样和韩烈单独处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空间里。近距离地看过他了。 侯伶站起身,在韩烈的腿边蹲下,手指伸向他的裤裆处,轻轻抓住裤子的拉链。 韩烈抓住了她欲图动作的手。 侯伶心头一紧,抬眸,正见韩烈已经睁开了眼,表情平静无波,令她探不清他此刻的真实情绪。 “难得有机会,我伺候你。”侯伶的凤目里眸光流转,唇边挑着妩媚的笑,“我的技巧比以前好更多。” 说话间,她的指尖隔着裤子的布料,轻轻地挠了挠他。 韩烈皱了皱眉,甩开了她的手,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侯伶蹲在地上?了两秒才起身,撩了撩自己的波浪卷,依旧妩媚地笑:“怎么?不需要吗?你明明需要纾解。”随即她又兀自自嘲道,“不过也对,我跟了钟文昊太多年,你怎么会碰他碰过的东西。” 韩烈抿抿唇。对她的话不予置评,淡淡道:“钟文昊的事情告一段落,你完全脱身,可以过回自己的生活了。有想过干什么吗?这家酒吧的底子其实还不错,花点心思,会很有特色。你可以找?修泽,他在这方面能帮你很多。” “谢谢韩先生。”侯伶勾唇,“不过我已经打算卖了这里,回老家。” 韩烈略微有点意外。 “我母亲已经多活了好几年。她的愿望是能在老家入土为安。从小到大我都没能完整地呆一天在她身边,现在只想尽孝道。” 韩烈颔首。随即道:“我会再给你打一笔——” “不用了。我们早就钱货两讫,你别多让我欠你的。”侯伶笑,“而且这些年我在钟文昊身边不是白呆的。” 韩烈尊重她的意思,只是道:“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依旧可以找我。” “有。现在就有。”侯伶很快接口。 韩烈用眼神询问她。 侯伶骤然上前,给了韩烈一个拥抱。 韩烈愣了愣。 “临别的同志式拥抱,别推开我。”侯伶有点戏谑地说。 韩烈站着没动,紧接着听侯伶低低地说:“虽然你一开始就是为了和我交换利益才找的我。但我还是很感激,那时遇到的是你。” 说完,她放开了韩烈,双手抱臂着挑眉,恢复以往的口吻揶揄道:“佟小姐如果满足不了你,我这里永远欢迎你。” ?? 大概有了晏西那一通电话,佟羌羌晚上早早地就安心入眠了。睡到一半,却是突然听到卧室外面传来什么东西被撞倒的动静,她立即从床上爬了起来,静静地侧耳凝听,又好像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坐了片刻,佟羌羌还是决定掀被下床去确认一下安全。 因为夜盲症的缘故,她习惯了留灯。打开卧室的门,顺着过道往外瞅,没看见什么古怪的东西,也没听见什么古怪的声音,她才稍稍放了心,继续走出起居厅,朝会客厅走,东张西望了几下,冷不丁看见了玄关处倒着个人。 即便只是个轮廓,她也认出来了。是韩烈。 087、死讯 她心里的火气噌噌地又烧起。 她以为在理疗馆里她那一耳光和那句话之后,以韩烈的自尊心肯定是不会再来找她了,结果这才几个小时,他又随意闯进她的房间里来。 佟羌羌一点都不想搭理他,扭头就走回卧室里锁上门,下定决心明天就从这里搬出去。 回到床上要躺下继续睡时,她突然又反应过来异常。 他是倒在玄关的? 略一顿,佟羌羌还是选择躺回床上。管他是站着还是倒着,都不关她的事。 几秒后,佟羌羌睁眼,再度从床上坐起,咬咬唇。还是选择下床去了。 韩烈还倒在玄关处,似乎连位置都没挪过。 佟羌羌远远观察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走过去。 但见韩烈四平八稳地仰面躺着,浑身散着酒气。面色潮红,一对眉头紧蹙,怎么看都是不太好的样子。 佟羌羌琢磨不透他是喝醉了还是怎么着,着蹲下身,伸手去探他饱满的额头,这一摸,将她吓了一跳,滚烫滚烫的,仿佛此刻敲个蛋在上面都能摊熟了。 “韩烈?喂,韩烈?”佟羌羌推了推他。 韩烈的眉头蹙得愈发紧,人却是没怎么动,好像已经神智不清了。 佟羌羌气咻咻地起身。去用座机给前台打电话:“你好,我这里是1234号房,你们韩总喝醉了,现在倒在我的房间里,麻烦你们找两个男服务员来把他抬走,谢谢。” “啊?1234号房?不好意思,我查看一下。”接电话的前台小姐顿了顿,然后好像确认了什么,回复道,“不好意思,韩总交代过我们,这两天他就住在1234号房。我们没办法把他抬走。” 佟羌羌:“……” “这不是你们酒店安排给我的房间吗?”佟羌羌简直了服了韩烈。 “梁小姐是吗?对不住,上级的安排,我们也没有办法。” 佟羌羌忍了忍,说:“那麻烦你们现在另外给我安排一个房间。我换房间。” “不好意思梁小姐,这个我们没有办法做主。” 佟羌羌气血上涌,一口气砸挂了电话。平复火气后,她重新打了通电话给前台:“退烧药总可以帮忙送来吧?!” 站在韩烈面前,佟羌羌干瞪眼了片刻,两手拉起他的其中一只手臂。将他从玄关一路拖进会客厅沙发前为止。幸亏地板比较光滑,否则她怕是连拖都拖不动。但还是累得她气喘吁吁。 看了看沙发的高度,佟羌羌最终决定放弃,就这么丢着他。反正这块地方底下铺着地毯。总不至于凉到他。 歇了两分钟,佟羌羌进洗手间拧毛巾,再出来时,见韩烈不知何时自己踢掉了一只鞋。剩一只鞋还穿在脚上,她干脆帮他把还穿着的那只也给脱了,顺便把他的袜子脱了,然后用拧过凉水的毛巾给他擦脸。先物理降温。 大概是察觉到她的存在,韩烈忽然腾地从地上坐起来,很快浑身无力又要倒下去,手臂却是一把抱住了正在给他擦脸的佟羌羌。头埋在她的肩窝,像狗一样嗅着她的头发。 佟羌羌的肩膀一低,轻而易举地甩开他,他重新倒了下去——也就这种时候,她能够敌得过他的力气了。 解他的衬衣时,佟羌羌在他的衣领处发现了一抹淡淡的女人的唇印。她有点意外地怔了一下,扫了一眼双目紧闭的韩烈,抿抿唇。像抹桌子一样,抹了一遍他的胸膛。 反复拧了好几次毛巾,她将他的胸膛、双手和双脚都擦得微微发红,他终于摸上去不那么火烫了。很快,服务员也把退烧药给她送了过来。 佟羌羌把药片塞进他的嘴里,再灌他水送服。 因为她根本没那个力气把他撑起,所以干脆让他就那么平躺着,以至于灌给他的大半水,都在所难免地倒了出来,浇湿了他的衣服。佟羌羌只当作没看见。 最后抓了毯子给他盖了盖肚子。好不容易忙完一切,佟羌羌已然是满头大汗,起身准备自己回房间睡觉。手腕处却倏地被人攥住。 佟羌羌噔地一下一屁股重新坐回地上,咋呼呼地瞪韩烈。 然而韩烈好像并没有醒来。 佟羌羌抠着他的手指,试图掰开他的桎梏,可他扣得很牢,且她越要掰,他越牢。 “韩烈!松手!你别给我装睡!”佟羌羌忿忿地用另一只手用力地推了他一把。 韩烈的身体晃了晃,眉心紧紧蹙着,手上的力道却是依旧一点儿都没松,干燥的唇瓣轻轻地嚅动,发出呓语:“别走。羌羌……” 佟羌羌愣了一下,整个人的情绪仿佛被什么抹平了一般,静静地盯着韩烈,唇边微微泛出一丝嘲讽的笑,低声喃喃。 “韩烈……这样一直纠缠不清,真的有意思吗……” *** 韩烈醒来,是因为阳光打在自己的眼皮上,太过刺激。 他很烦,忍了很久,终于还是忍不住抬起一只手在眼皮上挡了挡。 喉咙很干,太阳穴也突突地疼得厉害。 睁开眼睛时,一眼看见了佟羌羌。 她坐在他身边的地毯上,枕着一只手趴在沙发上熟睡着,睡眼平静,晨间的阳光恰恰打在她的半张脸上。将颊上的细细绒毛照得一清二楚。 而她的另外一只手,正被他紧紧地扣在手心里。 韩烈瞬间明白她为何会保持这样的姿势了。 但他还是没有松手,同样保持着自己躺着的姿势,安安静静地继续以这样的角度打量她。 然而没多久。从卧室里传出乐声。 佟羌羌的睫毛颤了颤,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下意识地就去摸什么,摸去的方向却是虚空。她怔了一下。反应过来目前的情况,揉着睡眼扭回头来,不期然和韩烈深邃的瞳眸对上。 “你醒了。”佟羌羌打了个呵欠,伸手到韩烈的额头上探了探,然后道,“唔,确认退烧了。” 她的态度好到令韩烈有点难以置信。 卧室里的大概是作为她的闹铃的乐声尚在锲而不舍地响着。 佟羌羌晃了晃被他抓着的手:“可以松开了吗?都要被你焐出痱子了。” 韩烈定定地看她半晌,犹疑着松开手。从地上坐起来,才发现自己衬衣的扣子全被解开了,袒露着胸膛,胸膛上还有两处疑似擦伤的痕迹。而他的浅蓝色衬衣皱巴巴的。两三滩水渍有点发黄,一整件衣服算是报废了。 佟羌羌已兀自舒展着懒腰,站起身,揉着酸疼的脖子,走进卧室去把闹铃给关了。待她再出来时,正见韩烈已经脱掉了衬衫,赤裸着上半身,好像在给谁打电话。让对方送衣服来。 转回身来时,他微勾着一抹淡淡的笑意,走到佟羌羌面前:“昨晚辛苦你了。” 他的声音尚有点哑,隐隐带着鼻音。 “不客气。我也是没办法的。”佟羌羌站开了一步的距离,双手抱臂,“前台不愿意派人来抬你走,我总不能放任你发烧烧坏脑袋也不管你吧?毕竟相识一场。” 韩烈本来挺开心的,听着她这话却是越听越不对劲,到最后一句,他的笑意便完全收敛了。 佟羌羌像是没察觉他的不悦,提醒道:“我建议你还是去医院看一看,开点药吃,这种天气很容易热伤风。还有,少喝点酒吧。” 说的话乍听之下皆不乏对他的关心,可语气隐隐约约更接近于普通朋友似的。 韩烈的脸彻底冷沉下来,喉咙里一阵痒,他捂着嘴咳了好几声。 佟羌羌倒是帮忙倒了杯水递给他。 韩烈喝了两三口,感觉喉咙舒服不少,紧接着听佟羌羌道:“我的考察计划提前结束,一会儿就会搬出去了,会住进其他酒店。这两天谢谢你们的款待,我会认真、如实地写好报告的。” 韩烈握着水杯的手滞住,眸色像染了墨,一层层地黑,黑漆漆又凉森森地盯着佟羌羌。 桌面上,他的震响了。 韩烈面无表情地拿起,视线一动不动地依旧凝在佟羌羌的脸上,然后接起电话。 钟如臻的声音从听筒那头传来:“老爷子死了。” 088、遗嘱 “好。我知道了,一会儿到。”韩烈十分平静,平静地说完,平静地挂断电话。 “谁死了?” 因为站得距离比较静,佟羌羌听到了自听筒里泄出的关键字眼。而且她的内心其实已经隐隐猜到答案,毕竟就最近的情况而言,最有可能的人是…… “钟远山。”韩烈确认了佟羌羌心中所想,紧接着他暂且没搭理她,又打了两通电话,一通是交代孙勰准备葬礼,一通是交代钟氏集团的公关部部长准备发稿。继而他迈步往浴室走,语气冷硬地叮嘱佟羌羌:“一会儿麦修泽会给我送衣服来,你应一下门。” 佟羌羌咬了咬手指甲,进卧室收拾自己的行李箱。没两分钟,门铃就响了。开门后,麦修泽拎着纸袋子走进来,递给佟羌羌的时候低声问她:“重修旧好了?” “你自己给他。”佟羌羌甩了个很差的脸色,扭头就打算回卧室继续整行李,脑中却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又重新回头问麦修泽,“北京那儿的政治环境是不是特别严谨?” 一提北京,麦修泽就晓得佟羌羌是在关心晏西,便也确认了他刚刚那句问话的答案是否定,他已无力再为韩烈默哀。 “喂?我问你话呢?”佟羌羌轻轻推了推麦修泽,秀眉紧蹙,“晏西连都不方便用,好不容易给我来通电话。还被限定了通话时间。” 麦修泽略一忖,回道:“虽然我不清楚具体是什么事儿,但以他外公家近期的敏感度来讲,这种受到严密监管的情况是很有可能。担心泄漏什么重要机密吧。”最后他多加戏谑了一句,“你们通电话也许都有人暗中监听。” 佟羌羌:“……”那她和晏西说的小情话岂不是…… 浴室的门在这时打开,韩烈洗完澡走了出来,腰上围着浴巾,头发湿哒哒的在滴水。 佟羌羌和麦修泽齐齐停止话题朝他看。 韩烈面无表情地扫了他们俩一眼,走过来从麦修泽的手里接过纸袋子。径直走去卧室。 佟羌羌有点受不了他。他还真是把这儿当作他和她共同的房间里。扶额之际,麦修泽用手肘捅了捅佟羌羌,“喂,你又做什么事惹他生气了?脸黑成那样?不会是他想要霸王硬上弓,惨遭你的拒绝了吧?” 佟羌羌冷呵呵地翻了个白眼,随即堵了他一嘴:“你呢?你和如臻姐是怎么回事儿?她三年前流掉的孩子,父亲是不是你?” 这一记反问果然特别有效,麦修泽的嬉皮笑脸几乎是一瞬间敛住,耸耸肩做投降状:“ok,我不管你和韩烈之间的事总行了吧?” 佟羌羌却并未就此放过他,肃着脸色道:“你和如臻姐若真有什么纠葛,希望你赶紧和她理清楚,不要做伤害她的事。” “以前没觉得你这么爱管闲事。”麦修泽哧一声,“事情不是你以为的那样。别只窥到冰山一角就自以为是。” 他很少这样对她冷嘲,佟羌羌略为愣怔,思量起自己是不是真的哪儿惹到麦修泽了。 “有水吗?”麦修泽问,算是转移话题的意思。 “有凉白开。”是她昨天晚上给韩烈烧的,水壶里还有剩,去给麦修泽倒了一杯。 麦修泽顺着方向看到了茶几桌上丢着的药片,抓起来瞅了两眼:“谁发烧?你发烧?” 佟羌羌摇头:“不是。” 麦修泽闻言有点诧异地瞥了一眼卧室的方向,忍不住爆了声粗:“卧槽!他居然会生病?我一直以为他是金刚不坏之身百毒不侵。难怪刚刚在电话里我听着他的声音有点不对劲。” 佟羌羌不以为意:“不就发个烧,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不生病才不正常吧?” “不是,我讲真的,至少这三年,我怀疑他都要成精了。一天24小时几乎要当作72小时来用——” 麦修泽的话说到一半时,韩烈从卧室里飘了出来。他已经穿戴完毕,恢复衣冠楚楚。连胡子都剃干净了,应该是麦修泽连剃须刀都给他带来了。 韩烈走过来拿起脱在茶几上的手表带上,对麦修泽道:“送我一趟,去医院。” 尔后他总算把视线落回到佟羌羌身上,不冷不热道:“其他的事等我回来再说。” 佟羌羌对他的这种强硬很是不爽,心下忖着反正她要走他也拦不住她,便捺下火气,转口道:“我跟你一起去医院。” 终归是和钟远山的最后一面,她还是应该去送一程。 韩烈皱了皱眉,没说什么。 佟羌羌当作他是默认了,连忙进卧室换了身衣服,和他们一起出发。 医院里。孙勰的速度很快,已经给钟远山的尸体换好了寿衣,殡仪馆的车也在医院楼下等着了,工作人员在把钟远山送下去。 佟羌羌没有靠太近,只远远地瞥到一眼钟远山的遗容。 形枯如柴。 “钟爷爷怎么过世的?不是刚抢救回来的吗?”佟羌羌低声询问身旁的钟如臻。 “自己拔掉了吊瓶和氧气罩。一早护士来查房的时候才发现的,已经断气很久。”钟如臻的语调没有什么起伏。 佟羌羌有点奇怪。钟远山的身边不是应该有人看着吗?怎么会没人发现?还有,为什么他…… “为什么他自己要……” “大概绝望了吧。” 钟如臻的回答对于不明情况的佟羌羌来讲很是模棱两可。她蹙眉,扫了一圈人,再度:“怎么没有看到其他人?朱阿姨、钟文昊、二叔和二婶怎么都不在?你们没通知他们吗?” “我忘了你还不知道。”钟如臻偏过头来看佟羌羌,唇角噙一抹探不明白的笑意:“钟文昊在戒毒所,朱锦华在忙着为他周旋,胡小庭带着并非钟家血脉的双胞胎跑了,钟杰满城地在抓她。怎样?每一条消息到了媒体那儿,都会成为重磅的豪门狗血新闻吧?” 信息量很大,佟羌羌整个人懵了,目光缓缓地扫向韩烈,心里滋味儿难名。是他吧?他终于还是把钟家逼到绝境…… 韩烈特意在钟远山已经被送到殡仪馆并布置好灵堂后,才正式向媒体发布了消息,陆续地便有人前来悼念。韩烈并未刻意地演戏表现得自己像个孝子,维持合乎常理的恭谦有礼的态度。绝大多数人最关心的莫过于钟氏最终的继承人,旁敲侧击自然无果。不过钟文昊的缺席着实太过明显,关于他吸毒被抓的消息也并非密不透风,何况对于近三年来钟氏的情况大家心里皆有数,几乎都认定了韩烈会正式接管钟氏。 前头灵堂的人络绎不绝时,后头钟远山的尸体已安排火化。速度特别快,好像是着急着要把一切了结似的。而火化的时候,韩烈并没有来后头,不知道是因为在前头抽不开身,还是故意不来。 佟羌羌、钟如臻和孙勰三人排排站,沉默地隔着玻璃窗目送钟远山的尸体缓缓地由机器传送带送进火化炉里。 佟羌羌不清楚钟如臻和孙勰的心情。她只有点为钟远山感到些许悲凉。 “孙叔,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问吧。” “你为什么要帮韩烈?” 孙勰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微微怅然道:“人的岁数大了,渐渐的就有些故人不断地来梦里找你反思过去。反思多了,肩上背负的愧疚就多了。总是要为自己找寻解脱的出口。” “所以你现在解脱了吗?” 孙勰略微一顿。笑了笑:“至少我过得去自己心里那道坎了。” 旋即他转口问起佟羌羌:“听说你回到你亲生父母身边了?” 佟羌羌点点头。 孙勰的表情一片欣慰:“很好。佟明也会为你高兴的。我也终于可以不用在你面前隐瞒这个秘密了。又有一件事情可以放下了。” 佟羌羌微诧:“你知道我不是他亲生的?” “知道。”孙勰含笑,“我和佟明在一起为钟远山办事之前,就已经认识了。有一天他突然就领回来个孩子一起生活。他当时给别人的解释是乡下的老婆很早就给他生的,他以前担心孩子跟着他四处漂泊,所以没带在身边,现在稍微稳定了,就接回来好好照顾。大家都没有怀疑,只有我知道,你其实是他买来的。” 佟羌羌已然对佟明也没什么记忆。连照片都是没有见过的。倒是因为孙勰的话,在脑海中勾勒出了一个铁汉柔情的男人形象。 “不过他买你回来的隔天早上,你就长水痘发烧了。那天晚上钟远山恰好交代了我们俩办事。再后来就是我曾经告诉过你的,他不放心把你一个人丢在家,所以带到钟宅来了。佟明死后,我也是希望你能有个好的安身之所,所以才促成了钟家对你的收留。” 佟羌羌沉默了好一会儿,由孙勰的这番话忽然想起了一个另外一个问题:“你既然和韩烈是一伙儿的,那是不是代表。你一开始就知道韩烈故意混淆我肚子里孩子的归属来给钟家添乱?” 她的口吻隐隐蕴了些许质问和怒意。 孙勰如实回答:“我是借机重回钟家之后才知道的。” 可你知道后,还是放任韩烈那样对我?佟羌羌眸光幽幽地望向孙勰。 孙勰轻叹一口气:“丫头,从理性来讲,我并不觉得韩烈当时的做法有什么不对。当年我的本意是钟家能给予你一个条件较好的成长环境,未曾料想你后来会变成童养媳。你嫁给文昊,不是好归宿。我重回钟家的时候,韩烈已经成功让朱锦华相信你肚子里的孩子不是文昊的,你也彻底感受到了自己在钟家利益的争夺中只会是个可有可无的人,那无疑是个帮助你摆脱他们母子的好机会。你对他们母子俩失望、对钟家失望。至少能够使你在韩烈最终摧毁钟家时不受波及。你呆在韩烈的身边,能够帮助韩烈起到搅浑水的作用,韩烈又能照顾到你,你并不会受到实质性的伤害——” “没有伤害……?”虽然不礼貌,但佟羌羌还是忍不住打断孙勰,嗓音干涩,质问之意亦更浓,“是因为我没有像钟文昊那样被诱导吸毒,没有像朱锦华那样被弄到没了孙子。你就觉得我没有受到实质性的伤害吗?” 不知是不是被问住,孙勰敛着神色没有马上回答。隔了数秒,他才反问了佟羌羌一个问题:“羌羌,你有没有认认真真地好好想过,你心里过不去的那道坎,究竟是因为韩烈对你隐瞒了内情、利用了你,还是因为,你当时误以为韩烈仅仅纯粹地利用你却对你没有任何感情?” 佟羌羌怔了一下,听着孙勰继续敞开来讲明:“前一种原因,单单就是一件事。后一种原因,是情。你过不去的究竟是那件事,还是那段你对韩烈的情?” 旁观的钟如臻插了句话:“孙叔,你讲得这么绕,她得消化好几天才能想明白吧?” 孙勰笑了笑:“我可能还是不太擅长给你们年轻人讲道理。” 有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在问他们领骨灰盒的事,孙勰瞥了一眼佟羌羌呆愣的表情,应和着工作人员便要随着去了。 “我对韩烈已经没有以前的感情了。”身后佟羌羌涩着嗓音如是说,显然是在回答他刚刚的问题。 孙勰的脚步略微滞了滞,笑:“丫头。先好好想清楚了。还有,你和我讲这个没用。你要和你自己讲。” *** 钟远山的入土仪式,佟羌羌并未参加,从殡仪馆出来后,她就坐上了麦修泽的车,要麦修泽送她回酒店。 “我还得等韩烈。我这开的可是他的车。”麦修泽拒绝。 这点习惯,三年了他们俩都没改过来。佟羌羌一直都纳闷,韩烈好像并不是特别喜欢自己开车,但又不专门雇司机,总喜欢让麦修泽来他,佟羌羌可没忘记她也曾经被韩烈当过司机使唤。而麦修泽也是奇怪,老喜欢开韩烈的车。 “你不是富二代吗?怎么连一辆自己的车都没有?”因为心里头不痛快,佟羌羌讲话特别没好气。 麦修泽挑眉斜睨佟羌羌:“我是个没钱的富二代。怎么,不行吗?” 佟羌羌:“……” 然而即便憋着气,佟羌羌还是得乖乖坐着等人来了一起走。 这几年土地越发寸土寸金,土豪们买墓地也越来越豪气,这个墓园就是为了满足需求在郊区新建的。一般人来都有自己的私家车,仅有的公交一个小时才一趟。而且偏偏上午明明还阳光普照,下午就阴雨绵绵。佟羌羌没有傻得自己下车找罪受。 望着窗外发呆的沉默中,佟羌羌幽幽地问了麦修泽一个问题:“你们是不是都认为,韩烈没有任何错?我应该理解韩烈、原谅韩烈?” 我不知道。麦修泽要笑不笑地摊摊手,“我早上说了,我再也不管你们之间的事了。” 佟羌羌单只手抱臂,额头虚虚抵在玻璃窗上,视线在水花中有些模糊了焦距。 不久后,细细的雨帘中出现了韩烈、孙勰和钟如臻的身影。 钟如臻拉开车后座时,发现司机是麦修泽。顿了一下,和佟羌羌说:“孙叔就一个人,我坐他的车,不和你挤。” “……”佟羌羌无语地目送钟如臻快速地走向孙勰。 韩烈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坐了进来。 佟羌羌就坐在副驾驶座正后面的位置,恰能看见椅背上他露出的一截脑袋上,有细小的雨珠沾染在他的发丝。她别开脸,重新看回车窗外的风景。 一个多小时的车程,佟羌羌眯眼睡了过去,感觉到车子停下来,她睁开眼,发现天都黑了,而她却被带来了钟宅。佟羌羌拍了拍麦修泽的座位椅背:“不是说好先顺路送我回酒店的吗?你怎么没叫醒我?” 麦修泽瞥了一眼韩烈,没有说话。 见状,佟羌羌哪里还不明白又是韩烈的主意。 副驾驶座上的韩烈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时偏头淡淡地说:“律师来宣读遗嘱,一会儿就好。再一起走。” 佟羌羌蹙了蹙眉,不情不愿地和他们一起下车。 雨已经停了,洗去了不少夏日的热气,空气凉爽清新。地面上湿漉漉的,三年未回来的钟宅灯火通明,在地上的积水投下倒影。 佟羌羌看了两秒,顿住了脚步:“我就不进去了。” 反正遗嘱也和她无关。 韩烈眸光深深地凝着她,似乎要否决她的这个要求。佟羌羌知道他可能是在误会她要偷溜,意思委婉地补充了一句:“我在外面透透气,等你们。” 韩烈未置可否,钟杰倒是在这时匆匆着脚步从大门跑进来:“爸、爸的葬礼结束了?” 钟如臻嘲讽:“召回你的不是爷爷的葬礼,是遗嘱的宣读吧。” 虽然钟家已被韩烈把控,但只要没到最后一刻宣读遗嘱,就还有一丁点的希望。或许韩烈没那么无情能分他一点羹汤呢?钟杰心中确实是这么想的,但是被钟如臻挑明了直接说出来,他的面子就挂不住了,有点恼羞成怒:“你爷爷刚去世,我不想和你吵!” 说完他当先往宅子里走,叫着韩烈说:“快点吧三弟,早点宣读早点了结,我还有事要忙。” 钟如臻还是不放过任何一个嘲讽钟杰的机会:“你忙得不就是找胡小庭那个贱人吗?既然忙要不你就别听了,反正就算有你的份,你也没儿子可以继承。” “你——”钟杰气得脸色涨红,钟如臻却根本不等他骂人,便冷哼一声颇为高傲地挺直腰板迈开步子走人。 钟杰顿时一口气憋在胸腔里吐不出来。 韩烈扫了一眼佟羌羌,见她似乎在打量钟宅的变化,他轻轻折起眉心,似乎还是不太放心。麦修泽悄悄用手肘碰了他一下,低声道:“行了行了,我就在外面给你看着人还不行吗?” 韩烈略一顿,这才没了犹豫。 一走进钟宅的大厅,便见朱锦华已经坐在红木椅上等大家,坐姿保持着端庄之态。 钟如臻又是忍不住开口讽刺:“我以为大伯母不会到场的。毕竟你连爷爷的葬礼都不露面。等新闻一出来,怕是整个荣城的都将知道,钟家的大长媳连公公的葬礼都不屑参加,只着急着分家产。” “我总得来看看,他究竟帮钟家立出了怎样的遗嘱。”朱锦华反唇相讥,灼然的目光盯着的是韩烈。 韩烈面无表情,对朱锦华的话置之不理。 管家把刚抵达的王律师领进来了客厅里。除了钟文昊特殊情况和胡小庭事出有因无法到场。其余人都没有缺席。王律师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遗嘱,进行宣读。 “荣城市天月律师事务所受钟远山先生委托……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通则》、《中华人民共和国继承法》等法律法规的规定……现将钟远山先生的遗嘱公布如下……钟远山先生名下的钟氏集团股份,由长孙女钟如臻全部继承——” “什么?!”钟杰震惊地出声,打断了律师尚未完全念完的话。 朱锦华亦是诧异。 连钟如臻自己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不由望向韩烈。 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份遗嘱出自韩烈的手笔。但几乎都已经认定了韩烈会将所有归入囊中。 三年前钟氏资金链出问题,转让了不少的股份。再扣去各个董事股东的,真正属于钟家的其实已经不多了,只是维持在最大的比例。现在股份全部由钟如臻继承的意思。等同于把钟氏的大权交予钟如臻。换言之,钟如臻成了钟家的当家人。 韩烈镇静如常,握着茶杯淡定地啜一口茶,让律师继续把遗嘱念完。 后面的内容就是剩下对钟家各处包括房产在内的不动产的分配,以及一些防止钻空子的遗漏条款。大家也都没什么太大仔细心思听了。 钟杰心念斗转,却是从这份听似绝望的遗嘱里发现爆喜:钟如臻是他的女儿,钟如臻继承了一切,和他继承了一切有什么区别?只要钟如臻稍有不测,钟如臻的东西还不是全归他这个做父亲的所有了吗? 思及此。钟杰内心瞬间从震惊转为暗暗地狂喜。 然而,王律师在宣读遗嘱的最后,拿出了一份钟如臻和钟杰解除父女关系的材料。 钟杰的表情刹那僵硬。 “什、什么?!”钟杰霍然从红木椅上站起,“我是如臻的父亲,我怎么不知道我要和她解除父女关系?什么乱七八糟的?!” 王律师扶了扶眼镜架:“这是一份具有法律效力的正式文件,钟老先生已经在上面签字同意。在钟家的关系里,钟老先生有权帮你做出决定。” “什么签字!怎么会有他的签字!别以为我不知道这是假的!”钟杰暴跳如雷地吼叫着,恶狠狠地瞪向韩烈,“你!全部都是你干的!” 钟如臻噌地起身冷声反驳:“刚刚宣读遗嘱的时候,你怎么不说是假的?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那点龌龊心思!我是不会让你得逞的!” “钟如臻,你反了!我是你老子!” “哼,你没听见吗?我现在和你已经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 钟如臻和钟杰的争吵声中,朱锦华面带笑容地看着韩烈。韩烈微微眯起眸子,冷冷地和朱锦华交锋。 韩烈以为朱锦华会说些什么,然而朱锦华并没有。 少顷,朱锦华站起身,默不作声地往外走。 *** 钟宅外,佟羌羌站在廊下。有点出神地盯着繁茂的花圃。 麦修泽靠在车旁,守了她有一会儿,其实基本确定佟羌羌并不会偷溜,完全是韩烈多虑了。 从殡仪馆开始,他就还没上过洗手间,现在感觉确实需要解决一下,就让管家领他去洗手间。 朱锦华从大厅里走出来时,一眼便看见了独自一人站在外面的佟羌羌。 她略一眯眼,眸底划过一丝怨毒。心里只觉得得来全不费工夫。 “羌羌。” 发呆的佟羌羌闻声回头,对视上朱锦华噙着诡异笑容的脸。 *** 客厅里,韩烈在朱锦华离开之后,把杯子里的茶喝光,也站起身来,冷冰冰地对钟杰道:“二哥,你有任何的不满,请自行去找律师。” “你还有脸说!爸的这份遗嘱是怎么来的你自己心里清楚!你和王律师窜通起来烂拟遗嘱!这根本不是爸的意思!我当然要找律师!我要把你们通通都告上法庭!”钟杰本想上前来揪韩烈,可撞上韩烈凛冽的神情,他莫名地就滞住了。 “嗯,我们等着。”韩烈的回答十分云淡风轻,紧接着对王律师说:“还有我的股权转让书,现在就拿给如臻吧。” 王律师闻言立即掏公文包。 钟如臻再度怔住,愣愣地接过文件,发现韩烈当真把他手里所持有的股份全都送给了她。不仅包括他母亲的那10%,还有当年钟氏为了周转资金转让给香港富商的那些股份。这样加起来,钟如臻所拥有的股份,在钟氏集团的董事会中。就占据了绝对的地位和优势。 089、火 “这……”钟如臻有点不知所措。 钟杰更是如遭雷劈,心里狠狠堵了一口闷血,就像看到近在咫尺的金山突然间一下子化为灰烬,与他毫无干系。整个人失神地坐了下去,目光呆滞地喃喃:“没了……都不是我的了……” 钟如臻嫌恶地瞥一眼钟杰,扭回头来费解地询问韩烈:“小叔,你为什么要这样?” 韩烈不以为意地回答:“钟家的东西,自然要留给钟家的人。” 钟如臻神情无奈,抱怨着嘀咕:“你都把钟氏整成这样,现在交给我,是纯心要让钟氏在我手里破产看我笑话么?” 韩烈轻挑眉稍:“那就看你是想让它破产,还是想让它起死回生。” 钟如臻的手指抵着下巴,似已经开始认真思考起该如何处理钟氏。 一旁的孙勰玩笑道:“听着怎么像是把钟氏当作玩具送给大侄女玩耍。” 钟如臻听着这说话对胃口,不由面露得意。 韩烈笑笑,心下记挂着和佟羌羌之间还闹着死结没解决,问他们准备走人,然后当先往外走。出来到门口,轻轻一扫竟是没见到想见的人。 麦修泽在这时和管家边说着什么,边悠哉悠哉地从厨房的方向走回来。 韩烈折着眉心就问:“她人呢?” “欸?刚刚不是还站在这发呆吗?”麦修泽指着廊下先前佟羌羌的位置,随即狐疑地扫视周围一圈。 韩烈的脸色黑沉:“你不是说帮我看住她的吗?” “我这不是离开了一会儿去解决生理需求了吗?你总不能让我憋着吧?憋坏了你赔得起吗?”麦修泽吊儿郎当地呛了呛韩烈,“你急什么啊就冲我发脾气的。她可能也去上洗手间了,你让佣人去找找呗。” 韩烈冷着脸给管家递了个眼色,管家会意,立即下去让人在宅子各处都找找。 麦修泽双手环胸着打量韩烈满面的不爽,禁不住啧啧:“你知道你现在的样子看起来像什么吗?” 韩烈自然没兴趣猜他的谜语。 麦修泽兀自道:“就像有恋女情结的父亲,才一会儿没见到女儿,就紧张得不要不要的,哈哈哈哈!” 他笑了几声,韩烈依旧面无表情,麦修泽也觉得有点尴尬,抬起拳头打了一下韩烈的肩膀:“好啦好啦,我也帮你一起去找找。” 双手插着裤兜迈出几步后,麦修泽又忍不住回头说道:“其实你真没必要这么紧张,我瞅着小侄媳是认认真真地等在这要和我们一起的。” 然而十分钟后,当整座钟宅都没见到佟羌羌的踪影时,麦修泽发现自己好像被自己的话打脸了。而韩烈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不用说。俨然像是要把他碎尸万段千刀万剐。 麦修泽没料到自己这一次居然预判错误,埋怨这小侄媳也太不厚道,竟果真偷偷溜走,连忙上车送韩烈回希悦庭去“逮”她。 意外的是,佟羌羌根本没有回希悦庭。房间里属于她的行李都还在,韩烈还特意调了酒店的监控,确认了1234号房间自从早上他们一起离开后,就没有人再进出过。 至于佟羌羌的电话,一开始还是通的,不过一直没有人接听。再到后来大概是没电了,彻底关机。 事情一下子变大条了。 而一切像极了三年前佟羌羌闹失踪时的情况重演。 麦修泽已经不敢面对韩烈了,四处打着电话联系各个交通处的熟人帮忙留意是否有叫“梁音”的女人离开荣城。 打完电话。麦修泽心虚地偷瞄坐在沙发上抿紧唇线的韩烈,底气不足地安慰:“她应、应该没有跑。她说了她要留在荣城等晏西从北京回来,再回澳洲的。” 韩烈没吭气儿。 麦修泽略一忖,小心翼翼地提醒:“要不……为了以防万一,你打个电话到澳洲去,让史密斯先生帮你留意这两天羌羌是不是回梁家了?” 韩烈依旧没吭气儿,连姿势都没有变过。 麦修泽有点伤脑筋,继续安慰:“她可能只是上哪儿一个人散散心,她现在没必要不道而别的——” “她在躲我。”韩烈突然出声,语调很平,语气很缓。 麦修泽明白韩烈的意思。他其实也猜到了这种可能,只是没敢直接和韩烈说。佟羌羌很有可能是最近被韩烈逼得太紧了,所以故意躲起来了。 “算了。”韩烈站起身,漠漠地说,“不用找了。让她安心地躲着吧。” 口吻里隐隐蕴着自嘲。 麦修泽听着有些为韩烈感到心酸。 “行了,你回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韩烈下了逐客令,走进卧室,关上了门。 麦修泽暗暗叹一口气,心知他需要一点私人空间,并不敢打扰他,开门走出去离开了。 一夜悄无声息地过去。 虽然韩烈说是说不用找了,但麦修泽还是悄悄地让手底下的人继续搜索。 韩烈没有来公司,下午的时候麦修泽不放心地来了趟希悦庭,车子开进停车场时。震响了。彼时他正忙着停好车位,没看是谁就直接摁了车上的键接起电话,“喂”了一声之后,那边隔了两三秒的沉默才问:“我小叔和你在一起吗?” 麦修泽握着方向盘的手一滞,低头瞥一眼,从屏幕的来电显示确认了是钟如臻,不由怔了怔。敛了敛心绪,他回答道:“没有。怎么了?你有事找他?怎么不打他的电话。” “打过了。关机。所以才来打扰你。”钟如臻十分礼貌地解释,和她平日的正常说话口吻相差甚远,显得异常客气和疏离。 麦修泽见怪不怪她对他的特殊对待了。而且也明白,若非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她打死也不会主动给他打电话的。 “他昨晚上睡在羌羌的那间房里。”麦修泽告诉钟如臻。“我现在正要去找他。” “那太好了。”钟如臻松一口气,“我人在钟宅,你帮我转达让他快点来一趟。” “可以得。”麦修泽已停好车,应和着,推开车门下车,顺口就好奇地问:“你找他到底什么事这么急?” 听筒里,钟如臻说的话犹如闷热午后的一阵惊雷滚滚,让麦修泽加快了上楼的速度。乘电梯到了1234号房,他拼命地摁门铃,一边摁门铃,一边打韩烈的电话,果然如钟如臻所说的是关机。而里面好像没人一般,根本不应门。麦修泽拍着门大喊韩烈的名字,闹得动静太大,招来了隔壁几个房间的投诉。服务员前来一瞅发现是麦修泽,哪里敢制止他,麦修泽倒是连忙吩咐服务员去把总房卡拿来。 不多时,麦修泽刷开了房门,迅疾冲进卧室里,迎面就是呛人的酒精和香烟混杂的难闻的气味儿,而韩烈正睡相囫囵地趴在床上,要有多颓靡就有多颓靡。 “老韩?老韩?老韩?”麦修泽用力拍打韩烈的脸,韩烈毫无知觉般一动不动。 “有小侄媳的消息了!”麦修泽直接讲重点。 韩烈的眼睫毛急不可察地颤了颤。 麦修泽气得快吐血,总算切身体会到那句“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钟家的佣人刚刚在花坛里发现了一部,好像是羌羌的。” 话音落下的瞬间,床上的韩烈遽然睁开眼睛从床上坐起。 十分钟后,车子一路飞奔在前往钟宅的路上,麦修泽一边开着车,一边打电话联系熟识的警察。 挂下电话后,他悄悄瞄了一眼韩烈。副驾驶座上的韩烈整张脸的表情就是僵的。 据钟如臻所说,因为昨天她刚继承下来钟家的一切,今天一大早就领着搞装修的人去钟宅,要把里头的东西全部翻个新。张罗下人把一些家具都清理出去,全宅上上下下都清理一遍卫生。而负责修剪苗圃的佣人,就是在前院的花坛里,无意间发现了一部已经没电关机的。钟如臻隐约认得,是属于佟羌羌,充电开了机后,看到屏保上她和晏西的结婚照,她立马就给韩烈打电话了。 原本以为佟羌羌是自己走掉、自己躲起来了,可如今既然丢落得被发现,那就代表,她极大可能是被人为绑走的。 情况斗转之下,麦修泽估摸着韩烈的心里肯定是难受的。 “我的警察朋友会尽快带上警犬前来钟宅帮忙找人的。” 现在暂时对佟羌羌的情况毫无了解,不知道她到底是被谁带走的,又是带到了哪里去?麦修泽记得他昨天离开的时间并没有太长,发现佟羌羌不见之后,也很快就让佣人们去找了。所以要把一个大活人在那么快的时间内从钟宅带走,一定非常熟悉钟宅,并且可能提前有所准备。希望到时候警犬能够嗅出佟羌羌被带走的路线吧。 麦修泽正打算要说点什么安慰韩烈,又响了,打来的是专门为他办事的一个小头目阿炳。本以为是有关佟羌羌的消息的要汇报,结果阿炳说的是另外一件事儿。 “头儿,我发了张照片在你的微信里,你瞅瞅是不是钟家的女人?” 麦修泽不明所以地打开了微信,看到照片,不由一愣。 照片显然是临时偷拍的,角度不太好,光线也有点模糊,但麦修泽认得,是朱锦华。 “是,是钟家的女人。是钟家的大夫人。”麦修泽回答阿炳的话时,韩烈被吸引了注意力,猛然一把抢过麦修泽的,眯起了眼睛。 阿炳有点得意:“对嘛,我就说这女人眼熟。” 给麦修泽办的差事多了,阿炳对钟家那些人的面孔基本都熟悉了。 麦修泽通过蓝牙耳机询问阿炳:“怎么回事儿?这女人是做了什么吗?” 若非朱锦华有什么异常的举动,阿炳犯不着无缘无故来汇报。 “有一个兄弟刚刚无意间提了一嘴,说是今天有个中年妇人花重金雇佣几个人晚上去给她办事儿。那个兄弟因为喜欢这种风韵犹存的女人,所以偷偷拍了这么一张照片来炫耀,我一瞅,这不是钟家的大夫人嘛。这事儿也不知道要不要紧,我就琢磨着还是告诉头儿你——” “人呢?她找人去哪儿办事了?”韩烈忽然从麦修泽那儿抢过话。 阿炳怔了一下,麦修泽立即提醒阿炳:“问你话呢?她找人去哪儿办事了?” “不、不知道啊,这不是先来汇报给你么?” “查!马上查!尽快查出来!”韩烈越俎代庖地下达命令,难为麦修泽急忙对阿炳重复了一遍:“快去查,把那几个被重金雇佣的人找出来,一定要问出结果,一定要快!” “你怀疑是朱锦华?”麦修泽问韩烈。韩烈冷凝着脸:“希望不是她。” 少顷,抵达钟宅,钟如臻和孙勰在暮色四合中迎上前来。 “呢?”韩烈张口就问。 钟如臻把佟羌羌的递给他。韩烈瞥一眼屏保上的照片,目光轻轻闪了闪,抬头紧接着问:“哪个花坛找到的?” 钟如臻领着韩烈到长廊下,指了指位置,正和昨天麦修泽所指的佟羌羌站在发呆的位置差不多。 偏开了正门口,大厅的灯光打不到的位置,花坛前的花草长得茂盛。 结合当时麦修泽去洗手间的时间,差不多就是朱锦华在里面听完遗嘱离开的时间。可以猜想她是出来门口时,撞见了彼时一个人呆着的佟羌羌,趁机下的手。 朱锦华对钟宅十分熟悉,当时又是晚上,要避开耳目把人带走,确实很有可能。越想,韩烈越加确定就是朱锦华。 手上,属于佟羌羌的在这时忽然震响。 韩烈抓起来一瞅,看到了屏幕上显示的是“晏西”。 韩烈盯着,任由它响了很久都没有要接的意思。麦修泽在旁边暗搓搓地观察着,心里在想他答应了晏西代为照顾佟羌羌,现在佟羌羌出事,照理他是应该和晏西说的。如果韩烈再不接,他就要抢过来代接了。 就在这时,韩烈划过了接听键。 “在做什么?怎么刚接?”晏西朗润的嗓音传过来。 “她不在。”韩烈的嗓音有点无情无绪。 显然没料到接电话的会是他,晏西顿了一下,像是敏感地有所察觉似的,紧接着便问:“小音怎么了?” *** 佟羌羌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时间究竟过去了多久。 她的眼睛被蒙着,手脚也都被绑着,只能感觉到自己的后背正贴着一面冰凉的墙,坐着的地面是光滑的,但硌了好多的小石子,空气静悄悄的,飘散着一股腐朽的焦味儿。 嘴上虽然没被捂着,但朱锦华往她身体里注射的东西,使得她浑身软绵绵的,喉咙只能勉强发出微弱的咿唔,根本喊不了救命。 这种黑暗的未知的无助,令佟羌羌感到恐惧。 在被朱锦华放倒之前,她只来得及把握在手里的扔进花坛里,不晓得是否能给其他人提供到她失踪的线索。 耳朵里在这时忽然捕捉到,有脚步从寂静的远处走来,越来越近,越来越大声。 佟羌羌屏息凝听,听到脚步声停了几秒,紧接着传出疑似转动门把手的动静。而后脚步继续,慢慢地,慢慢地朝她走过来,最终止步在她面前。 佟羌羌静静地等待,等了半晌,对方却是不再有半点的动静。不过佟羌羌能够感受到对方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在饶有兴味地打量她。 即便看不见,佟羌羌也知道是朱锦华。她吃力地微微抬起头,凭着感觉迎视她。 数秒后,朱锦华好像打量够她了,一把揪下了蒙在她眼睛上的黑布。 她闻到的焦味儿并非错觉,映入佟羌羌眼帘的是一间到处都是被火烧焦痕迹的陌生的房间,而且好像已经荒废了很多年,烧焦的痕迹很旧,到处都是积尘,房间的窗户则完全被木板封死。朱锦华进来的时候没有关门,佟羌羌望出去,漆黑一片,依然判断不了地方。 那边朱锦华点了根蜡烛,将蜡烛滴蜡。固定好在桌面上,旋即转过来,目光重新落在佟羌羌身上。 佟羌羌目光警惕地与她对视。 “别怕,我没有想对你怎样。你应该知道,我抓你,纯粹是因为韩烈。”朱锦华笑得十分友善,环视周围一圈,摊了摊手,询问佟羌羌:“你知道这是哪里吗?” 佟羌羌没有说话。她不知道,而且也说不出口话。 朱锦华貌似也并非真的需要佟羌羌回答,弯下腰来,凑近佟羌羌,手指捏住佟羌羌的下巴,往左又往右地转了转佟羌羌的头,更细致地审视完佟羌羌,笑着道:“羌羌,三年没见,你出落得愈发水灵了。” 说着,她毫无预兆地突然扯开佟羌羌的衣服。她的手指触上佟羌羌的小腹,冰凉的指尖在上面轻轻地划了个圈:“这里……这里本来孕育着我们文昊的孩子……” 佟羌羌的浑身一个激灵,憋着冷汗想要使上力气躲避朱锦华的触碰,却是徒劳。 “羌羌,你应该跟我一起恨韩烈的……他杀了你的孩子啊……”朱锦华幽幽地说着。 佟羌羌睁大了眼睛瞪朱锦华。她恨不恨韩烈是她自己的事,用不着她来怂恿! 朱锦华冷笑。收回手指,旋即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很精致的小药瓶,从里面倒出一颗白色的药丸捻在手指上。她猛地掰开佟羌羌的嘴,同时用另外一只手托起佟羌羌的下颌,把药丸塞进了佟羌羌的嘴里,然后双手稍稍用力一掐,逼着佟羌羌硬生生地吞了下去。 佟羌羌没法说话,更没法儿挣扎,根本连把药丸吐出来的办法都没有,只能又惊又怒地瞪朱锦华,感觉自己像极了案板上的鱼肉,任由朱锦华随意动刀。 朱锦华又捏了捏佟羌羌的脸,很用力,佟羌羌的皮肤上几乎是立即就留下了好几道红印:“别担心,不是什么毒药。我只是想让你开心开心。” 不知是不是房间里的光线太过昏暗,朱锦华的笑意在佟羌羌的眼里充满了诡异。佟羌羌琢磨着朱锦华的话,浮上脑袋的第一个想法是毒品,朱锦华刚刚给她吃的是毒?! 未及她多加思忖,朱锦华突然给她的手脚都松了绑。 佟羌羌的眉头轻微地动了动,嘴唇也翕动了几下,憋了一头的汗,好不容易才挣扎着抬起一只手臂,朝朱锦华挥过去,却是轻而易举被朱锦华打落。佟羌羌软绵绵的身体顺势躺倒在了地上。那个已经空掉的小药瓶也摔到了地上,沿着地面缓缓地滚到桌角下。 朱锦华蹲下身来,俯视佟羌羌:“说了,别担心,我只是想让你开心开心。这药可是很难得的,你是我所知道的第二个享受这个药的女人。第一个是谁知道吗?” 朱锦华好像很有兴致跟她聊天,抛出这个问题后,又恍然想起什么:“差点忘记了,你应该不认识。不过韩烈认识。一个姓曾的女记者,和你一样,也是韩烈的女人。” 佟羌羌的瞳孔急剧地收缩了一下。曾希?! *** 钟宅,麦修泽出去大门口将自己的警察朋友王牌迎了进来。 佟羌羌失踪未满72小时。立不了案让警察协助大面积地搜寻,警犬自然也是不能随意出动的,亏得麦修泽和王牌私交较好,这才请得到他前来帮忙。 麦修泽连忙让韩烈把准备好的佟羌羌的衣服拿过来给警犬闻气味。 警犬十分灵敏,一下就跑到先前佟羌羌站过的花坛前原地转了一圈,随后却不是往钟宅外面跑,而是顺着花坛朝后花园的方向去。 韩烈和麦修泽无声地对视一眼,与钟如臻以及孙勰四人,连忙跟上王牌和警犬。 半途的时候,麦修泽接到阿炳的电话。 “头儿!查到了查到了!我和两个兄弟跟着那几个小流氓来和朱锦华指定接头的地方。你知道我们现在在哪吗?钟宅!我们在钟宅后面!荒废掉的一个小铁门,原来是可以进去的!就是不知道从这里进去是钟宅的哪里?黑乎乎的一片什么都看不见,连灯都没有。” 为了方便韩烈听到。麦修泽开的是免提。阿炳的话音落下的时候,几人恰好跟着警犬一起停住了脚步。 看着坐落在面前的建筑,孙勰神色怅惘地低声喃喃:“竟然是这里……” 韩烈的眸底更像是酝酿着什么风暴。 钟如臻转了转眼珠子,不明白这座钟家荒废掉的副宅是怎么了。 “阿炳,辛苦你了,我们知道是什么地方了。”麦修泽准备挂掉电话,被韩烈冷冰冰地接过去,交代阿炳道,“把那几个小流氓全都放倒,做得到吗?” 阿炳跃跃欲试:“我的拳头痒得很!” *** 昏暗的房间里,注意到佟羌羌的表情,朱锦华略一皱眉。猜测着问:“认识?” 朱锦华呵呵一笑:“原来韩烈把自己的前任都跟你交代了?” “那他应该也告诉了你那个姓曾的女记者是怎么死的了吧?”朱锦华又问。 明明躺在冰凉的地板上,佟羌羌却感觉自己的身体渐渐燥热。 朱锦华站起身,摊着手朝周围环了一圈,紧接着道:“对的,就是在这个房间里。在这个房间里,那个女人就像饥渴的荡妇一样,和四五个流氓混混颠鸾倒凤欲仙欲死。” 朱锦华故意拉长声音,继而俯下身体,凑近佟羌羌,“听她自己之前说,她肚子里还怀着个一个月左右的胎儿……” 佟羌羌的眼角应声涌出大颗大颗的眼泪,而朱锦华的话还在继续:“好可惜。早知道那个女记者是韩烈的女人,当年就应该用摄像机录下来的,现在好给韩烈亲自欣赏,难为他还得靠别人只言片语的转述,一点画面感都没有。” 佟羌羌的眼泪流得更加汹涌。这就是韩烈往死里折腾钟家的真正原因吗?不是因为他的母亲,而是因为曾希? “你不用这样瞪我,又不是我让人弄死那个女记者。谁让那个她多管闲事抓住了钟氏逃税的把柄,还不肯乖乖就范,惹怒老爷子。”朱锦华的笑容依旧保持着端庄,“你不是听说过老爷子过去的辉煌事迹吗?该知道他是个多么有手段的商人。” “不过那个女记者也挺有意思的,最后竟然弄得连宅子都烧起来了,搭上了老爷子的一双腿和孙勰的一张脸。噢,对了。这么算起来,那个女记者算是害死你父亲佟明的凶手。你要不要把账一起记在韩烈的头上?”朱锦华状似十分好意地提醒,旋即轻叹一口气,“幸亏我当时已经提前离开了……” 朱锦华像是陷入了回忆,突然沉默了几秒,然后回过神来,指了指某个方向:“你放心,你的待遇会比那个女记者要好。” 佟羌羌以她模糊的视线,顺着望过去,发现了角落里的半空中有一星红点,像是潜伏在暗处的恶魔一般,冷冰冰地盯着她。 摄像机。那是摄像机。 我给你准备的男人。质量也肯定比那个女人当年要好。朱锦华伸手把佟羌羌的衣服扒得更开。 体内的燥人越来越盛,佟羌羌感觉自己好像发烧了一样,浑身滚烫。她的视线也越来越模糊模糊,她努力地扭动着沉重的头,盯着朱锦华。原先发麻的舌头反倒慢慢地有了知觉,在口腔里打了个滚儿,佟羌羌终于可以说话了,不过还不利索,费了劲,也才只能吐出虚弱无力的一个你字。 “嗯?想说什么?想骂我吗?”朱锦华拍了拍佟羌羌的脸蛋,讥诮地笑,“省点口舌,留着一会儿在那些男人的身体下尽情地叫。” “哟,好像来了?”朱锦华大概是捕捉到什么动静,扭头望向门外,然后站起身,对佟羌羌说:“开始难受了吧?再稍微忍忍,我现在就出去把他们叫进来伺候你。” 说完,朱锦华最后快意地睨了眼佟羌羌,走出了房间。 体内的熊熊烈火越烧越旺,干渴的喉咙更是几欲冒烟。佟羌羌已然明白过来朱锦华给她吃的不是毒品。她试图竭力保持清醒,然而根本敌不过头晕目眩,脑中的清明和理智渐渐消散,如同遁入了另外一个世界…… *** 朱锦华开着的电筒顺着凹凸不平的地面走出去,陡然迎面也有人打过来异常刺目的比她的电筒还要亮的光。 朱锦华下意识地抬起手挡了挡眼睛,从逆光中依稀辨认出好几道的人影,她下意识地以为就是自己找来的那几个小流氓,她正准备开口让他们把灯关掉,其中一个人忽然快速地冲过来一把扭住了朱锦华的手臂。 猝不及防下,朱锦华连反抗都来不及,后膝窝被狠狠地一踢,她遽然跪到了地上,也从手里掉落。 对面的光在此时调落了下来,韩烈等人的面孔显露出来,朱锦华才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是你们……”朱锦华一手按在地上,头发有点凌乱,抬起头看着他们,却也没有多惊慌失措,只是道:“竟然这么快能找到这里来。是我低估你了。” 刚说完,她便注意到有条警犬跟在一旁,她紧接着不服气地冷笑:“看来我只是输给了一条狗。” 韩烈沉着脸,不与朱锦华的嘲讽一般见识,快速跟着警犬继续往里走。 身后朱锦华在大声说:“韩烈,你说那个女记者看到你着急着去找另外一个女人而完全把她抛诸脑后,她该会觉得自己的死多么地不值得?她就在那里,浑身青紫地躺在那里,身体下还流着血,那是你的孩子吧?” “啪——”地一声,钟如臻忍不住狠狠给了朱锦华一个耳光。 韩烈的脚步仅仅微不可见地滞了半秒,便坚定地继续朝里走。 随着警犬进入光线昏黄的房间里时,韩烈第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地上打滚的佟羌羌。 韩烈一个健步立马飞奔上前,将佟羌羌抱起在怀里。 但见她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打捞上来的一样,湿漉漉的全是汗,她闭着眼睛难受地扭动着身体,手上使劲地扯着自己的内衣,两边的肩带都已经滑落,浑圆呼之欲出。韩烈已然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儿,眸底凝聚起厚厚的冰凛。听闻身后其他人跟进来的脚步声,他连忙拢好佟羌羌被扯开的外面的衣服,将她搂进自己的怀里捂紧。 “怎么了?羌羌怎样了?”钟如臻好心好意地问,换来的却是韩烈的一张冷脸。他答也没来得及答,结结实实地抱起佟羌羌,就立马往外走。 即便韩烈将佟羌羌护得严实,但佟羌羌无意识地在韩烈怀中扭动着身体,嘴里又溢出破碎的旖旎娇声,其他人也很快反应过来。钟如臻忍不住咒骂:“朱锦华那个贱人!如果我们没能及时发现,现在羌羌不就……” “草!”麦修泽恰好接在钟如臻的话尾爆了句粗。 两人对视一眼,有点尴尬地先后也离开了。 孙勰是最后走的,眼尖地在桌脚下看到了那个滚落在地的药瓶,微微一怔,走过去弯身捡起来,盯着熟悉的药瓶,眼底一片沉凝,当即追了出去。 090、我们一起下地狱吧 韩烈抱着佟羌羌快速地奔回钟家主宅一楼那个原本属于佟羌羌的房间里,走进浴室,把缠在他身上的佟羌羌放进浴缸里。 摸着她火热的脸颊,他伸手打开了开关,冰凉的水立时从水阀流出,冲刷着佟羌羌的身体。 钟如臻跟进来想帮忙,却也不知道能帮什么,韩烈抿紧着唇吩咐她去取冰块。 麦修泽和孙勰只停留在门外的过道上关注里面的动静。见钟如臻跑去厨房,麦修泽无事可做便跟上前帮忙。孙勰手里握着那只精致的小药瓶,始终若有所思。 很快装满一整桶的冰块,钟如臻快速地回到佟羌羌的房间,关上房门,提着桶进去浴室。 浴室里,韩烈还在用凉水给佟羌羌冲身体。然而好像并没有太大的效果,佟羌羌好像一个喝醉得不省人事似的,完全失了正常的意识,拼命地喘息着,数次试图从浴缸里挣扎出来抱住韩烈的手臂,身上的衣服凌乱不堪。韩烈倒是不为所动,只?沉着脸。很有耐性地一次一次把她按回去。 看着这幅场景,钟如臻心里不禁把朱锦华又一次从头到脚骂了个遍,抬起桶把冰块慢慢地倒进浴缸里。 阵阵寒气升起,连四周空气的温度似乎都骤然冷下来,佟羌羌整个人被包围在寒气里全身颤抖不已。 “忍着点,很快就没事了,很快就没事了……”韩烈轻声安抚着佟羌羌,不过在钟如臻的眼里,此刻的佟羌羌怕是根本什么话都听不进去。 两人就这样想等着佟羌羌身体里的药性减弱。一会儿后,韩烈摸了摸佟羌羌的脸颊,却是依旧滚烫,而她整个人的状态似乎也和刚刚没有区别。 略一忖,韩烈凝着眉头,干脆将佟羌羌身上的衣物全部剥掉。 冰块的凉意更加直接地侵蚀佟羌羌的身体,她颤抖得更加厉害了,手脚更加不安分来试图抓韩烈,像是无意识地想从韩烈身上取暖,没一会儿,她的嘴唇就冻得发紫,可是脸颊上有一团不正常的潮红顽固地滞留。佟羌羌难耐地自喉间溢出娇吟。已然令人分不清楚这份难耐究竟是因为药性带来的燥热,还是因为冰块带来的寒意,抑或是两者在她身体里的抗衡导致。 钟如臻一向认为自己心硬,旁观了一会儿后有点不忍心且不解地询问韩烈:“你明明可以更方便更快速地帮她解决痛苦,不是吗?” 韩烈再一次把佟羌羌按回浴缸里,抿抿唇,?了两秒,平静地说:“我没办法在这种情况下碰她。” 准确来讲,不是没办法,而是不能。 这段时间他强迫她的事情做了不少,可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清楚地知道着,如果今天他趁她之危,等她清醒过来,她只会更加记恨他、排斥他。 到那时,他也许就真的完全失去了挽回她的机会。 钟如臻闻言许久无声,盯着佟羌羌的狼狈和韩烈的坚持,心下悄然叹息。 担心再冻下去佟羌羌的身体会吃不消,不多时韩烈起身拿过浴巾将佟羌羌裹住,从浴缸里抱起,走出浴室,把她放到床上,用浴巾擦干了她的身体,扯过被子盖住她。 佟羌羌缩在被窝里,不住地扭动身体,口齿不清地咿唔,眼睛不再睁着,而是毫无意识地微微地眯着,散发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娇媚劲,仿佛换了一个人。 给她擦身体的时候韩烈就发现了,她身上明明被冰块冻得冷冰冰,脸颊上的潮红反而愈加热烫,分明表示着他刚刚帮她降温的举动没有作用。 情况颇为异常,沉吟数秒,他交代钟如臻:“出去和麦修泽说准备好车,可能还是得送医院。我帮她穿好衣服马上就走。” 钟如臻连忙应和着开门出去。 韩烈去柜子里翻了两件衣服,不过一扭头的功夫,佟羌羌就把盖在身上的被子全部掀开了,兀自在床上翻滚。素雅的灯光照在她未着寸缕的胴体上,清晰地映出她肤色里不正常的红。她急促地呼吸着,竟难耐到开始用自己的手。 韩烈的表情一沉,眉头紧紧地皱起,立即压制住她的手脚,刚一碰上就发现冰块的寒气已然迅速地挥散没了,她的四肢恢复滚烫,烫得仿佛快要烧出火来。 不对劲,是真的不对劲。朱锦华用的催情药怎么会这么厉害? “小叔,”钟如臻在这时重新推门进来,“孙叔让你出去一趟,他有话和你说。” “你先帮忙看着她。”韩烈将佟羌羌暂且交给钟如臻,这才走出房间,关上房门。 孙勰和麦修泽两人站在过道的尽头好像在交流着什么,韩烈走上前询问:“怎么了孙叔?” “你是不是想通过物理方式给羌羌散药性,但是失败了?” 韩烈微微颔首:“嗯。现在只能送去医院了。” “来不及。而且去医院也不一定管用,”孙勰摇头,“你再耽误下去羌羌怕是要爆血管了。” 韩烈一怔:“什么意思?” 孙勰摊开手里的那只小药瓶示意韩烈,神色凝重地说:“我没想到朱锦华竟然还记得这个东西,而且还从老爷子的书房里给翻出来了。这药不是一般?市里卖的催情药,是以前老爷子机缘巧合之下从金三角一带得到的,是当地的人专门用来惩罚不贞节的寡妇用的。给寡妇喂下药,然后将其扔进一笼子的囚犯堆里和他们野合,或者就是不给她男人,让她欲火焚身,最后爆血管死掉……” 无论哪种,都是极其没有人性的侮辱方式。 孙勰的话音落下后,韩烈愣了好一会儿。这意思换言之就是,要么和佟羌羌做,要么就让佟羌羌死。 虽然这个药的由来和功效听起来真的特别可笑,但人命关天之下,也只能遵循它这种可笑来处理。麦修泽庆幸韩烈和佟羌羌之间并非外人。 而且讲真,韩烈一开始没碰佟羌羌才是令麦修泽意外的。他还真不晓得韩烈是什么心理,心爱的女人在自己面前浪成那样也能忍得住?现在倒是不错,至少麦修泽认为这是能让韩烈和佟羌羌和解的大好机会。 意外的是,麦修泽并未在韩烈的脸上看到任何的松一口气的迹象,看到的只有他的愈发沉凝。 “给我一支烟。”韩烈突然向麦修泽伸手。 麦修泽掏出口袋里的烟盒和打火机,然后他看到韩烈接过去之后隐隐有点手抖,抽了两次才抽出一根烟。刚点着,韩烈只吸了一口,钟如臻从房间里探出脑袋来远远地询问:“你们倒是商量出什么结果没有?我看羌羌真的是……” 钟如臻的表情有点尴尬:“我看不住她了……” 齐刷刷地,几个人都将目光聚集到了韩烈身上。 韩烈略一顿,将烟塞回到麦修泽手里,沉?着走回房间,把钟如臻换了出去。 药效大概正到最浓烈的时候,他离开的这几分钟内,佟羌羌身上的汗多得又像是刚出水里捞起来。她哆嗦着揉着自己的胸,气喘吁吁,吐息一下比一下剧烈。另一只手紧紧地握住被子的一角,揪得指节发白,好像无意识地在和自己身体里的冲动抗衡。 韩烈走到床边,坐了下去,扣住了她快要把自己抓破皮的手。佟羌羌顺势便借着他手上的力气,坐了起来,将手搭在了韩烈的肩上,紧紧地贴了上来。 她胡乱地摸着他。 韩烈扒了扒她汗湿的碎发,温柔地亲吻她的额头、鼻尖、脸颊、耳珠。 佟羌羌立即抱住他毛茸茸的脑袋,摩挲着他的后颈,浑身发软地趴在他的身上,发出舒服的轻叹。 “小、小叔……” 极轻的咿唔毫无预兆地从她的唇齿间溢出,一经入耳,韩烈遽然滞住动作,有点不可思议地抬眸凝定佟羌羌。 “你叫我什么?”韩烈托住佟羌羌的后脑勺。 佟羌羌扭了扭脑袋,似乎想要努力看清眼前的人。 然而韩烈看得分明,她半睁半阖的眼睛像是笼着一层雾,迷蒙而没有实质性的焦距,显然依旧处于毫无自我意识的状态。 他不知道,这一声多年未闻的叫唤,是因为他唤起了她的身体对他的回忆,还是她的潜意识里深刻地记住了他。 无论是哪一种,都令韩烈感到欣慰,亦给了他莫大的鼓舞。他不再犹豫,立时叼住了她的唇,用力地吻她,开始狂野。 睽违三年,亲密无间。 怀里的佟羌羌弓着身子打颤,指尖像是要嵌进他的皮肉里,脚趾也条件性地蜷起来。韩烈认认真真地看着她半是痛苦半是欢愉的神色,身心都舒畅无比,唇线勾成温柔的弧。 紧接着他却发现她的眼角有泪水缓缓地流出来,而她的唇瓣微微嚅动,极轻极轻地呢喃:“晏西……” 一声之后,继续的是她零碎的喘息和娇吟,身体下意识地攀附着他,眼角的泪水却还悄无声息地流,无止尽一般,像是无意识地在为什么事感到难过。 韩烈深着浓?的眸色,一眼不眨地盯着她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 须臾,他环住她的腰跪坐起来,双臂有力地抱紧她,在她耳边近得不能再近的位置哑着嗓音低语:“羌羌,我们一起下地狱吧……” 外面的风很大,玻璃卡在窗框里震荡着砰砰砰,混杂在室内情与欲酣畅淋漓的挞伐屠杀中,久久飘散。 厅堂里,麦修泽、钟如臻和孙勰各据一角。 他们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但谁都没有离开,像是?契地等待韩烈出来给个结果。 时间过去了不知道有多久,麦修泽趴着沙发眯觉,先后接到了两通电话。 第一通电话是打来韩烈的。麦修泽帮忙接听,结果是戒毒所的工作人员通知韩烈,钟文昊不堪忍受毒瘾的痛苦。折断了牙刷柄刺进喉咙里自杀,正在医院里抢救。 第二通电话是在第一通电话后不久,是警官王牌打来给麦修泽的,告诉麦修泽因为钟文昊的自杀,朱锦华从警察局申请去了医院。 第二通电话挂掉后约莫半小时,韩烈终于抱着佟羌羌出来了。 佟羌羌不知是睡着了还是依旧未清醒,安安静静的,被韩烈严严实实地笼在怀里,还用了条毯子把她的脸都挡住了,宝贝似的不给人看一分半分。韩烈自己则明显刚洗过澡,头发还有点湿,衣服也换了一套,身上携着清爽的沐浴露的味道。 表情倒是一如既往冷沉,一点都不像刚做完事的样子。 麦修泽、钟如臻和孙勰皆起身。 韩烈没多说什么,只是抱着佟羌羌快速地朝外走,嘴里喊着麦修泽:“开车,去医院。” 不管怎样,还是得去一趟医院做全面检查,韩烈才能放心。是药三分毒,何况朱锦华给佟羌羌吃的还是那种既霸道又龌蹉的东西,谁也不晓得对身体有什么伤害或者副作用。 最后不忘把钟如臻也喊上。毕竟钟如臻同为女人,韩烈考虑周全,以防一会儿在医院万一有什么需要,钟如臻可以帮上忙,孙勰则留守钟宅。 这边麦修泽抓起衣服就要跟出去,兜里又有震响。匆忙之下,麦修泽看也没看直接接起,未料到听筒那头传来的是晏西的询问:“麦先生,小音怎样了?” 麦修泽当即止住步子,这才想起来忘记和晏西讲情况——当时韩烈接了晏西打给佟羌羌的电话后。如实地把羌羌失踪的事情告诉他的。 “找回来了,已经没事了。”麦修泽简单地回答,因为心中有愧,不敢和晏西说得太详细,安抚道:“她好好的,你不用担心。” “谢谢,谢谢你们把她平安找回来。”晏西似乎舒了一口气。 麦修泽哪里能接受他的感谢?佟羌羌可是被他们给搞丢的,他心虚。更心虚的是,在帮佟羌羌解药性这件事上,他们完全没把晏西是佟羌羌的现任丈夫这件事考虑在内。 “你们在哪里?”电话里。晏西紧接着道:“我现在去找你们。” “啊?”麦修泽微讶,狐疑,“你人不是在北京吗?” “我不放心小音,让我舅舅用私人飞机送我回来了。” 麦修泽蓦地僵住。 韩烈已经抱着佟羌羌坐上车,不悦地皱眉盯着麦修泽,显然是在催促他快点。 “这个……晏西……”麦修泽头疼地捶了捶脑袋,磕磕巴巴道:“我、我们现在正准备去医院。你直接去医院和我们汇合吧。具体情况等见到面再说。” 挂掉电话,麦修泽绕到驾驶座,坐上了车,先瞥了一眼坐在副驾驶座的钟如臻,而后扭头,瞄了瞄后座里悄无声息地枕在韩烈腿上的佟羌羌,旋即抬眸,对韩烈道:“晏西回来荣城了。” 韩烈抚在佟羌羌脸颊上的手指应声滞了一秒,轻轻压了压佟羌羌于睡梦中蹙起的秀眉,淡淡地应:“嗯。” 麦修泽不明白韩烈这是意思,却也不想管了,发动了车子就往医院开,路上顺便把关于钟文昊和朱锦华的消息告诉了韩烈。 深夜的医院并没有多少人,几人很快安排佟羌羌做各种检查。没过久,晏西便风尘仆仆地赶到了。 彼时佟羌羌正由钟如臻陪着在b超室里。 麦修泽站在晏西和韩烈的中间,看着两个男人的目光无声地交锋。数秒后,晏西淡静着眉眼开口问:“小音到底怎么了?” *** 阳光透过窗帘的锻绸布照在床头,佟羌羌睁开眼后,屏息定了会儿神,才从视野范围内的摆设和布置,判断出自己正在医院的病房里。 脑袋里像搅了浆糊,特别地混沌。太阳穴突突地疼,佟羌羌禁不住蹙起眉头,本能地抬手想揉一揉。刚一动,来自四肢百骸的酸痛感霎时被牵扯起。 佟羌羌一怔,忍着疼痛坐起来,掀开搭在肚子上的被子,撩开病号服,看了眼身上纵横斑驳的印子,脑中浮现出两个词。 饥渴。疯狂。 记忆到朱锦华把她一个人留在房间里为止,后面完全断了片儿。 然而她没忘记朱锦华给她吃的是什么鬼东西,更没忘记朱锦华给她吃那鬼东西是想做什么。 如今浑身的不适,无不昭示着她经历了什么。 佟羌羌煞白着脸。努力地想要把断片儿的记忆找回来。 汗水。泪水。粗喘。呻吟。 零零碎碎的模糊画面稍纵即逝,令佟羌羌的身子渐渐发颤,头疼得不敢再继续想下去。她突然很害怕,如果真记起来了,会不会是她难以接受的不堪? 佟羌羌抖着手掀被下床,两脚一踩到地上,只觉得酸软虚浮得站不稳。一道身影迅疾地从病房外冲进来,及时扶住了佟羌羌的手臂,一把将她打横抱起,重新放回床上。 “下床来干什么?你手上还挂着吊瓶。” 熟悉的朗润的嗓音自她的头顶散下来,佟羌羌的脊背蓦地僵住,下意识地抬眸,对上晏西含着苛责的眼神。 “你……”佟羌羌愣愣盯着面前的人,满脸的不可置信。 晏西揉了揉佟羌羌的额角:“怎么?才几天没见就不认得我了?” 佟羌羌摇了摇头,眼泪当即迷蒙了眼睛,扑进晏西的怀里,喉咙发哽:“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你太坏了!你怎么能去那么多天?你知道你很有可能都再也见不到我了吗!” “对不起……是我的错……”晏西用力地搂紧佟羌羌。 佟羌羌无法控制地流着眼泪,不说话,光是哭。晏西就这样安安静静地抱着她,任由她发泄,很久之后才忍不住提醒她:“眼睛会肿的。” 晏西捧着她的脸,用纸巾轻轻帮她擦眼泪。 佟羌羌注视着他,吸了吸鼻子:“你不是在北京吗?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晏西的表情严肃:“我打电话回来,知道你失踪的消息,马上就让舅舅用私人飞机送我回来了。” 佟羌羌眨了眨眼睛,一串眼珠子又滚落,打湿了脸,旋即她抓住晏西的手,就着纸巾擤了把鼻涕。 “大花猫,我还是去给你拧毛巾擦脸。”晏西满面无奈地点了点她的额头。丢掉纸巾,转身就走去洗手间。 很快,他拧了湿毛巾出来。佟羌羌乖乖地坐着,任凭他擦着她的额头,擦过她的鼻子,擦过她的脸颊,擦到她的下巴。她的眼睛弯成温软的弧度,视线始终不离他的脸。 “我是被你们找到,及时救出来的吗?”佟羌羌忽然发问。 听出她口吻里隐隐的小心翼翼和犹豫,晏西的心有点疼。微微笑了笑,回答:“当然。在钟家的副宅找到你的。麦先生向他的警察朋友借了警犬,一下就带着大家找到了你。那些流氓混混,也是麦先生的手下解决掉的。” 说着,他的手指在她的脸颊上轻轻摩挲:“还好赶及了……” 佟羌羌记起她最后的记忆,彼时朱锦华听见外面的动静,走出了房间。按照晏西所说,应该就是那个时候,那个关键的时候,她得救了。 “医生说你没什么大碍,药效及时发了,暂时也没发现什么其他副作用。不过因为药性有点强,你的身体有点虚。得多住两天。”边说着,晏西边压了压她手背上稍微有点松的吊针。 旋即,他拿着脏毛巾准备再走去洗手间,佟羌羌突然从床上坐起,自背后紧紧地圈住他的腰,脸贴在他的背上,瓮声瓮气地道:“幸亏你们及时找到我了……” 晏西顿住脚步,以为她是余悸未定,正欲再安抚她两句,又听佟羌羌噌着他的背,期期艾艾地说:“幸亏你及时赶回来了……幸亏有你在……幸亏是你帮的我……” 晏西微微一愣。 “你不知道我当时有多害怕。吞了那种药,只要不是你帮我,我真的没有办法面对我自己,更没有办法面对你……刚刚醒来,我快吓死了……第一个人看见的就是你,我真的好惊喜,也真的无比感恩老天爷对我的厚待。”佟羌羌有点哽咽,继而又破涕为笑,像是要调节气氛似的,故意嗔怨,“不过那破东西的药性还真是有点强,折腾得我整个记忆儿都断片儿了。光记得好像我把你欺负得很惨。” 晏西彻底反应过来她所指为何,亦反应过来她误会了什么,心头一顿。 佟羌羌似乎认准了一般,继续道:“当然,你也把我欺负得很惨。” 晏西缓缓地转过身来,重新将佟羌羌揽进怀里,顺势接着她的话。轻轻地笑了笑:“我不是说了吗?等我回来,我们继续。” 佟羌羌的耳根轻烧,圈紧晏西的腰,心中的沉郁因为他的这句话一扫而空。 虽然记忆断片儿了,但努力细想之后,碰她的究竟是一个人还是多个人,她多少有感知的。而且模模糊糊中,是一个她熟悉的人。当醒来的第一眼见到晏西,她心底便自然而然地将他和那种模模糊糊的熟悉感联系在了一起。一开始她其实还是忐忑的,现在得到晏西的确认,她总算能松一口气。太好了,她没猜错,是晏西。 晏西揉着她的后脑勺,问:“饿了吧?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佟羌羌仰面看他:“你一说,好像真的饿了。好饿啊,饿得都要前胸贴后背了。” 晏西笑了笑:“当然该饿,你睡了一天一夜。再不醒,我都打算亲自把你叫醒。” “欸?”佟羌羌诧异无比,“我睡了这么久?” 晏西颔首,随即重新问:“所以你想吃什么?” “你买的我都吃。”佟羌羌咧了咧牙。 晏西扶着佟羌羌,让她躺回到床上去,摸了摸她的额头:“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去给你买。” 佟羌羌握了握晏西的手:“记得买两份。你得和我一起吃。” “好。”晏西含笑点头,在佟羌羌的目送下走了出去。 关好门,转身,迎面撞上韩烈深邃的瞳眸。 091、道别 麦修泽站在韩烈和晏西之间,瞟了眼左边,再瞟了眼右边。 原本他们三是一起呆这外面的,捕捉到病房里有动静,晏西才跑进去。而他和韩烈就站在这病房外,将晏西和佟羌羌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他们设想过数种佟羌羌清醒之后的反应,唯独没想到过她干脆记忆断片儿了,还认错了人。 麦修泽不晓得如今韩烈是该庆幸,还是该悲哀。 默叹一口气,麦修泽双手插进裤子口袋里,后退一步,将空间彻底留给这两个男人,让他们自己做出决定,到底还要不要告诉佟羌羌真实情况。 然而数十秒过去了,韩烈和晏西谁也没有打破沉默,好像光用眼神就能彼此交流想法。 韩烈口袋里的于此时震响。 晏西一声不吭地径直掠过韩烈,去给佟羌羌买吃的。 韩烈也同时迈开步伐,和晏西擦身而过。走往相反的方向,停在窗口接电话。接完电话,他神情肃然地走回来,在佟羌羌的病房门口略微一停,目光深深地凝注片刻,举步离开。 麦修泽耸耸肩跟上韩烈:“谁打来的?出什么事了?” 韩烈淡淡道:“钟文昊死了。” 钟文昊在戒毒所自杀被送来医院时,已然奄奄一息,经过医生的抢救,送进重症监护病房。可就刚刚,他最终没能熬过去,还是死了。 麦修泽随同韩烈一起去到钟文昊的病房,远远地就听见朱锦华的勒令声。 “不准你们带走文昊!他在睡觉!他没死!你们胡说!” 朱锦华死死的护在病床上,不让医护人员将尸体送走。几人有点无奈,只能硬将她桎梏住拉走。朱锦华挣扎间,不小心拂开一部分盖在钟文昊尸体上的白布。 瘦瘦干干又白惨兮兮的面容,眼窝深深地凹陷,呈青黑色。喉咙处一个干涸的窟窿,便是他用折断的牙刷刺破的伤口。 从听说钟文昊自杀之后。韩烈这还是第一次亲自过来,一过来看到的就是钟文昊的尸体,但似乎并未觉得怎样,目光无波无澜。 麦修泽看着倒是有点嫌恶心。其实他都帮韩烈想好了,要在戒毒所里让钟文昊再多受点罪,不过后来他察觉韩烈貌似无意,他就没有自作主张了。没料到钟文昊比他们想象得还要吃不了苦,才进去几天就忍受不了毒瘾自杀。 医护人员迅疾将白布重新盖回到钟文昊的脸上。 韩烈的视线从钟文昊移至朱锦华。 不知朱锦华是不是因为方才那一面彻底绝望,呆立着不再挣扎,任由医护人员将钟文昊的尸体推往太平间。 韩烈抿抿唇,道:“孙叔会过来办理文昊的身后事,让他尽快入土为安。” 闻言,朱锦华虚虚的目光缓缓地转到韩烈的脸上,停落,焦距渐渐地重新凝聚起,眼底的湿意消散,突然笑出了声。笑声在安静的过道里显得突兀而诡异。 少顷,她收敛住,恢复端庄的姿态,开口道:“你不是要对钟家的子孙赶尽杀绝?还有一个。” 朱锦华慢慢地走到韩烈面前,面露讥诮:“你别忘了,你的身上也流着肮脏的钟家的血!” 说完这句话,她白眼一翻,整个人蓦然晕过去,负责跟随她的警官及时地上前来扶住她,叫了护士推来病床。 “朱锦华那儿需要我帮你打点好警局的朋友吗?”麦修泽询问韩烈。 因为佟羌羌被及时解救,是以朱锦华所犯的绑架、故意伤人、教唆他人强奸等罪行,若按正常的法律渠道走,即便数罪并罚,也会酌情减轻。麦修泽光想都觉得解不了气。 那晚在钟家荒废的副宅里,他听到了朱锦华提及什么姓曾的女记者,便知道是曾希。他存着心眼自己去向孙勰打听,这才得知终于曾希的死因,彻底明白过来韩烈对钟家的恨意。 朱锦华是当时在场的人里,唯一怂恿钟远山对曾希施以暴行的人,也是她负责给曾希喂的药。时隔十几年,险些噩梦重演在佟羌羌身上。前因加后果,怎样都该跟朱锦华好好算这笔账。 麦修泽等了几秒没等到韩烈的回答,偏头看他,正见韩烈一脸冷漠,最终回答道:“让她自生自灭吧。” *** 大概是睡得太多了,晏西离开后,佟羌羌躺在床上并睡不着,睁着眼睛,看照进房间的夕阳余晖越来越斜,越来越暗。发呆了约莫半个小时,晏西买晚餐回来。 清淡的小米粥和配菜,给一样一样地摆好在佟羌羌的面前,不忘叮嘱:“别吃太急,也别吃太多。” 佟羌羌坐在床上冲他眨巴眨巴眼睛:“你喂我呗,这样也不怕我吃太急吃太多。” 晏西的表情故作苛责:“怎么又比之前娇气了?” 佟羌羌也故意拉了脸,委屈地问:“你这么快就嫌弃我了?” 晏西竟然点头:“是有点。” 佟羌羌气咻咻地攥起拳头轻轻地砸他:“嫌弃我你也没办法,你已经娶我了。” 晏西接住她的手,顺势握住她的拳头,就着她无名指上的戒指吻了吻:“是啊,我已经一辈子都陷进你这个大坑里了,再也逃不出去。” 温柔的人说起情话来更要命,佟羌羌的脸立马就红了,乐呵呵地笑:“真好听,我喜欢。” “那我就说一辈子。”晏西润和地笑,“只对你说。” 佟羌羌陷进他眸底的柔光似水,捂住脸兀自羞涩。待她松开手,正见晏西坐在了床畔。一手端着装有小米粥的碗,一手握着调羹,目光往病床桌上一扫,询问:“想吃哪道菜?” 佟羌羌立马指了指毛豆。晏西便依照她的只是舀了一点毛豆和在一勺的小米粥里,送至佟羌羌的嘴边。佟羌羌愉悦地笑着,张嘴吞下,牙?故意咬在调羹上。晏西担心硌到她的牙?,没敢用力拔。佟羌羌就爱看他脸上宠溺和无奈参半的表情,笑得越发开心。一会儿,她又借口说某道菜不好吃,反手往晏西的嘴里塞,然后她又咯咯咯地笑个不停。 一顿晚饭在佟羌羌的玩玩闹闹里吃了一个多小时。 吃完后,佟羌羌也不让晏西收拾碗筷,只让他先丢一边,拉着他一起倚在病床上看电视。 电视上播的啥,佟羌羌其实一点内容都没看进去,光是靠在他的怀抱里来来回回地玩他的手指,不亦乐乎。晏西也由着她,沉默地搂着她,看着她玩他的手指。 一时间,病房里只余电视机的声音。 佟羌羌觉得岁月静谧美好,和晏西在一起,即便不说话,仿佛也能呆上一辈子。 都说小别胜新婚,佟羌羌想,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连这些天来被韩烈搅得纷扰杂乱的思绪和微波粼粼的心,都因为晏西而重归平静了。 玩着玩着,她又有点犯困了。迷迷糊糊中,脖颈间挂上来什么冰凉的东西。佟羌羌低垂视线一瞥,发现是那枚玉坠子。注意到玉坠子的中心原本镂空雕出的钥匙形状的东西不见了,她不由愣怔,抓它在手心。 “怎么……没了?”佟羌羌狐疑地抬眸看晏西。 “还给舅舅了。”晏西连同她的手一起将玉坠子握进手心里,紧接着问,“你还记得,我说等我回来,有件事必须告诉你吗?” “嗯。”佟羌羌点头,“记得。” 晏西的神情凝重,凝重而略微犹豫,握着她的手掌紧了紧,才似最终下定决心道:“对不起,小音,我是前一段时间才知道,你当年被拐卖,全是因为我。” 佟羌羌怔住:“什么?为什么是因为你?” “这枚玉坠子。”晏西卷着她的手,摊开手心,“我和你说过,我爸妈是和外公断绝了关系,悄悄来的澳洲。这枚玉坠子是我妈留给我的,我把它当作最珍贵的遗物,所以送给了你。” “后来我才知道,这枚玉坠子其实属于外公。外公多年来一直都在悄悄寻找我们一家人。帮外公办事的人,就是错把戴着这枚玉坠子的你当成了晏嘉,将你从澳洲带回来荣城确认你的身份。期间出了意外,那个人把你弄丢了,外公家也诸多状况,没能再找回你。如今看来,你是流落到人贩子的手里了,才辗转有了后面的遭遇。” 这一番话简单概述却又包含极大信息,佟羌羌听得一愣一愣的,脑子转着弯默默消化。 她其实有点懵。可能因为她没了那段记忆的缘故,她对于自己被人贩子拐卖这件事,始终未有太大的感觉。即便眼下晏西告诉了她其中缘由。她也像是听故事一般。 晏西的手搭在她的肩上,话毕后便沉默地注视她,俨然是在等她给出反应。 见状,佟羌羌点了点头:“噢。” 晏西对她的反应微微一怔。 佟羌羌读懂他的心理,抬起两只手捏晏西的脸,龇牙咧嘴:“你该不会认为我会因为这件事对你心存疙瘩?或者你因为这件事觉得自己对我心怀愧疚想要离开我?如果是前一种,我确实该生气,我在你心里就是这么小气的人吗?如果是后一种,那我只能告诉你,休想!” 旋即佟羌羌抱住晏西,嗓音低下来:“你离开我的理由,只能是你厌恶我了,决定放弃我了。” “小音……”晏西回抱住佟羌羌。 “这不是你的错。你一点都不需要觉得有愧于我。”佟羌羌似想到了什么,从晏西怀里仰起脸,有点害怕地问,“还是说,从一开始,你对我的所有好,纯粹因为愧疚,而不是因为——” “不是。不是因为愧疚。”晏西少有地对她皱眉,捧住她的脸,“小音,你不知道你有多好,多么令人想珍惜你,想爱你。” 佟羌羌眼眶泛红,手心覆上他的手背,噌了噌。而后一吸?子,故作蛮横地说:“以后不许再擅自把我揣度成任何负面形象的女人,比如小心眼、无理取闹、娇气跋扈,唔,等等等等等!” “好。”晏西笑着将她重新揽进怀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病房的门在这时被人敲响,没等佟羌羌和晏西回应,外头的人就匆匆地推门而入。 “你们俩怎么都不接我电——”看到在床上抱成一团的两人,麦修泽的话戛然而止。尴尬地顿住了步伐,“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亲热……” 佟羌羌和晏西皆淡定自若,从容地松开彼此。晏西从床上下去:“抱歉,一时没注意。找我们有什么事吗?” 麦修泽当即收敛尴尬,肃起神色:“朱锦华失踪了,估计是趁机从医院跑了,故意躲起来。现在警察已经在想方设法找她。我们担心她是想报复韩烈,所以来通知你们这两天一定要注意安全。” 麦修泽没说的是,其实一得知朱锦华逃跑的消息,韩烈首先想到的就是佟羌羌,所以立即就让他上来告诉他们。 佟羌羌蹙眉:“可是朱锦华为什么会在医院?她不是应该在警察局吗?” 麦修泽略一顿,回答道:“钟文昊傍晚刚宣布死亡。” 佟羌羌应声怔忡,连钟文昊的死因都问不出口了。 晏西的掌心悄无声息地包裹住佟羌羌的手,对麦修泽颔首道:“我知道了。我和小音会注意的。” 麦修泽离开佟羌羌的病房,下去跟韩烈复命,只说佟羌羌现在好好地在病房,暂时没事。 韩烈略一忖,还是不放心:“能不能让留一两个警察在她的病房外?” 麦修泽摇着头提醒:“现在最该注意安全的人是你!她连自己儿子的尸体都不管也要逃,若非为了报复你,我实在想不出其他理由!” 孙勰在这时从太平间里出来,殡仪馆的人已经给钟文昊的尸体穿戴完毕整理好遗容。 韩烈盯了一眼墙壁上大大的“奠”字,眸底沉黑得令人探不清情绪。 “送火化箱吧……” *** 这个夜晚,明明有晏西的陪伴,佟羌羌却睡得很不踏实。 貌似是因为钟文昊的死讯和朱锦华逃跑的消息,令她十分不安。 梦境很乱很破碎,三年前和三年后的生活片段零散地交杂。混乱地一帧帧闪过。最后是一道熟悉的身影躺在毫无气息地躺在地上,一旁站着朱锦华在狰狞地笑。佟羌羌整个人陷入无尽的惊恐中,试图看清楚那道身影究竟是谁。 “小音?小音?小音?” 佟羌羌骤然睁眼,视线的模糊维持了两三秒,才渐渐清晰,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晏西的面庞。她立马坐起来,紧紧环上晏西的颈子,余悸未定地喘气。 “没事,没事。你只是做噩梦了,没事,我在这里……”晏西的掌心在她的背上轻拍,佟羌羌闭着眼睛,脸颊深埋在他的颈窝,半晌,感觉慌乱的心跳慢慢平复,她闷闷地说:“我、我想回家。我不想再呆在荣城了。” 旋即,她抬起头:“我已经没事了。我们今天就回澳洲,好不好?” 她的语气依稀蕴着哀求,眸底尚余一丝害怕,神情十分坚持。 晏西凝定她,擦了擦她额上细细的汗珠:“好,我们回家,我们今天就回家。” 佟羌羌立马喜笑颜开——他总是这样无法拒绝她的要求,即便突然,即便任性,他也不会迟疑,只管尽他所能地去满足她。 晏西摸了摸她的头发:“我现在就去联系舅舅帮忙。你起来洗漱,然后我们去办出院手续。回家。” 佟羌羌感激地点点头。 少顷,待她洗漱完从洗手间出来,晏西也刚打完电话,温柔地笑:“机票不用担心。一会儿舅舅会给我们消息。我们只管收拾好行李。” 提及行李,佟羌羌倒是紧张地记起:“对咯,行李还没收拾,行李箱还在希悦庭。” “没关系,别着急。行李箱我们一会儿去拿,来得及的。” “什么行李箱?拿行李箱干什么?” 麦修泽的声音紧随晏西的尾音传出。 佟羌羌循声望去,正见麦修泽从敞开的门外走进来,后面还跟着……韩烈。 她的目光与后者深邃的眸子一触即过,旋即看回麦修泽,回道:“我和晏西今天要回澳洲。” 韩烈的步伐微不可察地滞了一秒。 “今天?”麦修泽直接用言语表达出惊诧和疑问,“怎么突然这么仓促?” 晏西浅浅地笑了一下,解释道:“小音想家了。正好我的事情也全都结束了,不如早点回家。” “你们来是又有什么事要说吗?”佟羌羌接口问。“找到朱锦华了?” “不是,还没。”麦修泽下意识地瞄了一眼韩烈,然后将手上提着的打包袋放到桌子上,道,“就是来看看你恢复得如何,顺便帮你们把早点给买了。” 佟羌羌略一扫,便看到好几种全部都是她爱吃的东西,心下微恻,淡淡道:“谢谢。” “机票订了?一定要今天走?”韩烈蓦地开口,嗓音低沉,只是口吻中蕴含的情绪叫人难以捉摸,视线却是毫不遮掩地落在佟羌羌身上。 佟羌羌不避不让地迎视,淡笑着点头:“嗯,舅舅已经帮忙订好机票了。” 韩烈的唇线抿得直直的,隐隐的似是要发火的样子。麦修泽看得分明,心下默默叹气,面上则啧啧地对佟羌羌摇摇头:“你连道别的时间都没留给我们,是真的不打算把我们当朋友了吗?” “没有,不是,我只是……”只是什么,佟羌羌感觉明明话到嘴边,但什么都说不出口。 荣城本来就不是她的家。像是她不小心误闯的一个梦境,伤心一场,终于清醒,回到现实。想想她似乎真的与这里磁场不合,这一次故地重游,亦没有什么好的回忆。晏西卷入外公的家务事与她暂别,钟家的最终破败,钟远山、钟文昊的相继离世,朱锦华的绑架,还有……她与韩烈之间的纠葛。 她听得出来麦修泽话里的“道别”还指有另外一层意思。 佟羌羌闪烁着目光望向韩烈。今天一走,她这辈子大概不会再回来荣城了。而她和他之间,或许还差最终彻底的斩断。 晏西在这时忽然捏了捏佟羌羌的手:“小音。” “嗯?”佟羌羌狐疑。 晏西温温地笑:“你和韩先生好好说会儿话吧。” 佟羌羌微怔:“我……” 晏西帮她把颊边一绺碎发捋到耳后:“你应该好好感谢他。不管是三年前,还是三年后。前两天你遭绑架。……”他微微滞了滞,眸底依稀有丝她看不懂的情绪,“前两天你遭绑架。韩先生为了救你,出了很大的力。” “晏西……” “正好,我趁这个时候去希悦庭拿我们的行李箱。”旋即,晏西凑近佟羌羌两分,在她耳边轻笑,“没关系,我不会吃醋。这本来就是属于你的私人空间。小音,好好道别,我们要有礼貌。” 佟羌羌的心头一暖,泛出潮潮热热。 晏西扭头对麦修泽道:“麦先生,能否我送一程?去希悦庭?” 麦修泽哪里看不出晏西是留机会让韩烈和佟羌羌单独相处,忙不迭应和。 和韩烈擦身而过的瞬间,晏西的步子停了一下,偏头。 韩烈亦偏头。 两人的视线在空气里触了一下。 晏西继续自己的脚步,和麦修泽一起离开了病房。 092、崩塌 两人一起乘电梯下楼,麦修泽饶有意味地睨着晏西:“你真的放心让韩烈和羌羌单独说话?” 佟羌羌把救她的人误以为是晏西后,晏西和韩烈之间像是达成了一种默契,谁也没有对佟羌羌纠正这个误会。这个可以理解。毕竟佟羌羌都那样说了,若非晏西,她很难面对她自己。 但麦修泽认定,这只是暂缓之计。然而方才在病房里,听佟羌羌说马上要回澳洲,晏西俨然没有要揭穿这个误会的意思。以韩烈的性格,又怎么会就这样放佟羌羌离开?晏西却主动提出让韩烈和佟羌羌单独相处,这岂不是给了韩烈机会?麦修泽想不通,晏西是太过自信了,还是把韩烈想得太无私了? 晏西听得出麦修泽的言外之意,抬起淡静的眉眼道:“无论韩先生会和小音说什么。决定权都在小音自己手里。我只是不想剥夺小音选择的机会。” 麦修泽摸了摸下巴,拍拍晏西的肩膀,扬了扬眉:“晏西,你很好。你真的很好。” 电梯抵达地下一楼的停车场,晏西微微轻笑,和麦修泽先后走出电梯。 麦修泽依旧开的是韩烈的车,招呼着晏西坐了上来,启动车子开了出去。 柱子后,朱锦华探出半个身子,望着刚刚车子开离的方向,表情有点复杂。 怎么会没有韩烈?明明一直都是韩烈和麦修泽两人共用这辆车。十几分钟前她也是亲眼见到韩烈和麦修泽一起从车上下来再一起乘电梯上楼,她才动的手,怎么现在韩烈不在? 昨晚她好不容易摆脱了负责看守她的警察,可警察对她的搜捕行动比她想象得要快。大家都惯性地以为她既然逃了就一定会先逃得远远的躲起来。她偏偏反其道而行,在医院里的四处像老鼠一样逃窜,最后窝在这地下停车场躲了一个晚上。 她猜测韩烈得知她逃跑的消息,一定会加强警惕。她也知道韩烈周围一定有警察在暗中保护。她知道以她区区一个女人,躲不了多久就会被警察逮住,时间太短,她能做的不多。现在韩烈竟然没有和麦修泽一起下来…… 昏暗的光线里,朱锦华紧紧地抱住手里的骨灰盒。在佟羌羌的病房!他现在一定还在佟羌羌的病房! ?? 佟羌羌的病房里,晏西和麦修泽离开之后,便陷入了寂静。 佟羌羌兀自走过去沙发坐下,将桌子上的打包袋打开,取出里面的早点。 “要一起吃吗?”她抬眸询问。 盯一眼她乌黑的眉目,韩烈走过来,在她对面坐下。 早点买得很细心,还特意装有一小包的醋,佟羌羌拿烧麦沾着吃,咽下一口后,赞叹道:“黄记家的东西,味道比以前更好了。” 看着她唇角满足的笑意,韩烈心弦微动,道:“不是他们家的味道比以前更好了,是你太久没吃了。” 佟羌羌转了转眼珠子,状似思索了两秒,恬笑着认同:“好像是这样的。” “如果喜欢,你完全可以每天吃到它们。”韩烈一语双关地接话,眼眸幽深地盯着她。 佟羌羌垂了垂眼皮,手指轻轻捻着咬剩一半的烧卖,复而抬眸,淡淡地微笑:“不是喜欢,就一定要每天吃。多了,久了,容易腻。” 韩烈的表情当即有变。 未及他说什么,佟羌羌率先转了个话题问:“钟文昊的葬礼什么时候?” 韩烈闻言想起了什么,皱皱眉:“没有葬礼。昨晚刚火化。朱锦华偷偷把他的骨灰盒带走了。” 佟羌羌抿抿唇:“等朱锦华抓获归案,你的仇,就全部报完了。恭喜你。” 韩烈沉着脸眯起眸子:“你在讽刺我什么?” “不是,不是讽刺,没有讽刺。”佟羌羌摇摇头,“那天被朱锦华绑架期间,我都知道了。知道了……曾希是怎么死的……我是由衷地恭喜你。” 韩烈的瞳眸微微一敛。 佟羌羌的表情染上一层复杂:“如臻姐曾说我从未站在你的角度和立场考虑问题,所以才无法理解你的做法。我承认,确实如此。可是,”她的话锋一转,“三年前,并没有给过我站在你的角度和立场考虑问题的机会。” “这不是你的错,也不是我的错,而是我们各自的性格使然。”佟羌羌眸光浅浅,“你有你沉重的过去和痛苦,我所追求的是一个男人简单地爱着我宠着我和我一起细水长流。也许三年后了却一切仇恨的你。可以成为这样的男人。但,时间和机缘,就是这么奇怪的一样东西,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在你成为可以和我细水长流的男人之前,我先遇到了晏西。” “我要听的不是这些。我只问你一句话,”韩烈打断佟羌羌,起身,走到佟羌羌的面前,扣住她的手腕,将她从沙发上揪起,“你的心里依旧没有忘记我,你的心里依旧爱着我,对不对?” 那天晚上,即便她因为药物的作用完全不清醒,可她无意识间呢喃的那句“小叔”,是骗不了人的;之后从身体直达心灵的契合感,更是骗不了人的。她还爱着他,他无比确信她还爱着他,这发现令他欢喜,令他雀跃。明知那样将令她负罪,他还是彻底地不顾一切了。 抵死缠绵的过程中,他一遍一遍地诱导她唤了他无数次的“小叔”,彼时的她完全和他所熟悉的那个佟羌羌无异,会喊疼,会哭泣,会在一起攀附高峰之际动情地亲吻他的喉结。 如果非要说她是淫妇,他就背上奸夫的骂名,一起下地狱又如何? 可是清醒过来的她,却偏偏不记得了。 他不愿意见她愧疚,所以他可以选择不说明真相。但这并不代表他愿意放开她,任由她和另外一个男人一起生活! 韩烈眉宇间是满满的压迫感,一眼不眨地盯着她白皙干净的脸。 佟羌羌静谧地与他对视,曼声开口:“是,我没有忘记你,你曾在我的生活里留下那样深刻的印记,我怎么可能忘记你……我好像也确实没法儿肯定地说,我完全不爱你。或许孙叔说得对,我就是因为还爱着你,才一直介意你曾经利用我欺骗我。” 韩烈扣在她手腕的手指禁不住紧了紧,等待佟羌羌接下来的话,却见她摇了摇头:“可那不重要了。对于现在的我来讲,晏西更重要。韩烈,人要珍惜当下。你可能要说你的当下是我,然而我的当下是晏西;你可能认为我结婚了也能离婚,然而婚姻在我的眼里是神圣的,尤其我已经经历过一次的失败,只会更加珍惜。” “我曾经非常地羡慕史密斯夫妇,内心深处也曾暗暗幻想过和你的未来。可真正给我这样未来的,是晏西。不是你。”佟羌羌轻轻地抱了抱韩烈,“韩烈,我想和晏西相濡以沫。现在的我很幸福,我也希望你能幸福。既然了结了钟家,你就过回正常的生活吧。你曾经被那样的曾希爱过,还能被比曾希更好的女人爱着。而我们……就相忘于江湖吧……” “佟、羌、羌。”韩烈抬起手臂按住她的背,一字一顿地叫她的名字,冷冷地说:“我们——” “砰——”地一声,病房的门突然从外面被人撞进来,一个穿着医院清洁工衣服、戴着卫生帽和口罩的人迅速地冲进来。 韩烈正面对着门口,即便对方包得严实,他也从对方怨毒的眉眼认出是朱锦华,而她的手中分明握着一把锋利的刀,二话不说便朝他们刺过来。 韩烈眼明手快地抱着佟羌羌立即躲开,同时踹了朱锦华一脚。朱锦华一把扑倒在桌子上,很快拽起桌布用力地朝韩烈的方向掀,原本摆在桌面上的早点全部飞过来。 韩烈搂紧佟羌羌急急地后退,一下退到了墙角。而朱锦华已经又快速地抓起手边的热水壶,不砸韩烈,却是砸向韩烈面前的地板。门外已经有察觉动静的两个警察跑了进来,也来不及阻止热水壶“嘭——”地碎裂。韩烈背过身去将佟羌羌护在怀里以防她被瓶胆的碎片和滚烫的热水溅到。 朱锦华就是看准这个时机,握紧手中的刀猛然朝韩烈的后背狠狠地刺进去,又飞快地拔出来。下一秒,便听韩烈闷哼一声,朱锦华阴戾的脸上立即喷满了鲜血。 佟羌羌的瞳孔骤然一缩,浑身僵硬无法动弹。 一切发生得太快,朱锦华整个人就像处于癫狂状态一般。憋着一股劲地出手,动作又快又猛,令人防不胜防。 佟羌羌不晓得是不是自己的存在拖累了韩烈的自我防卫,她一直被韩烈揽在怀里晕晕乎乎的,愣愣地警察将朱锦华制服住按压在地上。地上还有瓶胆的碎片,有一点刺进了朱锦华的脸颊上。朱锦华却似毫无察觉,尚在挣扎地努力仰脸朝他们的方向看,双目赤红地流着泪,哈哈哈哈地狞笑:“韩烈!要死大家一起死!” 鲜红的血迹星星点点的布满她的脸,异常可怖。 “韩先生!”其中一个警察跑了过来,将压在佟羌羌身上的韩烈扶开。 但见韩烈眉峰紧锁,唇线抿得直直的,警察在他的后背摸了一整把又红又稠的血,立马大叫医生和护士。 佟羌羌这才陡然一个激灵,抖着手想要碰韩烈又不敢碰,眼里哗地就滚出来,唇瓣颤动:“你、你、你……” “别哭。别怕。我没事。”韩烈握住佟羌羌的手安抚她。佟羌羌双手反裹住韩烈的手,依旧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只知道自己很害怕,非常非常非常地害怕。 医生和护士很快进来将韩烈抬上床车。佟羌羌的手始终没松开,跟着床车一起出去,而韩烈却已然闭上了眼睛,嘴唇发白,护士在说他失血过多晕过去了。 白色的床单迅速地染上大片的红,很红很红,看得佟羌羌的身体禁不住地打哆嗦。直到韩烈送进手术室,她才被迫松开他的手,手心里久久残留着他指腹上薄茧的触感。 跟来的警察抱歉地同佟羌羌承认失职,佟羌羌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呆呆地坐在长椅上,手里握着护士交给她的韩烈的,脑袋一片空白,手脚冰冷,满心满嗓子的全是莫名的不安,眼皮不停地乱跳。 就这样不知坐了多久,她恍恍惚惚地想起来要给晏西和麦修泽打电话。而韩烈的恰在此时震响。 瞥见来电显示是麦修泽,佟羌羌怔怔地接起,未及她出声,那边的麦修泽率先开口,声音和往日特别不一样,语气既凝重又肃穆,有气无力又有点哑地说:“老韩,出事了……车子的刹车被人动了手脚,我和晏西出了车祸,他现在——” “晏西怎样了?”佟羌羌霍然从座位上站起。 没料到接电话的会是她,麦修泽立时顿住。反问佟羌羌:“老韩呢?” “你还没回答我晏西怎样了?”佟羌羌颤着唇瓣,捂住慌乱的心跳竭力保持冷静,“人、人呢?你们现在在哪里?我、我去找你们。” 麦修泽并没有马上回答,不知在考虑什么。 佟羌羌心里头猛地咯噔,预感到不好,险些从手心滑落。 背景里有人在提醒麦修泽:“这位先生,你通知好家人没?通知好了先把交给我。你现在必须马上处理伤口检查内伤。” “来医院了对吗?已经来医院了对吗?也是人民医院?”佟羌羌兀自问着,也不等麦修泽回答,就急急忙忙地在走道上跑起来,通话也来不及挂,任由麦修泽在那边安抚她:“羌羌,你别着急,医生已经在抢救,他会没事的。” 经过护士站时,佟羌羌停了下来:“请问刚刚是否有两个男人因为车祸被送进来?一个姓麦,一个姓晏。” 护士立即帮她翻查记录,点了点头:“是有,现在都在急诊室里。” 得到确认,佟羌羌循着标示迅速地找过去,门口站着警察在就着一个酒气熏天的男人做笔录。一进门则看见不远处麦修泽坐在轮椅上,一旁的护士在劝他什么他都置若罔闻。 “晏西呢?” 麦修泽闻声转过头来。他的衣服上全是血,脏脏乱乱的,左眼皮完全肿起来,身上更是多处擦伤,嘴角还有一个在渗血的口子。 “晏西呢?”佟羌羌又问了一遍,黑漆漆的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麦修泽,眼神令麦修泽感觉瘆得慌。 麦修泽依旧没吭声,转回头去看原来的方向。 佟羌羌屏住呼吸,缓缓地走近。 隔着玻璃窗,抢救床上躺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医生和护士团团围住了他,她只能瞅着人缝看见鲜血盖住了他的大半张脸,乍看之下竟叫人难以辨认面目。 她看见护士好像要为他输液,然而血液都已经不能倒流回针筒内。 她看见医生在他赤裸的胸膛上使用心脏起搏器。他的身体明明一下一下地震起来,双目却始终紧闭着。 她看见床边的心电图仪监视器上的电波渐渐地趋于平缓,她的呼吸也在随之急促。 耳畔是麦修泽干哑的说话声:“我们是在遇到红灯的时候才突然发现刹车失灵,本来已经拐到路况较好的路段准备马上收油调档,想要利用路边的护栏强制停车的。可偏偏碰到一个酒驾的司机,从我们车屁股后面直接撞上来。晏西……晏西那一侧的——” 佟羌羌没有听完,她的视线紧紧地盯在心电图仪监视器上变成直线的电波,感觉世界仿佛突然被摁下了静音键。麦修泽的嘴巴一张一合地还在说什么,她全然不知。她猛地走上前一步,惶恐地睁大了眼睛。 麦修泽见状凝睛朝里面看,这才发现医生已然摇着头将心脏起搏器放下。 麦修泽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随机察觉原本站在他身边的佟羌羌在慢慢地往里走。 “羌羌……”麦修泽哽咽叫了她一声。 佟羌羌似乎根本没听进他的话。 他以为她是要进去见晏西最后一面。 然后走出两三步后,她倏地停住,转回身来,“那个人不是晏西……他去希悦庭拿行李箱了。我们一会儿要回澳洲的。我去希悦庭找他。” 麦修泽愣了一下,就见她脚步紧促地往外走,他连忙喊她:“羌羌!” 佟羌羌置若罔闻。 麦修泽行动不便,着急地让护士帮忙拦住佟羌羌,却见佟羌羌整个人遽然瘫软晕倒了在地上。 093、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如果可以,佟羌羌想要永远不睁眼,一直一直睡下去。 然而她还是醒来了。 “羌羌。”守在床畔的麦修泽长松一口气,关切地问:“你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我帮你把护士找来?” “不用了,我很好。”佟羌羌从床上坐起来。出声后,才发现自己的嗓音很哑,喉咙也有点疼。 麦修泽脸上的伤口都已经包扎过了,不再如之前那般可怖。佟羌羌扫一眼,反问:“你没事了吗?” 想想他和晏西一起出的车祸,晏西却……麦修泽怕惹她更难受,只简单地道:“还好。” “噢……”佟羌羌虚虚地点了点头,精神似乎不太在状态的样子,顿了顿,干巴巴地继续问:“你是不是说过,车子的刹车出问题了?”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佟羌羌会问车祸的原因,但现在真要回答她,麦修泽依旧倍感艰难。 “嗯……朱锦华……是朱锦华动的手脚……” 佟羌羌微微怔了一下。僵着脖子偏头盯着麦修泽:“你又是开的韩烈的车?” 麦修泽沉默。 佟羌羌淡淡地笑了一下,已然有了答案。旋即,她望向窗外大盛的阳光,“我躺了多久?” “昨天下午到现在,差不多一天。”麦修泽回答。 佟羌羌恍了一下。一天了啊……难怪她感觉自己睡了好久……原来并不是错觉…… “晏西现在人呢?”她似这才想起来问,问得平静,平静得令麦修泽颇为意外,他怀疑佟羌羌是否依旧不肯承认晏西过世的消息,正这么想着,便听佟羌羌重新问了一遍:“嗯?他在哪?你们不会还让他一个人孤孤单单地躺在抢救床上吧?” 麦修泽由此否认了自己的怀疑,对佟羌羌肯接受现实暗暗舒一口气。可她异乎寻常的镇定,也是怪怪的。他不由狐疑地端详了她两眼。 “还是太平间?”佟羌羌兀自猜测着,蹙了蹙眉,“不行的,太平间那么冷。晏西会冻到的。都怪我,睡太久了。” 佟羌羌立即掀被下床,麦修泽拦了她一下:“你别着急。晏西的舅舅来了。他们已经在办晏西的后事了。现在估计送火化了。” “火化了?”佟羌羌愣了愣,“怎么可以?我连他最后一面都还没见?” 麦修泽无言以对。 佟羌羌昏睡期间。有权力对晏西的身后事作出决定的只有晏西的舅舅。也是考虑到佟羌羌的感受,担心若等她醒来,亲眼面对晏西的尸体,视觉冲击太大,会更加接受不了。干脆抓紧时间把所有的事情料理清楚,或许痛苦能少点。 “我要去见他。”佟羌羌抖着身体,坚持从床上下来。 麦修泽略一犹豫,终还是没有拦她,陪她下楼。 这是近一段时间,麦修泽第三次来太平间了。第一次是钟远山,第二次是钟文昊,第三次却万万没想到会是……晏西。 麦修泽始终走在佟羌羌斜后方半步距离的位置,只在进出电梯和进出门的时候,走快一步帮佟羌羌都带好路。他也一路小心翼翼地观察佟羌羌的表情。 然而没有表情。 直到远远地看到墙上那个“奠”字,捋了捋自己的头发,又整了整自己的衣服,唇边泛起笑容,望向麦修泽,问:“怎样?我看起来会不会不太精神?” 她身上穿着的其实还是昨天的衣服,有点皱,头发倒还好,刚刚从病房出来前,她用梳子梳过了。只是她的脸色有点白,嘴唇也干干的,即便挂着笑容,气色也没有太好。 除去母亲过世的那一年,麦修泽作为大男人已经好久没有想哭了,今天却被佟羌羌惹得?子发酸。略一敛,他故意摸着下巴大量她,尔后笑了笑:“很漂亮。” “好,谢谢你。”佟羌羌这才似放了心一般,继续自己的步子。 未及他们走进去,里面有三个人率先走出来。 全都国字脸板寸头,皆着黑色的衣服。为首的那个正是之前见过的晏西的小舅舅。 小舅舅自然也认得佟羌羌。 碰面的瞬间,两人都停了下来。 佟羌羌盯着小舅舅手里捧着的紫檀木骨灰盒,一整串的泪珠子立马滑出眼眶:“为什么不等我……为什么连最后一面都不让我见……为什么……” 小舅舅和麦修泽无声地对视一眼,没有说话。 佟羌羌抬起手臂,颤抖着手指,缓缓地摸了上去:“你们要带他去哪里……” “回家。”答完,大概是意识到过于简略,也过于冷硬,小舅舅缓了缓语气,道:“得按家里的习俗办。已经给他摆了灵堂,请了师傅,超度之后,要进祠堂。” “祠堂……”佟羌羌喃喃着,记忆涌现。她的手指轻轻顿了顿,幽幽地问,“你们要把他放在那张连蜡烛和贡品都没有的小桌子上吗?” 小舅舅明白她所想,摇摇头:“不是。不会。已经没有那张小桌子了。” “噢……那就好……那就好……”佟羌羌松一口气,轻轻摸着骨灰盒,抬眸看着小舅舅:“能不能,让我抱着他……” 小舅舅双手直接递了过来。 佟羌羌慢慢接过,又是一串的泪珠,啪嗒啪嗒地掉落在骨灰盒上,像雨水一样溅出水花。 “走吧。大家还等着。”小舅舅叹息着拍了拍佟羌羌的肩。 佟羌羌抱着骨灰盒,转身和小舅舅一起走。 韩烈不知何时由钟如臻推着轮椅正停在过道中央,身上穿着病号服,领口露出一部分绷带,嘴唇没什么血色,唯独眸子一如既往地深邃,于深邃中隐隐蕴着什么晦暗不明的情绪。 佟羌羌和小舅舅一步步地走过来。 韩烈的目光在停留在佟羌羌手上抱着的骨灰盒,待她走近时。才重新转回到她的脸上。 他一句话都没说,只深深地凝注她。 眼瞅着佟羌羌目不斜视地就要径直掠过韩烈,钟如臻忍不住出了声,却也只是无力地安慰:“羌羌,节哀。” 佟羌羌身形顿住,偏过头,眼睛黑漆漆的没有半点涟漪,却不是看钟如臻,而是冲韩烈勾出了一抹笑容:“这下你满意了吗?” “羌羌,这件事不能怪小叔。小叔自己也是刚死里逃生。” 佟羌羌根本没有听进钟如臻的话,盯着韩烈,眼泪自眼眶里汹涌而出,紧接着道:“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韩烈应声浑身一震。 “羌羌!”钟如臻和麦修泽神色大变——她这句话,简直是在要韩烈的命啊! 佟羌羌转回头,看也不再看韩烈一眼,继续自己的脚步。 ?? 一路浑浑噩噩,佟羌羌只顾抱着骨灰盒发呆,任凭小舅舅带她去哪儿就去哪儿。等她晃回神来时,发现自己已经下了车进了一处大宅子。独门独户的中式庭院,肃穆的灵堂里端站着无数张陌生的面孔,一致将目光落在佟羌羌身上。 “把骨灰盒先给我吧。”小舅舅对佟羌羌伸出手。 佟羌羌把骨灰盒交到小舅舅手上,立马便有类似管家的人又接了过去,捧着骨灰盒走到灵堂的最前面,将其摆在最中央,然后几个和尚打扮的人就开始按仪轨准备法事。 一旁有人送上来一套孝服,帮着佟羌羌一起穿戴。 “小音。” 熟悉的嗓音在这时传出。 佟羌羌循声望出去,映入眼帘的是三道熟悉的身影,她瞬间潸然泪下:“爸,妈,嘉嘉。” 他们三人皆是收到晏西过世的消息,由小舅舅从澳洲接过来的,已然了解了全部的情况。 见到面,三人没心思也没法儿多说些什么什么,梁道森和庄以柔因为身份的缘故,暂时被小舅舅另外安排了地方。佟羌羌和晏嘉则被留了下来。 仪轨特别繁琐,从当天傍晚,一直进行到第二天凌晨五点,才暂时歇息两个小时。佟羌羌却是已经麻木了,也没动,依旧跪在蒲团上,不停地往火盆里丢冥纸,盯着火舌将纸一张张地吞噬,久了,眼睛都感觉有团火在里头烧。 “吃点东西。” 清冷的嗓音响在头顶,同时面前递上来一碟的糕点,还有一瓶牛奶。 佟羌羌抬头,注视着晏嘉没有什么表情的脸,僵硬地扯了扯嘴角:“不用了……我不饿……” 晏嘉把碟子和牛奶放在佟羌羌面前的地上,然后蹲下身,忽然扯了一把佟羌羌的脚。毫无防备下,佟羌羌一下由跪的姿势改为坐的姿势,这才发现双脚已经麻得都无法伸直了。 晏嘉掀起眼皮盯住佟羌羌,指了指前方:“他最记挂的就是你,别让他连死都不安心。” 说完,她也不再搭理佟羌羌,抢过佟羌羌手里攥着的冥纸,接替她的活。 佟羌羌抿抿唇,从碟子里捻出一小块的桂花糕,塞进嘴里,然后拿起牛奶,插上吸管,慢慢地吸了一小口。因为好久没吃东西,乍一入口。隐隐有种反胃感。她忍着不舒服,硬是吞咽入腹。 “对不起,嘉嘉……对不起……” 晏嘉手上的动作滞了一瞬:“没有什么好对不起的。这是他的命。” 佟羌羌低垂下脑袋,目光涣散地落在碟子里的糕点上,喃喃:“是啊……我就是他的厄运……” 晏嘉蹙起眉头看佟羌羌:“你这样讲,就是嘲笑他的选择,嘲笑他为你所做的一切。” 佟羌羌摇了摇头,也不知是在否定什么,继续喃喃:“确实全部都是我的错……” 如果不是因为她,晏西不至于要来荣城,后面的一切都不会发生。如果她当时干脆利落地拒绝和韩烈道别,晏西就不会坐上那辆车。 全部都是因为她…… “你也不喜欢我,不是吗?”佟羌羌对视上晏嘉,自嘲地勾唇,“女人的直觉还是比较准的。你不喜欢我是对的,你应该劝劝他的……” “我没有不喜欢你。”晏嘉似乎不太习惯和佟羌羌对视,不自然地别开了脸,“我确实没有不喜欢你。第一次看见你,或许对你小反感。后来发现你挺好的。只是偶尔有点烦。但你总是能让我哥开心。” 晏嘉素来寡淡少语,和佟羌羌之间的对话也多半处于日常接触必要的交流,这还是第一次和佟羌羌一次性说超过三句话,而且是心里话。 “谢谢。”佟羌羌笑了笑,“谢谢你没有讨厌我……” 晏嘉瞥一眼佟羌羌的郁郁寡欢,心下微恻。 接下来的一天,继续走仪轨。在晏嘉有意无意的照顾下,佟羌羌总能吃点东西进去,她心里觉得挺惭愧的。自己明明是当嫂子的人,却要麻烦小姑子来照顾。可是她实在提不起精力顾及其他事,也不想分精力给其他事。她只想认认真真地送晏西最后一程。 第三天早上,是晏西的牌位进祠堂的仪式。两天没怎么睡,又基本都是跪在灵堂的,走往祠堂的路上,白晃晃的日光照得她依稀有点晕。 祠堂里原本全都盖着红布的牌位已全部露出了真容,密密麻麻的全是名字,光线昏暗。以佟羌羌这种眼睛,根本看不清楚。晏西的牌位被摆放在左侧的最边上,直到这时佟羌羌才看清楚这一家子的人原来姓傅,连晏西的名字前都加了这个姓。 其他的舅舅都还在北京脱不开身。晏西的这一场后事全权由小舅舅操办的,最后的一炷香,也是由小舅舅在祖先面前点上的。 而结束了入驻祠堂的仪轨后,佟羌羌才得知,最后一项仪轨是晏西骨灰的入土。 她整个人如遭晴天霹雳。 “为什么?晏西的家根本就不在这里!我要带他回澳洲!” 佟羌羌难以理解。晏西说过的,他从小就跟着父母去了澳洲,二十多年都没有和外公家联系,为什么到死了反而要被放在陌生的荣城? 小舅舅的和颜悦色有点维持不住了:“这是规矩。就算是他的父母,三年前也还是从澳洲移回来了这里。还有你,虽然还没来得及给你上族谱,但晏西带你来祠堂跪拜过他的父母,所以你以后死了也是要葬在这里的,晏西旁边的位置给你留着。如果你不愿意,可以,现在马上走。族谱就不用上了,之后的入土仪式你不必参加,你和我们傅家也再无任何关系,晏西每年的忌日,你更不用来祭拜。” 佟羌羌眼前一黑,险些晕过去,幸亏晏嘉及时扶了她一把。佟羌羌望向晏嘉,用眼神询问晏嘉,希望晏嘉能有什么办法。晏嘉清冷的面容多了一丝的青白,打破佟羌羌最后的希望。 “是。” 一个字。肯定的是小舅舅所讲的话。 佟羌羌脸色煞白,忽然更加清楚自己到底给晏西造了多大的孽。她听明白了,晏西父母的尸骨,原来也被迫从澳洲迁回来了。全部源自于三年前,为了让她顺利摆脱佟羌羌的身份,他才主动联系了外公家。 全部都是她连累了他…… 然而除了遵从,佟羌羌什么都做不了。她入不入傅家族谱无所谓,可是她如果拒绝,她没法儿亲眼看晏西入土。她没法儿和晏西死同穴,她没法儿来祭拜晏西。每一个没法儿,对她而言都是致命的。 墓园在傅家的私家园林里。 佟羌羌彻底明白,小舅舅所说的不给她祭拜,并非威胁。 墓碑已经刻好,上面的照片用的是晏西的证件照,佟羌羌再熟悉不过。温柔的眉眼与润和的笑容,此生却再也不能活生生地见到。 佟羌羌以为这两天自己的眼泪已经流干了,吉时两点看着他的骨灰盒被放进地底下时,她再度泪崩。 “晏——西——” 用尽全力最后呼唤,嘶哑的嗓音惊动一树的鸟雀,久久回荡在墓园里。 ?? 一切结束,小舅舅亲自让人开车送她们离开。 和梁道森、庄以柔汇合之前,佟羌羌先叫开去希悦庭。 “你先坐一会儿。minibar里有喝的,如果需要自己拿。我进去收拾行李箱。”佟羌羌有气无力地交代。 “我帮你一起,可以快点。”晏嘉提议。 佟羌羌摇摇头:“不要。我想最后一次好好帮晏西叠衣服。” 晏嘉沉默。 佟羌羌兀自走进卧室,关上房门,闭着眼睛背抵着墙站了好一会儿,才拖着沉重的步子恍恍惚惚地走去洗手间。本来想洗把脸好好清醒一下,冷不丁地看到台面上放着剃须刀。 她愣了两秒,记起来应该是那天早上韩烈用的。 刚买的剃须刀,还是手动式的。佟羌羌灼灼地盯了片刻上面的刀片,缓缓地伸手拿了起来。 ?? 佟羌羌的脸色和精神状态不太好,晏嘉一直都默默看在眼里,尤其她的脚步虚浮得,好像分分钟都有晕倒的可能。是以佟羌羌进去卧室后,晏嘉并没有完全放心。佟羌羌前脚进门,晏嘉后脚就走到卧室门口,靠着门框而站,时时刻刻关注里面的动静。 她听见了佟羌羌走动的脚步声,隔了不久,便听见水声,猜测佟羌羌在洗手或者洗脸。 然而水声维持的时间比她想象得要久,她并不认为佟羌羌会在这个时候洗澡,心中立即察觉不妥。敲了敲门,完全没有回应,晏嘉直接就开门进去了,循着动静快步走去洗手间,一眼看见佟羌羌靠着浴缸晕倒在地,水阀的水自她的手腕冲刷而下,变成鲜红的血色。 ?? 医院的病房里,庄以柔坐在病床边,紧紧握着佟羌羌的手,眼睛红红肿肿的,还是不停地流着眼泪。 晏嘉正对着病床的沙发上,面容一贯的清冷,目光却是一眼不眨地盯着病床上的佟羌羌。 梁道森来回踱步,听着庄以柔不间断的啜泣声,叹了口气:“医生说了发现得及时,而且没有伤到大动脉,会没事的。你再这样下去,到时女儿醒来了,你反而病倒了。” “可是都两天了,她为什么就是醒不来……只要她能醒来,我别说病倒,就是一命换一命我都心甘情愿。” “别胡说八道,”梁道森忍不住苛责,“你这话让女儿听到,她该多内疚?” 庄以柔呜咽:“她怎么会内疚?她都做出这样的傻事,根本就是不要我们了!一心只想随晏西去!说不定她就是故意不愿意醒,她没死成她也不愿意醒,她就是想挨死自己!” “别再胡说八道!”这一回梁道森的语气比方才要重得多,嗓音显然听得出哽咽和颤抖。 许久没说话的晏嘉在这时清清冷冷地插了句话:“她不会死的。我哥不会让她死的。” 病床上,佟羌羌的眼睫毛轻轻地颤了颤,眼泪顺着眼角流出,轻轻地咿唔:“晏西……” 庄以柔闻言一喜:“小音?小音?你睁睁眼看看妈?你快睁睁眼看看妈妈……” 梁道森也立马走到病床边来探看,然而佟羌羌依旧闭着眼睛,不给他们任何回应。 梁道森的心中又是一痛,迈步往外走:“我还是去问问医生小音全身检查的结果出来没有,为什么人就是醒不过来!” 病房的门却是率先一步被人从外面打开。恰恰正是医生带着护士走了进来。 “梁音小姐的家属是吧?她的检查报告出来了。”医生翻着手里的东西,眉头皱得紧紧的,“她一直低烧的原因可能找出来。时间太短,还不能完全确定,要再等些时候,妇科那边确认。不过应该是不会有错,梁音小姐大概是怀孕了。” “什么?!” 庄以柔和梁道森惊呼,连原本坐在沙发上的晏嘉都不禁站起身来。 ?? 另一边,韩烈的病房里,房门突然被人从外面用力地撞进来:“老韩!出大事了!” 未及韩烈反应,钟如臻率先不悦。 两天前麦修泽也是这样冲进来,告诉他的是佟羌羌割腕自杀的消息,彼时护士正在给韩烈换药,韩烈过于激动一下起身,扯动伤口重新裂开又流了不少血。 而韩烈的第一反应显然又是佟羌羌出事,表情微变:“她、她怎么了?” 两天了,她都没能醒过来,他是知道的。可是他始终没有亲自过去看她。 或许是害怕,更或许是…… 麦修泽的下一句话将韩烈的思绪猛然拉了回来—— “小侄媳可能怀孕了!我刚刚从医生那得知的!” 094、一别两宽,各自安好(大结局) 再没有任何消息,比怀孕,更能给佟羌羌带来活着的理由,尤其这个孩子的父亲还是晏西。 这是晏西的遗腹子,是晏西唯一的血脉。 佟羌羌颤抖着手心轻轻抚上尚平坦的小腹,她的唇边明明泛起笑容,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流。 “爸,妈,你们告诉我,我不是在做梦对不对?我不是在做梦。” “不是,不是!”庄以柔抱住佟羌羌,摸着她的脸给她擦眼泪,“别哭,别哭!傻孩子,这是好事!别哭!” 佟羌羌连忙从床头抓了两张纸巾抹掉脸上的水渍:“对,不能哭!不能哭!他现在还太小太小!我不能把他吓跑了!不行!” 说着,她连忙躺好在床上,瞥见自己手腕处包扎的伤口,又紧张地坐起来:“妈,这两天你们有没有给我吃什么药?或者伤口的用药会不会对胎儿有伤害?怪我不好,我怎么能割出这么大一个口子?赶紧安排我再做检查!孩子不能有事!” 随即她又道:“对了,还有,我想吃饭!我要吃饭!我不能饿着……” 庄以安抚道:“好好好,我们不要再伤害自己了,我们做检查,我们不随便用药,你别着急,现在让你爸先去给你买饭来。” “好。好,我不着急,我是孕妇我不能着急。”佟羌羌重新平静下来,不忘提醒梁道森,“爸,拜托你了,你买饭的时候注意点,有很多孕妇忌口的东西——” “我知道。你放心。”梁道森轻轻拍了拍佟羌羌的手背,“好孩子,你会好好的,孩子也会好好的。” 佟羌羌吸了吸?子,竭力将即将涌出来的眼泪忍了回去,确信地点了点头。 一偏脸,她望向始终站在沙发前的晏嘉,红着眼眶哽咽地说:“嘉嘉,晏西有后了,这是晏西的孩子……是晏西的孩子……” 晏嘉的双手在身前紧紧地握在一起,清冷的面容难得地露出一抹喜悦的笑。 ?? 梁道森一出病房,就在过道上看到了韩烈由麦修泽推着过来,眉间霎时一冷,关紧病房的门,才拐着步子走到韩烈面前,压低嗓音道:“这里不欢迎你。” “她还好吗?”韩烈的目光落在紧闭着的病房门。 “她很好。只要你不要再来打扰她。”梁道森说得又硬又直白。 “她……”韩烈的手紧了紧,问得异常犹豫,“她是不是怀孕了?” 梁道森冷笑:“是。老天开眼,总算没给晏西绝后。” 说完他正准备走,便听韩烈哑着声音道:“孩子是我的。” 梁道森的身形蓦地滞住:“你说什么?” 韩烈对视上梁道森的眼睛,有点艰难地重新说了一次:“孩子是我的。不是晏西的。” 梁道森的表情顿时僵住,很快恢复冷静,质问韩烈:“你说清楚!什么孩子是你的?你什么时候和小音又扯上关系了?小音她自己难道连孩子的父亲都会搞错?那也太荒谬了!” 韩烈许久没有开口,也不晓得是他是没考虑清楚该如何解释,还是没打算解释,麦修泽瞅着着急,干脆帮韩烈将当日的情况告知。 “……羌羌她的记忆断片儿了,她完全误会了,以为那天晚上的人是晏西……现在的日子还小,所以往前推算,算得很清楚,孩子的父亲肯定是韩烈不是晏西。” 听到最后一个字为止,梁道森遽然脚步不稳,踉跄着往后退。 麦修泽急急地欲图上墙扶一把。 梁道森已兀自按住墙撑住了自己的身体,下一瞬,却是愤怒地上前狠狠给了韩烈一拳:“畜生!” 韩烈不避不让硬生生挨下,当即低低地闷哼一声捂住了胸口。 “梁伯伯,这件事不是他的错,他身上还有伤,您别——” “怎么不是他的错?”梁道森打断麦修泽,痛心疾首地看回韩烈,“三年前你伤得她还不够?三年后还要来把她的生活毁掉!” 韩烈抿抿唇:“对不起。” 梁道森扶了扶金丝边的眼镜:“所以你来这里就是想要告诉她孩子是你的?” 问完,也不等韩烈回答,梁道森抬起手指向电梯:“你走!马上走!不要出现再她的面前!” 韩烈浑身一震,脸色微变。 梁道森眯起眼睛看着韩烈,眼眶隐隐泛了红:“你肯定知道她自杀的事,你肯定也知道她这两天过成什么样。那你也该想得到,你现在如果进去和她说一句,你就是要她死!” ?? 佟羌羌生怕孩子有任何闪失,接下来的大半个月住定了医院里,几乎让医生全面监测她的身体情况,确保稳定。 决定出院的那天,佟羌羌见到了麦修泽和钟如臻。 他们好像挑准了时间。庄以柔和晏嘉去买东西,梁道森去办出院手续,恰好只剩佟羌羌一个人在。 气氛中有一点莫名的尴尬,三人一起沉默了数十秒,然后麦修泽把晏西的递给佟羌羌:“之前落在车祸现场,被警察收在了警局,前些天其实就给我了,我今天才有机会给你送过来。” 装在白色的透明袋里,屏幕已经碎了,所幸大致的形状还在,基本功能也健全,还能用。可其实不管能不能用,它都是晏西的遗物。 佟羌羌接回到手里时,感觉眼眶里潮潮热热的,连忙微微仰起头——她仍旧没法儿控制住不红眼眶,不过为了孩子的健康,她已经学会了快速抑制眼泪恢复心绪。 盯着她始终覆在小腹上的手,钟如臻的眸光轻轻闪了闪:“你真的要回澳洲了?” “嗯。已经耽误了一阵子,该回去了。”佟羌羌淡淡地笑了笑,“那里才是我的家。我也不能让孩子总是呆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回澳洲,他才能感受到他的父亲的生活气息。”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面容上洋溢着幸福。 钟如臻感觉有点刺眼,冷不丁问了一句:“你真的没打算再见一见小叔?他一直也都住在这家医院里养伤。” 麦修泽有点紧张地瞥了一眼钟如臻。 钟如臻正盯着佟羌羌。 佟羌羌的笑容应声滞了一秒,但也只是一秒而已,便恢复舒缓,继而低垂下眼帘,回答说:“我和他已经没有再见面的必要了。就算是道别的话,也已经说过了。” 钟如臻笑了一下:“羌羌,你总是能把自己最狠最无情的一面留给他。” 见佟羌羌的表情冷了下来,麦修泽连忙站起身,玩世不恭地勾着唇,对佟羌羌展开手臂:“给我一个告别的拥抱吧。” 佟羌羌并没有拒绝,站起身,麦修泽上前一步抱住佟羌羌,慎重而坚定地在她耳边说:“保重。你的孩子一定能平安顺利地生下来。” 佟羌羌怔了怔,松开怀抱后,有点纳闷地嘀咕:“你的矫情还真让我不习惯。” 麦修泽挑挑眉:“不喜欢?那我收回。” 佟羌羌对他的小傲娇有点无奈:“行了,谢谢你的祝福,谢谢。” “其实又不是永别,想见你的时候,我还是可以去澳洲找你的,只要你别故意躲着不招待我就行。”麦修泽打着趣儿。旋即便见他摸着下巴盯着佟羌羌的肚子,像是在打什么坏主意。佟羌羌正如斯想着,果然麦修泽的下一句话验证了她的猜想。 “上一次我没当成干爹,这一回肯定可以了。” 佟羌羌眉头一皱:“滚开。我根本就没同意过。” “孩子他爹同意了就行。”麦修泽下意识地脱口。 佟羌羌的脸色黯淡了两分,笑笑:“你要是真的问到他的同意,我也是服了你。” 麦修泽暗暗松一口气,打着哈哈转开了话题:“什么时候的飞机?” “今天晚上。” 麦修泽摇头:“还真是快……” 先前被麦修泽抢了话就没再开过口的钟如臻在此时冷嘲热讽地说:“既然人家今晚的飞机就要走了,人家一定有不少事情需要准备,咱们也不能继续留在这耽误人家的时间。告别的拥抱都抱上了,可以走了。” 说完,钟如臻当先甩着冷脸往外走,连一句话都没再留给佟羌羌。 麦修泽扫了一眼钟如臻的背影,拍了拍佟羌羌的肩:“那我也先走了。” 佟羌羌保持着笑容:“麦修泽,再见。” ?? 钟如臻径直回到韩烈的病房,双手抱臂用力坐进沙发里,表情不是特别好看。 韩烈的目光淡淡地扫过,什么话也没问,转回到窗外。 一两分钟后麦修泽回来,面对的就是一室的静谧。 看向钟如臻的方向时,钟如臻也正看着他。视线对上之后,钟如臻冷冷地率先移开。麦修泽轻轻挑了挑眉尾,兀自走到韩烈身边,道:“她一会儿就出院。晚上的飞机离开荣城。该说的话,我替你说了。” “嗯。”韩烈微微颔首,云淡风轻地一个字后。再无他话。 回头见钟如臻还在冷着脸,麦修泽觉得有点好笑,懒懒地舒着腰,像是对空气说话:“女人和女人的关系,真是脆弱。前一阵明明还跟亲姐妹似的一起醉酒,今天就冷嘲热讽不给好脸色。” 钟如臻绷了好久的脸,一两分钟后泄气似地松开,嘲嘲地勾了勾唇:“我气的其实根本就不是羌羌。我气的是老天爷。”她扬起头,往天花板看,“为什么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话音落下后,房间里是异常长久的沉默。 韩烈如同雕塑一般,岿然不动地负手立于窗前,盯着楼下通往医院门口的那条路,任由夏日燥热的风拂面。 不久后,视线范围内,他看见佟羌羌在庄以柔、梁道森、晏嘉三人的陪同下,边说着话,边往外走,然后上了一辆车,渐渐消失在远方。 韩烈微微仰起脸,白灿灿的阳光晃得他的眼睛睁不开来。 ?? 回到澳洲之后,佟羌羌感觉生活一下进入了如小河流水般的平静。 她没有去新西兰,留在了猎人谷,梁道森和庄以柔夫妇自然也留了下来。头三个月因为比较要紧,梁道森和庄以柔不放心,佟羌羌自己也为了稳妥,所以暂且住在庄园里,由大家一起照顾。 这是一个特别懂事的孩子,佟羌羌基本没受折腾,连孕吐都不太有,胃口也特别好,加之先前有过一次怀孕的经验,许多细节也顾及得过来,日子十分平顺地进入了孕中期,她得以获得大家的同意,住去了y&l酒庄。 晏嘉每天有大半的时间在酿酒房里,酒庄就和晏西在的时候一样,处处飘散着醇厚的酒香。佟羌羌每天的安排基本是看书、种花、散步、祷告、练字、写诗。 随着肚子越来越大,佟羌羌记性越来越差,常常记好了浇花时间,等她去花圃时,看到土是湿的,才恍恍惚惚原来已经浇过了;或者明明记得旧酒瓶还在院子里等着她清理,去寻的时候发现不仅全都洗好了,还整整??地排列装好在小箱子里。除此之外,还越来越嗜睡,很多时候连自己睡着了都不知道,突然醒来时,翻开的书安安稳稳地倒扣在身侧的桌子上,页码尚停留在自己一开始翻开的那一页。 安鹿自从知道佟羌羌常住y&l之后,每个周末都从市区跑来找她,顺手便带来许多荣城的特产。佟羌羌那段时间恰恰嘴正刁着,荣城的食物很对她的胃口,有了这个发现,安鹿带来的数量和品种都更多了。安鹿即将结束大学的课程,对酒店试睡师的兴趣亦越来越浓厚。佟羌羌干脆先为她推荐了去p.d旅游集团实习的机会,让她考虑清楚再行动。 而佟羌羌没料到,自己还能再见到安景宏。不是面对面的那种见,而是这一天周末安鹿照常来猎人谷,急吼吼地就跑来找佟羌羌,邀她一起视屏对话,佟羌羌才知道视频对象是安景宏和他的新婚妻子。 他的妻子和他一样是非洲援建项目的志愿者。安景宏原本申请的只是三年,照时间是今年要回国的,但因为他的妻子,打算再留三年,按照他的说法,就是如今回不回国都无所谓了。两人前两天刚领的证,现在在欧洲旅行结婚。 他似乎都忘记了自己三年前在机场和她最后一次见面时的不愉快记忆,俨然如同从前师兄妹的和睦关系,问候了佟羌羌几句话。坐在一旁看着安景宏那边转着画面给安鹿欣赏他此刻所在的希腊风光,佟羌羌略微有点晃神。 低头捏了捏自己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佟羌羌走出房间,到晒台上的藤椅上坐下,面前一眼望去没有尽头的葡萄园,并没能令她的心平静下来,最后还是去了小教堂。 教堂里没有其他人。佟羌羌寻了第二排靠中间过道的座位坐下,也没干什么,就是虚虚盯着前方的十字架发呆,没一会儿,便隐隐感觉有双眼睛始终注视着自己。 这种感觉不是第一次了。尤其每天上午例行来小教堂里做祷告时,感受得尤为清楚。 刚开始的她还狐疑地四周张望,试图找出什么人来,时间久了,她已然习惯。有时候甚至在想,是晏西也说不定。 坐了约莫一个多小时,时间差不多,佟羌羌从小教堂的侧门出去往回走。 来的时候是傍晚,现在天已经黑了。 这一路没有大灯,是在路边的树上挂上的一整条线的串灯,一小颗一小颗,五颜六色的,很漂亮。但时间久了,许多灯泡都不亮了。加之这种制造浪漫的装饰灯光线本就不强,之于有夜盲症的佟羌羌来讲,照明效果更差,只能速度慢点,寻求稳健。 不想,半途的时候。灯忽然全部都灭了,大概是短路,一整条线的灯全部烧了。 因为花草树丛的遮挡,教堂映照过来的光满微弱。佟羌羌等于完全看不见路了,霎时停在半路没敢动,本来想打电话给晏嘉让她来接,一摸身上发现忘记带了。 正觉倒霉,耳朵里捕捉到身后有人踩动小石子的动静,她的心口不由一提,霍然扭头。 黑乎乎的树丛,好像什么也没有。 不过其实就算有什么东西,她估计也看不见。 等了一会儿,除了虫鸣没有再听到其他古怪,她稍稍放下心,只当作是错觉。然而摆在面前的问题依旧令人伤脑筋。佟羌羌往前瞅瞅又往后瞅瞅,心里默默计算着,现在她到底是该继续走比较近,还是返回小教堂比较近。 踌躇不定地纠结了好一会儿,无果,佟羌羌揪着眉毛有点丧气,摸了摸肚子,询问道:“宝宝,你说妈妈该怎么办?” 肚皮上显然感觉被踢了一下。 怀孕初期小家伙不闹她,她认定他是个安静的孩子,自打经常感受到胎动,她又认定他是个活泼的孩子。此时他及时的反应,倒是令佟羌羌生了玩心,摸了摸他,道:“这样好不好,如果回家,你就踢妈妈一下,如果回小教堂,你就踢妈妈两下?” 问完后,小家伙却是一点互动都不给她,好像刚刚那一下,只是被她给吵醒,表达不满罢了。 佟羌羌不由笑了笑,不打算再打扰他休息,抬头时眼角余光依稀好像瞥见一抹微弱的光。 “谁?!”佟羌羌警惕地盯过去,抱着肚子,心里头十分紧张——显然是方才发出动静的位置来自同一个方向。 然而依旧是黑漆漆的树丛。没有什么光,也没有任何古怪的声音。 佟羌羌吞了吞唾沫。小心翼翼地开始摸黑挪步子,有点不敢再停留在原地。 未挪两步,前方的道路照过来一束电筒的光。 “梁姐姐!” 安鹿的嗓音微微带了些气喘,和晏嘉两人伴着摇摇晃晃的光芒小跑了过来,“你没事?” “嗯,没事,”佟羌羌拍了拍胸口,石头从心底落下,“你们找过来得倒是及时。” 晏嘉眉头轻蹙瞥了眼安鹿:“家里找不到你人,是她提议来小教堂。” 佟羌羌狐疑:“你怎么知道我来了小教堂?” 晏嘉知道的,她一般都是早上来做祷告,晚上不会随便乱跑,今天只是意外罢了。 “不是梁姐姐出门前告诉我你来小教堂的吗?”安鹿眨巴眨巴眼睛反问。 佟羌羌一愣,努力回想了一下。她出门的时候安鹿正窝在沙发上和安景宏视频。她交代了去向了?交代了?没交代? 呃……记性不好,忘记了…… 佟羌羌也没再纠结,反正有惊无险。和晏嘉、安鹿一同离开前,她下意识地往先前树丛的方向看了看。 黑漆漆的,好像没有任何的特殊之处。 ?? 身体开始出现水肿时,佟羌羌便重新被庄以柔和梁道森接回庄园里。到第八个月,佟羌羌的笨重得走路都有些不方便了。 大概是因为越来越临近产期,佟羌羌的心里越来越不踏实,身体的各种疲累和不舒适加剧了她的焦虑,总担忧孩子会出什么状况,尽管产检的时候医生已经一再告诉她宝宝很健康。 这天晚上,翻来覆去地,佟羌羌睡得很浅,感觉口渴,她迷迷糊糊地起来想喝水,却发现房间里的水壶不知道什么时候空了,而最近都陪她一起的庄以柔已经熟睡。 佟羌羌不欲叫醒她。而且为了方便,她现在就睡在一楼,距离厨房也不远,便干脆自己披了衣服出去。 书房的门缝有光泄出来,渐渐走近,却是听见梁道森好像在和谁说话。佟羌羌心里头正狐疑着这么晚了难道还讲电话,隐约一把熟悉的低沉嗓音传入她的耳内。她的步伐当即止住。 ?? “有说预产期是什么时候么?” “下个月20号。”梁道森略微有些冷淡。 “那医院——” 未及韩烈问完,梁道森便道:“联系好了。也订好了床位,一切生产事宜都准备好了。” 韩烈抿抿唇,沉默了一会儿,不知是没有话再问了,还是在考虑可以再问什么。 他的脸上隐隐蕴着落寞之色,梁道森看在眼里,转了一下心思,起身去桌子上翻了本小相册,走回来重新坐下,然后摊在韩烈的面前:“这是孩子5个月时候的b超图。” 韩烈缓缓地伸出手,拿起照片,辨认着上面的胎儿轮廓,手指轻轻地抚摸上去。 “医生说应该是个男孩。”梁道森补充了一句。 “好……谢谢……”韩烈的声音有点沙有点哑,似喉咙堵着什么,眸光深深凝注在照片上,半晌没挪开。 “最近小音在给孩子想名字,你有什么意见吗?” 韩烈应声微微一愣,抬眸看梁道森。 “你如果有什么想法,可以借我的口提一提。”梁道森解释道。“但是我不保证小音会采用。她自己的主意大着。” 韩烈深沉的眸底几不可见地泛了些许涟漪:“不用了。什么名字都好。” 旋即,他最后瞥一眼照片,慎重地合上相册,递还给梁道森:“谢谢。” 这是他今晚第二次表达感激了。梁道森的眸光有点复杂,心下默默唏嘘和韩烈的孽缘,道:“不管怎样,你毕竟是孩子的亲生父亲。不过,他往后和你都没有关系。他姓晏,不姓韩。” 未及话音完全落下,门上忽然传出沉闷地一声响,像是什么重物撞上来门板。 “谁在外面?”梁道森神色一紧,连忙走过去,打开门的瞬间,原本靠坐在门上的人顺势倒了下来。 但见佟羌羌的脸色白得骇人。双手捧着肚子,紧紧咬着唇瓣,似乎在隐忍着痛苦。 “小音!” “羌羌!” 韩烈表情大变,第一时间冲了过来。 佟羌羌正握住梁道森的手,死死地握住,急促地大口大口喘着气,掀起汗津津的眼皮,眸子黑若点漆,哽咽着说:“爸……你骗我……你骗我的对不对……你骗人……孩子明明就是晏西的……是晏西的……” 韩烈整个人僵住。 而佟羌羌不等梁道森回答,一说完话眼睛就闭上,呼吸似已经彻底紊乱,口中痛苦地呻吟:“疼、我的肚子……我的肚子……爸……好疼…… “快叫救护车!快叫救护车!” ?? 救护车上,护士托着佟羌羌的头,拼命地教她调整呼吸,佟羌羌已完全因疼痛陷入了昏迷的状态,浑身颤抖,豆大的汗珠源源不断地冒出,嘴唇呈现恐怖的灰白色,身下一片濡湿。 梁道森什么也做不了,庄以柔能做的也只是握着佟羌羌的手不停地哭。 韩烈坐在最边缘,感觉前往医院的路,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因为事发突然且紧急,根本来不及去原本联系好的地方,只能哪家最近去哪家。 抵达后,佟羌羌很快被送进产房。 韩烈的脑中一遍遍闪过的是佟羌羌那绝望的质问,平生从未感到如此地恐慌过。他僵直着脊背站在这门外,听着里面传出的阵阵痛苦的呻吟,整颗心都揪着,却只能无能为力地干等着。 身后突然有人用力地扯了他一把,未及韩烈反应,一个耳光便打到他的脸上来。 “你今晚为什么会出现在我们家?!你又来干什么?!谁让你来的?!”庄以柔凌厉着脸色满面是泪,不顾梁道森的劝阻,揪住韩烈的衣领质问,“你害得她还不够吗?!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她?!为什么?!” 产房的门在这时忽然打开,有护士从里面走出来,摘下口罩:“产妇家属?” 庄以柔松开韩烈:“是!我们是!我是她妈妈!我女儿现在怎样了?” 护士的神色和语气都很凝重:“现在情况是这样的。她现在心跳、血压全部都有问题,已经不是早产的问题了,而是能不能顺利分娩或者孩子生下来能不能活。最大的问题是产妇的精神状态特别不好,好像根本没有意愿要生下这个孩子。” 没有意愿…… 韩烈的心口像是被突然重重砸上来一块巨石。 “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怎么会没有意愿?”庄以柔难以置信地摇头,“你们一定是搞错了,不可能的!她很重视这个孩子,怎么可能不想生?” 庄以柔转头问梁道森:“她为什么会这样?那是晏西的孩子啊。她怎么会不想生?” 梁道森的脸色青白:“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你什么意思?”庄以柔一下更加糊涂了。 护士对他们的反应显然特别不满,皱了皱眉道:“你们现在赶紧进来一个家属陪在她身边,给她?励加油,否则就真生不下来了。” 庄以柔连忙道:“我,让我进去!” “让我进去吧……”韩烈沉哑地出声。 庄以柔立马光火:“这里轮不到你说话!” “以柔。”梁道森揽回庄以柔,开了口,“让他进去。” 庄以柔愣怔。 “你们到底谁进去?”护士催促。 梁道森瞥了一眼韩烈,韩烈对梁道森微微颔首,抿紧了唇对护士道:“我进去。” 护士快速挥了挥手:“跟我来!先带你去消毒。” 少顷,韩烈做完全身消毒换好衣服进入产房,里面正一片兵荒马乱。 “吸气、呼气、吸气、呼吸……再吸、再呼……” “才开了三指……” “血压!血压又下去了,快给她注射升压药……” “不行!她又晕过去了!” “……” 佟羌羌躺在分娩床上,脸白得像纸,满头都是汗。任由护士在旁边指导她生产,她始终闭着眼睛。韩烈甚至错觉,她的灵魂是否已经抽离了这个世界。 韩烈深深吸一口气,走到分娩床旁,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背上尚扎着针头,手指上夹着血氧仪。 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了来自他掌心的温度和触感,她的指尖极轻地颤抖了一下。 “羌羌……” 韩烈刚唤了这么一声,就看到她的眼角缓缓地流出一行泪。 韩烈的嗓子发紧,将她的手抓到他的唇边。 “这是晏西的孩子。你怎么可以放弃?” “你们还想骗我……我都已经听见了……” 她的嘴唇嚅动得异常不明显,声音十分地低,韩烈是凑到了她的嘴边,很努力地才听清楚了她说的话。听清楚了之后,他却无言以对。 沉默数秒,他试图劝道:“好,就算不是晏西的孩子,可他也是你的孩子。你当初连那个人工受孕的孩子都不肯放弃,这个孩子陪了你八个月,你怎么能狠心地抛弃他?我答应过你的,我们的孩子会平安顺利,现在是你在放弃,你怎么可以放弃?” 她没有反应。也不知是没听进耳朵里,还是没听进心里。 “我明白了……你不是不想生这个孩子……你是不想生我的孩子……”韩烈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紧着喉咙道:“好,那就不要生了,既然不愿意生,那就不要生。我现在就和医生说,孩子不要了,你打起精神。” 她眼角的泪应声又流了下来:“为什么不让我死……” “你明明说过该死的是我。”那天她所说的话,清晰如昨。每一天,韩烈都记着。 佟羌羌吃力地在嘴角扯出了一丝淡淡的自嘲的笑:“最该死的人是我……是我……我对不起晏西……我背叛了他……他死了,我还怀着其他男人的孩子活得好好的……我早就该死了……” “你没有对不起他,你没有背叛他,是我强迫你的,你当时根本没有意识,全部都是我的错。”韩烈努力地劝慰。 佟羌羌依旧不停喃喃着:“是我对不起他……我背叛了他……我明明没有完全准备好……是我不够爱他……我是个坏透了的女人……” 见她俨然越来越低靡,越来越没有意识,韩烈不由加重了语气:“佟羌羌!我说了孩子不生就不生了!可你得睁开眼,你给我睁开眼睛!你还没看我死!你还没看我给晏西偿命不是吗?你起来!” “这位先生,你冷静点,让你进来是要你?励产妇,不是让你进来加剧她的负面情绪。你再这样,就请出去。”医生十分不悦地训斥。 “对不起,我冷静,对不起。”韩烈诚恳地道歉,继而对医生鞠了个躬,“我是孩子的父亲,我决定不要这个孩子了,请你们保证产妇的生命安全!” 医生顿时一愣,皱眉道:“现在根本没到保大人还是保小孩的时候。顺产不了,是可以选择剖腹产的。” 韩烈抿抿唇,严肃认真的地说:“不,不用产了。我不要这个孩子了。” 话刚出口,他的手上蓦地一紧,却是佟羌羌用力地攥紧了他,张着嘴痛苦地呻吟:“啊——啊——” 因为疼痛,她的整张脸完全变形。上半身忍不住想要坐起来。旁边的护士迅速将她压下去,欣喜地说:“好像有效果!她开始配合了!对!就是这样!吸气、呼气、吸气……” 韩烈愣愣地注视佟羌羌,果然见她终于张开了嘴巴跟着护士的节奏调整自己的呼吸。 “韩、韩烈……”佟羌羌掀起汗津津地眼皮子虚虚地看着他,眼角尚在流着眼泪,“你已经杀了我的一个孩子……我不会再让你杀第二次……啊——” 她痛苦地呻吟着,大口大口地喘了好几下的气,紧接着把话说完:“我不想欠你……还给你……我把你的孩子生下来还给你……还给你……我们都是有罪的人……我们以后一别两宽,各自——啊——” 她已然痛得没法再分心和他把话说完。 “这位先生,你现在可以先出去了!你放心!大人和小孩都会平安的!”护士将韩烈从分娩床边推开。 韩烈顿时感觉佟羌羌的手从他的掌心脱离。 被推出产房后,他扭回头,看着医生和护士将她围住,听着她一声高过一声的痛苦叫声,明明是近在咫尺的画面,却好像被隔开在另外一个世界里,渐渐地远去。 重新回到产房外,他木然地站了一会儿。 不久,婴儿响亮的啼声打破了产房外的平静。 护士出来通知说母子平安,孩子已经先送去早产儿室。 韩烈感觉心口有一口浊气终于得以疏解。 低头,他盯着手上被佟羌羌的指尖抠出的红痕,凄凉地笑了笑。 一别两宽,各自安好。 对吗?